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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缎面被料柔软光滑, 微微闪烁的金丝绣纹映的少女面颊愈发白皙, 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 轻轻覆在眼睑处,看起来恬静又乖顺。


    季长澜药下的狠,估摸着乔玥至少得睡两个时辰, 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他点了盏灯, 褪去她的鞋袜, 将她脚上的水渍擦净,洗了把手,才垂眸扯开她的衣襟。


    他早就看过她身子的。


    那会儿的小姑娘好奇心重,又特别调皮, 爬到树上摔伤了腿, 躺在床上发烧了好些日子,浑身都是汗, 他在一旁照顾了很久。


    她皮肤很好, 基本寻不到什么痕迹, 只有右胸下面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的乔乔醒来还睁着一双水濛濛杏眼儿看向他:“阿凌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那么小的姑娘, 他又能做什么呢?


    季长澜以为自己会像当初那般波澜不惊。


    可当他不经意间低眸时,忽然看到了少女白的晃眼的手臂。


    不同于雨中的纤细娇弱,陷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中,无端的勾出了些许旖旎的意味儿,薄薄的里衣紧贴着小巧精致的锁骨, 圆润的肩膀不堪一握,再往下,便是一道优美婀娜的弧线……


    季长澜的眸底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小姑娘总会长大的,他也早就想到她和当初会有不同。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好像陡然窜起了一团火,带着股热流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脏也震颤起来。


    季长澜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去。


    帷帐内烛火摇曳,他漆黑的睫毛随着火光轻颤,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沉沉的暗影。


    他自控能力向来极好,可这会儿脑海里却全是少女娇俏的影子,弯着一双杏眼儿似嗔似笑,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耳旁呢喃,温热的气息如方才在雨中那般钻进他耳朵里,就连鼻翼间也漫上了那股淡淡的花香……


    季长澜蓦然睁眼,眸底深色渐浓。


    只是胎记而已,看一眼就行了,再耽搁下去难受的还是自己。


    他重新伸出手,就要探上少女脖颈处的系带时,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不对劲,翕动着鼻尖嗓音极轻的哼哼了一声。


    糅杂着些许变调的媚意,在落针可闻的屋内格外清晰。


    心底的那团火轰然炸开,几乎将他撕碎。


    可他面上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就这么垂眸定定看了她半晌,才极其缓慢的,将手收了回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倘若没有胎记还好,若真有胎记,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


    季长澜闭了闭眼,抬手将被子盖在乔玥身上。


    总归不能在这种时候的。


    谢景的话大可不必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陈家,而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也不会骗他。


    他的刻骨铭心是她,魂牵梦萦是她,无数个月明星稀时的渴求也全都是她。


    他梦里从未出现过旁人。


    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他这般。


    季长澜重新低眸看向乔玥,眸底的暗色逐渐平静。


    倘若不是呢?


    倘若不是,他就一把火烧了自己。还乔乔一个干干净净的阿凌。


    *


    乔玥睡到酉时才醒。


    她躺在一张全然陌生的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雕刻的松鹤紫檀。


    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床……


    她上次来癸水的时候睡过一次。


    乔玥的大脑有一丝断层,垂着一双杏眸思索了良久,才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的事儿来。


    想起自己体内的毒,乔玥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四肢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稍一用力就跌了回去,惹得床头金丝流苏一阵摇晃。


    似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季长澜放下手中的笔,缓步从屏风旁走了过来,抬手挑开层层叠叠的帷帐,低眸看着软趴趴倒在床上的乔玥,微微弯唇道:“下不来床么?”


    “是啊,侯爷。”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乔玥的杏眸微微有些潮湿,长长的睫毛有气无力的垂着,轻声问他:“解药的劲儿有这么大吗?为什么之前奴婢中毒的时候就没有事?还有,之前的毒药为什么是甜甜的还很好喝,这次的解药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


    虽然身子没什么力气,乔玥一张小嘴却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接连问了一大串问题,等待着季长澜一一解答。


    季长澜唇瓣的浅笑很是低柔,微垂的眼睫没有丝毫波澜,不紧不慢的悠悠开口道:“因为解毒失败了。”


    “什么?!”


    乔玥杏眸里满是惶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季长澜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指尖轻轻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碰了碰,轻声说:“别怕,不会有危险的,你和以前一样按时吃解药便是。”


    可是……


    “为什么解毒还会失败呢?”


    季长澜垂眸不语,似乎并不太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乔玥只能自己猜:“难道是什么‘七虫七花膏’之类的?必须知道毒药的成分才能配制出相应的药方来?”


    季长澜沉默了一瞬,转眸看向一旁神色认真的小姑娘,轻扯着唇角缓缓吐出四个字:“你说得对。”


    乔玥对他说的话向来很少怀疑,见他肯定便信了。


    毕竟自己还是个丫鬟,总在主子床上躺着不像回事儿,她撑着胳膊又想坐起来,可身子依旧控制不住的往后仰,眼看脑袋就要磕在床头的紫檀雕花上,季长澜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床幔轻纱轻荡,季长澜将她小小的身子带了过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绕起她耳后的一小撮碎发:“你还没恢复过来,就不想再睡会儿?”


    乔玥确实很想再睡会儿。


    她抬眸看向他:“……可这是侯爷的床。”


    季长澜垂眸对上她的眼:“我的床不舒服?”


    乔玥回答的很诚实:“舒服。”


    确实很舒服,又大又软又干净,被子捂热了暖烘烘的,还有股说不出的淡雅清润的气味儿,反正就是好闻。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指尖触上她的面颊:“那就再睡会儿吧。”


    乔玥只感觉到了一点儿微凉的触感,轻的像雨丝,只一瞬就轻轻分开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见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就只是想碰碰她那么简单,眸底平静的寻不到丝毫暧昧的意味儿。


    毕竟是禁欲反派人设,乔玥觉得自己就算脱干净衣服睡他床上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她觉得季长澜让自己接着睡,大概是解毒失败的补偿。


    说不定季长澜也很内疚,只不过不在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这么一想,乔玥便安心下来,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奴婢再睡会儿?侯爷那边不需要人吗?”


    “嗯。”季长澜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床上,语声淡淡道,“今晚没什么事,你安心睡罢。”


    帘幔轻轻罩下,乔玥看着上面绣着的金丝图样,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季长澜隔着帷幔凝眸瞧了她半晌,才命下人备水沐浴。


    反正毒是不能解的,就算她是乔乔也不解。


    *


    细雨渐停,季长澜再次回到房间时,乔玥已经离开了,倒是不忘把他床铺铺整齐,连带着书桌也帮他收拾了。


    季长澜换了身单薄的里衣,阖着眸子入睡,当晚他做了个梦。


    还是在岭南时的院落,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和往常一样对他撒娇,指着秋千要他抱,日暮下,他看到小姑娘的唇瓣一开一合的,而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还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能感觉她的身形比之前更修长了一些,腰肢也更软,那双细软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往他领口里探……


    季长澜眼睫微颤,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点点颜色。


    辗转缱绻……


    晚间的风吹得古榕树沙沙作响,残余的雨露从叶片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屋檐青瓦上。


    滴答滴答——


    季长澜霍然睁开了眼。


    指尖还残存着些许梦境的触感,将那股震颤一直带到了梦外。


    鼻翼间仍旧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花香,他清楚的记得,方才被他死死困在臂弯中的女孩儿,不再是他幻想中小姑娘长大后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也不再是小姑娘犹带稚气的声音,他看的很清楚。


    是玥儿。


    可能就是太过真实了,才会让他疯狂到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连带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向来是很少出汗的。


    季长澜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总归是不排斥,也不讨厌的。


    大抵是今天把她药晕了才会如此吧。


    ……真不该有看她胎记的念头。


    季长澜换了身干净的衣裤,走到门前正要吩咐小厮备水沐浴,院外侍卫忽然匆匆赶了进来,跪在季长澜身前道:“侯爷,有人扮成刺客的模样夜闯侯府。”


    季长澜没什么情绪淡淡开口:“直接杀了便是,用得着特地汇报我?”


    跪在地上的侍卫支支吾吾,踌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小声说道:“可闯进来的人是、是蒋二姑娘……”


    蒋二姑娘?


    季长澜诧异的抬眸,过了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随意拿了件氅衣披在身上,对着侍卫道:“那就请她进来罢。”


    “是。”


    侍卫领着蒋夕云走进重华院内。


    蒋夕云认识季长澜十余年,这也是第一次进他住的院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丫鬟方便。


    那天回去后没多久,她爹就知道了季长澜想退婚的消息,当时就追问了她,可她到底没敢和说自己是在跟一个丫鬟争风吃醋,让她爹乱了阵脚,这些天一直都在找季长澜退婚的原由。


    蒋夕云心里慌得厉害,总想着找机会再见季长澜一面,可季长澜从那之后便不和国公府来往了,便是她爹亲自出面也没有用处,她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偷偷扮成刺客,在侍卫拿下自己之前亮明身份,这些侍卫当然是不敢对她动手的,只能禀报季长澜。


    而季长澜果然见她了。


    蒋夕云心里止不住的兴奋,在侍卫的带领下,缓步走进季长澜房门。


    房间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季长澜正倚在书桌旁的楠木椅子上,身上披了件玄青大氅,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件薄薄的中衣,墨发未束,微一侧头便从肩膀轻轻垂落,眉眼轻抬间,蒋夕云几乎顿住了呼吸。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长澜。


    在蒋夕云的印象里,季长澜永远是举止淡漠容貌俊美又高高在上的,可现在,他眉目低垂的倦怠模样,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放纵感,连房间燃着的檀木熏香都比以往浓郁了许多。


    就好像、就好像是刚刚……


    蒋夕云的指尖霍然收紧,娑婆着一双泪眼道:“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到侯爷了,我……”


    屋内光线黯淡,季长澜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小匕首轻轻挑弄着灯蕊,烛火明灭间,他淡声打断了蒋夕云的话:“你今天来侯府的事沛国公知道么?”


    “不知道。”蒋夕云凤眸微垂,刻意放柔的语声在夜色中分外动人,“爹爹注重家风,又怎能允许我晚上一个人来虞安侯府呢……可我心里实在是太想见侯爷了,从靖王府回去后便茶饭不思,实在没主意了才出此下策,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说着,蒋夕云便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眼波盈盈似要落下泪来:“还望侯爷看在我自贱身份冒充刺客的份上,不要怪罪我……”


    季长澜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沉的光,轻扯着唇角道:“你也知道自己轻贱?”


    蒋夕云的语声顿住。


    她脸色发白的看向季长澜,男人淡漠的语声听在她耳朵里格外残忍,房间里残余的气味儿让她心里的嫉妒和羞辱交织在一起,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心头,语声微颤道:“是,我几次三番的拜访侯府是我轻贱,我对侯爷的爱慕是真心的,我总没有半夜三更爬上侯爷的床,在宴席上主动勾.引侯爷惹得老王妃病重,也没有在宴席上无缘无故看别的男人,我人是干净的,我……”


    “你在说谁不干净?”


    季长澜淡声打断了她的话,平静的面容仍没有什么情绪,视线落在蒋夕云身上时,蒋夕云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侯爷不要误会。”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低缓的语声略带些玩味,不紧不慢的低声开口,“听说沛国公这半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大哥蒋宏儒的下落,我前些天恰好寻到了他的消息,你想看看么?”


    蒋夕云怔了怔,心头的妒火被季长澜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熄。


    她又换上了先前柔弱的模样,凤眸微垂语声柔媚,言语间依旧不忘制造与季长澜再次见面的机会:“谢谢侯爷,我回去一定告诉爹爹,请他亲自上门感谢。”


    “用不着那么麻烦。”季长澜将手中刀刃一收,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墨发垂散在衣间,映的那双眼眸也沾染些许细微的光,微微扬起的唇瓣鲜红,衣襟微敞姿态闲散的样子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瞧瞧。”


    蒋夕云目光微怔,近乎本能的跟在了他身后。


    已经过了子时,四周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声,季长澜没有出房间,只是带着她绕过屏风往屋内走,丝丝萦绕的檀香气愈发浓郁,她跟着他停在了最里面的那尊玉佛前。


    玉佛前面没有点灯,只有案台上点了三根檀香,明灭的火星子微微闪耀,在光线暗沉的屋内,蒋夕云柔媚的嗓音也不自觉带了些颤:“侯爷说的东西在这里?”


