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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季长澜拿着书的指尖一顿, 视线落在乔玥身上。


    小姑娘在床上睡成一团儿, 面颊被灯光映成淡淡的粉色, 唇角微微上扬, 像是在做很美很甜的梦。


    她一只小手缩在枕头底下,紧抓着被褥,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季长澜伸手, 枕头底下又露出了一本画册。


    牛皮纸的书面微微泛黄, 纸页与那本《风月拂柳》一样粗糙, 上面用不怎么好看的小楷写着《风月秘谱》四个字,右下还有一幅游丝描勾勒的女子独坐深闺的画面。


    季长澜慢悠悠翻动两页,画册上除了应景的兰亭戏蝶之类的画面以外,还有数幅男女交.欢的图画。


    像是配合那本《风月拂柳》的图解。


    只不过这本乔玥似乎还没怎么看过, 书页上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


    季长澜将画册放到一旁, 靠在床榻上,不紧不慢的翻看着那本《风月拂柳》。


    长廊上的灯笼高悬, 光影中偶尔能看到几片雪花飘落。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床上的乔玥小小的伸了下胳膊, 嫩生生的藕臂从中衣里露出了半截, 微敞的领口内, 隐约能看到里面肚兜的颜色。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 顺手把被子给她盖上,似是感到了温暖,小姑娘甚至还像猫儿似的蜷着哼哼了两声。


    可紧接着,她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半掩着的帷帐内, 季长澜低垂着眉眼,缓缓翻阅手中的书册,玄色锦袍垂落在地,袖口的金丝绣线不时流转出细碎的微茫,精致如玉的五官映着他优雅闲散的动作,倒不像是在看什么话本,反而更像是在看什么兵法诗经一类的古籍。


    连书面上暗示性明显的“风月”二字都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然而乔玥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正经读物。


    她的心脏瞬间绷紧了,卷翘的睫毛颤动两下,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季长澜的视线依旧落在书册上,听见床上忽然静下的呼吸声,淡淡问了句:“醒了?”


    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乔玥感到害怕。


    想起孔柏菡警告过她的话,她一颗心脏像小鹿似的“扑通扑通”乱撞起来,慌乱之下,只能咬着唇瓣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问了一句:“嗯,侯爷回来多久啦?”


    季长澜并没有将视线移开,只是缓缓将书翻动了一页,纸张摩擦的“唰唰”声伴着男人平静无波的语调传来,紧张的乔玥连眼睫都在打颤。


    他说:“一个时辰。”


    有一个时辰了?


    那就是说他看这本书看了一个时辰?那岂不是和自己看到的地方差不多了?


    想起自己睡前看到的剧情,乔玥咽了口唾沫,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侯爷在看什么书呀?”


    季长澜将书册合上,修长的指尖慢悠悠抚过书面上的四个大字:“风,月,拂,柳。”


    清冷到没什么感情的语调从他口中吐出,每一次细微的停顿都让乔玥的肩膀颤一下,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的时候,乔玥已经紧张的从床上坐起来了,而季长澜也轻轻抬起了眼睫。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却给乔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强作镇定:“这本书哪来的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过,是侯爷刚刚带回来的吗?”


    说着,她还抬起亮盈盈的杏眸看向他,一双眼里满是好奇。


    季长澜轻声说:“是在玥儿枕头底下的发现的。”


    乔玥一脸惊讶:“枕头底下怎么会有书呢?”


    季长澜勾起唇角,眼瞳幽静如潭:“是啊,枕头底下怎么会有书呢?”


    乔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刚说了一句“让我也看看吧。”就要伸手将季长澜手中的书夺过来,还没触到季长澜的衣角,季长澜就将手臂一抬,将乔玥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啪——


    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跳跃,那本书被季长澜丢到了旁边的矮柜上。


    乔玥看到矮柜上一同放着的还有那本《风月秘谱》。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季长澜将她紧绷的小脸抬了起来。


    小姑娘杏眸里满是润泽的水气,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不难看出她的紧张与惶恐。


    他指尖轻轻在她面颊上戳了一下,那睫毛就跟蝴蝶翅膀似的,扑闪扑闪,像是从人心尖上飞过似的。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问她:“玥儿怕什么呢?”


    编修夫人被饿三天的例子犹在眼前,乔玥当然怕了,知道瞒不过季长澜的她只能如实说道:“我就看了一点点就睡着了。”


    说着,她还伸出手来,拇指食指收拢,比了个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手势。


    目光诚恳又无辜。


    季长澜捏着她的下巴问:“那玥儿还要不要继续看?”


    “不看了,不看了,其实我看的也不是那些龌.龊的情节,就是……就是看个大概故事解解闷而已……”


    小姑娘扑闪着杏眼儿的样子像只乖巧的小鹿,全然不见当年的半点任性模样。


    他记得乔乔之前也喜欢看这些话本。他给她的碎银除了被她买吃的,余下的就是买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了。


    也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看到后不过随意问了两句,小姑娘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似的,瞬间炸了毛:“看本书怎么了?男人能看的书,女人也能看,谁让你不陪我玩的。”


    “你喜欢看兵法典籍,我就喜欢看这些故事杂记,就是爱好不同而已,不分高低贵贱,我们互不干扰。”


    说的理直气壮的。


    然而小姑娘嘴里的互不干扰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当时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和看不懂的情节,见他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没事就拿着书本过来找他,要他讲给她听。


    那些书的描写虽然不如这本露.骨,但到底还是有一些类似的情节,他看的多了自然也会有反应。


    然而小姑娘依旧什么都不懂。


    那时他就想着,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再长大一点他就不忍了,他就将这些她不懂的都讲给她听,甚至带她去做。


    可他没想到,如今的小姑娘居然会这般乖巧,乖巧的让他都舍不得欺负。


    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季长澜知道如今的小姑娘算是看懂了一些的。


    他忽然笑了笑,指尖轻轻捏着乔玥的面颊,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怎么就龌.龊了呢?”


    乔玥被他问懵了。


    不、不龌.龊吗?


    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尚情操,一般男人不是都会装出一副不与书本同流合污的样子吗?


    哪怕是现代,很多男人发现自己女朋友看污污的小黄书也会不开心的。


    她不懂季长澜这是什么反应,可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生气的样子。


    深深怀疑他在钓鱼的乔玥不敢吱声,然而季长澜却忽然将头埋在她颈间,像只小奶狗似的蹭了蹭,嗓音淡淡道:“本来就是正常反应,又有什么龌龊的,如果你觉得龌.龊……”


    季长澜忽然抬眸,淡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异常温柔,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角,一字一顿的说:“玥儿,我想对你做的事可比书里要龌.龊的多。”


    “……”


    作者有话要说:  乔玥:怎么感觉侯爷像是被谁调.教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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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最终因为乔玥身体的原因, 季长澜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龌.龊的事儿。


    他抱着她亲吻了好一会儿, 才用手拍着她的背脊, 像往常一样对她说:“睡吧。”


    乔玥被他吻的头有些晕, 像只小猫儿似的又往他怀里蜷了蜷,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境里。


    嘀嗒嘀嗒——


    积雪从屋檐上融化,晚霞的光照在小巷, 道路两旁能看见落了一地的梅。


    梦中的小姑娘依旧穿着那身海棠色襦裙, 许是天气渐暖的缘故, 她没有披那件狐裘斗篷,夕阳将她的发丝照成了淡淡的金色,正牵着男人的手走在小巷中。


    乔玥愣了一瞬,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她之前梦到无数次的白衣男人, 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绣纹衣袍, 墨发用玉带高高束起,乔玥站着的地方只能看到他被风扬起的衣摆, 宽大华贵, 即使是同样的身高, 也比白衣男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听到小姑娘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呀?”


