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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丑”这个字, 和季长澜向来搭不上边。


    他听过别人骂他冷血, 骂他残忍, 骂他不近人情, 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说他丑的。


    怀中的小姑娘睁着圆圆的杏眼儿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唇瓣轻咬的神情看上去满是悲伤和遗憾。


    软绵绵的小手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摸了又摸,隔着一层细腻的易容膏, 他并不能感觉到多少温度, 他拉下她的手腕将她整只小手攥在掌心里, 垂下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眸,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问:“痛傻了?”


    乔玥确实痛傻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总觉得哪哪都不对。而且季长澜的语声中听不出多少怒气,与记忆中阴戾冷漠的反派很不相符, 迷糊中的乔玥竟忍不住怀疑起他的身份来。


    “我、我下午见过你……”


    “外面那么多侍卫, 你是怎么进来的?”虽然早就怀疑过林公子的身份,然而就这么轻易的见面, 却让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


    季长澜心思向来敏感, 控制欲也比旁人强了许多, 乔玥觉得如果他真的是季长澜, 听到自己这么怀疑他,肯定会不大高兴的。


    甚至还会用变.态变.态的眼神反问一句“你觉得呢?”或者说一些吓唬她的话。


    面前的男人用那双和季长澜很像的眼睛幽幽凝视了她半晌,唇瓣微抿的神情看上去似乎确实不大高兴。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颦眉抱着她,缓缓摸了摸她的头发,夜雨中的唇色略有些白。过了一会儿, 又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温度激的乔玥肩膀一颤,然后,就听到他轻声在她耳旁说:“别害怕,我在呢。”


    明明说的和想象中不同的话,可那无奈又糅杂着些许怜爱的语调,就好像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一样。


    他淡色的眼瞳中映着她小小的影子,用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低头亲吻她的唇。微风吹过时,几缕发丝轻飘飘搭在她脸上。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寻不到半点儿情.欲的意味,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又像是在聆听她这半年来无人诉说的委屈。


    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乔玥鼻头一酸,抱着他的脖子糯糯的喊了一声:“侯爷。”


    “嗯。”季长澜轻抚她的背脊,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怎么才来……”


    略带涩意的语调听上去有些埋怨,可她蹭着他胸膛的动作却十分亲昵。


    季长澜指腹擦过她面颊上的汗珠,眼瞳中露出些许晦涩难言的沉郁之色。


    一开始谢景确实如他预想的一样,处理完老王妃的后事就按耐不住找了乔玥。


    可谢景在这件事情上比他想象的还要警惕,当他赶到她曾经住过的客栈时,看到的不过是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阁楼。


    他从未放弃过寻她,不管半年亦或是十年,他始终坚信乔玥会回到他身边。


    然而他没想到的,他一时的疏忽,竟让小姑娘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的癸水早就不会痛了,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居然又回到最初的状态里。


    季长澜扯下氅衣将她裹住,抱着她走进雨中,乔玥脑袋抵着他的胸膛,轻声说:“这次我没乱跑,是有人假扮裴婴的样子把我带走的。”


    “嗯,我知道。”他说,“你没事就好。”


    他的语声很轻,却让乔玥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不是没想过再次相见的场面,这半年来为了生存,她对谢景说了不少哄骗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季长澜开口,她甚至想过季长澜会问她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她知道他的占有欲一向很强。


    却没想到季长澜什么都没问,只是对她说,你没事就好。


    心中巨石放下,乔玥缩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和绵绵雨声一同传入耳膜,她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季长澜被雨打湿的袖口时,忽然愣了愣,用手指着他袖摆上的一小团血迹,语声担忧的问:“侯爷,你受伤了吗?”


    “没有。”季长澜把快要碰上他袖摆的小手捉住,嗓音淡淡道:“刚刚杀了人,是别人的血。”


    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以前如出一辙,可乔玥看着眼前这张脸,那股怎么都不对的感觉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这张脸太真实了。


    有鼻子有眼的。


    一点儿也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套张人皮就完事,连触感都很细腻。


    她巴眨着一双杏眼儿瞧了他半晌,终于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句:“那……那侯爷的样子还能变回去吗?”


    “……”


    小姑娘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惦记他这张脸。


    季长澜默了一瞬,轻声说:“能。”


    ***


    季长澜住在城东一处临时买下的宅子里,院中没有什么丫鬟,只有零星几个小厮在房外等候。


    裴婴看见季长澜怀中的乔玥时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爷,您、您刚才是去……接玥儿姑娘了?”


    季长澜很平静的应了一声,淡漠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吩咐伙房去准备膳食,又让小厮备了桶热水,才抱着乔玥走进了屋里。


    许是真的太累了,窝在他怀里的乔玥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季长澜已经洗去了一身血气,将面上的易容膏卸干净了。


    他顶着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坐到她床边,看到他手中端着的汝窑瓷碗,乔玥下意识就往里挪了挪,绷着一张小脸道:“我不想喝药。”


    季长澜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是药,是乌鸡汤。”


    乔玥问:“放、放姜了没?”


    季长澜弯了弯唇:“没放。”


    乔玥有些不相信的凑到床边看了看,清亮的汤羹中依稀可辨红枣桂圆之类的滋补食材,确实没有她讨厌的姜。


    她忽然觉得季长澜比以前好说话了许多。


    这半年来乔玥几乎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谢景有意磋磨她的性子,加上许嬷嬷一直与她不大对付,很多时候,她只能勉强保证温饱而已。


    烛光淡淡的照在她脸上,她像只贪吃的小猫儿似的,小口吞咽汤羹的动作有些急。


    季长澜静静看着她,待她喝完,才轻声问了句:“还要么?”