    季长澜没有回答她的话,修长的指尖抚过玉佛的右手,略微一转,佛像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暗门。


    蒋夕云这才感到危险,刚转身想走,却感觉到后颈一凉,季长澜用匕首尖刃抵着她脖子,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走。”


    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心头,后颈上尖锐的刺痛让蒋夕云不敢反抗,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逼进暗门里。


    季长澜静静站在门前碰了下佛像的手,随着暗门阴影罩下,蒋夕云终于控制不住,趴在门上喊道:“侯爷不是要带我找大哥吗?为什么要把我关这里?!”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隔着暗门传过去的嗓音毫无温度:“你说你大哥么?他就在里面,你自己找罢。”


    *


    第二天,蒋夕云深夜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沛国公独子失踪后,没想到自己女儿也不见了,险些在朝堂上哭晕过去。


    皇帝谢宗安慰了他许久也没见他缓过劲儿来,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彻查此事,满朝大臣低头不语,只有谢景静静看向季长澜的方向,凝眸不语。


    季长澜除了眉眼有些倦怠以外,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旁的神情,退朝后,也未在宫里久留,坐上马车便回了侯府。


    裴婴办了些他交待下来的事情,正要转身进重华院,一抬头就看到了从陈婆子那里走回来的乔玥。


    雨后的天空蔚蓝,晌午柔和的日光洒下,乔玥走在小径上,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步伐轻颤,连同她身后翠叶微微闪烁的雨珠一同落入了裴婴的视线里。


    裴婴的脸又悄悄红了半边。


    倒是乔玥很大方的和他招手,想起昨天没发现季长澜回来的事儿,打过招呼后不忘问他一句:“裴婴,侯爷这会儿回府了吗?”


    “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裴婴语声稍顿,也没把乔玥当外人,干脆就一股脑儿的将季长澜这几天的行踪都告诉了她:“蒋二姑娘昨晚刚刚失踪,朝野上下都传遍了,侯爷为了避嫌,这些天估计不会再出府了,你这两天不用总去陈妈妈那了,安心陪着侯爷便是。”


    想起书里的国公府似乎和季长澜父母的死有关,就连书里蒋夕云最后也是季长澜杀的,乔玥担心他有危险,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忙问:“避嫌?侯爷要避什么嫌?”


    裴婴道:“蒋二姑娘到底是侯爷的未婚妻,未婚妻失踪,侯爷总要足不出户表示悲痛才是……”


    “噢。”


    乔玥这才放下心来,忙问裴婴:“那侯爷现在在哪里呀?我刚才去他房间怎么没见着他人?”


    裴婴道:“我之前看他去后院了,你去后院找找看。”


    “好。”


    昨日的雨几乎将后院的泥土浇透,小径上又是一片花瓣凋落的红,乔玥踩着花瓣越过长长的小径,微一抬眸,就看到了古榕树下的男人。


    他坐在高高秋千上,宽大的衣摆从身后垂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在他衣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斑驳,他轻阖着眸子,面容安静温雅瞧不见丝毫戾气,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哪怕在他身边已经快有一个月了,乔玥这会看到他时,仍然有种满目惊艳的感觉。


    就好像神仙似的。


    乔玥走过去,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坐在秋千上浅寐的季长澜微睁开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姑娘。


    “你要玩么?”


    男人低沉的语声在榕树下莫名柔和,就好像只要乔玥点点头,他就会从秋千上下来,让她上去玩似的。


    乔玥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想着自己也爬不上去,倒不愿意在季长澜面前出丑,微微笑道:“奴婢天天来呢,还是先帮侯爷摇吧。”


    季长澜没有拒绝,由着她轻轻摇晃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清浅浅的花香,偶尔有水珠从叶片上滴下,触上他衣摆的一瞬就轻悠悠滚落了,一点痕迹也无。


    乔玥看着他倦怠的神情,忍不住问:“侯爷昨晚没睡好么?”


    季长澜垂眸,漆黑的羽睫遮住一片潋滟的眸光,语声淡淡道:“是没睡好。”


    乔玥轻轻“啊”了一声:“是不是奴婢昨晚睡侯爷那……”侯爷没地方睡了才没睡好?


    乔玥没好意思把后面那句话问出口,倒是季长澜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笑了笑。


    被褥上全是她的气味儿,难怪自己昨晚会做那种梦。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望着身旁的小姑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婴说的。”想起之前退婚的事,乔玥轻声问他,“国公府蒋二姑娘失踪了吗?”


    季长澜淡淡的问:“这也是裴婴跟你说的?”


    “嗯,裴婴这些日子挺好的,总帮着奴婢。”


    总帮着她?


    季长澜眯了眯眼,握在绳索上的手微微收紧。


    摇晃的秋千瞬间静止下来。


    榕树上的雨露滴滴哒哒的往下落,乔玥站在季长澜身后,瞧不清他的面色,微微皱了下眉,正要用两只手推时,忽然感觉到后颈一凉,一只冷冰冰手轻轻扣上她后脑,她一抬眸就对上了季长澜静幽幽的眸子。


    像是逗猫儿似的,他侧着身子轻轻抚弄着她的后颈,弯着唇角道:“来,好好和我说说,裴婴这些日子到底有多好?”


    他的嗓音很柔和,眉目间也不见丝毫冷凝的神色,可修长的身形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时,便有了股强烈的压迫感,乔玥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季长澜又将手收紧了些,压着少女的后脑将她带到神色,俯身凝视着她,问:“跑什么呢,不是要帮我摇秋千么?”


    乔玥忙将手抓在坐板上,想起上位者都不喜欢下属走的太近,她一边帮他晃秋千,一边解释道:“他、他就是不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了,也没有特别好……”


    她乖顺的模样让季长澜心里的恼意散了些,缓缓收回了手,摩挲着指腹间残余的温度,轻声问她:“裴婴还说什么了?”


    乔玥不敢再隐瞒:“他说侯爷这几日不会出府,要奴婢好好陪着侯爷。”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终归是没有再说什么。


    乔玥见他情绪好些了,这才轻声问了一句:“蒋二姑娘失踪了,那侯爷的婚事怎么办?”


    “拖着便是。”季长澜淡淡回了一句,眸底幽沉。


    先前他并未将退婚一事明说,知道这事的不过只有靖王和沛国公两人,朝中大臣多数不知道他态度。


    如今有婚约在身,自然也不会有其它大臣和他攀亲家。只要蒋夕云一日找不到,他就可以拖延一日,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自己送上门来,又岂有不杀的道理。


    乔玥看见他阴恻恻的眼神,倒是不太敢再问了,埋头又将秋千推高了许多。


    院外,小厮匆匆从小径上跑了过来,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季长澜,不由得愣了一瞬,对上季长澜淡而无波的眸子,慌忙跪下身子:“见过侯爷。”


    季长澜握了握绳索,秋千再度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地上小厮问:“什么事?”


    小厮本是来找乔玥的,但听见季长澜开口,也不敢隐瞒,忙道:“院外有个陈姓的男孩儿,说是要找侯爷身边这位姑娘。”


    听到这话的乔玥微微一愣。


    上次她送小根回去时,曾和小根说过,她一个月才有一天休假,让他下个月再来找她,可如今才过了半个月,小根就又来找她了么?


    小根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乔玥心中不免担心起来,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轻声问:“来的人是奴婢的弟弟,就是侯爷上次见到的小男孩,侯爷能不能准许奴婢去看看他?”


    想起乔玥上次抱着小男孩儿消失在巷口的样子,季长澜眯了眯眼,没有答话。


    乔玥见他沉默,轻轻晃了晃秋千的木板,没能晃动。


    她知道这大概是不能的意思。


    可是想起小根,她又十分不放心,索性挪着脚步慢吞吞走到季长澜面前,仰着小脸对上他幽静的眸子,语声轻软道:“奴婢弟弟很懂事的,不会无缘无故进城来找奴婢,可能是奴婢家里出了什么事……”


    季长澜凝眸不语。


    他知道八成是因为谢景前些日子去过的缘故。


    虽然他也想知道谢景过去究竟问到了些什么,可他现在若不狠心点,乔玥今后都要和这家人纠缠不清,便没什么心思见了。


    他动了动唇,正要拒绝,秋千下的小姑娘却忽然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很轻的力道,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怯意,惹得秋千上的藤蔓一阵轻晃。


    季长澜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水灵灵的杏眼儿,轻声恳求道:“拜托侯爷了,奴婢就见一会儿,就一会儿嘛。”


    少女语调绵软的好似撒娇,季长澜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怔然,就这么静静瞧了她半晌,才转头对旁边的小厮吩咐:“把那男孩儿带我房里来。”


    “是。”


    小厮匆匆退下,两刻钟后,陈小根来到重华院内。


    陈小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比他们村头的村长家还大呢,对着屋顶上整齐的黑瓦瞧了又瞧,许久舍不得低头,直到快进屋时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跟着小厮跨进房中。


    季长澜正坐在窗户旁边看书,见男孩儿进来,淡淡瞧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书册翻动间,乔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陈小根红肿的面颊略微一怔,忙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捧着他的下巴,问:“你的脸怎么肿的这么厉害,被人欺负了吗?”


    陈小根眼眶发酸,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不是,是娘打的。”


    乔玥闻言微微皱眉,哪有亲娘把孩子打这么狠的。


    她轻声问:“你娘为什么打你啊?”


    她言语中关切意味儿明显,陈小根的眼眶又酸涩几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险些就把字帖被人抢走的事儿说出来了。


    可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小根心里又害怕起来,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乔玥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小孩子嘴笨一时说不出原因来,见他脸肿的厉害,想起之前的紫金膏还剩了些,便回头问季长澜:“侯爷,那个紫金膏可以消肿吗?”


    季长澜翻动书页的手一顿,抬起眼眸静静地凝视她,微冷的嗓音异常淡漠:“我若没记错,那紫金膏是我前些日子赏给你的吧,我有让你给旁人用?”


    空气安静了一瞬。


    乔玥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把主子赏的东西随意给别人用,刚刚张口说了声:“对不起……”一旁的小根却忽然爆发了情绪。


    “你们这些坏人就爱欺负人!谁要用你们的药膏啊!”


    乔玥一怔,忙要拉住小根,可七岁的男孩到底有些力气,执拗起来根本控制不住,眼见乔玥要倒在地上,季长澜忽然合上了书卷,语声淡淡道:“让他骂,骂够了再走,我又不会要他的命。”


    本是对乔玥说的一句话,可这一开口更是刺激到了小根。


    面前季长澜高高在上的姿态很容易就让他想到谢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留情面,一样的把旁人性命捏在手里。


    他娘卑微的姿态他已经见多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最重视,被他视为榜样的姐姐也同样对这些人低声下气,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


    “不就是变成孤儿吗!谁怕你了?!倒是把玥儿姐写的字帖还回来啊……”


    “呜呜呜……”


    说到此处,陈小根哽咽着对乔玥道:“玥儿姐对不起,你当初写给我的字帖被坏人抢走了……”


    季长澜抚在书页上的手一顿,忽然抬眸看向他,原本平缓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往胸膛撞了两下,震的指尖微微发颤。


    安静的屋内,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哭诉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


    “我不想给他的,一张都不想给,可是他非要我全部交出去。”


    “我、我真的舍不得啊。”


    “我偷偷藏了一张在床铺下面,好怕被娘发现,好怕变成孤儿,好怕那个坏哥哥回来。”


    “呜呜……”


    阳光照在陈小根布满泪痕的脸上,蹲在门前少女正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男孩儿的面颊,她发间珠花闪耀的光随着她低眸时的动作落到季长澜手心上,他的心脏缓缓缩紧,语声极轻的问了句:


    “你说……你留了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  留评发红包噢,么么哒~——


    第24章


    门前阳光明媚, 季长澜微颤的语调淡的像风, 乔玥额上的发丝晃了晃, 回头见季长澜神色如常,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陈小根听力却是极好的,他确定这个他讨厌的大哥哥刚才问他话了。


    见男孩儿转过头来,季长澜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指尖轻颤, 舌尖抵上牙齿, 口中不一会就散开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略微苍白的唇抿的很紧。


    陈小根看不到他心里的万般情绪,只看到了他面上的波澜不惊,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对着乔玥道:“玥儿姐, 这个哥哥和那个人一样坏,你不要在这边呆了, 和小根回去吧。”


    “胡说什么呢。”听到陈小根三番五次的顶撞季长澜, 乔玥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 到底是季长澜大度才不和小孩子计较, 这要换了别家权贵, 小根还不得挨一顿板子?