    男人笑了笑, 没有答话, 反问她:“你在躲着我吗?”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似的,小姑娘条件反射般的摇了摇头,垂着杏眼儿神情闪躲的说:“……没有啊。”


    “没有吗?”青衣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小姑娘的谎话,嗓音淡淡的问了句:“是因为他?他不喜欢我见你吧。”


    小姑娘咬着唇瓣没有答话,一双杏眼儿越垂越低, 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初春的晚风拂过面颊,带来几分细微的凉意。


    青衣男人忽然说:“我要走了。”


    小姑娘一怔,这才抬起眼看向他:“你要回家了吗?”


    “嗯。”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小姑娘的眼,回答的很简短,“后天。”


    “这么快啊……”小姑娘喃喃说了一句,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青衣男人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问她:“之前你给我看的那幅字,能送给我一张么?”


    小姑娘咬着唇纠结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带给你,就在……就在之前那个茶铺等你。”


    男人笑了笑,似乎不太相信她:“明天你就一定会来?”


    小姑娘眼神比方才坚定了许多:“会的。”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信了她的话。


    乔玥看到小姑娘一双杏眼儿在晚霞中盈盈发亮,两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的太清楚,再抬起眼时,忽然看到了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眼。


    她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满天紫红的霞云下,她远远看到了站在巷口的白衣人。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缓缓垂下视线,眸中的阴鸷被睫毛挡住,淡金色的夕阳未曾将他周身的冷意稀释半分,神色淡淡的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小姑娘像是一只被揪住尾巴的小猫儿,动作飞快的将手从青衣男人袖中收了回去,跑到白衣人面前,十分心虚的问:“你怎么出来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暮色下的眉眼异常柔和,然而嗓音却冷冷清清,空的没有半分感情:“来接你啊,不喜欢么?”


    高大的身形将小姑娘影子牢牢罩住,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手擦过小姑娘的面颊时,乔玥能看到小姑娘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他指尖的温度冻住似的,咬着唇瓣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声说了句:“喜欢。”


    男人的目光毫无温度,唇角却牵起一抹浅淡近无的笑,夹杂着几分玩味似的缓慢开口:“那就和你的……”他的语声顿了一下,指尖轻碰小姑娘面颊,示意她转过身去,冷白色的衣摆垂地,他俯下身,很轻很轻的在她耳边说:“和你的大哥哥说再见罢。”


    冰冰凉凉的气息钻入耳廓,小姑娘的眼睫颤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看白衣男人是不是生气了,然而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看似轻柔,却箍的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照着男人的吩咐,对着不远处的‘大哥哥’挥了挥手。


    青衣男人目光从两人面颊上扫过,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只应了一声就转过身去。


    微风吹起地上的梅,纷纷扬扬落向远处,眼前的画面一转,乔玥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种着古榕的院子里。


    房间内亮着一盏灯,小姑娘皱着眉头对男人解释:“今天真的不是我去找他的,你信我好不好?”


    黯淡的烛光下,男人神色淡淡的用手帕擦拭着小姑娘的手。


    像是又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她指缝间沾染着些许松糕的残渍,纤细而柔软,搁在男人的掌心里只有小小一团,说不出的白皙。


    小姑娘叭叭说个不停,见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男人长睫遮掩下的眸底看不清神情,指尖抚过小姑娘的指缝,姿态优雅的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嗓音淡淡道:“嗯,我听着呢。”


    “那你信不信我啊?”


    男人抬眸,清冷冷的视线从小姑娘面颊上扫过,对上她像小鹿一样真诚的视线,薄唇微弯,轻悠悠吐出一个字:“信。”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小姑娘却莫名有些怕了,被他抓着的小手蜷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哼哼着吐出几个字:“你、你……信的话不是这样的……”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男人漂亮的眼瞳沾染了些许暗沉的光,微垂着眼睫缓缓凑近她,轻抚着她的面颊打趣似的问:“……要不然用链子把你这双不听话的小脚丫锁住,牢牢关在小黑屋里好不好?”


    ……


    幽幽凉凉的气息拂在面颊,睡梦中的乔玥一下子惊醒了。


    身侧的季长澜还在睡着,面容倦怠的模样看起来柔和无害,却让乔玥的大脑有一瞬间的错乱。


    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似乎也不怎么温柔。


    而他刚才神情正常说话变.态的样子……


    真的和季长澜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小心翼翼的掰开季长澜的手,刚将自己的手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比划,就被男人反手捉住了。


    “怎么醒了?”


    男人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低哑,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幽静的瞳。


    像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似的,他伸手抚上她额角,感受到指尖细腻的汗渍,他轻声问:“做噩梦了?”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乔玥想起白衣人轻抚小姑娘面颊的样子,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咬着唇瓣试探性的说:“也不算是噩梦,就是……就是又梦见侯爷了。”


    “侯爷”两个字被她拖的很长,慢悠悠的抬起一双杏眼儿,眨也不眨的瞧着他,像是在诱导他发问。


    季长澜不用想就知道她又梦见了过去的事。


    只不过小姑娘依旧什么都没记起来,倘若她真的记起来,就应该叫他“阿凌”,而不是“侯爷”了。


    他神色淡淡的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十分配合的问:“梦到什么了?”


    乔玥咬了下唇,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梦到侯爷说我的小脚丫不听话,要用铁链把我把脚锁住关到小黑屋里。”


    季长澜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眸看着掌心中软绵绵的小手,很容易就猜到了是哪一次。


    那一次的小姑娘非常不听话,回来后还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有找谢景,要他相信她的话。


    信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拉着谢景手笑盈盈的样子,真让他恨不得当场掐死她算了。


    见季长澜半天没有回应,乔玥心里不禁也有些打鼓了。


    她轻声问:“侯爷……是不是真的啊,那个人……不会真的是侯爷吧?”


    从语气到眼神都是满满的不确定,季长澜弯了弯唇,垂眸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问:“你觉得呢?”


    模棱两可的答案,却让乔玥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连额头上的汗渍都变得凉飕飕的。


    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乔玥赶忙摇了摇头,十分乖巧的说:“我觉得不是……侯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像梦里那个、那个……”


    乔玥犹豫了一下,才吐出了“坏蛋”两个字,见季长澜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又吹起了彩虹屁:“怎么会像梦里那个坏蛋一样,想用铁链把我的脚丫拴住呢,侯爷向来疼我,我又这么听话,侯爷一定不会想锁着我的,你说对吧侯爷。”


    说着,她还用脚尖蹭了蹭季长澜的小腿,水汪汪的杏眸儿就好像是在说:我可乖了,从来都没有乱跑过。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指腹缓慢的从她面颊擦过,逗猫儿似的捏着她下巴上的肉,问她:“上次还说那个人温柔脾气好,怎么今天就变成坏蛋了,嗯?”


    乔玥被他噎了一下,巴眨着杏眼儿过了半晌,才软糯糯的说了句:“之前、之前是觉得他像侯爷,才觉得脾气好又温柔的……”


    “现在就不像了?”他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玥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不像了……”


    季长澜微敛着眼睫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又问了句:“那你最后梦见他锁你了吗?”