    乔玥点了点头,抬手将碗递了过去。


    指尖相触,她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抬眸看着他略微苍白的面色,忽然发觉,他曾经说过,不会让自己过的太好是真的。


    以前总觉得季长澜能轻易看破她的想法,不用她开口就能猜到她的喜恶。


    可如今她才明白,又哪有什么一眼就能看破。


    只是将她放在心里,把她的悲喜完全与自己连在一处。


    喜欢她所喜欢的,承受她所不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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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云泽县的气候太过潮湿, 季长澜将瓷碗递给门旁的小厮时, 头又泛起了浅浅的疼。


    不知是不是乔玥被俘的缘故, 这半年来他总做同样一个梦。


    依旧是那间逼仄狭小的房间里, 他梦见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床上,脸庞带着与如今不同的稚气,捧着手中的书, 安安静静, 一页又一页的翻着。四周墙壁白的毫无生气, 浅浅光源照在紧闭的门窗上,有种逼人的窒息。


    他看到她头上带着一顶猫耳朵似的小帽子,也看到了她脱落在枕头上的发丝,“唰唰”的纸张翻动声传入耳膜, 眼睫颤动间, 小姑娘用手捂着嘴,呜呜咽咽的啜泣出声。


    梦里的时间很不稳定, 有时候, 他还能看见小姑娘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子, 正拿着笔杆练着他不曾教她写过的字。


    那些字与谢景的楷书不同, 劲瘦的笔法对于病弱中的她来说很是吃力, 然而一笔一划落下时,他能看到小姑娘弯弯的杏眼儿,和唇角边浅浅的笑意。


    可每到梦境的最后,他都无一例外的看到小姑娘哭了起来,那些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又一滴的从他掌心穿了过去, 又烫又涩,灼的人生疼。


    梦里的他什么都听不到,可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却一直蔓延到了梦外,每次醒来,就像是死过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冰凉的雨丝落在他脸上,季长澜用手按了按额头,将小厮盛好汤羹端了进去。


    喝下两碗汤的乔玥舒服了许多,忽想起青荷与莲香两个丫鬟,她忍不住问季长澜:“侯爷,能不能把伺候我的两个丫鬟也接过来?”


    经过毓秀的事情后,她总是担心那些无辜丫鬟被自己牵连,很害怕悲剧又重演。


    这对季长澜来说不算什么难题,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轻轻应了一声就答应了下来,摸着她的头说:“你先睡,我待会儿就让下人去办。”


    季长澜吩咐裴婴挑了几个办事谨慎的过去,等事情安排妥当后,裴婴才担忧的问了一句:“爷,林家那边,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次出门他们并未带多少随从,除了他和阿晋以外,就只剩了几个武艺平平的侍卫。而长新赌坊人手众多,倘若让他们发现乔玥不在,再联系到四大家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廊外的雨纷纷而落,不远处的荷塘中传来几声蛙鸣,季长澜收回落在房间里的视线,低眸拨弄了一下指间的玉扳指,很是随意的说:“去把周玉良叫来。”


    “周玉良?”裴婴不由得一愣。


    周玉良是云泽县知州,本是京城人,对政事颇有见解,本是前途无量的。可五年前谢宗继位时大肆改革,其中做法十分激进,引得保守派的老臣不满。周玉良不过上疏劝了谢宗两句,却没想到摸到了老虎屁股,在气头上的谢宗一怒之下直接将他调离了京城,从此之后,朝堂上便再没了周玉良的消息。


    裴婴记得周玉良此人从不拉帮结派,所以当初被贬云泽县也没几个大臣为他求情,此番听季长澜提起,不禁有些意外的问:“这……这周玉良,难道是侯爷的人?”


    季长澜嗤笑一声,嗓音淡淡道:“他马上就会是了。”


    那就是现在还不是。


    虽说有周玉良相助,四大家族的事情会好处理许多,可他毕竟不是季长澜派下去的人,裴婴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爷,这人可靠么?”


    风吹过时,悬在廊前的灯笼轻轻晃了两下,淡淡的光线穿过烟雨照射过来,在季长澜月白色的衣袍上留下一层雾蒙蒙的光,映的他那张脸愈发精致夺目。


    缓缓拂去袖摆上沾染的水渍,他轻扯着唇角嗓音平静的开口:“周玉良被四大世家压了这么久,又岂会不想翻身。”


    *


    乔玥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青荷端着益气养血的桂圆莲子羹走了过来,见她醒了,难掩激动的心情,问道:“刘姑娘,我们这可是、可是在林公子的外宅里?您的主子是林公子?”


    不等乔玥答话,一旁的莲香就啐了她一口,道:“瞧你这没出息的劲儿,姑娘的主子要真的是林公子,又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接走呢?也多亏了刘姑娘惦记着我们姐妹俩,要不今早起来被赌坊的侍卫发现我们弄丢了刘姑娘,咱们少不了挨一顿板子。”


    “还想着什么林公子,你再不把莲子羹端过去,这汤都要凉了。”


    莲香一番话成功的点醒了青荷,林公子不顾危险的把乔玥接过来,两人显然不是普通关系,就当着乔玥的面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她担心乔玥多多少少会不开心。


    然而没有情根的乔玥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从青荷手里接过汤羹,微微笑道:“温度刚刚好,不算凉的。”


    她这番不计较的态度又成功的把青荷的好奇心勾了起来,趁着莲香去倒水时,她趴在乔玥耳旁轻声问:“姑娘怎么认识的林公子,我听莲香说,你们昨天下午在后院见了一面……”


    想起林公子那清冷淡漠态度,青荷还真想象不出他遇到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她有些羡慕又有些八卦的问:“林公子是不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


    乔玥拿着汤匙的手一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青荷解释。


    虽然她不问政事,却也能猜到云泽县的事情有些棘手,不然季长澜也不会用别人的身份在这里活动。


    看着青荷求知欲旺盛的脸,乔玥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我们之前就认识的。”


    青荷心里虽有些意外,可注意到乔玥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也没有再追问。她们姐妹俩虽然与乔玥接触的时间不长,可乔玥温柔又好相处的性子却让她十分喜欢。


    看到乔玥终于摆脱了那个束缚她许久的牢笼,心里多少也是为乔玥感到高兴的。


    然而林公子毕竟是她生平仅见的男人,她如今又在林公子的宅子里,青荷心中的念头怎么也压不下去,待乔玥喝完了汤羹,终于忍不住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林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啊,姑娘能不能……能不能带我见他一面?”


