平坊城曾经是大邺防守北高进攻的堡垒, 素有“金汤之城”的美称, 历经几朝风雨也从未有过半点儿塌陷的征兆。
祁中培记得, 上一次修缮平坊城墙还是二十年前, 他亲自领兵修缮的。
这高约三丈的城墙耸立在漫漫黄沙之上, 每一块砖石的缝隙中都有他亲手填灌的桐油与石灰浆, 那北边巍峨的城墙之上,应该还有他曾亲笔写着“金汤巩固”的牌匾。
那是他意气风发时写下的。
祁中培向北边望去, 因战火而变得灰黄的城墙上, 只能隐约瞧见几点焦黑色的藤蔓, 正随着晌午的北风一晃一晃的,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或许是被北高人摘了吧。
如今这城墙坚固如初,外壁包贴的青砖上也很少看见风雨吹出的痕,可他的双颊上, 却早已爬满了岁月留下的纹。
祁中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那巍峨耸立的城墙, 似乎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斗志昂扬的自己。
这城墙是他亲自修缮的, 总该由他亲自夺回来才是!
祁中培忽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随着一声令下, 数千名士兵高举着云梯向百米之外的城门疾驰而去, 不过转瞬间, 敌军的羽箭便从满天黄沙之中破空而来,天地间仿佛下起了一场细细密密的雨。
汪淮骑马跟在祁中培身后,顶着羽箭, 在士兵的掩护下向城门口冲去。
锣鼓伴随着马蹄声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身上厚重的铠甲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低着头死死扒在马背上。身旁不断有士兵倒下,可很快又有新的士兵替补而上,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那些倒下士兵的脸。
巨大的恐惧中,连他第一次出战的喜悦之情都被冲淡了。
若不是有这些小兵护着,他身上早就多出七八个血窟窿了。
好在周围护城河里的水早已干涸,余下的沟壑在几天前被祁湛派去的士兵连夜用泥土填平,他与祁中培向城门行进时倒未受太多阻碍。
北高守军不得不在他们将要抵达城门之前,将城门开出一条缝,派出士兵前来应战。
可数千名北高士兵在大邺精兵的夹攻之下,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快就被踩踏在马蹄之下,大邺士兵军心大振,很快就簇拥着祁中培来到城门之下。
汪淮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只要将这城门砸开,一举攻入城中,剿灭敌军便可大胜得归,而他们现在紧挨着城门而站,便是敌军的羽箭也无法伤到他们。
汪淮心里乐开了花,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凯旋而归的样子了。
可紧接着,便有几桶透明状的液体从天空中抛落而下,带着略微刺鼻的气味,让汪淮微微皱起了眉。
是水吗?
这平坊城已经被围困半个多月了,又怎么还会有水?
汪淮正疑惑着,耳旁就传来祁中培急切的冷喝:“快撤!”
那洪亮的声音震的汪淮耳膜嗡嗡作响,正呆愣着,便见天上亮起了几道火光,汪淮大惊失色,回过神来,忙驱马跟在祁中培身后,不过转瞬间,城门外就燃起了两丈高的熊熊烈火。
有些跑的慢的士兵身上瞬间就燃了起来,只能打着滚往沙地里钻,可那迎头而下的箭雨紧跟而上,那一个个火人很快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被烈火炙烤的铠甲很快变得滚烫,如油锅一般紧贴在肌肤上,连带着里面穿着的中衣都要燃了起来,直让人恨不得卸下去才好。
汪淮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扯着嗓子向祁中培道:“王爷,北高人放火,这城门攻不得了,我们还是快撤军吧!”
“撤什么撤!”
祁中培怒目看向汪淮,他身上的铠甲比汪淮的还要红几分,整张脸却黑的像碳,被烤焦的胡须卷曲着覆在脸上,又为那目光添了几分可怖。
汪淮当即便不敢说话了。
祁中培冷哼一声,转过眼去,看着那被烧的通红的城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城门是精铁浇筑而成,便是他自己也没把握在天黑之前将这城门砸开。
可现在着了火便不一样了,再坚固的铁,在烈火的炙烤下也会变软变脆。
北高人若不是走投无路,又岂会出此下策?
祁中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扬声下令道:“灭火,今日务必把平坊城拿下!”
士兵们前赴后继的捧着黄沙向烈火扑去,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那两丈高的火墙就被扑灭,通红的城门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攻!”
又是一声令下,数百名士兵顶着羽箭用铁锤向那门缝砸去,被烧的通红的铁门在兵器的击打下变薄变脆,士兵们几乎能透过那越来越大的缝隙,看见里面紧扣着的门栓。
汪淮的心情也由最初的紧张变为了激动。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城门里是空空如也的。
只有祁中培微皱起了眉。
驻守平坊的北高将士应该还剩了五十万,这五十万人呢?
祁中培心中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还未来得及下令撤军,就听到远处锣鼓喧天,一片黑压压的北高铁骑从后方袭来,对大邺士兵形成了围剿之势。
祁中培这才意识到,北高人先前的迎战与放火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从后方包抄而来的铁骑才是今天战役的主角!
几乎是同时,紧扣在城门里的门栓终于被击落,坚固的铁门在士兵的呼喊声中被挤开了条一人宽的缝。
汪淮抑制住自己想要躲到城门里的欲望,向祁中培呼喊道:“王爷,城门已经开了,王爷快随末将到城门里避一避吧!”
祁中培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敌军,眉间深痕紧如刀刻。
城门里还剩下多少北高士兵他不得而知,若是贸然退入城中,势必会形成夹击之势,便如瓮中之鳖般任人宰割。
就算城里没有多少北高士兵,他们五十万大军想全部撤入城里也要一刻钟的功夫,前面的士兵争相往城里挤,后面的士兵跟不上,势必会被北高人围堵绞杀,即使他自己能先行进城保证安危,可他却不愿拿这五十万士兵的性命做赌注。
他扬声喝道:“关闭城门,一个都不许进去!布阵,随本王上前迎战!”
说完,祁中培便调转马头,向北高铁骑奔驰而去。
汪淮急的几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怀王不要命了?!
不进城暂避反而上前迎战,敌军那么多人,又如何打的赢?
连这刚攻下的城门也不要了吗?
祁中培想寻死,汪淮可不想寻死!
他马上就调转马头向城门里奔去。
可紧接着,他就被身侧的校尉拦下了:“王爷有令,进城者格杀勿论。”
汪淮道:“我是副将!王爷让我先进城查看的!”
校尉也不答话,只是眼神轻蔑的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刀,汪淮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进城,忙驱马转身向祁中培身后疾驰而去。
祁中培带领着五千士兵打前锋,汪淮不敢离的太近,只在中间浑水摸鱼。
铁蹄激荡着黄沙向天空中飞去,四周笼罩在一片雾茫茫的黄沙之下,嘶喊声夹杂着皮肤被撕裂的声音充斥着汪淮的耳膜,他看不清形势,看不清敌军,只有不远处那骑着黑马的魁梧身影顶着箭雨在阵前厮杀。
鲜红色的斗篷如巨浪般鼓起,银灰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泛光,敌军的头颅一个接着一个的落下,连带着周围士兵也军心大振,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时,忽然有一支羽箭向祁中培直射而去,正中左腿。
祁中培闷哼一声,伸手便将那羽箭拔出丢到一旁,正待继续杀敌之时,远处忽然传开了汪淮吓破胆的叫嚷:“王爷中箭了!王爷中箭了!”
祁中培只是被羽箭射中了左腿,本算不得什么大碍,可经汪淮这哭丧般的叫嚷,远处的士兵瞬间大乱,形势顷刻间便向北高扭转。
祁中培怒火冲天,连忙喝道:“本王没事!后面的士兵赶快跟上!随本王杀敌!”
可马蹄与兵器的厮杀声很快就将祁中培的声音盖过,不明状况的士兵越来越多,在汪淮的带领之下,纷纷调转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呼喊着:“王爷不成了!王爷不成了!快去城里避战!”
祁中培目眦欲裂,鲜红的斗篷被飞射而来的羽箭撕裂,手中长.枪被敌军的铁锤震的嗡嗡作响,腿上的鲜血越流越多,胯.下的马儿也渐渐慢了下来。
一旁的校尉顶着敌军的羽箭负伤上前,将周身的敌军击退,用枪柄抵住祁中培越来越倾斜的身子,喊道:“末将护送王爷回城!”
祁中培回过头去,满天黄沙之中,依稀可见身侧士兵稚嫩的脸。
这似乎是几天前随祁湛出征立下军功的少年。
少年的面颊已被炭火熏的乌黑,额角处似乎受了些轻伤,不断地有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滴落,整个五官早已辨不出本来的相貌,可祁中培却记得这双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斗志和锐气的双眼,透过那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一如现在这般奋勇杀敌。
他这一生都从未退过,此刻又怎会退?
朝堂再多的筹谋诡计也不及此刻战场上的酣畅淋漓。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仿佛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不退!随本王杀出去!”
☆、第 112 章
战火直到傍晚才平息。
祁中培带去五十万大军, 只有不到十万回到了军营中, 而祁中培与副将汪淮却已不见了踪迹。
傅翌将这一消息汇报给祁湛时, 祁湛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只是嗓音冷淡的问了一句:“他去找王爷了?”
傅翌知道祁湛指的是祁灏, 忙道:“两个时辰前就去了, 这会儿还没回来。”
祁湛“嗯”了一声,没再答话。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似乎有风从缝隙中吹进, 桌案上的烛火一阵摇晃, 合着帐外士兵疼痛的呻.吟, 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压抑。
傅翌看着侧倚在矮榻上的祁湛, 一双眼皮抬起又垂下,反复了几次,才终于按耐不住,轻声问道:“世子, 王爷万一……属下是说万一,我们明天要不要准备……?”
他的用词十分谨慎, 话也不敢说全, 像是怕触犯了什么似的,可祁湛的神情却无太大变化, 只是淡淡道:“嗯, 你去附近城镇中看看有没有卖棺椁的铺子, 先买个好点的暂用,等二爷回来就将王爷的遗体收殓了罢。”
“……”
傅翌没想到祁湛竟一点儿也不忌讳,心里不禁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他踌躇了半晌,才道:“属下……属下还是等二爷回来再去吧。”
祁湛低声道:“现在就去,明天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傅翌一怔。
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怀王这次凶多吉少,可怀王若是没事,世子这么急匆匆的买棺材,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不就等于是世子咒王爷死吗?
傅翌站在原地没有动,神情很是犹豫。
祁湛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忽地轻声道:“他征战三十多年,又几时让人寻过?”
傅翌听着他叹息般的语声,心里不禁有些伤感,点了点头,刚退出营帐,就见远处火把连天,一支军队从北边山坡上疾驰而来,裹挟着烈烈寒风,在这仲夏之夜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冷。
傅翌顿住脚步,见祁灏下马走了过来,宽大的衣袍沾染了不少灰尘,在夜色之中不大辨得清颜色,只有那火光照耀下的脸异常苍白。
傅翌连忙行礼道:“二爷。”
祁灏略微颔首,轻声问:“世子在帐里?”
“在帐里休息。”傅翌语声稍顿,望着祁灏,低声问:“王爷找到了么?”