    虽然她也想知道陈小根口中的坏哥哥是谁,可见陈小根情绪实在是太差了,也不好再去刺激他,轻轻扳过他的脸,神色严肃道:“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姐姐回房间里给你找药,你记得去给哥哥道歉,听见没?”


    陈小根心里很不情愿,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低着头不答话。


    乔玥叹了口气,没有过分为难他,对着季长澜道:“侯爷,奴婢可以先去偏房找些药给弟弟涂吗?”


    门前的少女回过头来,明媚的阳光落进季长澜眸底,少女发髻上闪耀的珠花刺的他眼睛生疼,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她,不敢移开视线。


    他的手触上身旁笔架上的狼毫,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可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半边手臂都微微发麻,指尖触到紫竹笔杆的一瞬,笔架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摆放整齐的笔落了一地。


    乔玥怔了怔,看着地上七扭八歪的笔,轻声问他:“侯爷现在要用笔吗?”


    季长澜嗓音干涩:“嗯。”


    乔玥拍了拍陈小根的肩膀,示意他等一下,自己走到桌前,蹲下身子帮季长澜捡笔。


    窗外古榕树叶轻晃,少女身上落了一半斑斑驳驳的光。


    她的手指细软,只有指尖才泛着一抹红,右手掌心中那道瓷片留下的伤还没长好,上面裹着两层干净的纱布,捡起笔杆的时候食指和小指轻轻翘着,只用中指握住一点儿紫竹,看上去有些笨拙。


    这样,怕是不好让她写字了。


    她顾及着自己掌心的伤,就算写了也不一定像。况且四年前她见过谢景回来后,他就不让她动笔了。


    从那以后,小姑娘在他面前便故意将字写的七扭八歪,一点儿当初的痕迹也无。


    即使现在失了忆,他也不能保证,她能不能在他面前好好写字。


    毕竟她连姓氏都欺瞒他。


    季长澜不想出现任何闪失,也不想再有任何波折了。


    落了一地的笔被小姑娘重新摆放整齐,她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儿看向他:“侯爷还要纸墨吗?奴婢去帮侯爷拿来。”


    季长澜喉结轻颤,嗓子里涩的发不出一个字,他闭了闭眼,过了半晌才用尽量平静的语声轻轻道:“紫金膏……紫金膏陈妈妈那还有一盒,你去她那拿罢。”


    这便是愿意给小根用了?


    乔玥怔了一瞬,不知他态度为何会转变如此之快,有些奇怪的抬头瞧了他一眼,可他除了声音有些哑以外,面上仍然没有什么情绪。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那、那奴婢去陈妈妈那拿了?”


    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


    乔玥没再多想,临出门前,不忘对小根嘱咐道:“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一会儿,不许再顶撞哥哥了,知道不?”


    陈小根不大明白这个“顶撞”是什么意思,但见乔玥表情严肃,也不好再说什么,抽搭着鼻子道:“我不理他就是了。”


    “你这孩子。”乔玥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走出房间。


    院外的天空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屋内一片寂静。


    心口剧烈的撞击让季长澜的舌尖微微发颤,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内,他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轻声问:“你说的那个坏哥哥,是不是前天晚上去的你那?”


    “嗯!”提起那个坏人陈小根就生气,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


    听到陈小根语声中的恼意,季长澜羽睫微颤,想拿一旁的茶杯,可指尖酸麻并未消失,整个右手几乎失去了触觉,他将手顿住,用尽量平静的语声问:“你姐姐的字,很好看么?”


    比村里秀才写的都好看呢!


    陈小根眼睛亮了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想起自己刚才答应了姐姐不理这个人的,当即又咬着唇不答话了。


    季长澜看到了男孩儿眼中的光亮,舌尖上的血腥气再次散开,他定了定神,道:“你留的那张字帖,能拿给我看看么?”


    他很少用这种征询的语气与人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下达命令的,可六七岁的陈小根不懂什么尊卑地位,听到他口中的话,以为他要像谢景一样抢字帖,当即又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你和那个哥哥一样坏!又想骗我拿字帖!”


    “我才不会给你的,你休想抢我姐姐的东西……”


    季长澜本就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他把所有耐心都给了乔乔,心口震颤的疼痛灼的他躁郁难安,眼见陈小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眸底戾气忽然上涌,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小根哭声一顿,嘴边的骂声随着季长澜起身的动作弱了下去。


    逼仄威压的气息缓缓蔓延,淡青色的筋脉顺着男人冷白的手背蜿蜒而上,好似一条条蛰伏在暗林中呲呲吐信的毒蛇。


    又阴又冷。


    陈小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比那天的坏哥哥还要可怕。


    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拔腿就要往屋外跑,季长澜瞳孔微缩,冷声对守在门外的小厮道:“拦住他。”


    府内的小厮多有武艺傍身,没怎么费力就将陈小根拦下,陈小根奋力挣扎着想要将小厮的手扯开,可那小厮在他手肘处轻轻一敲,陈小根胳膊瞬间酸麻难忍,再也使不出一点儿力气了。


    他被按着胳膊扭送到了季长澜面前。


    季长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在站起来时,几乎完全挡住了窗口的光。


    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说,可陈小根却感觉到了比上次更强烈的气场,绷着一张小脸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片静谧中,季长澜缓步向前,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扬,鞋面上绣着的金乌纹样狰狞刺眼,随着眼前暗影罩下,陈小根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开口道:“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求求你不要抢我字帖了,我只剩一张了,那是玥儿姐留给我的……”


    玥儿……


    季长澜呼吸一顿,阴郁的眸底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垂眸看向面前哭泣的小男孩。


    乔玥给男孩儿擦脸的画面犹在眼前,那张刚刚被乔玥小心擦干的脸,这会儿又布满了泪珠,红肿不堪。


    季长澜眼睫轻颤,示意小厮退下,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想抢你的字帖。”


    陈小根哭声顿了顿,想起他刚才冷冰冰的眼神,又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他才不信他。


    他和那个大哥哥一样,都是坏的。


    陈小根不想看他,瘦小的肩膀随着啜泣声一阵轻晃,眼前光影折动间,他面颊上忽然搭上了一双冰凉凉的手。


    轻的像雪,抚过他灼痛面颊时竟有些舒服。


    陈小根怔了怔,仰头看向他。


    窗外古榕透下的光零零碎碎的落在他身上,陈小根抬起头的同时,他忽然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嗓音极轻的说:“就给哥哥看一眼上面的字,好吗?”


    陈小根一抬眸就看到了他眸底清凌凌的光,与刚才充满戾气的样子截然不同,小根忽然想起姐姐刚才给他捡笔时,他也在用这种目光看着姐姐。


    干净又克制,带着他也看不懂的情绪,就好像在看一件最珍视的宝物,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


    他忽然觉得这个哥哥和那天的坏人不太一样。


    起码对玥儿姐是不一样的。


    陈小根有些犹豫的问:“只看一眼吗?你会还给我的?”


    “嗯,就看一眼。”


    他的声音很轻,小根能感觉搭在他面颊上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很怕他拒绝,他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帮帮哥哥好吗?她对哥哥很重要……”


    全然不似刚才高高在上的样子,在陈小根的印象里,就只有玥儿姐会与他这样说话,也只有玥儿姐会在与他说话时蹲下。


    连他父母都不会这样。


    陈小根终于心软了,他咬了咬下唇,轻声道:“那你一定要还给我啊,我们现在去吗?”


    “嗯。”


    陈小根问:“不等玥儿姐了吗?”


    季长澜起身:“不等了。”


    *


    马车驶入乡间泥泞的小路上,远远看到自家大门,陈小根连忙将伸在车窗外面的脖子缩了回来,对着车内的季长澜道:“哥哥,我家就在前面,我一个人进去拿就好,不然要被我娘发现了。”


    季长澜轻轻“嗯”了一声,吩咐车夫停车,小根飞快的蹿下马车,跑进不远处的农户里。


    微凉的秋风吹开车窗上的帘幔,季长澜透过帘隙往车外瞧了一眼。


    泥土夯成的房子,四周的篱笆东倒西歪,小根推开房门时,零零碎碎的鸡毛扬了满天,即使隔了十几米依然能闻到一股腥臭味儿。


    一同出来的裴婴皱眉道:“这陈氏真是懒,这院子比我上次来还乱,估计就没打扫过,玥儿姑娘这半年也不知怎么待下去的。”


    季长澜抿唇不语。


    他知道乔玥爱干净,即使被药迷的没什么力气了,也不忘将他的床铺好,估计在陈家这半年,院子里的活全让她一人包揽了。


    他下意识将手中珠子捏紧了一些。


    裴婴见他神色变了,也不敢说话,立刻闭上了嘴。


    陈小根不一会儿就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粘住的鸡毛,趴在车窗外面对着季长澜道:“看一眼就还我噢。”


    九月的山风微凉,枯黄发皱的毛边纸伸进车窗,季长澜一垂眸就看到了纸上淡淡的墨迹。


    工整隽秀,又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凌厉,一笔一划印在纸上,全是他当年握着那双小手留下的影子。


    小小的姑娘缩在他臂弯中,指着纸上的墨团道:“阿凌,你这一笔怎么写歪了呀?”


    ……因为我在看你啊。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低眸写字的样子有多好看。


    那是小姑娘少有的认真模样。


    那时的他就在想,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是不是一样喜欢撒娇,是不是一样的讨厌喝药……


    阳光在车窗外的麦田撒下一片金黄。回忆中缩在他臂弯里女孩儿已经变成了长大后的模样。


    用细软的手指捂住耳朵,红着一张小脸对他说:“好啦阿凌,我不说你写歪了嘛,你为什么总喜欢捏我耳垂啊?”


    因为喜欢你啊。


    喜欢的情难自抑,喜欢的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季长澜:确认过眼神你是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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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基友 发电姬 的文《夫君他又又又被穿了》


    钟苓苓这辈子没什么目标,嫁个小商人,小富即安,夫妻相敬如宾,就够了。


    可惜,这个愿望破灭了。


    因为她的夫君被“穿越”了:


    夫君第一次被穿时,他说他是21世纪的人,是穿越者,位面之子,他要做人上人,结果因贿赂官员入狱差点没了命;


    夫君第二次被穿时,他说自己是虞阳侯之子,长安小侯爷,结果参军时被盔甲砸晕;


    夫君第三次被穿时,他话少但人狠,对朝堂实事了如指掌……


    眼看着夫君又昏了过去,这次钟苓苓正好奇还会有谁穿到夫君身上时,却看三个陌生男人上门来——


    一个叫她:“老婆。”


    一个叫她:“夫人。”


    一个叫她:“皇后。”


    对此,钟苓苓表示:“你们聊,我先去买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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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扒在车窗上的陈小根见季长澜半天不说话, 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哥哥, 可以把字帖还我了吗?”


    季长澜回过思绪, 微微点了下头,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垂眸将字帖还给了他。


    陈小根将字帖折好放进口袋, 回头刚想回家, 感受到周围气息的变化, 季长澜忽然道:“回来。”


    唰——


    一支羽箭从麦田里破空而来,车内的裴婴听见季长澜开口,猛地推了陈小根一把,陈小根扑在地上, 膝盖被地上的石子划破, 半晌也没爬起身来。


    与此同时,隐藏在麦田里的刺客见裴婴出手, 立刻有几人从麦田里翻身越出, 其中一人道:“真是虞安候, 先杀他!”