    乔玥微微一愣,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向青荷。


    以前侯府里的丫鬟躲着季长澜都来不及呢,就连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想见季长澜的。


    她的大脑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劲儿来,担心乔玥吃醋的青荷马上拍着胸脯保证道:“就、就谢谢他送我手串的事,绝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一小段写的不太对劲,我修一下再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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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乔玥最终答应了青荷小小的请求, 洗漱完毕后, 就带着青荷与莲香往季长澜所在的东院走去。


    天上还下着细濛濛的雨, 道路两旁的翠竹愈显清艳。一小串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伞骨上滚落, 在乔玥水绿色的绣鞋上留下一道浅浅洇湿的痕。


    莲香忙把伞往乔玥那偏了偏,抬眸看到身旁青荷欣喜万分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道:“我这妹妹太不懂事了些, 姑娘身子不舒服, 正是要安心调养的时候, 怎还让姑娘冒着雨带她去见林公子呢。”


    青荷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倒是乔玥笑了笑,轻声说:“是我自己想见他, 正好让你们陪我去了。”


    绵绵雨丝从眼前滚落, 乔玥一双杏眸在雨中愈显清澈,唇瓣含笑的恬静样子, 倒让莲香不由得怔了怔。


    她比青荷年长三岁, 做奴婢的时日也比青荷早, 以前在别的主子手底下做事时, 也曾见过貌美丫鬟偷偷爬床的事儿。虽然青荷对林公子虽然只是仰慕之情, 可大多数女主子都对此事慎之又慎,她还从未见过有谁像乔玥这样毫无芥蒂的。


    若不是她和林公子感情极好,又岂会如此信任呢。


    想起刚才小厮送来的软缎衣服,莲香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微微笑道:“林公子昨个儿刚把姑娘接来, 晌午就让小厮送来了裁剪好的新衣裳,他对姑娘这般好,也难怪姑娘想他了。”


    乔玥杏眼儿弯了弯,一旁的青荷连声附和道:“那可不,林公子行事大度不拘小节,姑娘在这儿可比在赌坊里自在多了,连我们都跟着享福了。”


    莲香嗔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和林公子多熟络一样,你和他说过话么?”


    青荷道:“没说过话又怎样,我知道她对姑娘好就行了……”


    听她们提起赌坊的事儿,乔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如今赌坊情况怎么样了吗?”


    青荷与莲香皆摇了摇头:“我们天还没亮就被人接过来了,一直没出过院子,要不待会儿得空了,再去街上帮姑娘打听打听?”


    乔玥摇摇头。


    云泽县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棘手的多,不然季长澜也不会用林公子的身份在这待这么久。谢景将她看的极紧,赌坊又守备森严,她失踪的消息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出去了。


    乔玥轻声说:“这几日你们安心待在宅子里,哪都别去,不然被赌坊的人抓到,恐会有性命之忧。”


    她这话说的十分郑重,两个丫鬟都呆了呆,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问:“姑娘,我们之前的主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比林家来头还大么?”


    两个丫鬟没去过京城,在她们心中,四大世家就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存在了,一点儿也想象不出比他们还有权的人是什么样。乔玥也不好与她们解释,只道:“你们只要安心待在宅子里,是肯定不会有事的。”


    青荷松了口气:“我就说,怎会有人的手段比林家还厉害呢。”


    乔玥皱了皱眉,到底没敢把季长澜和谢景的身份说出口,见两人不以为然的样子,忙又嘱咐了几句才稍稍放心。


    主仆三人越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东院门口时,周围的侍卫比方才多了许多,他们看到乔玥过来也不敢阻拦,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便退到一旁。乔玥以为季长澜在房里忙什么要紧事,正要嘱咐两个丫鬟待会儿先在门外等着,却没想到刚一跨进院子,就看到了凉亭正中的季长澜。


    他依旧穿着昨日那身月白衣袍,正背靠院门坐在亭内楠木椅子上,乔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远远瞧见庭外跪着的一小群人。


    他们身上的衣袍被雨淋湿,衣摆上沾着泥土泥泞的痕,隔着雾蒙蒙的细雨,乔玥依稀能看见地上一小滩蜿蜒而过的血迹。


    这些人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季长澜视线从人群之中一扫而过,衣摆垂落间,他侧头对身旁的裴婴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有几个人被侍卫架了出来。


    那几人面色难看至极,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稳,为首的几位老者拼命磕头求情,但季长澜还是抬了下手,命侍卫将人拖下去了。


    庭外的树林中隐约传来刀剑落下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青荷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抓住莲香胳膊,小声说:“那个跪着的……跪着的不是林家老爷吗?他、他怎么跪自己儿子?坐在亭子里的到底是不是林公子,我没看错吧?”


    莲香虽然年长,可胆子比青荷还小,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


    乔玥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正准备带两人先回去,可远处的季长澜恰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没有易容,雨雾中的眉目优雅淡然,过分漂亮的眸子看到乔玥时微微一怔,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乔玥咬着唇瓣犹豫了一瞬,小声说:“我来看看你,既然你在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季长澜低眸,与院门前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她清亮的眼瞳里映出他的模样。鹅黄色的襦裙轻轻摇曳,像盛开在雨中的花,隐约能看到绣鞋上浅浅的水痕,和她小巧纤细的脚踝。


    季长澜皱了下眉,低声对她说:“过来吧。”


    乔玥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过去,季长澜命人在面前支了条屏风将众人隔开,微坐起身将乔玥揽到怀里。


    宽大繁复的衣袍盖在她身上,带着周围血腥格格不入的檀木清香,几乎将她身子完全裹住,袖摆垂落间,那双小巧可爱的绣鞋一不留神就被季长澜脱去了。


    “侯爷?!”


    “嗯。”


    少女脚尖儿从男人掌心轻擦而过。清凉细润的触感好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季长澜眼睫微颤,轻轻将她脚掌攥在手心里,垂眸问她:“喝点热水暖暖?”


    被季长澜这么一说,乔玥才觉得自己有些冷了,就连刚刚缓过来的肚子也有些疼,当即便窝在季长澜怀里乖乖“嗯”了一声。


    有袖摆掩着,庭内人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季长澜命侍卫重新温了壶热茶,随着一旁熏香燃起,庭内的血腥气也淡了不少,不像刚才那般可怕了。


    站在后面的莲香和青荷这才缓过神来,忙将茶水递到乔玥手里,有些好奇的想看季长澜,却又不敢看他。


    乔玥喝了茶后,面色比方才缓和了不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不戴……不戴那个了?”


    季长澜低眸,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儿,问她:“你不是说不好看?”


    乔玥微张着嘴巴有些惊讶的问:“我说不好看你就不戴了吗?”


    季长澜道:“嗯。不戴了。”


    乔玥又问:“那我可以叫你侯爷了?”