    乔玥摇了摇头:“没有……我是侯爷的小夫人,怎么能让别人锁到小黑屋里呢!梦见他说了那句话后,我就赶紧醒了。”


    说着,她还用一副“你看我乖吧”的求夸奖似的表情看着他。


    而季长澜确亲吻了她额头夸她“好乖”,可乔玥还没放松三秒,季长澜的手就抵到了她背脊上,幽幽凉凉的在她耳边说:“玥儿,我现在是不会锁着你,不过你要是惹我生气的话,我可能……”


    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一寸寸的顺着她的脊椎骨往下按,不管怀中小姑娘的挣扎,慢慢挑开她的衣角,缭绕的语声缠.绵又温柔:“我会把你关在屋里,一遍又一遍的要你,直到你怀上我们的孩子,直到你……”


    后面几个字消失在双唇中,像是觉得不可能,他并没有说出来,乔玥仰头去看他,他光影下的唇色很淡,忽然笑了笑,幽深的瞳变得沉寂又温柔:“玥儿,是我离不开你,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不想有那一天,那样对你。”


    乔玥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忽然淡下去的情绪,这个男人强势又温柔,让她猜不懂也看不透。


    她咬着唇瓣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有个小孩也挺好的,你白天总出去,孔姐姐也不常来,宝笙又有好多东西不明白,我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的……”


    “我觉得女孩不错,我可以给她梳头,穿花裙子,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她陪我玩……”灯光下,乔玥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神色认真的问,“侯爷,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晚补的,结果被高审了才放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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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季长澜身子一顿, 低眸看着小姑娘满是憧憬的面容, 淡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过了半晌, 渐渐沁出几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来。


    他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神情,问:“你不会觉得我想法很龌.龊?”


    乔玥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生来就和“龌.龊”这个词沾不上边, 哪怕他说着露.骨又变.态的话, 也不会让人觉得龌.龊, 只会让人觉得冷幽幽的,有时候还有些许察觉不到的绝望。


    季长澜笑了笑,用鼻尖轻轻蹭她的发丝,语声喃喃道:“玥儿太小了, 要不了孩子……”


    乔玥以为他说的小是年龄小, 虽然这在古代算不了什么,可她也觉得十八确实有点小了, 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 季长澜就忽然咬住了她的唇。


    冰凉的墨玉擦过她的背脊, 薄薄的衣衫从床榻上滑落, 被男人压在怀里的小姑娘蓦然睁大了眼睛, 像是一点儿也没明白这车从何而起。


    ……


    乔玥被推倒是真的,季长澜说不要孩子也是真的。


    之前每次做完,他都会趁乔玥迷迷糊糊没什么意识的时候塞一粒药丸给她,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知道了他在喂自己什么的乔玥,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她胳膊软绵绵的抵着季长澜胸口, 有气无力的将脸转了过去,一双杏眼儿雾蒙蒙的,带着些委屈。


    “玥儿。”餍足后的男人嗓音有些低哑,抱着怀中小姑娘翻了个身,低眸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儿,忽然笑了笑,问她:“就这么想要孩子?”


    乔玥不想理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指尖的药丸,眼中的抗拒明显。


    季长澜默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将药丸放到床头的矮柜上,而后揉了揉她的头,说:“今天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嗯?”


    从语气到态度都温和至极,可乔玥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如果季长澜真的同意要孩子,就会说以后都不吃,而不是只有今天不吃。


    他只是看似温和,骨子里的强势依然半点儿没变。


    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嗒嗒的落在长廊上,余温散去,房间内的空气带着几丝凉意。季长澜静静将棉被盖在乔玥身上,指尖擦过她肩膀时,乔玥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降了许多。


    冰冰凉凉的,她眼睫不由得颤了颤,这才抬起头,很小声很小声的问了一句:“侯爷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嗯。”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对她做太多隐瞒。


    他确实不喜欢孩子,也从未想过要当一位父亲。


    童年的经历早就让他的感情变得扭曲不堪,他根本不知道正常家庭下的父子是怎么相处的,也没有耐心将自己的爱分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儿。


    然而乔玥却并不理解。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后,她声音闷闷的说了一句:“原来你那个只是为了舒服。”


    软绵绵的语调听起来委屈极了。


    季长澜嗤了一声,像是被她逗笑了,他微微弯唇毫不遮掩道:“不然呢?”小姑娘又软又香,还能为了别的什么?


    乔玥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这么纯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厚脸皮的承认,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才赌气似的回答:“我不舒服,我要孩子。”


    “原来玥儿不舒服啊。”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听起来没有多少怒气,修长白皙缓缓擦过乔玥面颊时,乔玥不禁被他指尖的墨玉冰了一下,感受到危险的她裹着被子想逃,却被季长澜连人带被子拉到怀里,走投无路的她只能低着头闷声强调后一句话:“我想要孩子。”


    “嗯。”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是同意还是拒绝。


    乔玥只当他是松口了,忙又循循善诱的说了很多有孩子的好处,季长澜只是静静听着,淡漠的神色未有丝毫改变,只在她说完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生孩会很危险?”


    这个乔玥确实想过,也知道生孩子会痛,可这些根本阻止不了她想要孩子的心情。


    “我会好好锻炼身体的。”她抬起一双杏眼儿看向他,语调柔软又轻快,“侯爷这么好看,有一个长得像你的小宝宝咿咿呀呀的和你说话,侯爷不会觉得很幸福吗?”


    季长澜低眸,对上她水汪汪的杏眼儿。


    那双眼里对未来的憧憬,仿佛揉碎了满天星辰,在夜色下耀眼又明亮。


    如今的小姑娘虽然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固执,却对这件事格外坚持。


    可季长澜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厌情绪,对他而言,孩子像他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除了乔玥,他很难再从别人身上感受到幸福。


    他闭了闭眼,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乔玥的面颊,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度,他嗓音淡淡道:“玥儿,你想要孩子可以,但是你记住,倘若你出了事,我是不会管他的。”


    乔玥愣了一下。


    不管孩子,那他要做什么去?


    ……总不能陪她一起死吧。


    乔玥抬起一双杏眼儿看向他,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季长澜低声问。


    门外的衍书声音急切道:“靖王府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老王妃病重了,请侯爷马上去一趟。”


    “……”


    *


    卯时的天色未亮,早春薄雾弥漫,四周灰蒙蒙一片。


    季长澜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玄色锦袍垂落时,腕间的佛珠发出几声“嗒嗒”的轻响。


    乔玥记得,书里的老王妃也是死在杏雨融融的春日,祠堂前的木芙蓉还未吐芽,妆台上的珐琅彩耳坠蒙了一层细细的尘。


    感受到季长澜淡下去的情绪,她将素纹氅衣递给他时,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像是在安慰。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垂眸看到小姑娘担忧的双眸,忽然弯了弯唇,说:“我没事的,你乖乖在府里等我。”


    老王妃病重,靖王府定然乱作一团,乔玥知道他并不方便带自己出去。


    她乖巧的应了一声,季长澜摸了摸她的头,除了神色比往常倦怠些外,倒看不出什么不寻常,只是转头问门外的衍书:“裴婴还没回来?”