祁灏身形一僵,目光中似有细碎的光茫一闪而过,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过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找到了。”
那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烈火炙烤过,傅翌不用再问,心里也已经有了结果。
傅翌道:“那属下……属下去附近城镇中买些需要用的东西。”
祁灏点了点头,神情似有些疲惫,未在多说什么,转身进了祁湛帐里。
祁湛帐内的烛火已经灭了,只从帐顶的缝隙中透进了几缕孤寒的月光。祁湛正微阖着眼躺在那矮榻之上,修长的身影仿佛被月光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瞧着竟有几分寂寥的冷。
若不是累极了,又岂会连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祁灏微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祁湛的肩膀,“五弟”二字还未说出,就听祁湛似是低喃的唤了一声“妧妧”。
那嗓音又轻又柔,与平时冷淡的样子大相径庭,倒让祁灏愣了一愣。
祁湛随即睁开了眼,墨色的瞳孔似是恍惚了一瞬,见来人是祁灏,不由得一怔,连忙移开了眼,神情似乎有些尴尬。
倒是祁灏转身点了盏灯,问:“想家了?”
祁湛“嗯”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祁灏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忽然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
祁灏轻轻点了点头:“我让士兵将他送回帐里了,他……走的还算安详。”
祁湛没再问太多,低声将话题移开了:“汪淮找到了么?”
祁灏道:“我已派人去寻了,可是各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听跟他一同逃进城的士兵说,他进城没多久就看不见人了,我觉得他要么是逃了,要么……就是降了北高败兵。”
“他没有食物,在荒漠中撑不了多久,应该是降了北高。”祁湛微微敛眸,语声中带了点寒:“会有人将他送回来的,二哥不必管他,先将与他一同进城的士兵处理了罢。”
祁灏微微皱眉,道:“我们手里的兵现在已不足四十万,这五千余人……”
祁湛道:“逃兵只会扰乱军心,这五千余人没必要留。”
祁灏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了。
自己比起祁湛,到底是少了几分果决。
若是父亲还在,也会如祁湛一般做的吧?
祁灏忽地伸出手,将袖里的东西给祁湛递了过去。
微弱的烛光下,半枚青铜制成的虎形令牌静立在掌心中,虎身上的镶金铭文泛着微光,祁湛不由得一怔。
祁灏低声道:“这是从父亲身上找到的,还是你拿着罢。”
说着,他便将那半枚虎符递到了祁湛手中,掌心中微凉的触感让祁湛眼睫颤了颤,他问:“二哥昨日去找过父亲?”
祁灏“嗯”了一声,轻声道:“我本想着自己去的,却没想到他一定要去,若我当时拦着些,他或许也不会……”
祁湛没有回话,垂眸看着手中的虎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灏看着祁湛,顿了顿,又道:“倒不是怪你,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去劝的。你若出了事,整个王府将来都不会好过。”
祁湛握紧了手中的虎符,低声道:“多谢。”
“没什么好谢的,先不说这个了。”祁灏轻声道:“我们此战虽然攻下了平坊,却也只是惨胜,北高连夜撤退的残兵还有二十余万,五弟需得谨慎才是。”
祁湛应了一声,道:“这个倒不急,那些残兵会有人处理的。我想明日就让傅翌护送王爷棺椁回京,二哥怎么看?”
祁灏一怔,本想劝祁湛不必这么急,可紧接着,他就想起了远在都城的祁泓。
怀王战死,祁湛又不在京中,祁泓势必会乘机铲除怀王在朝中培养多年的势力。而经过楚妧被劫一事,大多数人都看出了祁湛的软肋在楚妧,祁泓不可能看不出,所以他定会暗中将怀王府众人软禁起来,以此威胁祁湛,所以祁湛必须先他一步,将怀王府众人接到前线来。
祁灏道:“还是五弟想的周到些,我这就去将父亲尸身收殓干净。”
祁湛道:“先不要传信回去,看看京城那边会怎么做。”
“我知道了。”
*
大暑的天格外炎热,哪怕屋里放了冰鉴,也总让人觉得发闷,连带着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睡不安稳,没一会儿便醒了。
刘嬷嬷一见她醒,便将拿在手中的信封递给了楚妧,楚妧一看见信瞬间就来了精神,连忙拆开信封,可只是转瞬,她就皱起了眉。
信上只写了一行小字:“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
勿念?
晚了两天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敷衍?
楚妧郁闷的用指尖将信纸提了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瞧了半天,似乎是要瞧出一朵花来才罢休。
可那萤白色的信纸上面除了那行隽秀的字迹,旁的便什么都瞧不到了。
干净的连个指印都找不到。
楚妧皱着眉,心情似乎很不好。
一旁的刘嬷嬷递了杯茶过去,低声道:“估计是前线出了事儿,世子比较忙,才只写了这一行字的。”
楚妧闻言忙将信纸放到一旁,从刘嬷嬷手里接过茶,问道:“前线出了什么事?”
刘嬷嬷叹了口气,语声沉缓的将怀王战死的消息告诉了楚妧,道:“二爷寄回来的信上说,如今是盛夏,王爷的遗体不宜在前线久留,所以他第二天就让傅翌护送王爷的棺椁回京了,估计还有十来天就到了,让府里上下都准备准备,等傅翌一到,就将王爷下葬,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楚妧闻言一怔,如何也想不到怀王竟然就这样走了。
怀王虽然对祁湛很不好,可他南北征战几十年,在大邺边境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死在了战场上,楚妧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佩的。
她问:“世子没受伤么?”
刘嬷嬷道:“世子就是上次被羽箭划伤了肩膀,这会儿应该早就好了,世子妃放心。”
楚妧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放在一旁的信纸,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缩紧了。
她知道不单单是忙的原因。
祁湛心情不好的时候话也会变得很少。
他很少表达情感,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哪怕是心情不好了,外人也不大看的出来。
要是自己能在他身边陪着就好了。
楚妧叹了口气,才道:“府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嬷嬷道:“府里一收到信就乱成一团,钱夫人晕倒了,到这会儿也不见醒,估计是管不了事了,不过身边有二小姐和四爷守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倒是那个周姨娘,一听王爷去了,就回屋开始收拾东西,哭着喊着要去边境找三爷去,估计是怕皇上对怀王府下手,想趁早跑路吧,倒还真是个没良心的。”
楚妧道:“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不如就让她走。”
刘嬷嬷道:“老奴也是这样想的,要不老奴待会儿就给二小姐知会一声,明早儿就让孙管家放行吧。”
楚妧点了点头,扶着床沿从床上站了起来,虽然只有五个月的身孕,可她的肚子要比平常孕妇的都要大些,看着也有些笨重,刘嬷嬷忙扶了她一把,将罩衫披在她身上,问道:“世子妃要去哪?老奴这就帮你梳洗一下。”
楚妧道:“帮我找身素净的衣服,我去二妹那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在写,晚上发。
☆、第 113 章
祁泓收到怀王战死的消息后, 便派人去怀王府慰问, 虽然这一举动给朝中众人带了个头, 口头上说不追究死伤四十余万精兵的事, 可满朝文武大都持观望状态, 并没有人去怀王府里吊唁。
先前支持怀王的党羽也因为怀王的战死而消了声, 只有几个胆大的上疏说要世子回来守孝,却被祁泓以边境形势危机为由, 而驳回去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 祁泓这么做是想要让祁湛长期驻守在边疆, 从而一步步分化怀王势力, 可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全都一日日的往后拖着。很快就到了傅翌护送怀王灵柩回京的日子。
通向怀王府的街道两边已清扫干净,百姓熙熙攘攘的站在道路两边, 偶尔有几声啜泣传来,但很快就被那锣鼓声盖过了。
楚妧在刘嬷嬷的搀扶下, 与众人一同站在王府门口, 众人都安静的可怕,即使在盛夏的傍晚, 也是一片萧瑟的景象。
朱红色的大门随着渐近的锣鼓声缓缓打开, 傅翌手捧牌位站在那具漆木棺椁旁, 银白色的纸钱抛向空中,在门口的石狮子旁久久盘旋不去,像是探路似的, 有几张已经被风吹进了门槛里,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素白之色,仿若下了一场终年不化的雪。
人群中不知谁先哭出了声,而后整个王府都响起了压抑的哭声,楚妧也在一片哭嚷声中随众人跪了下来。
许是身子太过笨重了,楚妧的膝盖被那青石转地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很快就被那哭嚷声盖过,可一旁的刘嬷嬷却听个真切,忙压着嗓子问:“世子妃可是碰着了?”
“没事儿。”楚妧摆了摆手,示意刘嬷嬷不要担心,自己又正了正身子,随众人行了礼后,才被刘嬷嬷扶了起来。
她手托着肚子,娇小的身形还有些不稳,却也站的端正,可不远旁的钱氏却早已软成了一摊烂泥,伏在棺木上半天没抬起头来。
楚妧看着钱氏的样子,心里不觉也有些悲切。
即使钱氏曾经对怀王有些怨言,却也随着怀王的死而消散了。
怀王的灵柩被置入灵堂,楚妧行了礼后,也在刘嬷嬷的搀扶下回了临华院。
一进院子,刘嬷嬷就吩咐夏云将活血化瘀的紫金膏拿了过来,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楚妧裤腿挽了起来,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可见一块鸡蛋大小的红肿,正中已有些发黑,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
刘嬷嬷倒吸一口冷气,眉眼间尽是自责:“怪老奴没有扶好世子妃,这要是让世子看到了,指不定得多难受呢。”
倒是楚妧笑了笑,道:“他离得远,看不到的。”
刘嬷嬷叹了口气,用指尖沾染了些药膏给楚妧涂上,看着楚妧圆润的腰身,低声道:“现在这般情况,也不知等世子妃生产那天,世子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楚妧微垂下眼,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就听见傅翌轻轻叩响了门。
“世子妃在吗?”
刘嬷嬷将楚妧的裤腿掩下,扬声道:“在,傅侍卫进来吧。”
傅翌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白色麻衣,头发用一块白色缎带束起,整个人瞧着比以前削瘦了不少,就连皮肤也晒黑了许多,倒让楚妧不觉有些心酸了。
连傅翌都是这样,祁湛身为主帅,其中辛苦更是可想而知。
傅翌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泥偶交给刘嬷嬷,再让刘嬷嬷交到楚妧手里,低着头恭敬道:“这是世子让我带回来的。”
楚妧看着手中的小泥偶,神情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祁湛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偷偷塞到祁湛包裹里的吗?
怎么又让傅翌拿回来了?
楚妧向傅翌问道:“世子说什么了吗?”
傅翌挠了挠头,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世子说……说他想你了,让……让属下带些世子妃常用的物件回去,这个……这个就先放在世子妃这。”
傅翌说的语无伦次,楚妧也听的一头雾水。
祁湛什么意思啊?
怕自己不给他物件,所以要拿这个小泥偶换吗?
楚妧轻声问:“世子要带什么物件过去?”
傅翌挠着头道:“呃……衣服什么的最好,要经常穿的。”
他要自己衣服有什么用?
楚妧也挠了挠头,正待说些什么,就见夏云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道:“世子妃,不好了,钱夫人上吊了,二小姐也哭晕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钱氏上吊了?
楚妧一愣,忙对傅翌道:“你走的快些,先去二妹那看看什么情况,我跟刘嬷嬷马上过去。”
傅翌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出事,心里念着祁沄,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转身跑出了屋子。
楚妧转头对夏云道:“你去城里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如果请到了,就直接让大夫去二姑娘院里。”
“奴婢这就去。”
*
祁沄醒来时,楚妧正坐在床边上,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画面来,心底忽地一阵绞痛,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她一把抓住楚妧的手,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语声急促的问:“我娘呢?”
楚妧眼神黯了黯,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沄的手一松,又直直跌倒在了床上。
楚妧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刚让下人退下了,傅翌正在门外守着呢,他很担心你,要让他进来看看吗?”