    季长澜微微弯唇,用手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你想叫什么都行。”


    这便是不打算再隐瞒身份了。


    猜道季长澜已经将云泽县控制的差不多了,乔玥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看到站在一旁的青荷,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对季长澜说:“对了侯爷,我昨天拜托你派人去赌坊救下的两个丫鬟也跟过来了,她们都很感谢你呢。”


    乔玥明显是在帮青荷完成心愿,可“侯爷”两个字却叫的青荷肩膀一颤,手中茶杯险些握不住。


    侯爷?!


    那个权势滔天杀人不眨眼的虞安侯?


    天啊。


    青荷根本不敢想,那种来自本能的畏惧感让她看都不敢看,更别提和他说话了,支支吾吾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好在季长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全然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乔玥眨了眨眼,似是看出了季长澜忽然低下去的情绪,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季长澜却忽然转头吩咐裴婴又点了两个人拖下去。


    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从屏风后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中,乔玥依稀能推断出来,季长澜是在问谢熔当年与南孟联络的事。


    毕竟此事关乎到邻国,所以谢熔处理的十分谨慎,知情的人并不多,四大世家虽然与靖王府走的近,可乔玥知道,问这些人多半是没什么用的。


    就连她知道的都比这些人多。


    乔玥拉一下季长澜袖子,刚想劝他两句,可抬眸看到季长澜漫不经心漠然神情,忽然怀疑这个心情不好的反派并不是想问出点什么,而是纯粹的想杀几个人泄愤。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忙翻动着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扒拉出一颗小青梅送到季长澜唇边,柔声说:“侯爷,这是我上个月新蜜的,你尝一颗好不好?”


    季长澜低眸看了她一眼,嗓音淡淡的说:“不好。”


    果然是不高兴了。


    乔玥咬着唇瓣,一双黑漆漆的杏眸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儿,晃着手中的青梅问:“就剩一颗了,你不吃的话我就吃了?”


    季长澜道:“你吃吧。”


    乔玥将青梅含到嘴里,见他实在没什么反应,只能微垂下眸子,用绵软又有些无力的语调说:“侯爷,我肚子不舒服。”


    季长澜微微挑眉:“又疼了?”


    “嗯!还有点饿。”


    乔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末了,还用脚丫在他掌心中挠了挠,酥酥软软直戳到人心尖儿上,季长澜眸色深了深,低声问她:“就这么想回去?”


    “嗯嗯嗯!”乔玥点头如捣蒜,“这里太吵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吃些东西吧。”


    季长澜眯了眯眸,看着她唇瓣上残留的齿痕,忽然问她:“玥儿,你是不是觉得你来了癸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乔玥微微一愣,抬起杏眸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似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季长澜弯了弯唇,修长的指尖从她脚心轻擦而过,感受到怀中少女不安的颤动,他忽然低眸,用幽幽凉凉的语声轻轻在她耳边说:“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情实在太烦躁了,经常断更,对不起,这段时间情况想来想去还是和大家交代一下。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我跟我爸,但是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今年过年,我父亲喝醉酒了和我说,他信用卡还不上了,我才知道他欠了很多钱,我问他多少他也不说,然后说不用我管。


    然后到了三月初,他打电话过来说,他吃不上饭了,我给他转了钱才知道,从我结婚远嫁到现在,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各种信用卡欠款有几十万。


    他国企公务员,收入尚可,不赌,除了喝酒以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这些钱基本就是这两年吃喝玩花掉的,一直高消费一直倒各种信用卡月光,然后到了去年退休资金链断掉,越滚越多直到还不上。


    我从十八岁开始就没有问他要过钱,一直一个人住,到后来一七年结婚也没有问他要嫁妆,包括前年生孩子,从孩子奶粉到吃穿还有我坐月子,一切费用全是我婆家在承担,我爸没有给过我帮助,也没有给我孩子买过一件衣服,我不怨恨他,一直觉得他能找个伴好好过日子就是他对我最大的祝福,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上周开始我陆续接到很多催款电话,我不明白一个父亲为什么能在女孩儿怀孕生子的时候毫无负担的欠下那么多钱。


    从小时候周围人就和我说,比我生活艰难的人有很多。对,我明白,世界上那么多单亲家庭,我不是独一份,我父母没有再婚生子,我比大多数人要幸运,我一直觉得他们是爱我的。


    然而上个月我公婆吵架,我老公躲回房间哭,我才知道原来父母离婚孩子是会害怕的,我老公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都知道害怕,过了这么多年的我居然不知道。


    我很努力的在好好生活,但我没想到我父亲会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我一刀。


    我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我花了那么久才从过去走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把我打回原形,真的不明白。


    让我一直活在梦里不好吗。


    不想面对。


    第74章


    冰凉的气息萦绕在耳廓, 乔玥一抬头就看到了男人略微暗沉的眸子。


    没有易容的他气势很足, 哪怕一个微微眯眸的动作也让乔玥的肩膀蜷缩了一下, 嫩生生的脚尖从男人掌心轻擦而过, 像只鱼儿似的就要溜走时,却被他轻易地捉住了。


    季长澜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自己想溜的小心思暴露了, 乔玥只能眨了眨眼, 全当没听见他刚刚说要收拾自己的话, 抬起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很是无辜的问:“要不……要不我先自己回去?”


    “嗯?”季长澜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淡近无,轻垂眼睫很是随意的问:“不想跟我一起回了?”


    身体被限制住的乔玥只能硬着头皮道:“不是,我是担心打扰到你……”


    小姑娘水盈盈的杏眸里写满了无辜, 见他不说话, 她还用那双小手轻轻扒着他的衣领,绵软细腻的触感糅杂着少女温软的气息萦绕在鼻间, 他似乎还能闻见她唇间蜜梅清甜的滋味儿。


    说不出的勾人。


    季长澜眸色深了深, 原本还想将这边琐事处理完的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抬手拿起一旁的氅衣盖在乔玥身上, 起身对裴婴吩咐:“让周玉言过来, 你在这看着他审。”


    “是。”


    季长澜抱着乔玥离开了亭子, 莲香和青荷匆匆跟在后面,没听清两人对话的她们只当季长澜宠极了乔玥,不过一句肚子不舒服,他就抱着她回了房间,只有窝在季长澜怀里的乔玥忐忑不安。


    虽然他面上未表露出太多情绪, 可想起他说的那句“是不是觉得你来了癸水我就拿你没办法”的话,乔玥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之前的她确实以为女人来了癸水男人就没办法了。


    可自从半年前,她看完了孔柏菡带给她的那本书以后,就不这么想了。


    书里的男人在妻子来了癸水后,要么去找小妾,要么去烟花柳巷寻乐。而季长澜只有她一个女人,更不会去什么烟花柳巷之地,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法子了……


    乔玥不知道季长澜懂不懂这种法子,不过她记得书里说过,心情不好的男人特别喜欢施.虐,尤其像季长澜这种控制欲很强的人。


    想起那些缠.绵暧昧的桥段,乔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看完了这本书,自己待会儿会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


    她巴眨着杏眼儿想个不停,在季长澜抱着她跨过门槛时,终于惴惴不安的问了一句:“侯爷,我之前留下的那本书你看完了没?”