    衍书道:“李管家说他递了个信儿回来,就又赶去靖王府了,说是靖王府那还有什么事没办完。”


    “有事没办完?”季长澜静静转了下指间的墨玉扳指,目光沾染了几分晨露的寒,“我怎么不记得我交代过他什么事。”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衍书心脏瞬间绷紧了。


    虽说如今老王妃病重,裴婴去靖王府帮忙也是情有可原,可他到底还是侯府的人,哪怕老王妃那忙的再不可开交,也与他裴婴没有任何关系。


    心知裴婴一顿罚是免不掉了,衍书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王妃待他向来不错,可能是老王妃那实在忙不开,他才……”


    季长澜冷笑一声,衍书未说完的话顿在嘴里。


    一片寂静中,小姑娘细软的手指钻到季长澜掌心里,轻轻晃了两下,小声说:“侯爷先去靖王府吧,如果裴婴回来,我就带个话给他。”


    绵软温暖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季长澜眼底暗色散了些许,垂眸在乔玥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说:“你安心睡你的,我晚点儿回来。”


    乔玥点头应下,许是昨晚真的没睡好的缘故,季长澜走后,她眼皮止不住的发沉,兀自缩回了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茫茫白雾弥散,屋檐上的冰雪滴滴嗒嗒的落在石阶上,乔玥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梦境中的小屋中。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然而乔玥却明显感觉到,这次和之前有所不同。


    海棠色的裙摆垂落在床沿儿,透过层层叠叠的裙褶,她隐约能看到自己脚上扣着的圆环,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一直栓到榆木床脚上,衣摆晃动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铁链冰凉凉的触感。


    比之前几次都要清晰的多。


    她不再是旁观者的姿态。


    梦境里的她不甘心的扯着铁链,一双杏眼儿红彤彤的,像是刚刚才哭过,周围的浓雾散去时,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的白衣人。


    他安静的倚在床侧,衣摆处的金乌绣纹随风轻晃,墨发轻垂的样子看起来优雅柔和,若不是小姑娘的啜泣声太大,他眉眼低垂的样子倒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丝毫也无法让人将他与绑小姑娘的人联系到一块。


    于是挣扎的有些累了,小姑娘擦了擦红肿发痛的杏眸儿,轻咬着唇瓣,难得向他低了次头:“你帮我解开好不好,我答应你不去找他了还不行吗?”


    白衣人嗓音悠缓听不出半点儿情绪:“我说了,等他走了就给你解开。”


    被他冷淡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小姑娘“嗖”的一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伸着手臂想去抓男人的手,可刚刚触到他的衣角,就被绷直的铁链拉了回去。


    古榕树叶抖落满枝雪水在风中摇曳,铁链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一样四处乱撞,忍无可忍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放声哭喊道:“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关着我啊!”


    “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不然等我恢复自由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刺耳的话语在小屋内回荡,乔玥能感觉到白衣人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我是你的谁?”


    男人慢慢重复着她的话,低沉的嗓音暗含戾气,静静从床榻上起身,缓步走到小姑娘面前,衣摆处暗影浓重。


    感受到危险的她起身想躲,却被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小姑娘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然而她猫挠般的力气在男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极度不安,忽然张开嘴巴,对着他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嘀嗒嘀嗒——


    浓重的血腥气在口腔间弥散,血珠顺着袖摆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红。


    冰凉的指尖擦过乔玥的唇角,他看着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忽然轻轻笑了。


    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垂眸凝视着乔玥的眼,微凉的语声暗含讥讽,吐字极轻的问:“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你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眼前的水雾散开,乍然落入那双清凌幽深的眼眸里,乔玥呼吸一顿,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梦境里的白衣人,


    ……是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十一点更新的时候放成存稿了,刚睡醒才发现,不好意思,这章留评发红包,大家妇女节快乐~今晚12.00正常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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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这个梦做的不长, 但梦里揪心的疼痛感却一直带到了梦外。


    许是因为第一视角的缘故, 这次的梦比之前都要真实, 也更加清晰, 就好像是切实存在过的,她甚至能回忆起口腔里腥甜微涩的滋味,和季长澜毫无血色的脸。


    虽然她梦见过白衣人很多次, 可梦里的他一直都是优雅淡漠甚至是温柔的, 那样阴戾偏执的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在白衣人身上感受到。


    原书的印象根深蒂固,她一直以为季长澜生来就是如此,想起自己曾在季长澜面前夸过白衣人温柔又好脾气的话,乔玥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以前的季长澜, 也是那样温柔的。


    先前那些憧憬都变成了疼, 乔玥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的缘故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


    虽然被捆着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可梦里女孩儿爱玩儿又任性的样子确实和十三岁的自己如出一辙,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季长澜的场景, 乔玥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


    她闭上眼睛, 想再次进入梦境, 屋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忽然被打断思绪, 乔玥的心情有些烦躁,她揉了揉眼睛,扬声问:“谁呀?”


    “是属下裴婴。”许是刚刚赶回来的缘故,裴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想起季长澜临走前找他的事,乔玥匆忙穿好外衣, 还未走到门口,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外的少年逆光而站,暗影下的肤色透出些许异样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一点儿也不似平常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乔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小声说:“侯爷知道你回来了吗?”


    裴婴道:“知道,正是侯爷让属下来接小夫人去靖王府的,小夫人快随属下去一趟吧。”


    他话说的没什么毛病,脸也还是裴婴那张脸,可神态和语气却与乔玥认识的裴婴大相径庭。


    即使乔玥在府中已近一年,可裴婴每次与她说话时,都是结结巴巴的,很少这般流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这个“裴婴”的眼神,让乔玥很不舒服。


    她又后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向屋外瞥了一眼,说:“我肚子有些饿了,还没用早膳呢,先让陈妈妈备些吃食,等我用过了再去吧。”


    裴婴暗影遮掩下的目光有些寒,语声却依旧保持着急切:“这是侯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小夫人还是先随属下去靖王府吧。”


    乔玥瞳孔骤然缩紧。


    虽然她与裴婴接触的不算多,可对于季长澜她却是十分了解。不管有多么重要的事,季长澜都绝对不会让她饿着肚子出门的。


    他根本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这个人在说谎!


    乔玥连退几步想跑,然而眼前的“裴婴”早有准备,不等她迈开步子,便上前用手帕牢牢捂住乔玥的口鼻。乔玥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早春的雨打湿廊阶,靖王府的深瓦在濛濛烟雨下异常肃穆。


    老王妃是昨晚在祠堂上香的时候突然晕倒的,昏迷了一夜才悠悠转醒。谢景和季长澜进屋时,刘婆子刚刚给她喂完药。


    磋磨了大半辈子,年龄不过半百的老王妃看上去比常人要苍老疲惫的多,日渐消瘦的身形已不见当初和蔼慈祥的模样。


    谢景沉默了一瞬,轻声说:“母妃,阿凌来看您了。”


    “阿凌……”


    老王妃嗓音沙哑枯涩,转动浑浊的双目向床边看去,用了好久才辨认出屏风旁站着的人。


    确实是阿凌。


    他每次来看她时,都离得很远,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半点儿声响也无。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竟对她愈发生疏起来。


    她艰难的抬了抬手,谢景侧开身子让季长澜走过来,轻声对老王妃道:“孩儿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让阿凌陪您如何?”


    老王妃轻抬指尖算是应下,季长澜垂着眼眸轻轻喊了声“姨母”,淡雅温和的语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看向季长澜时,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她很少生病,只依稀记得上次……上次季长澜站在床边探望她时,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那时的季长澜还不到九岁,是他来王府的第一年,靖王府一行人随谢熔去城外围猎的时候,她不小心扭伤了脚,城外条件恶劣不比王府,随行也无大夫,她只能强撑着等第二日提前回府,却没想到季长澜当晚就给她送来了药。


    她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药,可当她看到烛光下那张和她姐姐异常相似的眉目时,她还是沉默了。


    阿凌从小就好看,也像极了霍景妍。


    霍景妍是大缙数一数二的美人,幼时就对她极为照顾,她们姐妹俩的也一直感情很好,她常常因为有这样一个姐姐而感到幸运。


    只不过这一切在她嫁给谢熔后就变了。


    当初是谢熔主动接近的她,在霍景妍成亲后没多久,谢熔也向霍家提了亲,她记得那晚霍景妍说谢熔并非良人,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久,可当时情窦初开的她又哪听的进劝?