祁沄摇了摇头:“不,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
“好,那就不让他进来。”
祁沄红肿的眼角早已流不出泪,只有几道散乱的发丝紧紧黏在额前,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睁眼靠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妧也不吵她,只是让刘嬷嬷打了盆热水进来,将袖中的手帕浸湿,一点点擦拭着祁沄脸上的泪痕。
细微的暖意从掌心中传来,惹得祁沄的眼睫一颤,过了半晌,才道:“我生病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帮我擦脸的……”
祁沄微垂下眼:“我知道她很多事情做的不对,以前还时常找临华院的麻烦,可她对于我却是极好的母亲……”
楚妧轻轻拥住了她:“我知道。”
“她从未因为我是女儿而苛待我,对我甚至比对二哥还要好些,若不是她一直坚持,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爹嫁入皇宫了。”
祁沄语声沙哑:“可我却总和她作对,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呢?”
“嫂子你说,她这么好的娘,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呢……”
又有几滴泪从祁沄的眼角滴落,祁沄压抑的语声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楚妧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
之后的几天里,楚妧一直陪着祁沄,祁沄的情绪倒也稳定了许多。
怀王府突遭变故,府里也没个管事的,祁江倒难得站了出来,虽说他做事不如祁灏细致,却也能勉强将王府处理好。
只不过他几个妾室见怀王夫妻双双离世,便嚷嚷着要分家,祁江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个毫无良心的,干脆一人给了些银子将她们全都打发了出去,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怀王与钱氏出丧的日子,刘嬷嬷伺候楚妧梳洗后,便将早膳端到了桌上,那饭菜虽与往常一样,多是些粥食,可楚妧瞧着却并不像阿庆的手艺,忍不住问道:“早膳是嬷嬷准备的么?”
刘嬷嬷点了点头,道:“傅侍卫说钱夫人去的突然,陵墓那边还有些事情没打点好,就让阿庆他们几个去陵墓那边帮忙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楚妧看了眼窗外空落落的院子,又问:“夏云和碧桃她们几个也去了么?”
刘嬷嬷道:“都去了,就连二小姐房里的几个丫鬟和孙管家都去了。”
楚妧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正要将自己的小兔子喂了,却发现平日里一早就围着她转的兔子,今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寻不到,眼看着出丧的时间快到了,楚妧也不好再耽搁,便对刘嬷嬷道:“昨晚也没开院门,它应该在院子哪处躲起来了,我们回来再找吧。”
刘嬷嬷点了点头,扶着楚妧出了院门。
王府里瞧不见几个下人,想来是都去了陵墓那,往常热闹的怀王府此刻瞧着竟有些萧条了。
王府门外除了早早等候的马车以外,还有一支军队站在门外,见王府众人出来后,为首的领队忙上前一步,低头行礼道:“陵墓与京城相距百里,皇上担心怀王府众人安危,特派属下前来护送。”
领队的语气虽然温和,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几丝威压的意味儿。与其说是护送棺椁入葬,倒不如说是盯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祁泓这是要一步步将怀王府众人软禁了。
祁江冷笑了一声,似乎想说两句什么,却被傅翌拦了一下,他向着那领队回了一礼,微笑道:“辛苦侍卫了。”
领队十分客气的说了一句:“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便回了队里。
楚妧与祁沄同上了一辆马车,待队伍出城后,傅翌又独自骑马到了队伍前方,对抱着灵牌的祁江道:“四爷,离王爷下葬的地方还有一天的路程,要不您先去四夫人那辆马车里歇会儿吧。”
祁江这几日本就没休息好,听傅翌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许氏的车里。
领队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祁江去了。
军队于正午到了附近城镇中,与王府众人用了些简单的午膳,稍加整顿后,便要再度启程,可没走多远,傅翌就忽然对军队的领头道:“我想先去陵墓那看看入葬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晚上再赶回来接应,领队可能安稳护送王爷棺椁?”
领队看了眼跟在队伍后面几辆慢吞吞的马车,也没多想,便对傅翌道:“傅侍卫去吧,这里交给属下便是。”
傅翌对他抱拳行了一礼,猛地一夹马腹,便消失在了山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一定见面,交待的东西刚交待完。
☆、第 114 章
傅翌与领队约好晚上在临近城镇汇合, 可等领队赶到城镇后, 并没有发现傅翌的踪迹。
眼看着时间已经快过戌时, 领队这才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忙跑到许氏和祁江乘坐的马车旁, 也不敢贸然掀开车帘, 翻身下马对着门帘行礼道:“四爷、四夫人, 属下已吩咐人去准备晚膳了,您要下来歇歇吗?”
马车内没有任何回应。
领队呼吸不由得一顿, 强压下心头不详的预感, 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四爷、四夫人, 请下车用膳。”
车内依旧毫无声响, 四周静的能听到晚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领队慌了神,忙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将拿车帘掀开了一角。
柔软舒适的车厢内, 只有几条白绫散乱地放在坐榻上,除此之外, 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领队的手一僵, 连忙跑向另一辆车厢,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车里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寻不到一点儿踪迹。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领队的心头, 他哆嗦着嘴唇,语声颤抖道:“快……快去禀报皇上!”
*
怀王家眷消失的消息传到皇宫里时,祁泓正笑着和赵筠清下棋。
赵筠清的棋艺比慧嫔要好许多, 祁泓倒也有些兴致,可当他听到赵公公禀报的消息后,拿着棋子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怀王府家眷消失了?
什么意思?!
一大群活人还能消失?!
祁湛……祁湛他要做什么?
七八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凝固在嘴角的笑容映着他愈显阴郁的眼神,竟有种诡异到瘆人的可怖感。
赵公公跪在地上,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出,倒是赵筠清稳住心神,轻声说了一句:“领队侍卫办事不利,不慎与怀王家眷走失,皇上可要快些将怀王家眷寻回来才是。”
祁泓的目光转向赵筠清。
赵筠清忙给祁泓倒了杯茶递过去,语声清晰道:“臣妾知道皇上担心怀王家眷安危,世子如今远在边疆,心里定与皇上一样着急,这全都是那领队的疏忽才酿此大错,皇上可要将那领队处置了才是。”
略微滚烫的触感从那青瓷杯中传来,倒让祁泓慌乱的心神镇定了少许。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是祁湛做的。
他本想着让人看紧怀王家眷,以此来牵制远在天边的祁湛,可他如何也想到不到,祁湛的胆子竟然会这么大,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接走了。
祁湛既然有如此动作,那么他的反心也昭然若揭。
祁湛手上如今还有四十余万兵力,先前又刚刚攻下平坊,平坊地势易守难攻,他若有反心,完全可以以平坊为据点,起兵直攻临近城镇虞阳。
虞阳如今只有十五万兵力把守,在祁湛的四十万精兵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怀王之前在朝中积累的势力又过于庞大,若是贸然铲除,朝中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面临着无人可用的情况。
更何况,他还有很多伏在暗处的眼线没有揪出来,若是祁湛造反的消息传出去,这些人又与祁湛里应外合,那他的万里江山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被祁湛夺去了。
赵筠清说的没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将怀王家眷寻回来,将责任全部推到那个领队身上,以弄丢怀王家眷为名,将这领队处置了。只要能把楚妧留在京城中,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边疆离京城相聚千里,怎么着也有一个月的路程,他还是有把握在怀王家眷到达边疆前将她们截下的。
祁泓喝了一口茶,勉强稳住心神,将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字一顿道:“皇后说的没错,是要将那失职的领队好好处置了才是……”
说着,他便将目光落在赵公公身上,低声吩咐道:“怀王尸骨未寒,家眷又因为朕的疏忽而走失在城郊,朕实在是万分自责……即刻命将御林军出城沿路寻找怀王家眷,遇到可疑人员即刻汇报朕,各个城关也要严加把守,务必要将怀王家眷安然带回,以慰怀王在天之灵。”
*
傅翌与领队分开后,便一路向北而去,终于在亥时三刻追上了楚妧一行人的马车。
他不敢进附近城镇,只在林中支了几个简陋的帐篷让楚妧她们歇息。
楚妧嫁来大邺的路上,也曾睡过一个多月的帐篷,倒也还算适应,可祁沄从未出过远门,看着四周黑漆漆的树林和不时传来的翕动声,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了。
傅翌看出了祁沄的紧张,刚要说两句话安慰她,却不料一旁的祁江忽然开口道:“二妹别怕,你去你四嫂五嫂的帐里休息,四哥今晚就在帐外守着,有什么山狼野怪四哥一刀就给你打跑,定不会让它们接近帐子一步。”
说着,他还拿出了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森森寒光,倒把祁沄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楚妧打了个圆场,道:“二妹还是先进帐子里歇息吧,这里离京城不远,林子里虽然没有什么山狼野怪,蚊虫可是不少,若是被咬出了包,明个儿又该痒痒了。”
祁沄听楚妧这么一说,心里的害怕才减去不少,忙点点头,弯腰钻进了帐子里。
祁江看了眼手中的刀,瞥了下嘴,轻轻将刀收回了袖子里。转念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傅翌,问道:“我们都走了,那我爹的棺椁怎么办?皇上会不会……”
傅翌道:“四爷放心,如今朝中局势不稳,皇上不敢贸然将此事迁怒到王爷身上,他定会将王爷安然入葬,以表他待人宽厚。”
祁江点了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
傅翌道:“此地离都城不远,我们人员不宜过多,王府又多是女眷,一路上还请四爷多担待着些。等再过几日,与世子安排的人手汇合,情况就会好许多了。”
危难当前,祁江倒也有不小的担当,听傅翌这么一说,忙道:“傅侍卫放心,我这就去帐外守着。”
“辛苦四爷了。”
傅翌转身要走,一旁的楚妧忙叫住了他,问道:“王府里的下人们也是世子调走的吗?”