    季长澜问:“哪本?”


    乔玥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咬着唇瓣嗫喏了半晌,才小声说了一句:“就是……就是孔姐姐送我的那本。”


    季长澜似乎有了些印象,轻抬眼皮嗓音淡淡的问:“你是说《风月拂柳》么?”


    乔玥点了点头,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抬起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儿问:“侯爷……侯爷没看吧?”


    季长澜视线扫过她紧绷的小脸,过分漂亮的双眸随着眼睫处的阴影一阵明暗,犹如一块摄人心魄的美玉。


    他微微弯唇,吐字极轻的问:“你觉得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无疑给了乔玥一个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但她还是垂死挣扎似的说了一句:“我、我觉得没有……”


    季长澜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清润的嗓音又轻又冷。


    乔玥忽然有了一种被宣判死刑的感觉。


    青荷与莲香燃好熏香后就退出了房间,乔玥被他放在床上,雨后的光线照入帘幔,在男人绣纹繁复的衣摆上勾出浅浅流转的光。


    除了在梦里,乔玥其实很少见他穿白色衣服,但不得不说,这身白衣与他气质最搭,连轻解衣带的动作都清冷至极,瞧不见半点儿欲.色在里面,优雅的好似一副细细勾勒的画。


    然而一想到这个男人接下来可能要对做的事,乔玥忽然就觉得眼前的画面不那么美好了。


    她悄悄缩到了墙角,咬着唇瓣可怜兮兮的问:“侯爷,我乖乖听话了,你能不能……”不欺负我啊。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她觉得向来心软的季长澜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季长澜搭在衣带上的手一顿,转过眼眸静幽幽的凝视着她,衣袍轻垂间,他薄唇轻启毫无感情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怎么就这么狠心了。


    乔玥垂下杏眸婆娑着泪眼像是要哭,站在床侧的男人忽然倾身将她下巴抬了起来,微凉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眼睫上悬挂的水珠,嗓音淡淡道:“你惹我生气了,哭也没用的。”


    乔玥小巧的鼻尖抽搭一下,眼尾微红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无辜,“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季长澜没有回答她的话,修长的指尖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帘影微晃间,他的吻如潮水一般,不动声色的朝她漫了过来。


    这个吻寻不到半点欲.色,就连扣住她后脑的动作也不似以往那般强势,乔玥能嗅到他发间淡雅清润的香气,也能感受到他掌心中深深浅浅的痕,那些本该愈合的伤口再度暴露出来,明明是轻缓温柔的一个吻,却让她有种溺入水中的窒息感。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样。


    不是他所说的生气,而是蔓延到心口的疼。


    他从来都是这样,哪怕不高兴了也只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很少向她表露情绪,记忆里他对她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这句“你惹我生气了。”


    乔玥眼睫颤了颤,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面容轻垂的男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小姑娘转变的态度,清凌漂亮的眼瞳对上她的视线,撤开唇轻悠悠的问:“不躲了?”


    乔玥点点头,软绵绵的小手从男人的腰一直搂到脖子上,清甜的嗓音又软又糯:“侯爷不是要欺负我。”


    季长澜淡色的眸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唇瓣上,长睫微敛很是温和的问:“嗯?那我是要做什么。”


    乔玥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男人沉缓有力的心跳,她微闭上眼睛,很轻很轻的说:“侯爷是想离我近一点点。”


    窗外的雨丝又细又密,树梢上的鸟儿悄悄躲进了房檐里,微微晃动的帘幔内,季长澜一垂眸就看到了她唇角恬静温柔的笑意。


    总是这么的有恃无恐。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让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怎么宠都不够。


    偏偏她又那么不听话。


    多想关着她啊。


    让她日日夜夜守着自己哪也去不了,让她心里眼里只装着他一人,让她的占有欲变得和他一样强,哪怕他多看旁人一眼她都会嫉妒到发疯。


    可偏偏又是她在关着他。


    早在四年前小姑娘就将自己牢牢锁在了他心里。


    让他再也容不得旁人,自己却走的潇洒,甚至刚才还在凉亭里给那个丫鬟机会,要她说感谢自己的话。


    多可恨呐。


    季长澜垂眸,宽大的手掌轻轻捧起小姑娘的面颊,看着她清澈明亮的杏眼儿,低声问:“那玥儿知道怎么才算离得近么?”


    这样都不算近吗?


    窝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愣了愣,又将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秀眉微蹙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疑惑。


    季长澜微微弯唇,下一秒,就将小姑娘推倒在了床上。


    *


    七日后,乔玥被季长澜接走的消息传到了靖王府里。一同传来的还有云泽县四大家族纷纷倒戈的消息。


    钟锐将信件递到谢景手上,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谢景的面色。


    若说乔玥被季长澜接走只是令王爷烦心,可四大家族倒戈才更是将事情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季长澜这半年来一直在暗中扶持备受冷落的七皇子,虽然七皇子年纪尚幼根基不稳,可皇帝旧疾愈发严重,即使宠爱二皇子也有心无力,倘若皇帝突然驾崩,有季长澜扶持的七皇子就成了最有望登上帝位的一个。


    而谢景藏在暗处的牌,正是南孟。


    南孟与大缙语言不通,谢景这些年与南孟联系全靠四大家族暗通书信,季长澜完全可以利用其中关系瞒天过海让南孟在关键时候按兵不动,谢景远在京中,再想将命令传到南孟,已是为时晚矣。


    雪白的信纸轻悠悠落在桌上,谢景指间润玉裂出细小的痕。


    一片寂静中,他语声微沉的问:“季长澜不在京中,那呆在侯府里的人是谁?”