    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嫁入靖王府,却没想到婚后的第二天,就听到了谢熔在梦里喊了她姐姐的名字。


    那时的她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谢熔求而不得的报复,她在谢熔眼里不过是替代霍景妍的影子……


    老王妃缓缓闭上眼睛,枯瘦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那年城外的雨很大,晚风扯落一地枯叶,站在她床边的少年眉眼精致发尾微湿,那身霜白缎袍下微微渗出的血痕刺目,却依旧和往常一样垂着眸子轻轻喊她“姨母。”


    就像如今这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不知是谁先生疏了。


    *


    雨越下越大,长廊上的谢景走得匆忙。


    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向西边的院子走去。


    不似其它院落的肃穆雅致,道路两侧砖红色的围墙上满是风雨斑驳的痕迹,有几处已经脱皮,藤蔓踩着杂草蜿蜒而上,在濛濛烟雨中显得破旧不堪。


    院子北边有一处暗房,是谢熔曾经处理要密时的地方,谢熔死后就荒废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钟锐守在门前,见他来了慌忙将伞支上,“王爷当心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谢景拂了下袖摆上的水渍,清润的嗓音在细雨中格外低沉:“人接来了?”


    “在屋里呢。”


    钟锐推开房门,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跳跃,黯淡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少女娇小的身形。


    她靠坐在椅子上,卷翘的睫毛微微阖着,模样安然又恬静。


    谢景微微皱眉,问:“怎么晕倒了?”


    钟锐道:“胡卫假扮裴婴的时候不知怎么被她看出了异样,只好先将人迷晕再带过来。”


    “看出了异样?”谢景挑眉,“她怎么看出来的?”


    侯府的其它侍卫不足为虑,可季长澜和衍书心思敏锐,又与裴婴相熟,他没把握骗过这两人,特地等到两人都来靖王府才动手,却没想到居然被乔玥看出了异样。


    胡卫易容术天下一绝,和原主站在一起时,连原主的生母都辨认不出,一个肉眼凡胎的小姑娘又怎么会看出异样?


    钟锐也想不明白,只能道:“属下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不过除了乔姑娘,侯府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


    谢景稍稍放心。


    只要人带到便好了。


    他探了探乔玥的额头,低声对钟锐吩咐:“按照计划将她带离王府罢。”


    钟锐问:“那裴婴怎么处理?”


    谢景转了下指尖的扳指,眼睫下的目光微寒:“先关着吧。”


    对季长澜这么忠心的属下,留着总归是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写的太慢了,再发个红包吧。


    明天还是照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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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郊外的道路异常冷清, 绵绵雨丝随风灌入车厢内, 车帘上的玉珠发出极轻的“嘀嗒”声。


    铜炉内的安神香缓缓弥散。


    乔玥缩在貂绒软榻上, 卷翘的睫毛不时颤动两下, 很快又被浓郁的香味儿拽入沉沉的梦境中。


    嘀嗒嘀嗒——


    晶莹的雨珠从古榕树叶上滴落,梦中的乔玥孤零零的坐在秋千上,藕粉色的裙摆随风轻荡。


    “乔乔。”眼前的雾气缓缓弥散, 季长澜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抱起, “别生气了。”


    男人衣襟沾染着潮湿的晚露, 抚过她面颊的指尖冰凉,晚风吹来时,他缓缓收拢怀抱将她裹入怀中,轻轻在她耳边问:“明天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姑娘轻轻垂下眼帘, 没有回话。


    似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乔玥能感觉到小姑娘已经不生气了,可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 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树冠外的雨丝细细密密像吹不散的雾, 豆大的雨珠从枝叶上滑落。久久没有回应, 季长澜没有再说什么, 抱着乔玥往房间里走, 雨水从他精致的下巴滴落到乔玥的面颊,乔玥缩在他怀中仰头看他,暮色沉沉的天空下,她听到自己小声说了一句:“我想自己出去……”


    男人脚步一顿,垂下眸子静静看她, 清凌漂亮的眼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唇角微扬嗓音淡淡的问:“就这么想摆脱我?”


    不是的……


    小姑娘轻咬唇瓣欲言又止,卷翘的睫毛颤了又颤,过了良久才轻轻问了一句:“就不能让我自己出去吗?”


    “可以啊。”季长澜将她抱进屋内,湿润的衣摆在地板上留下浅浅水痕,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语声轻缓道:“等我死了就让你出去。”


    “……”


    小姑娘被他噎了一下,半晌也没说出话。


    季长澜将她抱到床上,拿了块手巾给她擦头发,眉眼低垂的样子在烛光下异常温和,丝毫不见那天的半点儿戾气。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擦完头发后,小姑娘很自然的把脚伸了过去,她被季长澜抱了一路,脚上并没有多少水渍,可脚心却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季长澜皱了下眉,轻声说:“去泡个澡吧。”


    “不去。”


    小姑娘将脚缩回了被子里,语声闷闷道:“你不放我出去我就天天不洗澡臭死你。”


    娇憨的模样看起来奶凶奶凶的。


    季长澜愣了愣,轻抬眼皮有些错愕的看向她,随即嗓音清悦的笑了:“那你就臭死我吧。”


    从语气到神态都瞧不出半点儿不开心的样子,丝毫也没把小姑娘的威胁放在心上。


    小姑娘气得转过身不理他,季长澜也不再说什么,垂眸慢悠悠的用手帕擦了擦手,转身刚要出门,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那个大哥哥几天前就离开了,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走呢?”


    吱呀——


    木门撞在门框上,冷风从屋外灌入,季长澜半边白袍陷入雨丝中,转过眼眸定定凝视着她:“要走?”


    意识到说漏了嘴,小姑娘神情有瞬间的慌乱,一双小手揪着袖口半晌也没说出来话。


    冰凉的雨丝从季长澜面颊滴落,他瞳色暗沉的透不出光,就这么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扯着唇角轻轻笑了,“你可以试试,你走不走的掉。”


    他看的紧,小姑娘自然是走不掉的。


    不但走不掉,还可能再被他拴住。


    小姑娘很不理解的抬头向他:“为什么啊,阿凌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我是怎么样的呢?”


    风雨渐浓,院内的古榕树叶沙沙作响,季长澜身姿挺拔清绝,霜白色的衣袍被风肆意揪扯向夜色中,低缓的嗓音在屋内莫名空旷:“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迟早都要走的啊……


    乔玥听到小姑娘默默对自己说。


    “……”


    *


    季长澜从靖王府出来时,腕间佛珠落了一地。


    哗啦啦——


    跳跃的木珠弹入泥坑中,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空荡荡的红线,低声问身旁的衍书:“裴婴还没找到?”


    衍书道:“没有,属下刚刚去寻了,他不在靖王府里。”


    还没有消息么……


    季长澜微微皱眉,淡色的眼瞳看向四散而落的木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衍书道:“要不属下再去找找?”


    季长澜应了一声,掀开车帘正准备上车,不远处的小厮忽然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雨里,语声急切道:“侯爷,不好了,小夫人不见了。”


    搭在门帘上的手一顿,季长澜骤然投去一个冷戾至极的眼神,“你说什么?”