“世子与二爷担心皇上会因此迁怒王府下人,所以就吩咐属下提前将她们遣散了,她们一部分回了自己老家,还有一部分暗中去了裕王府里。”
傅翌语声稍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挠了挠头,道:“碧桃和夏云他们几个都去了裕王府,还有您那只兔子,也被她们带去了,等下次回京再接回来。”
楚妧没想到祁湛竟然会将事情处理的这般周到,心里也放下不少,点了点头,正要回帐篷,可傅翌却忽然叫住了她,有些结巴道:“那个……世子妃之前准备的衣服就在马车坐榻下面,属下待会儿让刘嬷嬷拿给世子妃,还有……还有二姑娘换洗的衣服,我也帮她……帮她准备了一些,世子妃记得帮我和她说一声。”
楚妧看着傅翌涨的通红的脸,不由得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我一会儿会让刘嬷嬷拿给她的。”
*
祁泓虽然命各个城关严加把守,又派了军队紧追不放,可他对边疆路况到底不如祁湛熟悉,祁湛早早就将沿途路线都安置妥当,楚妧一行人终于在一个月后的傍晚,安然赶到了边疆。
祁湛本想到临近城镇去接楚妧的,可北高伏兵忽然来袭,他不得不率领了一支军队前去应战,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时,才匆匆赶回了军营中。
祁湛一身铠甲还未脱下,推开帐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随着晚风涌入了帐中。
他眉宇间还带了几分未褪去的煞气,原本白皙的面颊被那血污染的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映着那双幽黑的眼眸,倒让坐在椅子上歇息的刘嬷嬷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道:“世子。”
祁湛略微颔首,抬手将头盔摘下,眼睛在帐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抹躺在床上的身影上。
他对刘嬷嬷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去找傅翌让他安排个帐子给你歇息罢。”
刘嬷嬷应了一声,忙退出了帐子。
帐内的烛火晃了晃,祁湛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边。
那抹娇小的身影蜷缩在矮榻之上,一只小手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将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中,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阖着,呼吸恬静而又安然。
这一个月以来的颠簸让她的下巴尖了不少,原本光滑柔顺的头发也沾染了不少灰尘。
似乎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那圆润饱满的唇也裂开了少许,微微起了一层灰白色的皮。
只有肚子比以前大了许多。
不过才六个月的身孕,看着却像是要将那柔软的腰身撑破似的。
也不知这一个月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祁湛微微敛眸,伸手想去触碰楚妧的脸,可当他看到自己指缝间的血污时,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微弯下腰,低低的在她耳旁唤了一声:“妧妧。”
☆、第 115 章
楚妧抱着祁湛的被子, 睡的格外的沉, 只在梦中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将祁湛的被子抱的更紧了, 口齿不清道:“困……”
那撒娇似的语调又轻又软, 祁湛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看着被子里露出的那半截雪白的粉颈, 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泥土混杂着鲜血的黑红,微微皱眉, 让帐外士兵备了桶热水, 回到房里, 开始脱身上那件银灰色的铠甲。
铠甲很重, 往下卸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里面的鸦青色衣裳几乎已经辩不清本来的颜色,黏腻的覆在身上,将他肩部的线条完美的勾勒而出, 血腥气混杂着汗臭味儿在房间内飘荡,祁湛不禁微微皱眉, 又离床边远了一些。
士兵很快就将热水搬了进来, 祁湛吩咐他舀了一瓢到旁边的木盆里,自己拿手巾擦了把脸, 将指缝间的血渍完全洗净后, 又把门帘全部掩好, 才转身回到了楚妧床边,动作极轻的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妧妧, 起来了。”
楚妧皱了皱眉,这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黑亮的眼眸带着几丝刚刚睡醒的茫然,微怔了一瞬,待看清来人后,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欣喜道:“祁湛!”
北方的天气十分干燥,故而楚妧的声音还带着些涩,却依旧不难听出其中的欣喜。
祁湛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楚妧伸出手想抱他,祁湛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推开了一点儿距离,楚妧略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祁湛笑了笑,忽地下腰去,轻轻在她唇瓣上咬了一下,垂眸回味着口中熟悉的香甜,柔声道:“我身上脏,你先洗一下罢,不然水要凉了。”
他身上脏,难道不应该他先洗的吗?
楚妧有些奇怪,一抬眼才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血污,和丢到一旁的铠甲,那一滩黑红色的血迹连带着地毯都被洇湿了。
他身上的汗这会儿已经干了大半,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腥气,他脸上也有几点尚未擦净的血渍,只是自己先前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有过多留心罢了。
这般模样的他还是十分少见的,楚妧歪着头瞧了他好一会儿,才笑着问:“你不洗吗?”
祁湛站起身子,握住她一只手,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道:“你先洗罢。”
楚妧托着肚子被祁湛扶到了木桶旁,待她看到木桶里的水才明白,祁湛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先洗了。
那水虽然清澈,却只装了木桶的三分之二,她回头看着祁湛,问:“军营里这么缺水吗?”
祁湛道:“嗯,整个平坊都缺水。”
楚妧微微皱眉:“那我把水用了,你怎么办?”
祁湛淡淡道:“我用你洗过的。”
他无所谓的样子,倒让楚妧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道:“那还是你洗吧,我身上不脏,明天再洗。”
祁湛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道:“那我明天还要打仗怎么办?”
楚妧一怔。
祁湛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还不动,是要我帮你脱么?”
他微哑的嗓音配合着身上隐隐的汗味儿,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楚妧的脸不禁红了红,腿也有些软,她忙往后躲了一下,手指搭在自己的衣扣上,道:“我我我自己来吧。”
祁湛这才“嗯”了一声,低着头看她一点一点的把衣扣解下。
楚妧身形偏小,刚才又一直躺在床上,祁湛先前只觉得她的肚子比以前大了许多,并未直观的感受到究竟大了多少。
可当楚妧的外衣完全解下后,他才发现那海棠色的肚兜已经完全盖不住她的肚子了,白皙肚皮露出了半截,圆滚滚的挺在腰上,甚至还能隐隐看到她皮肤上那几道被撑开的细纹。
祁湛微微皱眉,轻声问:“是六个月么?怎么会长的这般快?”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说是六个月没错……”楚妧的语声稍顿,抬头望着祁湛:“宝宝这会儿已经会动了呢,你要不要摸摸看?”
祁湛呼吸不由得一滞,伸手轻轻触上她的小腹。
她的皮肤如往常一样光滑细腻,带着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微微跳动的心跳。
除此之外,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楚妧微微皱眉,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在肚皮上戳了两下,像是要叫醒肚子里的小宝宝似的。
可里面的小家伙动也不动,十分不给面子。
“刚才明明闹的很厉害,这会儿怎么这么乖……”她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望着祁湛道:“你说他是不是怕你呀?”
祁湛:“……”
怕他?
他明明没做什么呀。
他无奈的将手收了回去:“应该是睡着了罢。”
楚妧低着头,又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肚皮,见肚子里的小家伙实在没动静,才堪堪收回了手,将自己的衣服解下,由祁湛扶进了浴桶里。
祁湛将她的发髻解下,用水将她的发丝打湿,一边将皂角水抹到她头发上,一边轻声道:“我明天让傅翌去附近的城镇买些合适的布料,你让刘嬷嬷重新缝几件衣服给你,这件肚兜太小了。”
“其实刘嬷嬷之前缝了几件合适的,只不过我当时忘记带了……”楚妧看着自己沉在水中的大肚子,喃喃道:“不过看着是比旁人都的都大许多,都快赶上四嫂的了。”
祁湛指尖稍顿,思索了一瞬,才想起许氏也怀孕了,日子似乎比楚妧早。
他问:“她快生了么?”
楚妧摇了摇头:“还有两个月呢。”
祁湛微微皱眉:“我明天再找个大夫给你瞧瞧罢。”
楚妧乖巧的应了一声,等祁湛将她头发上的皂角洗净后,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道:“我洗好了,你来吧,不然水要凉了。”
祁湛压着她的肩将她按了回去:“还早呢,你再泡会儿。”
楚妧郁闷的坐在浴桶里,又泡了两刻钟的功夫,才从浴桶里钻了出来。
祁湛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又拿了身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一边解自己的衣扣,一边道:“你去床上躺着罢,我洗好就去陪你。”
楚妧摇了摇头,搬了个椅子坐在浴桶旁,用手杵着脸,微笑道:“我不困,我想看着你。”
祁湛眼睫颤了颤,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别过脸去,将自己衣服解下后,就进了浴桶里。
桶里水很快就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伸手解下发间的束带,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一半搭在额前,一半四散在水里,面颊上的污渍一经洗净后,又露出了那冷白的颜色,若只是看脸,还真让人想象不到这精致五官下的身体是怎样的修长魁伟。
楚妧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
就像碰到块石头似的,那肌肉结实的根本戳不动。
和她自己的完全不同。
楚妧觉得十分有意思,又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背,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道:“水脏,你别碰,不然白洗了。”
楚妧讪讪的收回了手,祁湛转过头来,看着她似有些不开心的脸,忽地笑了一下,道:“你还想碰哪?一会儿给你碰?”
楚妧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耳尖不由得一红,忙坐正了身子:“哪都不想碰。”
那故作严肃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才好。
他也忍了有一段日子了,若不是她怀有身孕的话,他还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祁湛微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小兽锁住,直到水有些凉了,他才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楚妧递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祁湛随意披在身上,连衣带都未束,就将楚妧一把横抱在了怀里,转身向矮榻旁走去,轻轻将她放在了床上。
床头的帘幔被他缓缓拉下,小小的空间顿时暗了下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子,楚妧的耳尖羞的通红,后背都要贴到了墙上。
“你你……你要干嘛……我肚子里有宝宝的……”
祁湛笑了一下,低头去咬她的耳垂,微沉的嗓音有些哑:“我又没做,你害怕什么?”
*
养心殿内,祁泓狠狠将面前的奏疏摔倒了地上,面色阴沉如铁。
什么叫楚妧已经到了平坊?
自己派了两万禁军沿途搜查,日夜追赶,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甚至一度以为楚妧一行人死在半路上了。
可是现在她们居然毫发无损到了平坊?
一个不落的,全部到了平坊?!
祁泓额头上的青筋剧烈的跳动着,心头汹涌的怒火让他恨不得亲手撕了这群废物。
可是撕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楚妧已经到了平坊,他已经失去了牵制祁湛的筹码,祁湛手上有四十万随他差遣的军队,如果他们从平坊直攻虞城的话……
祁泓不敢想下去。
怒火消失后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颓然坐在龙椅上,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自己手上虽然还有百万军队,可他完全没有可以和祁湛一较高下的将领,更何况朝的武将几乎全是怀王在世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甚至都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临时反水。
他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北高。
如果北高残兵一直在平坊周围骚扰的话,祁湛后方不安稳,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贸然进攻虞城的。
而楚妧已经到了几日,祁湛还迟迟没有动静,无疑是在拖延时间。
他绝对不能让祁湛拖下去。
祁泓闭上眼睛,迅速想着对策。
☆、第 116 章
半个多月后, 祁泓的诏书到达了平坊。
虽然祁湛的反心已经昭然若揭, 可正如祁泓推测的那样, 不处理完北高残兵, 他是不会冒着风险去谋反的。
更何况楚妧还在他身边。
所以他还是带领着怀王府众人来到帐前接旨。
已入了秋, 平坊的天气略有些冷, 可天空却很蓝,楚妧穿着一身淡藕色的襦裙静立在甲胄森严的士兵之中, 轻的好似天空中飘荡的云。
即使是极为简单的布料, 穿在她身上也依旧是让人挪不开眼的。
她在军中的这段日子都很少离开祁湛的军帐, 即使出去, 也都是带着帷帽的,像这般抛头露面倒还是第一次,所以便有几个小士兵偷偷瞧她。
他们都没想到祁湛的夫人竟会这般好看。
是一种柔和而纯粹的美,很容易就让人想起故乡中盛开的花, 高雅恬静,与祁湛那冷漠阴郁的感觉全然不同。
以至于离得近的几个小士兵都不由得呆了一呆。
祁湛微微皱眉, 将楚妧的手又拉紧了一些, 面色似有些冷。
楚妧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祁湛捏的有些疼, 她转过头来, 轻轻地对祁湛眨了眨眼睛, 似乎在提醒他轻一点。
可那温软的样子却让祁湛抿紧了唇,干脆反过手来,修长的指尖从她掌心掠过, 伸入她指缝之中,与她十指相扣。
准备宣读圣旨的太监恰好就看到了他们的动作,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用尖细的嗓子开始宣读圣旨。
祁泓的诏书里并未提及祁湛接楚妧来平坊的事,只说这四十万大军日夜驻守边疆,实在是忠心可嘉,待剿灭北高残军后,定会对他们论功行赏。
而怀王为大邺安危英勇就义,理应让世子继承怀王爵位,故而特封世子为:“广陵王。”
随着这三个字被太监尖细的嗓音读出,周围的士兵都不由得一愣,全都悄悄抬起头看着祁湛。
祁湛的面色虽然平静无波,楚妧却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
广陵王。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封号。
楚妧记得两汉的刘胥和刘荆都曾被封为广陵王。
而这两个王爷,全都是造过反的。
祁泓这么做,是要暗示士兵祁湛有谋反之心么?