    钟锐轻声道:“属下昨日刚派人去探,可侯府看的紧,属下未得到多少消息,不过据属下推断,侯府里的那位“侯爷”应该是衍书。”


    衍书身高与季长澜最为接近,又跟在季长澜身边多年,对季长澜的性格习惯十分了解,让他假扮,确实是最为妥帖的。


    谢景问:“这次跟他去云泽县的亲信,只有裴婴一人?”


    钟锐道:“是。”


    “没有旁人知道此事?”


    钟锐思索半晌,道:“虞安侯这事做的十分谨慎,除了侯府里的亲信,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谢景缓缓摘下手中扳指,嗓音淡淡道:“派人去七百里外的嵘阳关严加把守,既然侯府里季长澜是假的,我们想办法让他变成真的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看了大家的留言,很感动,心情已经好多了,谢谢大家的开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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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乔玥又同季长澜在云泽县逗留了半月, 辞别了青荷与莲香后, 便动身回了大缙。


    许是山路颠簸的缘故, 季长澜最近的睡眠状况很不好, 总是断断续续做着一个又一个不连续的梦。


    他梦见了幼年时的自己。关于父母的记忆,他一直都很模糊,唯一记得的, 只有母亲在大雨中抱着他, 将他托付给府中嬷嬷的场景。


    秋风扯落满枝枯叶, 梦里的他回头只看见母亲带血的裙摆,和那股甜腻刺鼻的血腥气。


    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伴着这种气味儿长大。


    他母亲要他活下去,然而很多时候他并不清楚活着是什么感觉。从他有记忆开始, 谢熔就教他杀人。八岁那年, 整个季氏族群在靖王府打击下彻底没落,他记得那天下午, 谢熔带了个不满五岁的小男孩儿回来。


    那个小男孩儿眉眼与他有三分相似, 谢熔告诉他这是他二叔的独子, 整个季家除他以外的最后血脉。


    祠堂外大雨倾盆, 他母亲灵牌前的檀香浓郁的刺鼻。那个男孩儿一声又一声的叫喊着他“哥哥”, 直到谢熔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到了男孩儿心脏上。鲜血溅了他满身,那股灼烫许久未散。他看到谢熔对着他母亲灵位大笑到癫狂的场景。


    像个疯子,令他厌恶。


    消息传出去后,季家的忠仆旧部就疯了一样的想要报仇, 那些人里有的他叫的上名字,有些他叫不上,还有些甚至抱过幼年时的他,只不过那时他们眼里还没有如今的憎恨。


    那些人骂他是认贼作父的畜生,他这样自私又肮脏的人不配做季家的子孙,日后定然遭报应,不得好死。


    他觉得厌烦,便将那些人都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忠仆在他面前倒下,他们口中都骂着一样的话。


    每到这时候,谢熔那个疯子便一改往日暴虐的性子,扣着他的肩膀指着远处的那滩血泊柔声细语的对他说:“你看,他们都想杀了你为那个男孩报仇,他们觉得是你断送了季家最后的血脉,可是谁又记得你才是季家的嫡孙呢?”


    “你在他们眼里,早就不是季晏兴的孩子了,他们都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只有本王才是真正为你好的,等他们都死光死绝,等季家就剩你一个,到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比现在快活的多?”


    说着说着,那个疯子又大笑起来,一掌打落了他母亲的灵位,碎裂的木屑扬了满天,四周满是浓得发腻的檀香味儿。


    比起谢景,府里人都说他更像那个疯子,一样的残忍冷漠,一样的不近人情,他有多讨厌那个疯子,身旁的人就有多么厌恶他。


    他不止一次想杀了谢熔,然而失败的代价就是被人折断手脚丢进不见天日的死牢里。


    后来他去了岭南,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凭空出现在他世界里。


    她的眼睛很干净,笑起来时会弯成甜甜的月牙儿状,与他之前见过的都不相同,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不那么令他讨厌的自己。


    在岭南的日子并不像靖王府那般压抑,那时的小姑娘没有银子,可每次出去回来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从水塘里捉的鱼,有时候是不知从哪刨的花种子,她将它们种在后院的花坛里,等种子冒出了绿芽儿,她还会兴高采烈的拉着他去看,就像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孩儿,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一开始他只将这些当做是消遣解闷,并未放在心上,可渐渐地,他也变得和她同样好奇。


    他开始好奇她今天会带回来什么,好奇她捉鱼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脱下鞋袜踩在水洼里,她的裙摆会不会被鱼儿溅落星星点点的泥,然后再提着半人高的水桶,笑眯眯的对他说:“阿凌,你快猜一猜,我今天捉了几条?”


    后来,他开始往她荷包里放些碎银,让她买些她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越来越喜欢看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直到谢熔派来监视的暗卫打破了这场平静。


    季长澜知道,谢熔那个疯子是不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留在他身边的。他杀了暗卫,却没想到被提前回来的小姑娘撞到了他杀人的场景。


    盛夏的阳光从她藕粉色的裙摆处折落,小姑娘站在门前,手中的蜜糖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扼住暗卫喉咙的手蓦然一松,季长澜听到自己用很轻的语声问她:“吓到你了?”


    大概是不想从她眼中看到失望亦或是憎恶的神色,在他想要将那个暗卫放走的时候,缓过劲儿来的暗卫忽然拿匕首朝他刺了过来。


    他还是在她面前杀了人,回过神的小姑娘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光线黯淡的室内,他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红彤彤的杏眼儿,莫名让他心慌。


    那时他才明白,自己大概是不喜欢她哭的,她的眼泪让他觉得心口发闷,虽然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憎恶与失望,可她眼中的害怕却是不假的。


    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只记得小姑娘捧着他受伤的手臂一遍遍问他疼不疼。


    这种小伤,怎么会疼呢。


    可似乎是看到了她眼中浅浅的担忧,他轻轻对她说了声:“疼。”


    他看到小姑娘眼中害怕的神色更浓了,她咬着粉嘟嘟的唇瓣纠结了好久,才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对他说:“那我今天晚上搬到阿凌的房间里睡吧。”


    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他低声问她:“为什么?”