    小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强烈的压迫感使他的语声发颤:“刚刚侍卫去换班的时候,发现陈妈妈和宝笙几个丫鬟都晕倒了,小夫人不在房里,外面的侍卫也没听到打斗的痕迹,就像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树叶哗哗作响,车前的马不安的嘶鸣,季长澜墨发微散长袍垂地,柚木车厢在他掌下裂出细小的痕。


    ……凭空消失了?


    小厮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四年前小姑娘睁着水盈盈的杏眼儿,愧疚又无措同他说话的模样。


    “阿凌,对不起啊……”


    “我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呢?


    季长澜面色苍白,下意识捂住心口,喉咙里漫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儿。


    “不可能的。”


    如今的乔乔这么乖,他哪怕有一点点难过她都会想着法哄他,她不会再那么心狠的。


    不可能的。


    季长澜睫毛微颤,强压下心口不断漫上的血气,低哑的嗓音像是漂浮在空中:“派人守着城门,去查查今天有没有可疑车辆出城。”


    *


    乔玥乘坐的马车不算华贵,几次要从颠簸的隆隆声中醒来时,就被身旁的老嬷嬷按住了。


    她从袖口的瓷瓶里掏出个药丸,塞到乔玥嘴里,一旁的丫鬟见状不安道:“这消神丸她已经吃了两粒了,若伤了姑娘身子,王爷怪罪下来……”


    老嬷嬷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把人送出去才是要紧的,她毕竟是虞安侯的小夫人,被宠惯了性子难免骄纵,路上吵闹起来出了岔子你可担当的起?”


    许嬷嬷在靖王府极有威望,被她板着脸一呵斥,丫鬟毓秀当即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上次宴席时她见过一次小夫人,当时她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她身上,小夫人还笑着对她说没事,又哪里像骄纵的样子。


    可在许婆子面前,她也不敢外争辩,察觉到乔玥手有些凉,忙将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马车摇摇晃晃飞驰而去,乔玥口中苦涩的药味渐渐化开,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似乎过去了很多天,梦中的大雨已经停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内的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乔玥依旧穿着那身海棠色的襦裙,正颤巍巍的往树上爬。


    有水露从头顶滴落,翠绿色的枝叶在微风中愈显清艳,湿润的指尖触上顶端的树干时,树下忽然响起沉缓的脚步声。


    “乔乔,下来……”


    男人的嗓音很轻,透过茂密的树叶,乔玥只看到了他霜白锦袍的一角。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慌乱中的小姑娘抓错了枝干,脆弱的树枝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小姑娘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向后倒去。


    “……阿凌!”


    眼前的场景与最初的梦境重叠,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本能的喊着男人的名字。


    落叶夹杂着雨露纷纷而落,晚风吹过时,季长澜霜白色的衣摆下露出一小滩殷红的血迹。


    嘀嗒——


    温热的液体滴在乔玥额头上,她如上次那般,被季长澜接在怀里。


    “阿凌你……”


    小姑娘睁开双眸惊愕的看向他,鲜血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面颊上,她看到季长澜霜白色的衣袍上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轻垂着双眸半跪在地上,微微颤动的手臂有些不稳,轻抬指尖缓缓擦去她额头的血迹,嗓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摔着了吗?”


    小姑娘怔怔的摇头,感受到他手臂颤动越来越厉害,她语声慌乱道:“阿凌你怎么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似乎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季长澜没有再坚持,可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俯身动作,都让他闷哼一声,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地面很快被鲜红覆盖,失血过多的他面色异常苍白,哪怕是现实中的乔玥,也从未见过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没事的。”


    见小姑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季长澜拥着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视线扫过她被树枝划破的衣袖时,忽然弯唇笑了笑,嗓音淡淡道:“我若回来的再晚一点,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微凉的水露被风吹落,男人羽睫遮掩下的瞳色黯淡看不出情绪,可乔玥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乔玥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他什么都能感觉到。


    若再晚一点,他就真的见不到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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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云层下的落日火红, 小姑娘抱着药箱从院中跑过, 软底绣鞋踩在门前的水洼上, 溅起一片金粼粼的光。


    房间内的血腥气浓郁, 季长澜面容低垂静靠在榻上,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处,有风吹过时, 垂落的墨发随着暗红色的衣摆微微摇晃, 黑红之间衬的他脸色格外苍白, 安安静静毫无生气。


    小姑娘抓着药箱的手一顿,趴在床沿轻拍着他的面颊道:“阿凌,阿凌你醒醒……”


    “嗯。”


    男人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微微张开的眼瞳雾蒙蒙一片, 低眸扫了眼身上的血渍, 淡淡道:“你去吃些东西吧,我没事。”


    这意思就是要自己来了。


    哪怕早就知道他对自己向来极狠, 可听到他这么说的乔玥还是心头发闷, 好在这点上小姑娘与她出奇的一致, 她将手中的药箱抱紧了些, 细软的指尖嫩白, 带着淡淡的古榕清气,嗓音糯糯道:“我帮你吧。”


    窗外的夕阳缓缓下坠,季长澜淡色的眼眸中流转出些许浅橘色的光,抬眸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儿,嗓音温和微微笑道:“你会弄疼我的。”


    露珠儿落在枝头, 小姑娘眸底水雾渐重,像是早春潺潺而过的泉。


    “你上次明明说不疼。”


    季长澜垂眸,指尖触上她面颊的水珠,“因为这次伤的重。”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看上去很是随意,轻声说:“我刚刚杀了人,很脏的,听话。”


    小姑娘眼睫颤了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可只是一瞬,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火红的落日悬在山坳,她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面颊上,盈盈一握的手腕柔软而温暖,仿若抽.出嫩芽儿的柳枝,异常纤细,却又格外坚韧。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会小心的。”


    小姑娘从来就没有听过他的话。


    也不知是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太惹人疼,还是季长澜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向来强势的他没有再坚持什么,微阖着双眸任由小姑娘剪去他的衣服。


    除了身上的十余处剑伤以外,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武器留下的瘀痕,他皮肤本就白,鲜血擦去后就更为明显,小姑娘咬着唇瓣过了半晌,才重新低头为他包扎起来,颤巍巍的语调似有些哽咽:“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每次都这样……”


    季长澜睁开眼眸静静看她,夜风中的嗓音轻缓而温和:“因为有你在啊,乔乔。”


    小姑娘杏眼儿闪了闪,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乔玥却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疯狂又偏执的情绪。


    因为有她在,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低垂的眼眸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可看向小姑娘时却漾起清清浅浅的光。


    干干净净,如冰雪般透彻。


    乔玥能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喜欢。


    如果她不在,他很可能就不会再管自己了。


    小姑娘给他带来的那些或甜或涩的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不能忘,他不想回到那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世界里。


    可小姑娘却一点儿也没明白他话语里的束缚。


    她确实是关心他的。


    然而一身血气褪去后,先前那个被遗忘的念头又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深红的血水被小姑娘端走,他手腕上系着小姑娘用绷带绕紧的结。


    静谧的月光照在屋内,小姑娘重新跑回屋里,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弯着杏眼儿道:“我加了鱼汤的,阿凌要不要尝尝?”


    季长澜微睁开眼,干净的白衣映的他面色过分苍白,视线扫过小姑娘手中的瓷碗时,忽然笑了笑,问她:“舍得炖那条鱼了?”