    十几支羽箭同时向陈小根与车厢飞去, 车帘上的流苏穗子轻荡, 众人只觉隐约看到一道黑影从车里掠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地上男孩儿就被接了起来。


    寒芒一闪而过,刚才出声的刺客应声倒地,脖颈处出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痕。


    这些刺客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人, 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身手。


    虽然季长澜是将门之后,也曾上过战场,可他们听说他当年从监狱里出来后就伤了身子不能动武了,回到京城的这两年来也从未有人见他出手过,可是如今这悄无声息的杀人手段却比当年还要利落,又哪里像是不能动武的样子?


    他们一时乱了阵脚,不敢上前,微风轻拂间,季长澜薄唇微弯,语声淡漠毫无感情的对裴婴吩咐:“全杀了。”


    飞鸟从麦田中惊起,金黄的麦穗上被染上几滴鲜红的血迹。


    二十余名刺客,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只剩了不到十人,都是跟最初那人一模一样的死法,见血封喉,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余下几人惊恐的看向站在阳光下的男人,过分冷白的肤色显得那双瞳格外幽深,平静的侧脸轮廓精致,从头到尾未露出丝毫旁的神情,似乎对他而言,杀人就像踩死一只虫子那样简单,而他们都是一只只即将被碾碎的虫。


    这哪是人,这分明是鬼!


    为首的人一直躲在暗处,此刻见到如此情形也不由得心惊胆战,眼见手下人已经乱了阵脚,忙对手下人吩咐:“先完成主子交待的事!”


    几支羽箭从空中略过,在蔚蓝中划出一条冷冽的线,飞向远处的农户。


    裴婴转身看向季长澜,见他只是漠然站在原地,看着羽箭飞去的地方,没有丝毫要管的意思,裴婴便也没有出手阻拦了。


    他知道,以季长澜的性子,能管陈小根已是不易,又岂会去管让乔玥做了半年多脏活的陈氏?


    不杀她已经是开恩了。


    轰——


    羽箭落下的一瞬,泥土夯成的墙轰然倒塌,羽箭惊起的火星子点燃了房屋后的稻草,小小的院落霎时陷入一片火光里。


    躲在季长澜衣袖下的陈小根惊恐的睁大了眼,先前谢景说的“孤儿”两个字犹在耳边,他近乎本能的向着火的方向跑去。


    “杀了那小孩!”


    几支冷箭从各方同时向陈小根飞去,比先前射向季长澜的更快。


    裴婴打落了其中三支,眼见其中一支就要刺入陈小根后心,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忽然拉住了奔跑的男孩儿。


    羽箭紧贴着季长澜的袖口擦过,他小臂上瞬时多了一道血痕。


    麦田里的刺客迅速撤离,被打掉的羽箭落在地上。


    阳光下的箭头隐隐发黑,裴婴心中一惊,忙道:“侯爷,这箭上有毒!”


    说着,他就要去追逃离的刺客,季长澜看向刺客逃离的方向,眯了眯眼,冷声道:“不追了,先回府罢。”


    *


    从陈家到虞安侯府有两个时辰的路程,陈小根一直在车厢内哭闹不止,裴婴怕他吵到季长澜,直接敲了下他后颈,把他弄晕了过去。


    季长澜伤势虽然不严重,可箭上的毒委实厉害,小臂上的伤口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深紫发黑的颜色,加上山路颠簸,马车停靠在侯府门前时,季长澜面色已经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白。


    裴婴通报了李管家后就匆忙跑进了车厢,季长澜微阖着双眸静靠在软榻上,看见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裴婴忙将刚刚拿到的清毒的药丸递到季长澜唇边,低声问道:“侯爷,您还好吗?”


    “嗯。”季长澜缓缓睁开眼,眸底暗沉冷寂,将裴婴递来的药丸咽了进去,沉声吩咐:“刚才的刺客应该是步鹤的人,你去查一下,若是属实,直接连步鹤一起杀了,一个不留。”


    裴婴一怔,本来有人对陈家下手他还奇怪,听季长澜这么一说,倒也反应了过来。


    侯爷在宴席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处置了步绍,步鹤只需要稍一调查就知道是因为乔玥,先前玉珍刺杀侯爷不成,侯府又肃清了线人,步鹤找不到机会动手,只能先派人去杀陈家泄愤。


    那些刺客估计是看到侯府的马车到了,才临时加派人手埋伏起来的。


    现在蒋夕云刚失踪不久,很多双眼睛盯着虞安侯府,倘若让旁人知道侯爷几次三番为了一个丫鬟出手,乔玥无疑会变成众矢之的,这事必须尽快处理。


    裴婴连声应下,想扶季长澜下车,季长澜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你现在就和衍书一起去。”


    裴婴犹豫了一瞬,见他面色冷冽也不再坚持,道了声“是”便离开了车厢。


    *


    乔玥拿着紫金膏回到重华院后,发现季长澜和陈小根都没了踪影,问了小厮才知道,季长澜在她走后不久,就带着陈小根出府了。


    她不知季长澜带小根出去做什么了,只好先回偏房里等着,直到暮日西斜时,忽然听到李管家对门口小厮道:“侯爷受伤了,快去请太医!”


    乔玥一怔,忙向正房跑去,刚刚走过屏风,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几个略懂医理的小厮正跪在榻前给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势。


    帘幔半掩着,她看不清季长澜的状况,只看到季长澜垂在床沿上的手。


    他的肤色本就白,这会儿更是瞧不见血色,一滴滴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了下来,落在床前的地毯上,深的发黑。


    乔玥的脚步一顿。


    榻上的人似乎听到声响,隔着层层叠叠的帘幔,她感觉到一道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听到帘幔里的人说:“过来。”


    围在床前的小厮让开了一条道,乔玥细软的指尖发颤,缓缓挑开了帘幔。


    季长澜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淡色的眼眸清晰的映出了她的模样。


    没有她想象中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满身戾气,就这么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目光平静又安然。


    乔玥眼睫颤了颤,一垂眸看到了他小臂上裸.露的箭伤。


    伤口深可见骨,变成了墨一般的青黑色,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这会儿还在往外流血,像是止不住似的,连他身旁的被褥都被浸湿了大半。


    季长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皱了下眉,低声道:“箭上有毒,不容易止血,待会儿太医来了开些药就好。”


    他看到女孩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可似乎又被这伤口吓到了,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季长澜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又想起一同回来的陈小根,语声不自觉的淡了许多,向她解释道:“小根回来的时候一直哭闹,裴婴就将他先敲晕了,这会儿应该在陈妈妈那。”


    顿了顿,他抬眸看着她的眼,轻声问:“你要去看他吗?”


    乔玥摇了摇头。


    季长澜微微弯唇,又问:“那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解毒?”


    他口中的“死”字说的乔玥心头一颤,头摇的比之前又快了些,垂在耳后的两个环髻一晃一晃的。


    季长澜又接连问了几句,小姑娘都一个劲儿的摇头,他唇角笑意渐浓,低眸看着小姑娘紧绷的脸,忽然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你在担心我吗?”


    乔玥怔了怔,一抬眸就对上了那双清凌凌的眼。


    干净又漂亮,里面忽然多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晦涩情绪。


    乔玥忽然觉得他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乔玥这次是没有摇头了,她咬着下唇纠结半晌,觉得自己傻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看见季长澜唇色苍白有些发干,终于小声说了一句:“奴婢去给侯爷倒杯水吧。”


    乔玥轻轻掩上帘幔,转身要走,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


    季长澜侧着身子,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揪着她衣领,像拎小鸡似的一点一点把她拉回了床边。


    虽然他已经服了解药,可从伤口蔓延开的剧痛并没有立刻消失,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此刻闻到记忆里那股浅淡熟悉的花香,他忽然垂下眸子,下巴抵上她肩膀,用沙哑低沉的语声轻轻她耳旁道:


    “我不渴,你陪我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夹子,晚上11点以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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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他长长的眼睫几乎紧擦着乔玥的面颊而过, 温温热热的气息吐在乔玥颈窝上, 让乔玥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能感觉到他很累很累, 像是在一片荒芜中无处落脚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绿洲,本能的想要停靠。


    以前乔玥每次发烧生病时,也有这种感觉。


    很累很困, 却又睡不着, 每到那时候, 她妈妈都会轻轻拥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的哼着歌,让她觉得生病吃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可季长澜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他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比她当初还难受,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一个痛字, 也没有抱怨过一句,乔玥想起他上次晕倒在车厢里时也是一言不发的。


    似乎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承受。


    乔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果然是微微发烫的, 而季长澜的动作又很克制,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暧昧的事, 只觉得他和自己生病时一样, 不由自主的想找个东西抱一抱。


    她便学着她妈妈当初安慰她的样子,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在他耳旁道:“侯爷,奴婢扶着您躺下休息会儿吧。”


    季长澜搭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周围的小厮悄悄退到一旁,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滴血, 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头颅,仿佛贯穿了脑子,令他思绪愈发的模糊。


    他下意识将手收的更紧,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字:“不。”


    不休息吗?


    乔玥清透的眸光有些迷茫,眨了眨眼,也没有推开他,像在是安慰他似的,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女细软白皙的手好似悄然而落的蝶,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浅香,一圈一圈的攀附上他的心脏。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沉默又放纵的汲取着少女身上的暖。


    一片恍惚中,他听到少女轻轻在他耳旁说:“侯爷累了就睡会儿吧,奴婢就在旁边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


    暮霭沉沉的天空中蔓延开淡淡的墨色,许是真的太累了,季长澜没多久还是沉沉睡去了。


    乔玥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走到房间外轻声问守在门旁的小厮:“刚才李管家去请的太医到了吗?”


    小厮摇摇头,道:“还没呢,不过刚才李管家又托人去请了。”


    乔玥微微皱眉。


    从宫里到虞安侯府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这都快一个半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到呢?


    皇上虽然一直忌惮着季长澜,可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拖着不让太医过来吧?


    毕竟如今朝堂上谢景和季长澜两家独大,季长澜若是有事,那权利几乎全部落在了谢景手里,皇帝独子尚且年幼,正是需要两人互相牵制的时候,肯定不至于这么傻的。


    乔玥正垂眸在屋外思索着,院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匆匆对乔玥道:


    “玥儿姑娘,侯爷下午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这会儿正吵着闹着要找你呢,陈妈妈哄不住他,就让小的过来问问,你要是有空,就去趟西院瞧瞧。”


    乔玥也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听小厮说陈小根醒了,想着季长澜还在睡,自己也不好总进屋去吵他,便对小厮道:“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小厮进了西院,隔了老远就听到陈小根的哭喊声,忙加快脚步跑到屋里。哭闹不止的陈小根一看到乔玥,立刻就扑到了她怀里,啜啜泣泣道:“玥儿姐,娘、娘没了,房子也没了,呜呜……”


    “娘没了?”乔玥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将下午遇刺的事情告诉乔玥,他年纪尚小,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他还感受不到太多双亲亡故的悲痛,更多的是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哭泣着对乔玥道:“我真的变成孤儿了,我不想被野狗咬死……”


    乔玥听的胆战心惊,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忽然对陈家下手,可此刻听到小根提起“孤儿”两个字,联想起他下午刚来时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凛,忙问道:“咱家这几天是不是有外人来过?”


    陈小根哽咽道:“是、是有一个坏哥哥来过。”


    乔玥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那个字帖是怎么回事?”


    陈小根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总觉得是自己说了字帖的事儿才害母亲毙命的,这会儿倒是不敢把字帖的事儿往外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乔玥轻轻顺着他啜泣的后背,见他情绪激动,忙换了个问法:“小根之前有见过那个坏哥哥吗?”