    小姑娘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阿凌受伤了啊,我搬到阿凌房间,就可以保护阿凌了。”


    当时的季长澜愣了半晌,随即有些错愕的笑了。


    他问:“你就不怕他们把你也杀了?”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似乎并没想到这一块,被他问的愣在了原地,季长澜当时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小姑娘晚上竟然真的过来找他了。


    她提了一大桶水抵在房门前,然后抱着半人高的枕头扒在他床边儿上,像上午那样,绷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的对他说:“上午那些坏人是要杀了你的,我觉得他们还有同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阿凌你好好休息,我帮你守着,水桶要是倒了我就叫醒你,你到时候带着我一起跑就好了,这样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问:“倘若我丢下你自己走了怎么办?”


    小姑娘弯着杏眼儿,十分笃定的对他说:“阿凌不会丢下我的。”


    身旁的枕头上沾染着她身上清浅的花香,绵软的语调格外轻快,却好像将性命交到他手上一样。


    他这辈子遇见过无数个恨不得他取他性命的人,却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守在他身边的人。


    明明笨的连头都梳不好。


    季长澜将她抱到床上,低眸看着她的杏眼儿问她为什么,小姑娘眉眼含笑的告诉他:“因为阿凌好啊,我之前捉鱼弄了满身泥你都不会嫌我脏,还做秋千给我玩儿,从来都不会不耐烦……”


    那天夜色很美,如水的月华从窗口倾泻,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像只小猫儿似的依在他身旁,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小姑娘眼中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好。不再是残忍冷漠到令人厌恶的角色,她清澈的杏眸儿里映着他的影子,他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满天星辰。


    院中的凤仙花香四溢,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将她亲手种下的种子,悄悄埋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易的扎了根,发了芽。


    ……


    季长澜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么安静的梦,梦境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地方,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乔玥捧着手中的小香炉,唇瓣含笑的对他说:“青荷配的香料果然好用,侯爷有没有觉得头痛好些?”


    “嗯。”季长澜将她揽到怀里,低声问她,“你不睡会儿?”


    乔玥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要守着侯爷。”


    季长澜微微弯唇,张口正欲说什么,马车忽然猛地颠簸了一下,裴婴掀开车帘,形色匆匆道:“侯爷,前去探路的侍卫刚刚来报,一百里外的嵘阳关有靖王府的人严加把守,附近山林里也有些探子,像是在搜寻我们的踪迹。”


    乔玥看到季长澜唇边的笑意消失无踪,和他刚才与她说话的和煦样子截然不同,即使面无表情也透着一股冷。


    他吩咐道:“派两个侍卫驾着马车继续往北走,你跟他们一路,另外备匹马,我从山路走。”


    兵分两路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裴婴没再多言,点头退下。


    季长澜取了件斗篷将乔玥裹住,低眸看着她白生生的小脸,轻声说:“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乔玥“嗯”了一声,乖巧的将头贴到他胸口处,看过原著的她对季长澜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谢景这次出手便没有再放过两人的打算。


    第二天傍晚,钟锐一行人寻到了他们的踪迹,在季长澜抱着她冲出重围之际,钟锐率先对侍卫下令:“放箭,先杀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抱歉拖了太久,这周肯定完结。


    这章留评发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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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唰——


    数十支羽箭向乔玥飞来, 电光火石间, 季长澜忽然侧身将乔玥按到一旁, 乔玥只感觉到肩膀一重, 额头落下几滴温热的液体。


    “侯爷!”


    耳旁响起侍卫的惊呼声,她慌忙抬头向季长澜看去,暮色沉沉的山林间, 她只看到了季长澜紧抿的唇。


    身后又有暗卫追了过来, 季长澜单手将乔玥护在怀里, 暗卫近身的同时,忽然调转马头,长.枪从他肩头擦过,他手中马鞭顺势盘在枪.杆上, 一收一放, 暗卫只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力道向胸口袭来,还来不及反应, 就被枪杆末端刺穿了身体, 死死钉在地上。


    堪称恐怖的力道看的身后暗卫皆是一惊, 追赶的速度竟生生慢了下来, 便是钟锐也没想到季长澜身手竟已恢复到如此地步。


    虽然季长澜身边的随行侍卫已不足十余人, 可几番缠斗下来,他手下也已经死伤数半,余下的羽箭所剩无几,眼见又有暗卫倒下,钟锐脑中再次回响起了临行前谢景交代过的话。


    “他若想走, 你带去的这些人是留不住他的。”


    “你只管将那姑娘杀了。”


    “只要她死了,季长澜就绝不会独活。”


    只要这姑娘死了……


    钟锐扬声命令道:“杀了那姑娘,不要管季长澜!”


    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玥看到季长澜瞳孔骤然缩紧,忽然抽.出身侧长剑,调转马头向人群掠去。


    没想到季长澜会回头,钟锐手下暗卫都被那身煞气骇的后退一步,钟锐见状怒斥道:“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来,你们又有何脸面回去见王爷?!”


    暗卫被钟锐这一骂,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他们自幼孤苦无依,只靠着靖王府的一口饭才活到现在,又怎能忘恩负义临阵退逃?


    季长澜的人手已所剩无几,身边又带着个累赘,他们人多势众,若是连个姑娘都拿不下来,实在是没脸再回去了!


    枪棍本就比剑更适合骑战,在夜色笼罩的林中更是如虎添翼,余下暗卫当即便稳住阵脚,身先士卒的冲向季长澜。


    枪棍裹挟着风声从眼前直劈而下,季长澜也不闪避,单手持剑自下而上,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向暗卫手臂削去。


    寒芒一闪而过,为首的暗卫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眼睁睁看着自己胳膊连同长.枪一起飞向空中,还没来得及呼痛,便被紧随其后的剑刃斩去了头。


    大片大片的血花在天空绽开,乔玥鼻翼间满是腥咸的血气,恍惚中,又有几滴液体落在额头上,她伸手想触碰季长澜的面颊,却被季长澜抬手按住了。


    “别怕。不会有事的。”季长澜说,“他们想要你的命,我就要他们的命。”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看着他眸底通红的血色,乔玥忽然觉得,这个被激怒的男人要把自己的命搭上才罢休。


    她将脸贴在季长澜的胸膛上,轻声说:“可我也不想你有事,他们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最后回到侯府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耳旁响起,察觉到小姑娘语声中的哽咽,季长澜忽然低眸,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我会让你一个人吗。”


    男人的嗓音中有些与他满身煞气不符的温柔,似是感觉到了小姑娘的不安,季长澜抬手拭去她额头上的血迹,按着她脑袋,让她紧紧靠在自己怀里,迎着满天血色,乔玥听见他说:“乔乔听话,我杀了钟锐就带你走。”


    “……”


    乔玥在侯府呆了一年有余,还从未听见过季长澜在清醒的时候叫她“乔乔。”


    她挣扎着想抬头看看季长澜的伤势,却被他紧紧按在怀中,马儿的嘶鸣混杂着暗卫的惊呼传入耳膜,只听得“咚咚”几声轻响过后,季长澜忽然调转马头,带着她一同没入了山林中。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液体顺着季长澜的衣襟浸到乔玥肩膀上,听着耳旁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乔玥终于忍不住,问道:“侯爷,你刚才叫我什么?”