    小姑娘糯糯的“嗯”了一声,杏眼儿清亮而纯粹。


    那条鱼是她上个月在水塘里捉的。


    本来也是打算炖来吃的,可每每将鱼放到砧板上时,那一跳一跳的样子又让小姑娘十分舍不得,一来二去,干脆放在水池里养了起来,总对他说“等养肥点再吃吧。”


    那条鱼确实被她养的很肥。


    小姑娘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淡淡的米香从舌尖上散开,入口却不见什么腥气。


    那么肥的鱼,不应该是这种味道的。


    更可况小姑娘的厨艺并不算太好。


    季长澜呼吸一顿,终于发现了不寻常,抬起一双眸子静幽幽的凝视着她,低声问:“你做了多少粥?”


    小姑娘的杏眼儿垂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抬起,粉.嫩唇瓣上漾起一抹很浅的笑,看着他说:“做了满满一锅,我分好放在伙房的炉灶旁边了。”


    她话语里的暗示明显,向来敏锐的季长澜却像是不懂似的,很平静的问她:“为什么做那么多?”


    “因为……”


    小姑娘的眼睫颤了一下,唇角的浅笑消失,很小声很小声的说:“这样你就不会饿着了,现在天还不算热,那些粥应该能放个两三天,等我不在了,你……”


    细软的语声消失在唇边,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季长澜依旧静静地看着她,苍白肤色下显得眼瞳很黑,无意识扯动唇角,嗓音淡淡道:“等你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


    手中的瓷勺碰在碗沿上,小姑娘缓缓垂下了眼眸。


    他从来都是一点即透的性子,很少这样让她说清楚什么。


    她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阿凌,对不起啊。”她小声说。


    季长澜笑声很轻:“对不起什么?”


    小姑娘缓缓将碗放到桌子上,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浅浅暗影,她的指尖攥上袖口,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要走了。”


    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晃,黯淡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你要走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狠心说出口,季长澜淡声重复这四个字,夜色下的眼瞳黑的惊人:“你能走去哪呢?”


    他抬手将她拉到身侧,微凉的指尖力道不重,可与生俱来的气势却是半点儿不减,轻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我现在是没什么力气,可这不代表我以后也没力气,你乖乖留下,我就当你没说过这句话。”


    他的性格向来敏感,这番话是威胁,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然而小姑娘却摇了摇头,一双杏眼儿含着水露,清澈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异常坚定的,要走的心。


    季长澜眯了眯眸,微哑的嗓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留不住你了是吗?”


    月亮爬上枝头,树梢上的水珠滚落在院内的水洼里,小姑娘轻声说出的“对不起”很是苍白无力。


    “就因为我不让你见他,还是因为我上次用铁链锁了你?”


    “不是的,都不是的……”


    她存在的时间,本就只有一年而已。


    泪珠从面颊滑落,小姑娘一双杏眼儿通红,用手背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泪,将药箱放好在他面前。


    “阿凌,真的对不起。”


    季长澜动了动麻木的手指想要将她拉住,小姑娘却后退一步,海棠色的衣摆轻悠悠从他指尖擦过。


    他没有从她神情中看到任何惶恐或不安的情绪。就像是知道了他无法再困住她一样。


    不只是现在困不住,就连以后也困不住。


    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季长澜指尖微微泛白。


    “乔乔,你站住。”


    夜晚的风静静吹着,房门被推开时,发出微微刺耳的轻响。


    小姑娘停在门外回头看他,清亮的杏眸里满是无措与内疚。


    “阿凌,我……”


    “我不要听对不起。”


    季长澜呼吸凌乱,剧烈的心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微闭了闭眼,轻声说:“只要你回来,我答应再也不关着你,你想去哪都可以,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他墨色的发丝被风扬起,一身白衣如初见般白玉无瑕,乔玥看到他眼瞳里映着女孩儿小小的影子。


    一字一句犹如针扎。


    这些话不该是他说出来的。


    他向来强势,从不容人拒绝。哪怕最后死了都没有向谁低过头。


    乔玥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将心滚在刀尖上,才说出这种话的。


    明明连她多看谢景一眼他都会不开心的。


    然而梦境中的小姑娘并不能读到乔玥的想法,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呢……”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季长澜轻轻笑了。


    他苍白的唇微微发颤,淡色的眼瞳静静的凝视着她,夜风中的语声异常清晰,“因为我喜欢你……乔乔,我喜欢你。”


    一次次的违背自己心意让她出去,一次次纵容,一次次由着她的性子胡闹,甚至到最后情愿带她去见谢景,都只是因为喜欢她。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小姑娘愣在原地,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又像是不愿意明白。


    如果她不走,另一个世界病重的她就无法存活。她微垂下眼眸,很轻很轻的说:“我妈妈和弟弟都在等我……”


    妈妈和弟弟……


    风拂过树梢,院内的古榕树上撒落一片晶莹莹的水珠。


    乔玥看到季长澜缓缓阖上眸子,微微颤动的眼睫下划过一道濡湿的痕。


    他问:“那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了太久了,我发个红包吧。后面不会再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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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暮雨纷纷而落, 季长澜垂眸倚在软榻上, 袖摆下的红绳空空荡荡。


    从靖王府到侯府不算太远, 他做了一个十分短促的梦。


    “阿凌, 真的对不起……”


    茫茫白雾弥散,小姑娘身影出现在门前,海棠色的襦裙摇曳在风中, 如同展翅欲飞的蝶。


    乔乔……


    腥甜的血气从口中蔓延, 他白色的长袍上镀着月光淡淡的银霜, 轻抬眼皮向她看去时,睫毛处凝结的水露轻悠悠落下,很快又被风吹散在濛濛夜色里。


    他看到小姑娘用手捂着面颊,纤弱的肩膀微微颤动, 愧疚又无措的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凌, 你等我好不好……”


    等,


    等多久呢?


    乔乔那么喜欢骗人, 从来都不讲信用。


    密密麻麻的疼覆上心口, 因血染红的唇映的季长澜面容过分苍白。他看到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她指缝间滑落, 海棠色的袖摆洇湿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


    她哭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伤心。


    梦中的他微抬起手, 下意识的想碰碰小姑娘的面颊, 她却摇着头跌倒在门前的水洼里。


    泥印溅在裙摆上,小姑娘喃喃重复着刚才的话:“阿凌,你等我好不好?”


    季长澜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我等你。


    风吹来,小姑娘跌跌撞撞跑入夜色里,古榕树下的秋千空荡荡摇晃。


    ……


    嗒。


    泪珠落在车厢内的软榻上, 相隔百里之外的乔玥眼睫微微濡湿。


    坐在她身旁的丫鬟毓秀讶然道:“诶,小夫人怎么哭了?”


    许嬷嬷斥责道:“什么小夫人,哪里有小夫人?你记住,从今以后,这里只有刘姑娘,可没什么小夫人!”