士兵多为粗人,这些历史典故都不甚了解,可亲王和郡王的封号,他们却还是分辨的出的。
祁湛是太宗在位时亲封的世子,理应封为一字亲王的,如今却封了两字郡王,难保底下士兵不会因为好奇而去查看书籍。
士兵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来当兵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只知道听从上面的差遣,祁湛要他们打哪,他们就打哪,多数都不大关心时政,对时局敏感程度也极低。
可若要他们在这个节骨眼赌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跟着祁湛去造反,他们显然是不愿意的。
更何况祁泓前面还说了战事结束后会论功行赏。
哪怕只是区区几两银子,对家境贫穷的士兵来说,诱惑力也是极大的。
祁泓这么做,无非是要士兵与祁湛离心,将祁湛推向众矢之的。
诏书随着太监尖细的语调不急不缓的读完,祁湛握着楚妧手也缓缓松开,面无表情的接了圣旨,从头到尾都未发表任何看法。
那太监害怕祁湛将他囚住,也不敢久留,对祁湛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军营。
祁湛牵着楚妧回到了军帐里,将圣旨随意的丢到了地上,解下外衫,垂眸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楚妧倒了杯茶想递给他,刚唤了他一声“世子”后,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王爷……”
祁湛略微一怔,抬起眼来看着她。
她撑着笨重的身子站在他面前,柔软的小手比肚子稍微高了一些,粗瓷茶碗上冒着的腾腾热气将她浓密的睫毛浸的湿漉漉的,连带着眸子都水润了起来。
就像是春日初绽在细雨中的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呵护在掌心里。
也难怪那些士兵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看。
祁湛心里仅有的一点气就这样消散无踪了。
他一只手接过茶杯,另一只手将楚妧的身子揽到了椅子上,将茶杯递到她唇边,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又不会罚你,妧妧这么紧张做什么?”
楚妧喝了一口自己倒的茶,眉微微皱着,神情很是担忧,轻声道:“我紧张的不是这个。”
“嗯?”祁湛挑眉问她:“那妧妧紧张什么?”
楚妧将自己心里的担忧全盘告诉了祁湛,末了又加了一句:“等传旨的太监将消息带回京城,原先支持怀王的人,也会以为你真的顺从了皇上的旨意而另谋出路,你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祁湛没料到楚妧竟能想得这么远。
除了对感情之事不太明白,时局倒是看的很清楚。
祁湛笑了一下,本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让她不用担心,可刚一垂眸,就看到了楚妧被茶水浸染过的唇。
已不像刚来始那样微微起皮,变得和在大邺时一样,红润而饱满,上面犹带着几滴未擦净的水渍,一瞧之下,就像是染了晨露的樱桃似的,格外的诱人啃咬。
祁湛眸色深了深,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是啊,我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漆墨般的眉微微皱着,全然是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
楚妧一怔,呆呆地看着祁湛:“你真的想不出办法吗?”
“祁泓这一招确实极妙,我暂时还想不出对策来……”祁湛微垂下眼,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薄唇微启,嗓音低沉的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妧妧能想出对策么?要不妧妧帮我想一个?”
连祁湛都没有办法么?
楚妧不敢相信,忙坐正了身子,看着祁湛,道:“要不要传封书信给裕王妃,让她帮忙联络一下怀王的旧部,噢……对了,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对你不错的舅父么?”
祁湛刚刚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瞬间就因为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而消失无踪了。
祁湛皱了下眉,修长的手指抓住她叮叮乱晃的耳坠,轻声道:“裕王妃不问政事,她肯帮忙转移王府下人就已经很难得了,又怎会答应帮我联络怀王旧部?而舅父……他也老了,在朝中只是挂个虚职而已,早就不管政事了,我又怎能让他再冒这个险?”
说着,他的手指还在楚妧的耳垂上摩挲了一下,那指尖凉凉的,搞的楚妧心也凉凉的。
她问:“难道就毫无办法了吗?”
祁湛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楚妧越来越担忧的神情,忽地笑了笑,轻声道:“要不……妧妧吻我一下?”
楚妧一愣。
祁湛低下头,高挺的鼻尖几乎触上她的,幽深的眼眸微微抬起,与她四目相对。
“妧妧吻我一下,我说不定就能想出对策了。”
他唇齿间温热的茶香在楚妧的鼻翼间萦绕,薄薄的唇离她还不到一寸,是稍一抬头就能触到的距离。
楚妧的呼吸不由得一滞,本能的想往后缩,可祁湛顺势就扣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后退分毫。
他凝视着楚妧的眼,重复道:“就一下。”
虽是温和的语气,可从动作到眼神,却是完全不由楚妧拒绝的。
楚妧咬了下唇,道:“你……你真的能想出来么?”
祁湛低低的“嗯”了一声,神色很是认真。
楚妧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微微上前,在祁湛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口。
她的唇瓣一如既往的柔软香甜,祁湛本想着尝一口就放开她,可那略显笨拙的动作却撩起了祁湛心头压抑许久的烈火,他宽大的手掌顺势覆上她的后脑,舌尖从她唇齿间探了进来,捕捉着她无处可避的舌,楚妧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吃到肚子里去。
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楚妧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蜷缩在祁湛怀里,在祁湛强横的压制下瑟瑟发抖,避无可避。
直到楚妧呼吸都有些急促时,祁湛才将将放开了她。
她的发髻已经被祁湛揉的散乱,眼尾处微微挂着几滴水润的光泽,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被吻的鲜红的唇微微颤动着,他甚至能看到上面几道细微的牙印。
格外迷人。
祁湛的手有些烫,轻轻地在滚圆的肚子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可楚妧偏偏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我已经吻过你了……你……你想出对策了吗?”
那轻软尾音微微发颤,可听在祁湛耳朵里,却变成了点点变调的媚意,像裹了一颗松软的蜜饯塞到祁湛的嘴里,甜的令他难以形容。
祁湛几乎要疯掉。
他整个人都被心里那腾然而起的烈火撕碎,又哪里还想的出什么对策?
他猛地将楚妧抱了起来,转身将她放到床榻上,抬手将帘幔拉下,动作粗暴的惹得床头流苏都一阵摇晃。
楚妧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他了。
她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一下,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祁湛吻住了唇。
“已经想不出来了,不去想了……”
☆、第 117 章
楚妧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一张脸红的说不出话。
祁湛伸手将她几缕翘起的秀发理顺, 眉目间透着几丝慵懒, 薄薄的唇微微扬起, 心情似乎很好。
楚妧这才小声问了一句:“你现在想出来了吗?”
“嗯。”祁湛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她的秀发, 低声道:“妧妧不用担心。”
楚妧稍稍放心。
只要祁湛没有危险, 她其实是不怎么关心这些政事的。
可就这么突然被祁湛欺负了一下,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她一双手抓着被角, 轻轻抬起下巴, 看着祁湛的眼睛:“那你想出什么对策了?”
祁湛微微挑眉, 问她:“想知道?”
楚妧轻轻地的点了点头。
祁湛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 略微低头凑到她耳边,带着些许笑意的,语声沉缓道:“不告诉你……”
楚妧的脸瞬间鼓成了一只河豚,每一根寒毛都竖起了刺儿。
她冷哼一声, 猛地别过脸去,伸手拉过被子, 将自己牢牢裹成一团, 一副再也不理祁湛的样子。
看着她发髻上一阵乱颤的蝶饰,祁湛不禁有些头疼。
他虽然留了后路, 但他确实没想出什么好对策来。
更何况这次事情的关键点也不在于他。
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找那个人罢了。
他从身后抱住楚妧, 带着些许诱惑的意味, 低声道:“我今早让傅翌去临近的城镇里买了些沙枣和蜜饯,妧妧想吃吗?”
说着,他还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挠了挠楚妧的指缝, 那指腹上的茧磨的楚妧手背痒痒的,连带着一颗心也跟着痒痒的。
唔……蜜饯!
她好久都没吃蜜饯了。
只稍微一想,那酸甜的滋味就仿佛融到了口腔里似的,连带着舌尖都漫上了丝丝甜味儿。
还有沙枣,听上去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她还从来都没吃过呢。
楚妧内心的理智虽然还抗拒着祁湛,可她的嘴巴却不听使唤,略微转过头去,红着一张小脸问他:“傅翌回来了吗?”
祁湛柔声道:“圣旨到之前就回来了,要我去拿给你么?”
楚妧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祁湛笑了笑:“那妧妧再亲我一口。”
楚妧没想到祁湛居然又开始跟她讲条件,刚刚才消失的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将下巴一扬,冷哼道:“我不吃了!”
祁湛轻轻将楚妧的身子扳了过来,低头凝视着她的眼:“那我亲妧妧一口罢。”
那低沉而柔和的嗓音让楚妧一愣,她能看到祁湛离她越来越近的唇,也能看到祁湛微阖上的眼和根根分明的睫毛。
那样好看。
不同于之前强横的掠夺,他只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吻,却像悄然落入水中的花瓣,在楚妧心头惊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颗被牛皮纸包裹着的糖,正被祁湛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连呼吸都带着丝丝甜气。
楚妧的脸甚至比刚才还要红,心跳的也比刚才还要快。
她攥着被角,眼巴巴的望着祁湛。
祁湛朝她一笑,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柔声道:“你再躺会儿,我去拿蜜饯给你。”
楚妧乖巧的点了点头。
祁湛将被子给她掖好,穿上衣服,转身离开了。
***
之后的局势果然如楚妧所料,先前一些偶尔会给祁湛通风报信的大臣,在知道祁湛接了圣旨后,也渐渐的不和祁湛联络了。
祁湛从未给任何人透漏过自己的想法,他们琢磨不透祁湛,自然也不愿意再冒这个风险。
朝中的局势虽然不大乐观,但是楚妧祁湛远在边疆,朝事对他们的影响还不算很大。
只不过上次平坊失守一事对北高二皇子影响极大,战事上的接连失利让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便趁着怀王战死,祁湛军心不稳之际,又加派了二十万精兵攻打平坊。
这二十万,几乎是北高剩下的全部兵力了,北高二皇子急切的取胜之心可想而知。
祁湛又忙了起来。
入秋后的北高风尘极大,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的枯黄,帐篷外的兵器架子上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就像下了连绵不化的雪。
此番气候下,楚妧也很少去帐外走动了,吩咐刘嬷嬷掩好了门窗后,便点了盏灯,坐在矮榻旁和刘嬷嬷学着缝制起孩童用的虎头鞋来。
楚妧虽未做过针线活,可她心思灵巧,在刘嬷嬷的教导下,倒也学的有模有样,刘嬷嬷看着楚妧手上那个活灵活现的小虎头,忍不住笑着道:“王妃学的还真快,这针脚竟比老奴缝的还密一些。”
楚妧也觉得自己做针线活儿有几分天赋,眼见手上的两个虎头已经缝好了,便对刘嬷嬷道:“我记得王爷有件浅蓝色的里衣破了个口子,嬷嬷帮我找找,我试试能不能帮他把那件衣服补上。”
刘嬷嬷连声应下,刚刚站起身子,还未走过屏风,外面的帐帘就忽然被掀开了。
冷风夹杂着血腥气瞬间灌了进来。
祁湛缓步走进帐内,未急着脱下身上的铠甲,而是先朝矮榻的方向望了一眼。
漆木屏风后面,只亮了一盏暖橘色的灯,并未听到什么声响,似乎如前几次一般,早早睡下了。
祁湛紧绷的神情松懈了几分,步态也变的有些不稳,随后而来的傅翌忙扶了他一把,道:“属下去请军医过来给王爷瞧瞧吧,虽然已经上了些止血的伤药,可北高人行事狡诈,刀上也不知有没有……”
祁湛瞧了他一眼,傅翌当即便住了嘴。
祁湛轻声道:“请去你帐里罢,我一会儿过去。”
傅翌道了声“是”,也不敢过多耽搁,连忙转身退出了帐子。
祁湛将头盔和铠甲歇下,走到盆架旁边,用手巾擦了把脸,才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他这些日子没给北高任何机会,虽然连打了几场胜仗,却似乎把北高逼的太紧了,北高士兵负隅顽抗之下,祁湛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除却手臂和肩膀的几处刀伤外,还有一处在腹部,即使血已经止住,可他也能感觉得到,这处伤口比别的地方都深,伤的也比平常更重。
他不想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
祁湛本想着看楚妧一眼就走的,可当他迈过屏风,看到空无一人的矮榻时,神情不由得一怔,稍一转头,就对上了楚妧的眼。
她坐在椅子上,细软的手臂拽着刘嬷嬷的衣角,怀里抱着两件缝好的小老虎头,黑亮的眼中带着些许质问的神情,眨也不眨的瞧着祁湛。
祁湛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可只是一瞬,他就笑了笑,伸手将楚妧怀里的小布老虎拿了过来,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根根分明的胡须,低声问她:“偷听到什么了?”