    拥着她的男人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轻垂眼眸对上她水盈盈的杏眼儿。


    乔玥看到他眼底露出些许晦暗不明的神色,可只是一瞬,他又笑了笑,轻声问她:“怎么,我叫错了吗?”


    错是没错,可是乔玥心里清楚,以季长澜的性子,绝不会在她没有完全想起来的时候喊她“乔乔”的,他向来照顾她的情绪,也不愿意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如今他这么喊,乔玥不得不怀疑他失血过多,已经到了影响到心智的地步了。


    乔玥绷着脸,道:“你刚才叫我‘乔乔’。”


    她以为季长澜会否认,却没想到季长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故意似的,摸着她的面颊低声问:“乔乔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男人的嗓音带着失血过多后的沙哑,却轻缓柔和的好听。


    有很多人叫她“玥儿”,却只有这么一个情愿等她四年的男人叫她“乔乔”。


    这个名字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乔玥很喜欢这个名字。她也曾无数次想过,等自己完全想起来的时候,季长澜唇角微扬的欢喜画面。


    可乔玥没想到是现在。


    季长澜如今的状态让她担心到了极点,她觉得季长澜就像是一个醉死在酒中不愿醒来的人,即使外表正常,却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她咬了下唇,狠下心肠冷声道:“我不叫“乔乔”,侯爷我叫陈玥,难道你忘了吗?”


    乔玥的语声又冷又硬,刻意垂下眼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担忧,季长澜抱着她的身子,忽然轻笑出声。


    先前酝酿出来的严肃气氛瞬间消失无踪,没想到季长澜会是这样的反应,乔玥这会儿真有几分恼了,刚刚别过脸,就被季长澜拉了回来。


    他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凑近她耳旁轻轻说:“你知道我是在叫你的,乔乔,你早就想起来了对不对?”


    “只是那段回忆不算美好,那些记忆也并不完整,你怕我知道后会失望。”他的嘴唇贴着她耳畔,呼吸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柔和又亲昵的在她耳旁喃喃说:“我是很在意那段和你有过的过往,可是乔乔,我更想和你有未来……你现在这样试探我,是觉得我不清醒了吗?”


    骤然被他戳破了心思,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张着唇瓣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以为季长澜什么都没看出来,却没想到季长澜早就明白。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这个男人一直不动声色的包容着她,她以为他会失望,却没想到最后他只是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和她说:“不要想了。”


    那些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够了。


    乔玥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沉缓的心跳,她低声问:“侯爷,你真的没事吗?”


    “嗯。”他说,“没事。”


    “那我们怎么回去?”


    “裴婴会找过来的。”


    季长澜说的轻描淡写,乔玥并没有听出他语声中的不寻常,直到两人甩开暗卫在一处山洞歇下时,她才发现季长澜身上的伤有多么严重。


    为她挡下的那一箭几乎贯穿他的左肩,借着篝火的光芒,乔玥看到那枚拔.出来的箭头已经变成了暗沉的黑色。


    ……这箭是有毒的。


    乔玥哆哆嗦嗦的伸手想要将他衣服解开,季长澜却忽然侧了下头,眼见他还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乔玥再也忍不住,哭喊道:“你伤成这样都不让我看,究竟还想不想和我有未来?!”


    季长澜的性格向来隐忍,事到如今,乔玥不得不怀疑他刚刚说的那些只是安慰她的鬼话。


    书里最后那场大火带给她的恐惧,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不过短短的瞬间,乔玥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最坏的结局。


    情绪激动的她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什么,季长澜的指尖却忽然点在了她额头上,淡声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有说不要你看了吗。”


    乔玥鼻子抽搭一下,睁着一双红彤彤的杏眼儿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躲?”


    季长澜用手指了指她腰间的荷包,“你包里有解药。”


    乔玥愣了愣,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荷包,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青瓷药瓶。


    她抹了把眼泪,倒出一颗药丸递到季长澜嘴里,咬着唇瓣轻声说:“原来侯爷刚才是想要我帮你拿解药啊……”


    “不然呢?”


    季长澜轻抬眼睫,指尖缓缓擦过她眼角的泪,唇角扬起一个浅淡近无的弧度,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眸轻声问:“你觉得我想死吗?”


    乔玥确实以为他不想活了。


    如果季长澜刚才没有打断她,她甚至还会说一些“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忘的干干净净去和别人过日子”之类的气话。


    还好季长澜打断的早,不然这话说出口,该多伤感情啊。


    乔玥垂下杏眸不好意思看他,可季长澜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轻轻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乔乔。”他火光下的眼神异常温柔,用极其轻缓的语声低低在她耳旁说:“在我死之前,肯定会先把你带走的。”


    “……”


    *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等乔玥将季长澜身上的伤势简单处理过后,天空中已经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乔玥缩在季长澜怀里,看着山洞外面沉沉的夜色,轻声问:“侯爷,裴婴真的能找过来吗?”


    季长澜抚着她的背脊,低声说:“就算他找不到,我也会带你出去的,不要多想了,嗯?”


    他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软绵绵的小姑娘依偎在他怀里,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幼年的那段经历让季长澜比旁人都要警惕,陌生的环境本不足以让他入睡,可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季长澜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没多久也陷入了梦境中。


    微凉的雨丝从房檐滴落,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虞安侯府里。


    身旁的茶水溅落一地,袖摆垂落间,他腕间佛珠发出嗒嗒的声响,滚滚而上的檀香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眨了几下眼睛,才看到了缩在墙角的丫鬟。


    藕粉色的裙摆微微绽开,一片寂静中,季长澜能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他回到了一年前与乔玥重逢的场景里,然而梦中的他并没有等到熟悉的小姑娘,当丫鬟抬起头时,他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有点卡,今晚尽量完结,这章留评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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