    之前陈小根被吓傻了,从未想过自己有没有见过那个坏哥哥,经过乔玥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好像,好像是那天和姐姐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


    “……”


    说完这句话后,无论乔玥再怎么问,陈小根都不肯再透露一点儿消息了,乔玥将陈小根哄睡着后,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了重华院。


    先前去请的太医已经到了,季长澜房间里亮起了灯,有几个小厮正端着水盆从房间里走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乔玥不敢歇下,忙又进了正房。


    小厮都站在屏风外面,并不敢在榻前聚太多人,只有太医跪在榻前,正在给季长澜处理伤口。


    季长澜的面容比先前又苍白了许多,双眸微阖,漆黑的眼睫轻轻覆在眼睑处,不时随太医的动作抖动两下,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在榻上,安静极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微睁开眼,神色淡淡的朝乔玥这瞧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被小根抓皱的衣襟上看了一会儿,很快又将眼睛转回去了。


    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和乔玥说。


    莫名的,乔玥觉得他神色比方才冷了不少。


    见小厮们都在屏风旁站着,她担心扰到太医,一时间也不好过去,只是偏着头朝季长澜那看了看,目光触及到床榻旁那一小盆黑红的血时,心脏猛地跳了跳,再看到太医手中的小刀时,顿时连脸都变成了煞白的颜色。


    她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过刮骨疗伤的故事,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眼瞅着太医将伤口上的腐肉一块一块的割下,只觉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侯爷……您用止痛药了吗?”


    细软的语调带着些许颤音,像是怕极了似的,倒让正在疗伤的许太医不由得一愣。


    这种伤势,要么就一剂汤药迷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清醒着硬抗,又能有什么药能止住疼的?


    许太医张了张口,正准备回句什么,双眸微阖的季长澜却轻轻说了句:“用了。”


    很轻很淡的语调,听不见丝毫痛苦或难耐意味儿,面色也很平静,就好像是真的用了药似的。


    乔玥苍白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还好他用了药,不然就这么硬生生受着,他得多疼啊。


    倒是许太医神情古怪的瞧了季长澜一眼,似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慰这个小丫鬟。


    可瞥见季长澜冷冰冰的神情,终归不敢问什么,只低头继续继续处理着伤势。


    房间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到鲜血落在水盆里的嘀嗒声。


    乔玥见季长澜额头上又沁出了些冷汗,想起他有些发烧的事,忙去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条帕子,用冷水浸湿,走到床前,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


    冰凉凉的,却并不刺骨,反倒多了一抹春雪消融的柔和。


    季长澜终于睁开眸子看向她。


    他的床榻很高,此时又是坐着的,额头上的湿巾放不住,小姑娘只能惦着脚尖一直扶着帕子,小小的肩膀一晃一晃的,似乎有些站不稳,可见他睁开眼,却还是弯着一双杏眼儿笑了笑,柔声问他:“侯爷,这样好些了吗?”


    季长澜眼睫微颤,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淡而无波的眸子。


    他低声问:“刚才去看你弟弟了?”


    乔玥“嗯”了一声,见他神色平静,倒也没多想什么,轻声回道:“刚才小厮过来说小根一直哭闹,陈妈妈哄不住,奴婢就过去瞧了瞧……”


    哄不住就过去瞧了瞧?


    季长澜倒有些后悔,刚才自己骗她用过止疼药的事了。


    这么没良心的小姑娘,就该让她知道血肉被一刀刀割下去的感觉有多疼,再把刚才换下去那几盆发黑的血水端到她面前给她看一看,吓得她脸色发白连哭都哭不出来才好。


    “对了,奴婢的弟弟还说……”乔玥察觉不到他内心情绪的变化,话到此处蓦然顿住,抬着一双杏眸儿犹犹豫豫的看向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问他似的。


    季长澜微微皱了下眉。


    在弄清楚她四年前为什么离开之前,他是不愿意让她知道字迹的事的。


    他很担心她像四年前一样走。


    小姑娘第一次皱着眉对他说“阿凌,我可能要走了。”的时候,他还云淡风轻的笑,笨拙的连树都爬不上去的小姑娘,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觉得无论她跑到哪里,他都能毫不费力的把她抓回来,他气的不过是她想要离开罢了。


    他根本没想过她真的会走。


    可偏偏她就真的那么狠心,任他翻遍整个岭南也寻不到她任何踪迹,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和无力是他从未有过、这几年又反复在噩梦中出现的。


    他根本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季长澜看着乔玥犹豫不决的神情,垂眸掩去眼底万般情绪,语声平静的轻声问了一句:“你弟弟还说了什么?”


    乔玥听他问起,又纠结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毕竟事情关乎靖王,她也不好让太医听到,便趴在季长澜耳朵旁边,悄悄的将小根说过的话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季长澜听着小姑娘纠结不安的语调,唇角微不可闻的扬了起来,强行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笑意,微微偏头,吐字极轻的在她耳旁道:


    “原来你在怀疑靖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昨天回家睡的像个猪头,然后今天中午才醒,看了看之前码的感觉不满意,我又重新写了。现在才好,对不起大家QAQ,以后会早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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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方才乔玥在他耳旁只是叙述, 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 被季长澜这么一说, 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谢景毕竟是书里男主, 虽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设,但乔玥觉得他不会闲到去对没有戏份的农户动手。


    而且书里的谢景,更不会再这种时候派刺客去刺杀季长澜。


    他们两个自幼一同长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季长澜的身手。季长澜自幼被谢熔作为杀人利器培养, 是谢熔手下最锋利的剑, 除非谢景自己出手,不然别说是十几个刺客,就算是几十个,也奈何不了季长澜。


    更何况如今朝堂上一团乱麻, 季长澜正好可以借养伤暂避风头, 这对谢景来说简直没有任何好处,乔玥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蠢的。


    可是侯爷怎么这么说呢……


    乔玥眸底满是疑惑, 又凑到他耳朵旁边, 因为心中急切, 距离也不自觉的比方才近了些:“侯爷觉得是靖王吗?”


    温温软软的热气吐在他耳旁, 季长澜手臂不自觉绷紧了,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刚一垂眸,就看到了少女细软的手。


    似乎是怕掉下去,正紧紧的攥在被单上,那一圈儿细小的褶皱映着少女微微泛红的指尖, 就好似刚刚冒出头的嫩笋,格外诱人啃.咬。


    而她另一只手搭在他额头上的姿势,就好像落在花瓣上的蝶,摇摇晃晃张着双臂,似乎只要稍微动一下,她就会稳不住身子,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一般……


    季长澜眸色深了深,微微垂下眼睫,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几分,轻声在她耳旁道:“难道你自己心里不这么想吗?”


    乔玥一愣,杏眸里疑惑更浓,似乎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季长澜弯了弯唇,薄薄的唇瓣几乎贴上了她的耳畔,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儿,循循善诱着开口:“小孩子总不会说谎的,要不……再把你弟弟叫来问问?”


    乔玥正起身子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小根好不容易才睡着,今天又受了惊吓,不能再问他这件事了。”


    几缕发丝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勾在季长澜脖颈上,像只小猫儿似的在他心头挠了又挠。


    季长澜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遮住眸底浓浓的暗色,凝视着小姑娘疑惑的神情,轻声开口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乔玥又哪知道该怎么办?


    她觉得现在自己头里装的仿佛不是脑子,而是一团浆糊,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轻咬着唇瓣,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小声问:“那……侯爷觉得是不是他呢?奴婢、奴婢听侯爷的。”


    季长澜敛眸看着她唇瓣上的那一点儿齿痕,眸底深色渐浓:“要听我的吗?”


    乔玥重重的点了点头,杏眼儿里的神色很是认真。


    当然要听他的了,她知道季长澜在书里的智商极高,只要是他说的话就绝对不会有错。


    季长澜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眸,忽然笑了笑,道:“那你过来些。”


    乔玥撑着手臂缓缓靠近,小小的身子有些不稳。


    季长澜道:“再近一些。”


    乔玥又靠近了一些,眼睫投下的暗影几乎印在了他面颊上。


    淡淡的花香在季长澜鼻翼间萦绕,他的喉咙微微发紧,哑声道:“像刚才那样,把耳朵靠过来。”


    乔玥对他没有任何怀疑,十分听话的将耳朵贴了过去,那一小块圆润饱满的耳垂就落入了季长澜的视线里。


    白皙中透着点儿淡粉,裹着一层细软的绒毛,粉嘟嘟的像个蜜桃。


    他清楚的记得,这蜜桃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变成火红火红的颜色。


    ……就好像熟透了一般。


    季长澜弯了弯唇,薄薄的唇瓣不经意间触上她的耳垂,温软又柔软的触感轻飘飘的一擦而过,面前的小姑娘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似的,一个不稳就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床幔上的穗子一阵摇晃,被忽视良久的许太医呆呆的看着床榻上的两人,手中的小刀一歪,锋利的刀刃在季长澜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


    季长澜闷哼了一声,低喃似的,轻飘飘在乔玥耳旁吐出一个字:“疼。”


    乔玥一呆,慌忙抬起眸子,本就凌乱的发丝松垮垮的垂了下来,如云似雾的散在面颊两侧,耳朵红彤彤的冒出一抹红尖,面上的神色尴尬至极,却对季长澜没有丝毫怀疑,轻软软的开口:“侯爷、对不起,奴婢没坐稳,碰疼你了吗?”


    “不是你……”


    季长澜视线转到许太医身上,乔玥跟着他的视线瞧了过去,一串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颜色不似伤处那般黑,殷红的刺眼。


    许太医回过神来,握着刀柄的手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弄伤了季长澜,忙跪下身子,请罪道:“下官罪该万死,侯爷恕罪!”


    季长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的点了下头,道:“起来吧。”


    这便是不责怪许太医的意思了。


    许太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又重新跪在塌前,帮季长澜处理起伤口来。


    乔玥想要坐起身子帮他检查一下,季长澜却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腰,轻轻将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低低在她耳旁道:“别动,止痛药过了,疼得很……”


    乔玥当即便乖乖不动了。


    她咬着唇道:“侯爷,那快让太医再加些止痛药啊。”


    “嗯。”季长澜又将她箍紧了些,掌心覆上她的后脑,轻轻将她乱动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脖颈边:“一会儿就让他加。”


    乔玥又闻到了那股淡雅清润的气味儿,和上次在他床上闻到的一样,不似檀香那般浓郁,很淡很淡,却出乎意料的好闻。


    而他揽着她的姿势也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她很久很久也曾这样靠着这个肩膀一样。


    她竟泛起了一丝困倦。


    和昨日被吃解药时那种失去知觉的紧张感不同,是很舒服又很平静的感觉,让她的眼皮止不住的往下耷拉。


    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那双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像是安抚小猫儿似的,从她背脊上缓缓抚过,乔玥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很快就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了。


    许太医将季长澜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撒了些生肌止血的药粉上去,低头仔细包扎着伤口,再不敢朝榻上看一眼。


    毕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十余年的人,许太医又如何看不出来季长澜的小心翼翼。


    他见多了那些王公贵族是怎么宠幸丫鬟的,其中也不乏对丫鬟好的,可大多都是提成小妾封赏一番就不管了,如此费尽心力只是为了抱一下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连皇帝都礼让三分的虞安侯,居然哄一个小丫鬟睡觉,这说出去谁信。


    连许太医自己都不敢信。


    他给季长澜包扎好伤口后,怕吵着他怀里的小丫鬟,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出声退下了,只是做了个跪拜的姿势,季长澜一拂衣袖,许太医就和守在屏风旁的小厮一同退下了。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到树梢上,季长澜轻轻将乔玥放到床榻上,低眸看着熟睡中的小姑娘。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过亥时就犯困。只不过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非要他抱着睡了。


    季长澜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描摹着她愈显精致的五官轮廓,忽然弯了弯唇。


    乔乔长大了呀。


    *


    国公府内。


    沛国公蒋齐斌收到了季长澜遇刺的消息,不可置信的问面前的小厮:“你确定虞安侯是在陈家门前遇刺的?”


    小厮忙道:“是,小的盯得紧,绝对不会有错。”


    蒋齐斌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对小厮道:“凝儿还活着没?带她过来见我!”