楚妧将刘嬷嬷的衣角松开,冷着一张小脸问:“你受伤了?”
祁湛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楚妧又问:“你还不想让我知道,还想躲到傅翌帐里去疗伤?”
那语声凶巴巴的,完全没有给祁湛留一点儿面子,也没有给祁湛任何台阶下。
祁湛握着布老虎的手一顿。
刘嬷嬷担心祁湛生气,刚想说上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可祁湛却轻轻回了一句:“那妧妧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刘嬷嬷不由得一愣,抬头悄悄看了祁湛一眼。
祁湛正微垂着眼睫,面色虽然瞧不出太大变化,可那长睫遮掩下的目光却是极为柔和的。
只是神色稍有些被抓包的尴尬罢了。
刘嬷嬷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祁湛,她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勉强压下嘴角不断上扬的弧度,半低着头道:“既然王爷已经回来了,老奴……老奴就先退下了。”
祁湛抬眸瞧了楚妧一眼,见楚妧没什么反应,才对刘嬷嬷道:“嗯,你下去罢,记得和傅翌说一声,不用请军医过去了,让他一会儿将伤药直接送过来。”
刘嬷嬷道了声“是”,弯腰退出了帐子。
祁湛坐到了楚妧身旁的椅子上,将手中的布老虎放在了桌上,拿起楚妧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任由楚妧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瞧了一遍。
他里面的衣服未像前几次那样满是血渍,身上也闻不到多少汗味儿,只有袖口处破了几道口子,却被那身玄色的衣裳掩盖了,瞧不出流了多少血。
楚妧抓住他的衣袖,祁湛也不反抗,顺势将胳膊伸了过去,语声淡淡道:“这边伤了两处,肩膀上也有一处,但是不怎么严重,也没有很疼。”
楚妧轻哼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祁湛的袖口卷起,借着烛光细细查看他的伤势。
伤口周围还残留着些许灰白色的药末,虽是匆匆撒上去的,好在血已经止住,只能看到一道血迹干涸后的痂,带着些许黑红的颜色,看着虽然有些骇人,但也确实如祁湛所说,只是些皮外伤,并不怎么严重。
楚妧紧绷的小脸这才缓和了几分,语气也软了下来,撑着肚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柔声道:“你在这歇着,我去让门口的士兵打盆热水进来,先给你清洗一下,等傅翌将伤药拿过来了再给你包扎。”
祁湛笑了一下,道:“好。”
眼瞧着楚妧绕过了屏风后,他才将身子悄悄往里转了些,像是要将腹部的伤口掩住似的。
可还未等他坐好,就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傅翌拿着药箱急匆匆的从帐外跑了进来,看着刚走到门口的楚妧,问:“王爷腹部的刀伤怎么样了?真的不用找军医瞧瞧吗?”
楚妧的瞳孔瞬间缩紧,转身走到了屏风后。
她的动作比去时快,面色也比刚才冷。
祁湛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酝酿着的风雨。
祁湛目光不可避免的闪躲了一下,忽然伸手拿起了先前放在桌上的布老虎头,微笑道:“这小老虎很可爱,是给孩子绣的么?”
☆、第 118 章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军医就匆匆赶到了祁湛帐里。
祁湛身上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正神色淡然的侧躺在矮榻上, 垂眸看着手中的小布老虎, 薄唇微抿, 不大瞧得清神情。
楚妧就坐在祁湛床边, 原本娇俏的小脸绷的紧紧的,黑亮的眸子里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味儿。
而傅翌正站在床尾, 将头埋得很低, 神色闪躲的不敢瞧祁湛。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诡异的宁静。
即使祁湛军帐的门窗都掩的很好, 可军医还是觉得,祁湛帐里似乎比屋外还要冷一些。
他半跪在矮榻前,大气都不敢出,专注的给祁湛处理起伤势来。
祁湛也一动不动的任由他处理, 修长的手指不时触弄一下虎须,面上虽未有什么旁的神情, 可那眼角处偶尔倾泻出的寒光, 却足矣令傅翌胆战心惊。
傅翌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虽然傅翌知道祁湛开始是不想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的,可后来刘嬷嬷不是告诉他, 王爷说过, 不用请军医了, 让他拿着药箱直接来帐里的么?
既然不用请军医了,那不是就说明祁湛的伤势要由楚妧给他包扎了么?
那楚妧肯定是知道祁湛受了伤的啊!
可祁湛为什么还会这么生气?
傅翌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一抬眼, 就看到祁湛抚弄着布老虎脖子的指尖,心中不觉一寒,忙又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
祁湛察觉到了傅翌的小动作,低垂的眼睫微扬,冰凌一样的目光直直射向傅翌。
傅翌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那只被扼住喉咙的布老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只是一瞬,那冰冷的感觉就消失了。
傅翌有些不敢相信,抬头悄悄地看了祁湛一眼。
祁湛没有看他,只是抬眸望着楚妧。
他侧脸的线条在暖橘色的光线下略有些模糊,薄薄的唇轻抿着,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漆黑的眉微微皱起一点儿,神情似有些无奈,可整个人却是傅翌从未见过的柔和与温暖。
他甚至看到祁湛正悄悄伸出手来,用修长的指尖,轻轻勾了一下楚妧的小指。
整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似乎深怕触碰到了什么。
可楚妧却轻轻将手甩开了。
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祁湛留。
军医拿着刀的手顿了一下,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傅翌也有些尴尬的别过了眼去,不好意思再看。
可祁湛的神情却出奇的自然,锲而不舍的伸出了手,将楚妧整只小手都握在了掌心里。
还轻轻晃了两下。
楚妧纵是铁打的心此刻也不禁柔软了下来,她问一旁的军医:“王爷伤势如何?”
祁湛被楚妧盯着,神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可一旁的傅翌却在军医开口前,猛地打了个喷嚏。
军医即刻会意,语声恭敬道:“王爷伤势没有什么大碍,腹部的伤口虽深了些,却未伤及脾胃,只需调养几日就好。”
楚妧这才点了点头:“谢过军医了。”
军医受宠若惊:“王妃哪里的话,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属下这就去给王爷抓药。”
祁湛摆了摆手,军医忙俯身退了出去。傅翌也不敢多待,揉了揉鼻子,又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属下……属下昨晚没睡好,今天可能染了些风寒,也……也先退下了……”
祁湛瞧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抬手示意他退下了。
待外人都走后,祁湛才将楚妧拉到了床上,用手揽着她的腰,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下次有什么事,都第一个告诉妧妧,嗯?”
那嗓音软软的,语声也柔和至极,轻易地就将楚妧心里仅剩的一点点火气吹散了。
楚妧点了点头,看着他胳膊上缠绕的绷带,轻声道:“那你这几日好好在军营里休息,前线的事儿就暂时交给傅翌和二爷吧。”
祁湛眼睫微垂,过了半晌,才斟酌着语句道:“这几日比较关键,二哥他实战经验少,若只是让傅翌和他去的话,我担心他们应付不来。”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自己去的。
若只是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倒还好,但祁湛腹部那条伤口又深又长,她只是看着都觉得疼,又如何忍心让祁湛自己去?
可她毕竟不如祁湛了解战事,若是强加阻拦,导致祁湛兵败,那祁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楚妧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担忧和害怕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连带着眼眶都有些红了。
祁湛似乎早就猜到了是这样的结果,微微叹了口气,又将楚妧抱紧了些。
随着楚妧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楚妧一日比一日敏感的情绪。
有时甚至在梦中都会忽然抱紧他。
所以他才不愿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
哪怕楚妧现在忍着没哭,他心里也清楚,只要他一确定自己明日要去,楚妧眼前两条细细的小溪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泛滥的黄河。
祁湛沉默了半晌,也没敢给楚妧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楚妧那边却先绷不住了。
眼尾处的肌肤越来越红,眼里的雾气也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如祁湛所料的汇聚成了两道连绵不绝的小溪。
连肩膀都开始微微发颤。
她甚至还把祁湛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让他切切实实的感受着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
她没有无理取闹,却比无理取闹更让祁湛难受。
祁湛甚至都有些后悔就这么轻易的饶过傅翌了。
在楚妧的眼泪攻势下,祁湛很快就败下阵来,一边拿着手帕帮楚妧擦眼泪,一边柔声道:“那……那我明天就先让傅翌和二哥去,若是形势不对,我再上阵,妧妧觉得这样如何?”
楚妧这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犹带着些许哭腔,听起来还有几丝勉强的意味儿,可眼中的泪到底是止住了。
祁湛松了口气,又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脸,才哄着她上了床。
暖橘色的灯火被吹灭,只从帐帘的缝隙中透进了几缕微弱的光线。
他修长的指尖从楚妧微阖的眼睫划过,轻轻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拭去了。
看着指尖闪烁的晶莹,祁湛唇角微扬。
那是带有几丝甜蜜的束缚感,让他觉得这茫茫尘世中不再只有他一人。
*
祁湛第二天如楚妧所愿的没有去战场。
不但祁湛没有去,连傅翌和祁灏也没有去。
楚妧听士兵们说,昨日祁湛虽然受了伤,却也杀了北高主将,余下二十万士兵群龙无首,只能负隅顽抗。
今日本是一场苦战,可昨天夜里北高失踪数月的六皇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也不知用什么法子,笼络了军心,将二十万士兵全都收入麾下,颇有几分卷土重来的气势。
只是这卷土重来针对的不是祁湛,而是远在北高皇宫的二皇子。
如此一来,北高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骚扰大邺边境了。
祁湛也落得清闲,之后的日子里,就在楚妧的照顾下安心养伤,身体倒也恢复的很快。
这天,祁湛正在帐内看书,傅翌就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跑了进来,对着祁湛道:“王爷,北高六皇子托人递了封书信过来,说是想请您到十里之外的平坊城外一叙。”
祁湛将手中书卷放下,刚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身旁的楚妧抓住了衣角。
他的身形一顿,回头看向楚妧。
楚妧原本舒缓的眉紧拧着,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他……他约你到平坊城外做什么?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军营里,他这么叫你去,会不会早就设下埋伏,就等着你上钩了……”
一连串儿问题从楚妧嘴里冒了出来,那双柔软的小手也越攥越紧,连带着他袖口的暗纹都泛起了褶痕,像是深怕祁湛跑了似的。
祁湛笑了一下,本想让她不用担心,可看着楚妧紧皱的眉,心绪一动,忽然问了一句:“妧妧知道北高六皇子是谁么?”
楚妧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就是那个嵬名……嵬名云钦。”
祁湛听着从她口中冒出来的名字,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但他定了定神,又问:“那妧妧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吗?”
楚妧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上次明明可以早早将我放回去的,却故意扣住我不放,还用我来要挟你,让你担心,害你被怀王和皇上怀疑,要不是皇兄恰好派了使臣过来,这事儿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说着,她便又将祁湛的衣角的攥紧了些,一字一顿道:“他坏透了,哪里是什么好人,所以……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这一连串儿骂嵬名云钦的话,轻易地将祁湛心头仅有的一点儿阴霾吹散了。
他笑了笑,握住楚妧柔软的小手,低声道:“平坊现在是大邺的地境,有很多士兵驻扎在那里,他没法儿设下伏兵的。况且他若贸然派使臣来军营里,传到皇上那,说不定会治我一个通敌的罪名……他约我去平坊城外,是个十分妥当的选择。”
“可是……”
楚妧没有松手,似乎还想说上两句什么,可祁湛却忽然用手勾住了她的下巴,微微俯下身去,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站在一旁的傅翌一愣,连忙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背。
过了半晌,他听到祁湛对楚妧道:“妧妧乖乖在军营里等我,我保证天黑之前回来,如何?”
那柔和而低沉的嗓音,让傅翌将头埋的更低了,似乎要在自己鞋上瞧出一朵花来才罢休。
又过了半晌,他才听到楚妧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傅翌这才跟着祁湛走出了帐外。
帐外的天空很蓝,阳光也格外刺眼。
☆、第 119 章
祁湛走进屋内时, 嵬名云钦正坐在椅子上,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珐琅彩耳坠。
那耳坠是五瓣花的形状, 四周镶以金边, 花蕊的地方缀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 恰到好处的融入那片景泰蓝的釉色之中, 一如屋外天空中漂浮的云。
祁湛定定的看着嵬名云钦手里的坠子,瞳孔微微缩紧。
嵬名云钦也没料到祁湛竟会来的这么快, 忙将身子正了正, 不着痕迹的将那枚耳坠收入袖中。
也不知太久没见祁湛, 还是祁湛这阴冷的眼神太过可怖, 嵬名云钦竟不由自主的问了句:“王妃安好?”
话音一落,他就感觉到门外似乎起了一阵微风,丝丝缕缕的从那破旧的窗子灌了进来,一个劲的往他衣领里钻, 连带着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神色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也不好多说别的, 只能开门见山道:“汪淮在我这儿。”
祁湛“嗯”了一声, 语声淡淡道:“我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
似乎对汪淮在自己手上并不感到意外,也全然不关心汪淮为何会在自己手上。
这倒让嵬名云钦有些没话接了。
其实他一开始对于祁湛会不会来, 心里是很没底的。
他原以为祁湛放他离开大邺, 是为了在战事上与他合作, 从而形成双赢的局面,所以他这半年内一直等着祁湛主动联系他,可他却连祁湛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被调遣到边境时不见他联系, 怀王战死时不见他联系,身受重伤被祁泓牵制时,也依然不见他联系。
直到前几日,嵬名云钦才想明白,祁湛根本不需要与自己合作。
因为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只有这一条路走。
所以祁湛根本没必要找自己,因为早在自己被祁湛放走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在祁湛的掌控之中了。
这让嵬名云钦觉得很不舒服,可他也隐隐猜到了祁湛此次过来的目的。
祁湛早就知道汪淮在自己手里,所以祁湛此次愿意过来,正是打算将汪淮带走的。
弄清了这一点后,嵬名云钦心里也就有了底,反而不像开始那般着急了,转而说起别的事来。
“我想于五日之后撤兵,王爷觉得如何?”
祁湛淡淡道:“随你。”
嵬名云钦又问:“那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祁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六皇子打算何时将汪淮送回?”
嵬名云钦抿了抿唇,握紧了袖口里的珐琅彩耳坠,将目光移向别处,神色十分不自然的说了句:“王爷如果能让我与王妃见一面……我可以即刻派人将汪淮送至王爷营中……”
祁湛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屋内静的能听到嵬名云钦自己的心跳声。
他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无异于在拔虎须,可他若不见上楚妧一面,这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做什么都不自在。
所以,他忙又补了一句:“王爷若不放心,可以亲自安排见面地点,我保证……”
“汪淮你留着罢。”
祁湛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嵬名云钦一愣:“什么?”
祁湛淡淡道:“叛军而已,不值得我费太多心力,既然六皇子没有归还的诚意,那便将他留在六皇子身边,任由六皇子处置罢。”
嵬名云钦没料到事情居然就这样谈崩了,连忙提醒道:“汪淮可是害死怀王的罪魁祸首,王爷就甘心把他留在我这儿,让他吃香的喝辣的?”
“那是六皇子的决定。”
说完,祁湛便转身走出了屋内。
嵬名云钦看着手中的耳坠,一双眉皱的很深。
祁湛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
小气到连杀父仇人都不在乎。
嵬名云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真是,他不让自己见,自己还不能偷偷去找么?
******
祁湛果然如去时答应的那样,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帐中。
可楚妧却能明显看出,祁湛的脸色比去时差了许多,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楚妧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还没来的及张口问祁湛呢,就见祁湛低下了头,修长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她未饰一物的耳垂,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连带着语声也变得凉凉的。
“我之前送妧妧的那对珐琅彩耳坠去哪了?怎么好久没见妧妧戴?”
楚妧被祁湛的神情吓得一怔,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祁湛的目光冷了冷,动作僵硬的将楚妧往怀里揽了几分,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可那眼神却依旧凉凉的。
楚妧好久都没见过这样子的祁湛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好像是丢在那间阁楼里了,我当时找过,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的,黑亮的眼眸中带着几许内疚之情,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祁湛的袖子,就像做错事儿的小孩似的惹人怜爱。
祁湛呼吸一滞,微垂下眼睫,低声问:“不是妧妧给他的?”
楚妧皱了皱眉,眨着眼睛问他:“给谁?”
全然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状态。
祁湛看着自己印在她眼中的影子,觉得自己当真是被嵬名云钦气糊涂了,才会怀疑楚妧将耳坠给了他。
他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了椅子上,轻轻将楚妧抱在了怀里,轻声道:“没有谁,既然丢了就不去想了,我让傅翌去附近的城镇中买了些葡萄和蜜枣,妧妧想吃么?”
楚妧看着祁湛由阴转晴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
三日后,北高就从前线撤走了一大批军队,看那势头,颇有几分休战的意思。
这让大邺的士兵乐开了花,心里都开始盘算着班师回京的时间了,却没想到祁湛忽然下令,将整个军营都搬进了平坊城内,并没有丝毫要回京的打算。
士兵虽然郁闷,可城里的条件到底比郊外要好许多,又不敢公然违抗祁湛的命令,不出几日,便悉数搬进了城内。
祁湛将怀王府众人都安置在了平坊城内最大的四合院中,楚妧住在南边,平日里也能多与祁沄许氏两人走动走动,倒也打发了一些无聊的日子。
这天傍晚,她刚从祁沄屋里回来,一推开房门,就见厅中站着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楚妧一怔,搭在门把上的手还未拿下,就见那人影儿转过身来,轻轻对她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心虚的笑。
楚妧脚步一顿,关上房门就要走,可嵬名云钦却忽然走到她身侧拦了她一把,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我是偷偷跑进来的,外面有很多士兵,若是被祁湛知道了我在这里,可就……”
说着,他就对楚妧眨了眨眼,闪烁的目光中似有几分恳求:“如今两国战事刚刚平息,你也不希望我再和他有冲突吧?”
楚妧确实不想节外生枝,将房门虚掩上,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嵬名云钦远了一些,冷着一张小脸问:“那你过来做什么?”
嵬名云钦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珐琅彩耳坠,轻声道:“来把这个还给你。”
晚霞的光顺着门缝倾泻而下,小小耳饰汇聚着整个天空的蓝,静静地躺在他宽阔的掌心中。
“这是你在阁楼那几日里,我趁你睡着时,偷偷从你身上拿的……”
嵬名云钦眉眼微垂,嘴角露出了几丝不好意思的笑,语声极轻道:“我本想自己留个念想的,可又觉得这是祁湛送你的东西,你应该很在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送还给你比较好……”
说着,他就将耳坠往前递了递,浅茶眸子眨也不眨的瞧着她:“喏,你拿去吧。”
楚妧一怔,缓缓伸出手来,嵬名云钦拿着那耳饰的一角,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中。
有风从门缝吹了进来,楚妧额前的碎发轻轻摇晃着,那双眸子也染了几许晚霞的光,一如初见那日好看。
嵬名云钦喉咙有些发紧,眼神也有些呆。
他定了定神,正待说些什么,可楚妧却忽然抬起头来,轻声问了一句:“那你那天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交给祁湛,让祁湛带给我呢?”
嵬名云钦一愣,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想见她才和祁湛谈崩的,有些慌忙的别过眼去,结结巴巴道:“呃……这……这都怪祁湛他……他太小气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走了……我也是没办法,才跑这一趟的……”
楚妧想起那天祁湛回去后的反应,这才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道:“其实你也可以托傅翌带给我的。”
嵬名云钦“嗯”了一声,看着窗外火红霞云,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涩:“下次吧,等什么时候他不那么小气了,我……”
他的语声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低头看着楚妧滚圆的肚子,轻声问:“你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吧?”
楚妧轻轻地点了点头。
嵬名云钦道:“平坊缺水,冬日又冷,祁湛若是有攻回大邺的打算,还是早日动手的好……我明日就让野利荣将汪淮押送回来,他要还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让他传个信就好……”
他将目光移回楚妧身上,轻声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好,希望你不要怪我……”
楚妧本就是个不怎么记仇的人,听嵬名云钦这样一说,心里纵使有气,此刻也消了大半。
她握紧了掌心中的坠子,微微笑了一下,道:“谢谢你将耳坠还给我,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是楚妧第一次对他笑。
一如烟雨洗过的苍穹,干净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
嵬名云钦的喉结动了动,忽地低下了头,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了一句:“那我走了。”
楚妧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就像他来时那样。
木质的房门传出“吱呀吱呀”的响动,晚霞的余光照在一圈又一圈的木纹上,似把这木纹也变成了琉璃一般的颜色。
楚妧的笑脸随着缓缓合上的门逐渐变成了一条缝儿,嵬名云钦喉咙有些酸,心头也有些涩。
他忽然鼓起勇气,低声说了一句:“楚妧,我还是很喜欢你。”
房门被应声关上,四周只剩了微凉的风。
他静静的伫立在门前,也不知楚妧听见那句话了没。
******
楚妧看着掌心中的耳坠,正想着晚上怎么和祁湛说这事儿呢,刘嬷嬷就满头大汗的从屋外跑了进来。
楚妧忙将耳坠收到了一旁,看着神色慌张的刘嬷嬷,问道:“嬷嬷刚才去哪里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刘嬷嬷道:“四夫人破水了,那边人手不够,老奴就去帮了一把,这会儿四爷请的产婆到了,老奴想这王妃还没用晚膳,就连忙赶回来了。”
楚妧一怔,忙问道:“那她情况怎么样了?宝宝生下来了吗?”