    小厮慌忙退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用担架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凝儿抬了过来。


    自从蒋夕云失踪后,凝儿便受到了蒋齐斌的严加审讯,可那天她只是果果照常伺候蒋夕云睡下,早上醒来蒋夕云就不见了踪迹,她又怎么会知道蒋夕云去了哪里?


    此刻见到蒋齐斌,求生的欲望让凝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带着哭腔讨饶道:“老爷,奴婢真的不知道二小姐去了哪里啊,奴婢……”


    蒋齐斌没工夫听她说这些,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之前说,夕云上次从侯府被赶出来是因为一个姓陈的丫鬟?”


    凝儿连连点头,蒋夕云心气极高,这些丢人的事儿自然不会跟老爷说,平日里也就跟她这个贴身丫鬟诉诉苦,可现在蒋夕云人都失踪了,她又哪顾得上再帮她隐瞒,忙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包括小姐上次从靖王府被烫的疤,还有侯爷退婚的事儿,都是因为那丫鬟,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真的不敢欺瞒老爷啊!”


    蒋齐斌暗暗握紧了衣袖中的手。


    哪怕事情摆在眼前,他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季长澜就算真的喜欢那丫鬟,他把夕云娶了再纳她为妾不就行了吗?


    哪用得着顶着靖王的压力退婚呢?


    联想起之前的种种和凝儿口中的话,蒋齐斌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季长澜根本就不想让这小丫鬟做妾。


    他想娶这个小丫鬟为妻!


    蒋齐斌猛地打了个冷颤,忙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不不,不可能。


    这太荒唐了!


    季长澜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他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蒋齐斌沉吟半晌,对门外小厮吩咐:“还有几日就到老王妃寿宴了,备份贺礼过去,就说宴席当日老夫亲自拜访靖王府,给老王妃祝寿。”


    “是。”


    不管怎样,他总得亲眼见一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都是晚上9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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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月色静谧, 晚风从窗缝吹进房间里, 金丝穗子上的玉石拍打在床头上, 发出极轻的“嘀嗒”声。


    季长澜睡眠向来浅, 从乔乔离开后,失眠也有愈来愈重的趋势,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醒, 很多时候只能靠药物维持, 可今晚他却睡得很沉。


    嘀嗒嘀嗒——


    耳旁的声响愈发清晰, 他的梦中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他身处在一间刷满白漆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白的,从柜子到衣架,再到那张不大的单床, 包括那单床上的被子, 全都是一片毫无生气的冷白。


    雪洞似的。


    季长澜一抬眸就看到了躺在单床正中的小姑娘。


    她的身子掩在雪白的被子中,一条透明细长的管子从她手背一直延伸的床头上方的瓶子上, 瓶中正不断往下滴着冷冰冰的液体。


    雨丝拍打在窗户上, 小小的姑娘双眸紧闭, 面颊不再是他记忆里粉嘟嘟的圆润样子, 下巴尖而消瘦, 漆黑的睫毛轻轻覆在眼睑处,一动不动,好似悄然坠落在雨中的蝶,安静的毫无生气。


    “乔乔……”


    季长澜轻声喊她,一片静谧的房间中, 他只能听到自己沙哑空洞的回音。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记忆里温暖柔软的温度,他的手轻飘飘从她面颊上穿过,握住了一片虚无。


    滴滴——


    耳旁响起了单调的声响。


    他随着那响动转眸看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他看到了最上方那条不断波动的绿线。


    是她的心跳。


    很微弱。


    身后的房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从门外匆匆跑进来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围在床前神色慌忙的在检查着什么。


    嘀嘀嘀嘀——


    方盒中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尖锐刺耳的声响不断的在房间里回荡,窗外暴雨倾盆,狂风扯落刚冒出嫩芽儿的枝叶狠狠抽打在窗户上。


    “姐姐——!!”


    男孩儿的哭喊声从门外传来,季长澜转头望去,看到一位年近四十的女人将男孩儿紧紧拥在了怀里。


    那女人有着和乔乔极为相似的眉眼,压抑的啜泣从女人唇边溢出,她低声安慰着身旁的男孩儿:“瑞儿乖,你姐姐不会不有事的,瑞儿不哭……”


    ……不会有事的?


    那他们哭什么呢。


    滴——


    屏幕上的线条波动越来越浅,逐渐归于笔直……


    窗前吹进来的风很凉,屋里的人渐渐退出房间,站在女人身旁正说着什么。


    男孩儿嘴巴张的老大,那双和乔乔同样黑亮的眼眸里溢满了泪。


    可季长澜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四周是一片刺眼的银白,他仿佛置身于霜雪呼啸的寒风中,浑身僵硬,冷的刺骨。


    ……他明白自己等不到她了。


    流苏穗子上的玉石拍打在床头上,季长澜心脏骤然缩紧,蓦地睁开双眼,额头被汗水浸湿。


    窗外月华流泻,淡淡的檀香从屏风后散开,四周安然寂静,没有冰冷呼啸的暴雨和尖锐刺耳的响动。


    是梦。


    他又做了和半年前一模一样的梦。


    梦境中窒息的疼痛感狠狠撕扯着他,他喉咙里漫上淡淡的血腥气,眸底一片死寂,漆黑的眼睫微微濡湿。


    季长澜动了动身子,下意识的想起身,指尖却在碰到少女手臂时僵住了。


    柔软温暖,不是梦境中那渗入骨髓的冷。他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乔乔回来了。


    只是这几年来的噩梦太深太重,才会让他一时间忽略了乔乔回来的事实。


    他转眸看了少女一会儿,心里撕扯般的疼痛逐渐平复后,他披了件氅衣走出房间。


    裴婴守在屋外,见他出来后忙跪下身子:“侯爷,您先前交待的事办妥了。”


    季长澜问:“靖王那边呢,有什么动作?”


    裴婴道:“靖王那边一切如常,不过沛国公递了份贺礼到靖王府。”


    “有什么喜事?”他问。


    裴婴愣了愣,见季长澜神情恍惚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道:“再过几天就是老王妃的寿辰了,侯爷您忘了吗?”


    “……”


    他确实忘了。


    先前的梦境令他思绪难安,他脑海里全是小姑娘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


    他记得刚见乔乔时,小姑娘也穿着那身和梦里差不多的单衣,头上带着粉白相间的帽子,将她的头发严严实实的裹住。


    他抬手想把她帽子摘掉,小姑娘捂着脑袋说:“别、别摘,帽子摘掉很丑的……”


    丑?


    怎么会丑?


    他还是把她帽子摘掉了。


    小姑娘红着眼圈儿哭了:“……我是小秃子,我没有头发。”


    季长澜记得自己当时愣了一下,伸手摸上她那一头有些蓬乱却浓密的秀发,轻轻扯了扯,问她:“这不是头发?”


    “诶?”小姑娘似乎感觉到痛,伸出细软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头,泪光闪烁的杏眸忽然亮了亮,“我有头发了,我不是小秃子了……”


    这哪是小秃子,这分明就是个小傻子。枉他还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是谢熔派来的人。


    后来相处的过程中,她没再提起过此事,他接受能力向来强,也只将这事当做是初见时的插曲,不再放在心上。


    直到半年前的雨夜里,他做了和今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梦。


    那个粉白相间的帽子不似初见时那般鼓鼓一团儿,干瘪瘪的贴在脑袋上,帽子之下是肉眼可见的空荡。


    那么爱美的姑娘,他每次给她梳头时多掉一根头发她都会很紧张……可她真的掉光了头发,没法再梳各式各样漂亮的环髻,没法再戴镶金点翠的步摇……


    她怎么受得了?


    “侯爷,您还好吗?”裴婴的低唤声打断了季长澜的思绪。


    季长澜闭了闭眼,面色比刚出来时还苍白几分,他语声淡淡道:“确实是喜事,帮我也准备一份罢。”


    往常老王妃的寿礼都是侯爷亲自准备的,裴婴只觉得侯爷今天睡醒后就奇怪的很。


    不,不对,侯爷也不是今天才变奇怪的。


    侯爷从半年前就变得很奇怪,以前在乎的都不在乎了,比如那个种满凤仙花的后院,又比如之前放了很多珍宝古玩的房间……院子荒废了,珍宝古玩被他一把火烧了,后来,甚至连国公府的亲事都同意了。


    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如此模样,就连裴婴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也不敢多问,只能道了声“是”,又道:“那侯爷这次可还要像之前一样在靖王府小住一段时日?”


    小住……


    季长澜缓缓睁开眼,墨眉微皱,眼神也幽冷了下来。


    现在有乔乔在,他自然是不希望她在见谢景的。当年她从集市回来双颊微红的样子他想一想就要发疯。


    她对他从来没有脸红过。


    他当然明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脸红是因为什么。


    他根本不想让她再看谢景一眼。


    季长澜道:“送份贺礼过去就行了。”


    裴婴道:“那老王妃的寿宴侯爷也……”


    “不去了。”


    没料到季长澜拒绝的这么干脆,连贵妃皇上都会去的寿宴侯爷怎么能不去?不去不就等于和靖王撕破脸了吗?这让皇上怎么想?


    因为先前退婚又清理了线人的缘故,侯爷如今在朝中情况并不好,沛国公此次忽然参加寿宴,明摆着是冲着侯爷去的,侯爷若是不去,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裴婴支支吾吾,本想着再劝两句,可季长澜却转过头来扫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不轻不重的语调,却让裴婴从脚底升出一股寒意,忙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事就退下罢。”


    “是、是。”


    裴婴匆忙退下,季长澜看着少年英姿勃发的背影,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乔玥之前说过的话——


    “裴婴这些日子挺好的,总帮着奴婢呢。”


    “那个大哥哥蛮好的,他说他认识你,带我买了不少好吃的……”


    女孩儿眉眼弯弯的笑脸和四年前的小姑娘交叠在一起,连说话时那无辜懵懂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她是不是看谁都好?


    季长澜眼中戾气翻涌而上,衣袖下的手缓缓收紧,先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因为他双手握紧的力道迸裂开来,撕裂般的痛楚从手臂上传来,额上未干的冷汗被长廊外的冷风轻轻一吹,他脑海里的思绪才清醒了一些。


    他垂眸,看着缓缓流淌到手背上的血迹,忽然抬手将那抹猩红拭去了。


    不能再想了,如今她人总归是在他这里的。


    *


    靖王府内。


    谢景正坐在桌前写着请柬,写到季长澜那封时,他的笔尖顿了一下,忽然将那团写满墨迹的纸丢到了旁边的火炉里。


    一旁的钟瑞皱了下眉,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您这是不打算请侯爷了吗?”


    请。


    当然要请。


    只不过如今季长澜知道了乔玥的身份,怕是不愿意再来参加宴席了。


    以他的性格,如今怕是恨不得将乔玥藏着掖着,谁都不让她见。


    更何况见自己?


    他沉默了半晌,对钟瑞吩咐道:“去把母妃当年给侯爷买的那块玉坠送过去,现在就去。”


    “是。”


    蒋夕云已经失踪,两人婚事暂且搁置,倘若季长澜再不来,朝中大臣人心惶惶,沛国公摸不准他意思,被逼急了难免对乔玥动手。


    季长澜自然护的住乔玥,不过沛国公刚刚失了女儿,心里悲痛交加,再受刺激定会孤注一掷,沛国公怎么对付季长澜他不管,但乔玥是不能有事的。


    总得让季长澜先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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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乔玥嗅着枕边好闻的清润气温味儿, 竟然又梦到了之前落满雪的院子。


    那天的夜色很美, 满天繁星低垂, 披着狐裘氅衣的小姑娘从院子后门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软底绣鞋在厚厚的积雪上踩下一串可爱的脚印,笑着扑进了白衣男人的怀里。


    梦里的乔玥依旧是旁观者的姿态,她不太看得清男人的容貌, 只看到男人缓缓俯下身来, 垂眸拂去她衣服上的积雪, 低沉的嗓音温和好听:“这么晚才回来,还以为你跑丢了。”


    梦里的自己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因为心情很好,唇边的笑容也格外甜:“没跑丢, 我今天进城了, 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男人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语声平静听不出喜怒:“之前送你的坠子当掉了?”