刘嬷嬷愁容满面的摇了摇头,道:“听稳婆说,四夫人胎位不正,不是那么容易生,估计得折腾到明早了。”
楚妧的心跳了跳,提起裙摆向门外走去:“我去看看她。”
刘嬷嬷忙扶住她,跟着楚妧一同出了屋门。
这四合院不比怀王府的大,楚妧没走多久就到了东院门口。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许氏的房门半掩着,透过屋内的烛火,隐约可见端着水盆从房里进进出出的丫鬟。
楚妧远远瞧着屋内的情况,正要跨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哭喊声。
楚妧还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似的,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她刚刚迈过门槛的脚不由得一顿,腿也有些发软。
刘嬷嬷察觉到楚妧的情绪,忙道:“老奴还是先扶王妃回去吧,王妃要是真的担心四夫人,老奴一会儿再过来瞧瞧。”
楚妧的喉咙动了动,脸色苍白的说不出一句话。
她还从未关心过生孩子的事儿。
虽然祁湛之前让傅翌去附近乡镇中买了些《金匮要略》和《黄帝素问女胎》之类的书,却从来都不让她翻看,只在闲暇时自己看上一会儿,所以楚妧到现在还不大明白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知道生孩子很疼。
可是……会有这么疼吗?
楚妧听着房里一声盖过一声的哭喊,手脚一阵阵发凉,仿佛躺在房中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想跟刘嬷嬷回去,却怎么也挪不动脚。
刘嬷嬷额角上的汗又冒了出来,连声安慰道:“王妃不用害怕,生孩子和个人体质有关,有些人疼的厉害,有些人就跟吃顿饭似的简单,根本感觉不到疼的……待会儿王爷回来,再让王爷请几个产婆过来给王妃正正胎位,请个大夫给王妃开副调理的方子,王妃生产肯定顺顺利利,母子平安……”
刘嬷嬷絮絮叨叨的劝说着,可那声音很快就被许氏的哭喊声盖过了,一句也听不真切。
正在刘嬷嬷满头大汗之际,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祁湛从远处走了过来。
刘嬷嬷忙俯身行礼:“王爷。”
祁湛看着楚妧苍白的面色,低声斥了一句:“怎能带她来这里。”
刘嬷嬷道:“是老奴没有思虑周全。”
祁湛看了眼远处的屋子,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楚妧便要走,却发现楚妧的腿软塌塌的,似乎被吓得有些走不动道儿了,他身形一顿,干脆俯身将楚妧抱了起来,转身向自己住处走去。
待那哭喊声越来越小,楚妧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抓着祁湛的衣领,小声问他:“生宝宝真的有那么疼吗?”
祁湛轻轻在她后背上拍了两下,命刘嬷嬷掩上房门,低声在她耳边道:“没有那么疼的,妧妧不要怕。”
说着,他就想将楚妧放到床上,可楚妧却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松,小声道:“可是……可是四夫人哭的好厉害……”
祁湛动作一顿,也不知该如何向楚妧解释,便抱着楚妧坐到了床上,低声说了一句:“可能她比较怕疼……”
可楚妧却将祁湛的衣领抓的更紧了,连带着小脸也变得煞白煞白的:“我也很怕疼……”
祁湛眼睫颤了颤,伸手摸上楚妧的肚子,温声哄道:“我们的宝宝很乖,一定不会让妧妧辛苦的。”
楚妧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只有你在的时候才这么乖,平时……平时可闹了。”
祁湛看向楚妧的肚子,微微皱起了眉。
这小家伙儿只有自己在的时候才会乖么?
难怪他很少感觉到他动。
他还以为他一直都这么乖呢。
祁湛的手缓缓抚过楚妧的肚子,嗓子低沉道:“那妧妧生宝宝的时候,我就陪在妧妧身边,看着这小家伙出来,好不好?”
他话虽然是说给楚妧听的,可那双幽黑的眸子却一直望着楚妧的肚子,似是要透过这圆滚滚的肚皮,看到里面那个不安分的小家伙。
楚妧这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松了些,由着祁湛将她放到了床上。
祁湛俯身将她的鞋袜脱下,又把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她问:“还没用晚膳罢?想吃些什么?我让刘嬷嬷去准备。”
平坊条件简陋,食材也不多,楚妧倒也没挑太难的吃食,想了一会儿,便轻声道:“让刘嬷嬷做碗酸笋汤吧。”
祁湛点了点头,起身将床头的帘帐拉下,温声道:“那你先睡会儿,我让刘嬷嬷去准备。”
楚妧应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祁湛向屋外走去,路过妆台时,竟鬼使神差的朝妆台上瞧了一眼。
那枚珐琅彩耳坠静躺在妆台上,在烛火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祁湛微皱起了眉。
这耳坠不是在嵬名云钦手里么?什么时候跑回来了?
☆、第 120 章
这确实是嵬名云钦前几日拿着的那只耳坠, 祁湛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他走到妆台前, 将那枚耳坠牢牢攥到了手里。
镂金的花瓣边缘硌的他掌心有些疼, 带着些略微冰凉的触感, 连带着那双幽深的瞳孔也微微缩紧了。
不多时, 刘嬷嬷就端着酸笋汤走了进来, 见祁湛正远远凝望着床榻的方向,眉目间神色淡淡, 可那紧抿的唇却透着些冷。
刘嬷嬷一怔, 忙问道:“王爷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祁湛收回了目光, 转眸望着刘嬷嬷, 问:“王妃下午出去过?”
刘嬷嬷想了想,道:“下午老奴陪着王妃去了二姑娘那里,酉时不到就回来了,刚到门口时, 王妃发现自己的手帕落在二姑娘那了,老奴就回去取, 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四爷, 他说四夫人破水,房里人手不够, 老奴就被四爷叫去帮忙照看了一会儿。”
祁湛微微皱眉, 又问:“你去四爷那呆了多久?”
“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刘嬷嬷看着祁湛冷凝的面色, 心里有些不安,抬头望着祁湛,问:“可是王妃遇到了什么事吗?”
祁湛摆了摆手, 道:“没有,你下去罢。”
刘嬷嬷将酸笋汤放在了桌上,弯腰对祁湛行了一礼,低头退出了屋子。
祁湛端着酸笋汤坐在了楚妧床边,垂眸凝视着楚妧。
许是刚刚被吓到的缘故,她睡的并不□□稳,纤细的眉微微皱着,一双小手也紧攥着被角,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祁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叫醒她,可楚妧的手却攥的更紧了,连带着指甲盖都泛起了青白的的颜色。
他将酸笋汤放到一旁,伸手抓住楚妧的指尖,一点点将她攥紧的拳头打开,正要将她掌心里的被角拉出来时,门外的傅翌忽然轻轻敲响了房门,祁湛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原本握在他掌心里的耳坠就这么直直地掉进了楚妧的手里,和那被角一起被她牢牢攥在了手里。
祁湛不禁有些头疼。
他揉了下额角,起身走到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低声问傅翌:“什么事?”
傅翌道:“四夫人刚刚生了个小公子,四爷让属下来给王爷汇报一声。”
祁湛应了一声,问:“四夫人情况怎么样?”
傅翌道:“除了有些虚脱外,旁的倒没什么大碍,大夫说安心调养几日便好。”
祁湛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罢,四爷那若是缺什么,你直接去附近城镇买便可,不用再来汇报我了。”
“是。”
祁湛关上房门,刚一回头,就发现楚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上远远地瞧着他,雪白的小手微微握着,只从指缝间透出了一点儿景泰蓝的微光,连带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紧张的不自然。
祁湛一怔,将目光从她手上移开,缓步走到她身旁,端起床头的酸笋汤来,低声道:“傅翌说四夫人母子平安,妧妧就不要担心了,嗯?”
他的语声柔和而轻缓,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舀了一勺酸笋汤送到楚妧唇边,楚妧握着耳坠的手不禁一松,那浓郁的景泰蓝色就从掌心中露了出来,在烛光下一闪一闪的,瞧着十分刺目。
可祁湛只当没看见,将手中的汤匙又往楚妧唇边递了递。
楚妧十分诧异于祁湛的反应,有些奇怪的瞧了祁湛一眼。
他怎么不生气?
是没有看到耳坠?还是不知道这是嵬名云钦送过来的?
楚妧微张开口,将祁湛递来的汤羹喝了进去,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祁湛。
她知道祁湛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很可能也在嵬名云钦手里见过这枚耳坠,不然他那天的反应也不会这那么奇怪。
可是现在这耳坠出现在了自己手里,祁湛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她忍不住晃了晃手中的耳坠。
祁湛的动作微微一顿,手臂似有些僵硬,可他还是一言不发的舀了勺汤羹,朝楚妧嘴边送了过去。
楚妧又张口将汤羹咽了进去,仔细观察着祁湛的神色。
她觉得祁湛分明是看到了这枚耳坠的。
她也能看出来,祁湛现在分明有些不高兴的,只是暂且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刚刚被四夫人生产的事儿吓到,他不想再惊动自己吧。
楚妧一边喝祁湛喂过来的酸笋汤,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和祁湛解释才能让他不生气。
可直到一碗汤喝下肚了,楚妧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和祁湛开口。
她忍不住又晃了晃手中的耳坠。
祁湛的瞳孔一缩,把碗放到桌上,伸手将楚妧掌心里的耳坠轻轻拿走了。
楚妧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尴尬,轻声道:“原来你看到了呀……”
祁湛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楚妧用手指了指祁湛手中的耳坠,轻声道:“这个……这个是嵬名云钦下午送还给我的。”
祁湛的视线从楚妧面上一扫而过,语声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
楚妧眨了眨眼,伸手轻轻地拽了下祁湛的袖子,看着祁湛面无表情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你不生气吗?”
祁湛忽地倾过身去,一点点靠近楚妧,长长的眼睫微垂,墨色的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语声幽凉道:“你说我生不生气?”
楚妧的动作一顿。
祁湛这副样子,分明是生了气的。
可他的语声虽然凉凉的,眼神也冷冷的,楚妧却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吓人。
她的胆子也大了些,一把抓住祁湛的手,用恍然大悟的语声道:“原来你生气了呀,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祁湛的唇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低头看着她,问:“说了就能改变你偷偷见过他的事实?”
“不是偷偷见的。”楚妧强调了一遍,微微往祁湛身旁挪动了一点,仰头看着他道:“虽然我已经见过他了,可我要是知道你不高兴的话,我就会哄你呀。”
祁湛的眼皮跳了跳,闻着她发丝上淡淡的香,低垂着眉眼,轻轻问了一句:“你会怎么哄?”
那语声虽然还带着些冷,可他唇瓣间的气息却是暖的。
楚妧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
她笑了一下,扬起脸来,饱满的唇瓣一点点的凑近他。
祁湛呼吸一滞,微微阖上了眼。
楚妧的唇印在了他的眼睛上,带着些烫,还裹挟着几丝蜜饯微软的甜气。
祁湛的眼睫一阵轻颤。
楚妧的唇缓缓从他眼睛上撤开,见他依旧微阖着眼,又轻轻在他唇角也吻了一下,这才重新靠回了软榻上。
祁湛眼睫微微睁开,幽深的眸子似乎染了些雾,变得和她一样水润润的。
楚妧笑盈盈的望着他,仿佛在问: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祁湛的喉结动了动,整个人都像是被暖风拂过似的,怎么也冷不起来了。
他有些别扭的转过眼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碗,低声道:“你睡罢,我去老四那瞧瞧。”
楚妧乖巧躺回了床上,轻轻对他挥了挥手。
“早点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