    小姑娘摇头:“没有, 你送我的, 我舍不得当。”


    男人动作微顿, 抬起眼眸看向她:“那你哪来的银子?”


    小姑娘轻轻低下头, 乔玥看到她的唇角微不可闻的扬了起来:“是个大哥哥带我买的, 他说他认识你,带我在城里玩了好久,喏,我还带了桂花糕给你……”


    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说着,那别扭又略带些羞涩的语调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忍不住的要将满心欢喜分享给他。


    即使乔玥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她也能感觉到男人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变了。


    男人向前倾身,衣袍垂落间,墨发轻轻扫过小姑娘的脸颊,他用手勾起小姑娘的下巴,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你今天很开心么?”


    正在说话的小姑娘愣了愣,终于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儿看向他:“诶?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啊?”


    “嗯,不喜欢。”


    小姑娘有些失落的“噢”了一声:“但是我明天约好还要去见他的……”


    古榕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男人缓缓起身,冷白的长袍与石阶上的积雪融为一色。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小姑娘微红的面颊,感受到那微微灼烫的温度,半晌,乔玥听到了男人很轻很凉的笑。


    画面一转,乔玥看到两人来到了小姑娘刚刚钻进来的那扇小门前,男人将手中的锁链一圈一圈的绕在门栓上,原来可以让小姑娘自由进出的门缝消失不见,小姑娘晃着紧闭铁门发现怎么也晃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她裙摆上沾满了积雪,好似刚冒出头就被狠狠掐落的花,失了最初的勃勃朝气,豆大的泪珠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苍白冰冷的雪洞。


    男人指尖颤了颤,弯腰似乎想将她抱起,但她小手一扬,“啪”的一声将男人的手打开了。


    “我以前每天都被关在屋子里,现在好不容易能动了,你又把我关在院子里……”


    “我真的不喜欢每天都被锁在屋子里,我其实……更想和你一起出去啊,你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出去呢,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男人被她打过的手背微微泛红,有积雪从他发间垂落,低哑嗓音很轻很轻:“我现在出不去,等以后,以后我陪你出去好不好?”


    小姑娘哭的更伤心了:“我等不到以后了……”


    画面又是一转,小姑娘重新被男人抱在了怀里,脑袋耷拉在男人肩膀上,眼尾还带着哭泣过的微红,轻轻阖着眼睫,像是睡着了。


    男人将怀中的女孩儿放回床上,轻轻抚过她眼角残余的泪渍,垂眸看着指尖那一点儿莹润的水光,良久良久,直到窗外又下起了雪,他才起身走出了房间。


    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而落,他又来到了那扇紧锁的门前,微散的墨发随风随风轻晃,他冷白色的长袍很快被飘雪覆盖。


    叮——


    男人抬手触上门上的锁链,冷冰冰的锁链应声而碎。


    时间过得飞快,之后的一整天里,小姑娘都没有理过白衣男人。到了晚上夜幕低垂时,乔玥看到小姑娘悄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似是不甘心被这么困住,她跑回了那扇小门前,用手推了推门,紧闭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重新被她推出了一尺余宽的缝。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瞧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常后,才侧着身子偷偷摸摸的往门外钻。


    门前古榕树叶子夹杂着积雪簌簌而落,看着这一幕的乔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在夜色下回头,一转眸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白衣男人。


    他身上被月光罩下一层银霜,修长挺拔的身影孤寒而萧瑟,视线越过沉沉夜色落在门前,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轻手轻脚的小姑娘。


    纷纷扬扬的落叶挡住了乔玥的视线,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她却能感觉到男人此刻的疼,那种心头剜肉一般的疼。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看小姑娘走,又像是在等小姑娘回头。


    梦里的乔玥难受极了,她跑上前去想拉住小姑娘的手,可她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的从她裙摆上穿过,小姑娘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知情,藕粉色的裙摆在雪地中轻轻摇曳,很快就融入了大雪弥漫的夜色里。


    不回头看他一眼吗?


    他在等你啊……


    悲伤和无力感涌向乔玥心间,她跌坐在雪地中无声哭泣着。


    沙沙——


    头上的古榕树叶子急急坠下,等乔玥想在回头看一看站在窗前的男人时,梦里的一切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乔玥骤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季长澜。


    他淡色的瞳孔被烛火映的格外幽静,垂眸看着她眼角沁出的水光,低声问:“做噩梦了?”


    乔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梦里的悲伤延续到梦外,眼睫轻颤间,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滚落了一串儿。


    季长澜皱了下眉,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问她:“梦到什么了?”


    泪眼婆娑的乔玥呆了一瞬,她微张着唇瓣愣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梦里的一切却像是被什么抹去了,她最后只能回想起白衣男人站在窗前的模糊身影。


    乔玥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水润的杏眸里满是疑惑:“好像也不是什么噩梦,就是、就是觉得有点难受,奴婢也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记不清了?”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眉眼低垂轻拭着指尖泪渍,“刚梦过就忘,你记性果然很差。”


    乔玥讪讪点了点头,发现自己在他床上睡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侯爷,奴婢最近可能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季长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乔玥在他的注视下挪到了床边,想起睡着前的事,忽然小声问:“侯爷,陈家的事,到底是不是靖王做的啊?”


    季长澜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擦过指尖的扳指,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墨玉微沉的光,不咸不淡的开口问:“倘若我说是,你信我吗?”


    乔玥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信了。”


    季长澜忽然抬眸,定定的凝视着她的眼,神情莫测的微微笑道:“就是他。”


    他本想试探一下乔玥是不是假意讨好,可乔玥对他压根没有任何怀疑,闻言秀眉微蹙,杏眸里满是愤然:“没想到靖王这么坏啊!”枉他还是男主呢!


    季长澜默了一瞬,原本因为梦境烦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抬手将帕子丢到一旁,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说:“对,你说的没错。”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的,以前的小姑娘执拗又倔强,很多事情都要和他对着来,现在倒是多了些顺从和依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不过这丫头向来惜命。


    虽然乔玥忘了他的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她连谢景也忘了,季长澜心里就又好受了许多。


    谢景刚刚送来的玉坠无非是在提醒自己,他在乎的不过是老王妃的身体,其余的事可以放到寿宴结束后再说。


    季长澜看着身旁听话的小姑娘,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过两天老王妃寿宴,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还沉浸在愤然中的乔玥愣了愣。


    自己一个小丫鬟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奴婢要准备什么?”


    季长澜忽然笑了。


    烛影摇曳间,他抬起手臂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膀,眸底光影黯淡,轻扯着唇角和上次一样幽幽凉凉的说:“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看你表现了。”


    “……”


    反派的气场对乔玥来说确实足够强大,哪怕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乔玥也深深印在了脑子里一刻都不敢忘。


    到了宴席那天,乔玥的表现确实很好,一双眼睛像是黏了胶水似的,牢牢粘在季长澜身上,连天上的飞鸟都没看过,更别说那个让她讨厌的靖王了。


    不过作为季长澜唯一的随行丫鬟,自然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男席上的宾客纷纷上前给老王妃贺寿时,记性时好时坏的老王妃似乎忘记了之前打牌时的事儿,怎么看乔玥怎么喜欢,随手就将腕上的佛串解下来递给乔玥:“这是上个月我刚去清安寺求的,阿凌手上也有串一模一样的,今天就送与你吧。”


    周围宾客目光全都落在了乔玥身上,乔玥低垂着眉眼也不知该不该收,一旁的季长澜忽然轻声开口:“姨母赏的,你就收着罢。”


    乔玥这才将佛串收下。


    蒋齐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从远处大步流星的走来,笑道:“这丫鬟还真是听侯爷的话,王妃赏东西,还得看侯爷意思。”


    他话说的夹枪带棒,原本喧闹的气氛静了一瞬。


    季长澜冷冷扫了蒋齐斌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糊里糊涂的老王妃笑着问了一句:“夕云今天怎么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一开口直接戳向了蒋齐斌心窝子,蒋齐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拿着玉杯的手缓缓收紧,过了半晌才咬牙回道:“夕云最近身体是不太舒服,等她调养好了,我再让她亲自登门给王妃祝寿。”


    老王妃笑着点头,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蒋齐斌却忽然将话锋一转,看着乔玥道:“我看这丫鬟也觉得机灵,王妃既然喜欢,不如就将这丫鬟留在身边解闷,正好讨个彩头,虞安侯向来仁孝,定是不会拒绝的。”


    已经到了九月末,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树梢上的叶子被风一吹便跌进泥里,席间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乔玥身上。


    这次不同于上次,蒋齐斌话说的比蒋夕云满,又是在老王妃寿宴上,季长澜若是直接拒绝,便是拂了老王妃面子。


    他和谢景向来不和,只靠老王妃才保持着如今这不冷不热的关系,若是失了老王妃这个纽带,两人关系势必会进一步恶化。


    乔玥缓缓抬眸,对上季长澜幽深的眼。


    他逆光中的五官看不出什么神情,轻轻对她招了招手。


    乔玥缓步走到他身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恰好与她平视,他长睫下的眼眸不似前几次那样暗含戾气,干净的像是晨光熹微时的雨露,是乔玥从没见过的平静。


    他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两人腕上缠绕的佛珠轻轻相碰,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他轻声开口问:“想留在靖王府吗?”


    明明覆在她腕上的手很稳,但是不知怎么,乔玥却觉得他的指尖在颤,不全是因为害怕的颤,更多的是疼,那种旧伤被狠狠撕扯开的疼,乔玥想一想就觉得难过的疼。


    细微到只有贴着脉搏才能感觉到的细微情绪,却好像将他所有悲喜都交到了她手中一样,由她选择。


    乔玥莫名就想到了昨天梦境里的身影。


    她的眼睫颤了颤,近乎本能的开口,大声回答道:“奴婢不想离开侯爷,奴婢只想呆在虞安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和现在的女主不会有感情线的,这章梦境的时间线在第八章那个梦境的前面。


    还有上一章提到的,女主现实是挂了的,本来想在前三章修一下的,然后最近年关有点忙就一直搁置了,抱歉=。=——


    第30章


    乔玥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搭在她腕上的手原本很稳, 可乔玥话音一落, 却感觉到他指尖明显颤了颤。


    周围人的目光都移向老王妃。


    老王妃今天穿了件妃色曲裾深衣, 外面披了件瑞鹤绣纹小袄, 不似上次黛青直裾那般冷硬刻板,端庄稳重之余,多了几分满面春风的喜气, 衬得那面容愈发慈祥和蔼起来, 听乔玥这么一说, 当即便笑着道:“好,这丫头是个忠心的,阿凌没看错人。”


    她对着身旁的刘婆子道:“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对儿景泰蓝坠子赏给这丫头。”


    刘婆子应声退下,乔玥俯身谢恩后, 季长澜将她拉回了身侧, 周围又恢复了先前喧闹喜气的景象。


    谢景远远瞧了乔玥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蒋齐斌心里有些打鼓了。


    季长澜冷漠狠戾是出了名的, 之前就打死了府里不少丫鬟, 而老王妃慈祥仁厚, 府内丫鬟哪怕最后赎了身, 老王妃也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更何况靖王如今也没有妾室,这样一对比,丫鬟们更想去靖王府简直是明摆着的事。


    蒋齐斌又哪里想得到季长澜竟然会主动询问一个丫鬟的意思?


    倘若这丫鬟刚才应了,以传闻里季长澜对这丫鬟的喜爱程度, 那不是等于把自己的软肋交到了靖王手里,任由靖王拿捏?


    季长澜绝不是这样的人。


    蒋齐斌觉得季长澜对这丫鬟很可能不如传闻中那么喜欢。


    他静静回到了座位上,老王妃又坐了一会儿,才在刘婆子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男席。


    这次的寿宴要举办三天,季长澜身为老王妃养子,不大方便回府,宴席结束后,便和前几年一样留在靖王府小住。


    院子是刚刚打扫过的,虽不如侯府重华院那般规模宏大,但也干净雅致。


    路上季长澜一言不发的拨弄着指间的佛珠,玄黑长袍在层层火云下愈显幽深,长睫遮掩下的眸底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莫名给了乔玥一种压抑又沉闷的感觉。


    乔玥一句话都不敢说,跟着季长澜进了房间,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是佛珠被丢在木桌上的声音。


    乔玥的肩膀颤了颤,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到季长澜靠在椅子上轻阖着双眸,宽大华丽的袖袍半垂在地上,侧颜线条精致流畅,微抿的唇在日暮下透出些许苍白的冷来,似乎整个人都只剩了黑白两色。


    乔玥心头一紧,莫名就想起了他上次晕倒在马车里的样子。


    她慌忙跑到季长澜身侧,像上次一样用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喊他:“侯爷,您还好吗?”


    季长澜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这……这看起来似乎和上次一样严重。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忙从荷包里掏出之前蜜好的青梅,趴在季长澜面前,细软的手指撬开他的嘴唇,正准备将青梅喂进去时,忽然就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


    感受到指尖微微湿润的凉意,乔玥慌忙把手从他嘴唇上移开,举起另一只拿着青梅的手,黑亮的杏眸小鹿似的无辜,软糯糯的开口道:“奴婢看您晕倒了,想喂个梅子给您……您、您没事吧?”


    “你在想什么。”少女清澈的杏眸近在咫尺,季长澜忽然抬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到面前,沉缓的语调带着微微勾人的尾音,低低对她说:“我喝醉了。”


    “……”


    喝、喝醉了?


    不可一世的反派也会喝醉的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季长澜忽然笑了,问:“很意外吗?”


    乔玥确实很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季长澜这种强大到没有弱点存在的反派,一般是不会喝醉的。


    人喝醉通常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心情好,要么心情不好,乔玥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垂眸沉思间,季长澜又把她往前带了带,漂亮的眼眸在暮色下宛如宝石般夺目,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轻声问:“真的不想留在靖王府么,真的……想陪在我身边?”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乎消失在了双唇中。


    乔玥没能听清,一双杏眸微微闪烁,想也不想的回答了他前面一句话:“靖王不是好人,奴婢不想留在靖王府。”


    季长澜低低笑道:“我也不是好人。”


    比如现在,他看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唇瓣,就想做不好的事。


    甚至是更不好的事。


    ……什么都想做。


    季长澜眸色深了深,忽然垂下眼睫靠近她,两人四目相对,他高挺的鼻尖几乎触上她的,薄薄的唇离她不到一寸。


    与平时冷冰冰的感觉不同,乔玥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了许多,气息也比往常更烫,灼灼的吐在乔玥的唇瓣上,她鼻翼间满是淡淡萦绕的酒气。


    而那双眼睛又幽又深邃,像是要将满天暮色都收入其中,美如碧玉。


    乔玥头有些晕,思绪也有些混乱,看着季长澜再度垂下眸子,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青梅举了起来,塞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唇瓣间。


    丝丝缕缕的香气在舌尖弥散,季长澜动作一顿,唇齿间满是青梅包裹的蜜。


    甜的发腻。


    他抬眸对上小姑娘的杏眼儿:“你在做什么?”


    乔玥呆了呆:“给侯爷吃梅子呀。”你不是喝醉了吗?


    轻软软的语调钻进季长澜耳朵里,他呼吸不经意间又沉了许多,可是面前的小姑娘却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四年的时间,她长了身高,变了容貌,可脑子里装的东西似乎还是那些。


    没有一点儿男女之间的东西。


    季长澜含着口中青梅,静静看着小姑娘的眼。


    而乔玥也就一脸茫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后,他缓缓收回了覆在乔玥后脑上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起身向房内走去。


    乔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偏头问:“侯爷,您好些了吗?”


    季长澜语声听不出情绪:“好些了。”


    乔玥又问:“青梅可以解酒,奴婢这还有一些,您还要吃吗?”


    暮日向西沉去,季长澜脚步微顿,在光线黯淡的屋内转过头来,眸光流转间薄唇微弯,不紧不慢的低幽幽道:“现在不吃。”


    “以后一起吃。”


    一起吃?


    乔玥没听太明白。


    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她总觉得季长澜语气中有种莫名的深意。


    她捏了捏自己鼓囊囊的荷包,转身去院内温了一壶醒酒茶,再回到房间里时季长澜已经睡下了。


    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他睡的比往常沉了许多,乔玥给他盖好被子,刚出了里间,就听院内有人叩响了房门。


    看见站在屋外的刘婆子,乔玥愣了愣,轻声道:“侯爷已经睡下了,王妃找侯爷有要紧事吗?”


    刘婆子道:“老身不是来请侯爷的,是王妃想见姑娘,姑娘您跟老身走一趟吧。”


    老王妃找自己干嘛?


    乔玥虽然有些奇怪,但老王妃的意思,她也不好拒绝,在外间留了盏灯,跟着刘婆子出了院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老王妃房间内灯火通明,她换掉了今天宴席上绣纹精致的礼服,只穿了件简单的深衣,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旁的女子闲聊着。


    那女子穿着水红色的曳地长裙,袖口上用金银丝线绣着二乔牡丹,烛影摇曳间,她转过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看着乔玥,向老王妃问道:“这就是姨母今天寿宴上赏赐的丫鬟?”


    老王妃见乔玥进来,微微笑道:“是她,没错。”


    顿了顿,她对正在俯身行礼的乔玥道:“这是霍贵妃,阿凌的表姐,听说阿凌今天随行带了个丫鬟,就吵着说想见见你。”


    乔玥一怔,想起书里贵妃霍薇柔大季长澜六岁,十年前就进宫了,深得皇上宠爱,到如今也算是半个正宫娘娘了。乔玥不敢轻慢,正准备俯身行礼时,霍薇柔的随行宫女却快她一步,不等她反应就将她按在地上,厉声道:“见了贵妃怎也不知行礼?”


    乔玥毫无防备,宫女力道又重,被她这么一按,膝盖顿时磕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坐在椅子上的老王妃一愣,面上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她年轻时也在宫里住过,最讨厌的就是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鬼把戏,张口正要斥责宫女,一旁的霍薇柔就抢先开口道:“这是王妃府上,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还不快退下!”


    说完,她又转眸对老王妃道:“这是敬事房前些日子才拨过来的宫女,不懂规矩,等回宫了我再好好教训她。”


    老王妃冷冷撇了那宫女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轻声对着乔玥问:“丫头可碰伤了?还能站起来不?”


    乔玥那一下摔的突然,宫女力道又重,这会儿确实有些站不起来了,一旁的刘婆子忙扶了她一把,乔玥这才摇摇晃晃的站稳了脚,额上沁出一排细细密密的冷汗。


    老王妃见状皱了下眉,对一旁的刘婆子吩咐:“可能是膝盖伤到了,带她下去上些药。”


    刘婆子道了声“是”,扶着乔玥往屋外走。


    乔玥膝盖疼的厉害,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步伐也比往常慢了许多。


    她隐隐能猜到霍薇柔刚才那么做是在给她下马威,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她和霍薇柔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她犯不着教训自己。


    乔玥正垂眸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霍薇柔诧异的语声:“诶,我这才看到,这丫鬟没耳洞呢,姨母赏的那对景泰蓝坠子不是用不上了?”


    身旁刘婆子脚步一顿,乔玥心里忽然有种不好预感。


    紧接着,她就听到霍薇柔说:“要不先在这儿等等,我让弄玉备些针具过来,给这丫鬟打个耳洞,可别辜负了姨母的一番美意。”


    老王妃看着乔玥腿上的伤,神情似有些犹豫。


    霍薇柔又笑道:“哪有丫鬟没耳洞的呢,弄玉手法老练,肯定比旁人打得漂亮。”


    老王妃一想也是这个理,耳洞早晚都要打的,能让霍薇柔的贴身宫女动手,也是这丫鬟福分,便对刘婆子道:“那就先等等吧。”


    乔玥刚才磕到地上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真的要哭了出来。她最怕的就是旁人碰她的耳垂,让陌生人给她打耳洞,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眼见针具已经呈了上来,她脑子里不住的期盼季长澜能神兵天降来救救她,却没想到季长澜没盼来,谢景反倒从屋外走了进来。


    谢景视线扫过桌上的针具,目光微冷,也没看乔玥,只轻声问老王妃:“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没休息?”


    老王妃笑道:“柔儿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我心里念着她,跟她一聊就忘了时候……”


    谢景冷冷瞧了霍薇柔一眼,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看得霍薇柔心里直发怵,想起谢景最在乎老王妃的身体,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耳洞不耳洞的事情了,忙赔着笑脸道:“这都亥时了,也怪我没仔细着时候,姨母是该休息了,我明早再来看姨母。”


    说完,霍薇柔也不敢久留,匆匆向老王妃请安后,便带着宫女弄玉退下了。


    谢景吩咐刘婆子扶老王妃进屋休息,先前热闹的大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缓步走到乔玥面前,目光落在她额间微干的冷汗上,低声问:“伤到了?”


    乔玥扶着桌角从圆墩上站起身子,唇瓣因为疼痛微微泛白,轻软的语声在安静的大厅里异常清晰:“谢谢靖王,奴婢没有伤到。”


    察觉到乔玥疏离的态度,谢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


    深秋的夜晚格外宁静,天空中看不见一丝云,满天繁星照亮小径,谢景衣摆处的水脚绣纹随风拂动,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听起来异常沉闷。


    乔玥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会来帮自己,但想起季长澜对谢景的态度,一路上都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没跟谢景说,谢景也没有与她计较什么,直到临近院门口时,他才转过身来,墨色的眼瞳凝视着乔玥的眼,缓缓开口道:“陈家的事是步鹤做的。”


    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么一句,乔玥微微愣了一瞬,觉得谢景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天刺客的举动明显是在报复,以书里步鹤睚眦必报的性格,确实干的出这种阴损之事。


    她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谢谢靖王,奴婢知道了。”


    晚风吹过,少女轻柔的语声一如方才那般冷淡。


    小径上的花沾染了几分夜色的寒凉,看着乔玥清透的双眸,谢景有片刻的失神。


    他问:“侯爷告诉你是我做的?”


    乔玥皱了下眉,虽然对书里男主的智商没有任何怀疑,但她还是佯装诧异的抬眸,看着谢景问:“侯爷告诉奴婢这些做什么,奴婢只是个丫鬟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季长澜什么也没说,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说什么你都信……”


    树影轻晃间,谢景忽然对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透不出一点儿光亮,暗的发沉。他朝乔玥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拉到身边。


    四周压迫感剧增,乔玥本能的后退了一小步。


    头顶上的枯叶纷纷扬扬落下,乔玥漂亮的裙摆像夜色中摇摇欲坠的蝶,“扑通”一声跌入身后的怀抱里。


    淡淡檀香在鼻翼间萦绕,男人玄黑色衣摆被风吹开,金丝暗纹光华流转间,季长澜缓缓收拢怀抱,将乔玥完全罩进袖中。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低缓的语声不咸不淡:“靖王要进屋坐坐么?”


    谢景拂下衣摆上的落叶,低声道:“不必了,明天母妃在翠云亭宴客,侯爷别误了时辰。”


    “自然。”


    虽然在对着谢景说话,可季长澜从头到尾都没看谢景一眼,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乔玥的面颊上。


    乔玥被他目光看的发怵,听到谢景脚步声渐远,她这才咬着唇瓣小声提醒道:“侯爷,靖王走了……”


    “嗯。”季长澜语调慵懒散漫,眸光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又垂眸仔细瞧了乔玥一会儿,才低低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跑。”


    当然要跑了,不然被靖王抓回去怎么办。


    乔玥小声嘀咕一句,眼见季长澜已经向屋内走去,她忙在身后跟上,才走了没两步,就见季长澜脚步骤然一顿,转眸定定的看着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长澜: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脸红没。


    乔玥:脸没红,膝盖红了,嘤嘤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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