    “是是,奴婢记住了。”


    ……没有小夫人了?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乔玥的睫毛颤了颤,又簌簌落下几滴泪来。


    也不知是不是药效的缘故,梦境虽然已经散去,可乔玥的意识仍旧浑浑噩噩的停留茫茫无边的雾气中。


    梦里的小姑娘最后还是走了,她说的话从来都不管用,哪怕到最后一刻仍然骗了他。


    她说的等,不过是要他好好活着而已。


    季长澜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情愿相信她罢了。


    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失言过。


    守着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日复一日的等,他甚至在岭南多留了一年,直到最后离开时,都派人守着那个小院。


    他担心她回来找不到他。


    然而书里的季长澜,却再也没能等到小姑娘。


    他一把火烧了自己,走的干干净净。


    ……


    大雨下了一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露气,乔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在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浅碧色的素衫比平时的衣裳小了许多,头上的珠簪和腕间的首饰被人一并取了下来,从头到脚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在侯府里的一切痕迹,都被人轻易抹除了。


    隐约想起昨晚在马车上听到的对话,乔玥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想查看一下情况,手刚刚碰上帘幔,帘幔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许嬷嬷面容冷漠的站在床边,视线扫过乔玥搭在帘幔上的手,冷笑道:“这里不比虞安侯府,外面有侍卫把守,出了城便是荒郊野岭,如今开春外面野兽正空着肚子,我劝姑娘还是少费些心思,省的丢了一条小命。”


    言外之意就是,根本不怕她跑,反正她也跑不掉。


    乔玥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出城了。


    想起之前侯府里发生的事,乔玥能猜到之前那个裴婴是别人假扮的。


    而且他背后的人一定对虞安侯府非常熟悉,几乎是季长澜前脚刚走,后脚就将她迷晕送走,动作之快,显然是早有预谋,并且确定了季长澜短时间内回不来。


    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除了靖王谢景,乔玥想不出第二个人。


    残余的药物让她没什么力气,她知道现在不是与她们起冲突的时候,只能识趣的将手收了回去,低声道:“嬷嬷误会了,只是这身衣服不大合身,嬷嬷可知道我原来的衣服去哪了?”


    许嬷嬷冷哼一声,道:“烧了。”


    “烧了?”乔玥袖口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许嬷嬷向来看不上丫鬟出身的人,更别说乔玥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了。要不是会蛊惑主子,怎么会用这么短时间就被虞安侯捧在手心里?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没了规矩,她这个老嬷嬷可不吃这一套。


    许嬷嬷对乔玥陡然拔高的语调很不满意,语声冷硬道:“不但衣服烧了,那些首饰你也不要想了,我早就让毓秀处理掉了。从今以后你就姓刘,与虞安侯府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什么小夫人,你记住了吗?”


    乔玥瞳孔微缩,一双杏眸儿里多了几分恼意:“是不是小夫人嬷嬷说了可不做数,您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话外之意显然是在说自己偷了乔玥的首饰。


    许嬷嬷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她在靖王府做事几十年,连老王妃都对她和和气气的,从未被人顶撞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又凭什么敢这般污蔑她?


    心头的火气蹭蹭上涌,她扬手就要教训乔玥,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毓秀端着汤羹站在门外,见状忙道:“姑娘误会许嬷嬷了,她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是贪图小利之人。”


    乔玥当然知道许嬷嬷不是贪图小利之人,可眸中恼意却是半点儿未减,定定的看着许嬷嬷。


    有毓秀在,许嬷嬷自然不好再“教训”乔玥,堪堪收回了手,冷笑道:“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爬床丫鬟,还真以为侯爷会来救你么?如今老王妃重病在床,侯爷忙的不可开交,难道还会为你做一个不孝之人?我劝你还是懂事一些,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许嬷嬷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之后的几天里,乔玥确实过的很不好。


    许嬷嬷是个记仇的人,仗着自己资历老,给乔玥送的膳食一减再减,到最后只能是勉强果腹的状态。


    丫鬟毓秀看不下去,专程去劝许嬷嬷,却被许嬷嬷一句“可别忘了自己主子是谁”给打发回去了。


    侍卫将消息传到靖王府时,天空中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祠堂前的香灰悄然而落,在谢景鸦青羽缎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他低垂着面容看不出情绪,待信被火舌吞尽时,才淡淡重复了一句:“不知廉耻的爬床丫鬟……”


    “你说许嬷嬷是在说谁?”


    漆黑的眼瞳看向钟锐,钟锐陡然一惊,迅速低下了头。


    自上次百玉春一事后,谢景就对季长澜和乔玥的事格外敏感,那天谢景阴沉可怖的神色犹在眼前,钟锐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有太多牵扯,忙道:“属下这就派过去将许嬷嬷调回来。”


    “站住。”


    钟锐脚步一顿,抬头见谢景面上没有多少怒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谢景淡声问:“她最近与那个叫毓秀的丫鬟走的很近?”


    钟锐道:“是,许嬷嬷看的紧,这些日子又一直在路上,乔姑娘几乎没出过车厢,路上只有毓秀偶尔会与她说些解闷的话。”


    “解闷的话?”


    谢景嗤笑一声,将另一封信件丢到钟锐面前。


    信件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很不好看,钟锐瞧了半天,才依稀辨认出这是许嬷嬷的语气。


    除了大肆渲染乔玥如何不懂规矩以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毓秀曾偷偷对乔玥透露过季长澜的情况。


    虽然季长澜的情况不算什么秘密,可倘若是乔玥主动问起的,那就不一样了。


    王爷可不希望乔玥对季长澜念念不忘。


    看着谢景淡漠的神情,钟锐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轻声问道:“这……可要属下重新派个丫鬟过去?”


    “不用了。”


    谢景将信件丢到桌上,神色淡淡道:“母妃时日不多了,等料理完后事,本王亲自去一趟。”


    钟锐问:“那许嬷嬷如何处置?”


    谢景转了下指间的扳指,轻声说:“不用处置,让许嬷嬷安心呆着便是。”


    钟锐闻言一愣。


    许嬷嬷在王府呆了几十年,谁都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递回来的信件字里行间又十分针对乔玥,不难看出她与乔玥起了龃龉。


    如果还继续让许嬷嬷留在乔玥身边的话,只怕许嬷嬷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为难乔玥。


    想到此处,钟锐微微皱眉道:“刚才侍卫传来的信件上说,乔姑娘与许嬷嬷相处的并不融洽,许嬷嬷为人处事十分强势,如果王爷不干涉的话,只怕……只怕乔姑娘会过的很不舒服。”


    祠堂前的木芙蓉抽.出嫩芽儿,盈盈翠绿在雨中愈显清艳,微风吹过时,微凉雨露落入屋内,谢景抬手拂去衣摆上沾染的水珠,嗓音淡漠的开口:“本王就是要她过的不舒服。”


    ……


    老王妃是在三日后病逝的。


    靖王府门前的石狮被雨水冲刷的愈发肃穆,朝中大臣纷纷前来吊唁,谢景一身素服站在灵堂前,面上倒没太多悲伤的情绪,只有耳边哭声响起时才微皱了下眉。


    视线扫过三三两两的大臣,他低声询问身旁的钟锐:“季长澜还没来?”


    钟锐道:“侯府刚刚派人送了信,说老王妃久病身亡,侯爷伤心过度害了重疾,今天只怕是来不成了。”


    来不成了?


    谢景看向屋内忽明忽暗的火盆,眸中神情晦暗不明。


    季长澜对老王妃向来敬重,他今天会缺席是谢景如何也没想到的。


    他问:“确定季长澜在侯府里?”


    钟锐道:“确定,他这几日都未离开过侯府。”


    谢景稍稍放心。


    看来季长澜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好。


    毕竟他上次离开靖王府时才呕过血。


    虽说外面传的都是他因为老王妃的缘故才生了病,但谢景心里清楚他八成是为了乔玥。


    上次掳走乔玥时,他特地让胡卫顺手去季长澜书房拿了几封密信,不过是为了混淆视线营造乔玥凭空消失的假象,如今这个做法终于奏效了。


    他现在手里抓着裴婴,只要仔细审下去,等裴婴熬不住了迟早会开口,到时候季长澜暗里对沛国公一家做的事公之于众,他就如刀俎鱼肉般的任他宰割,可以说是毫无翻盘的机会。


    谢景垂下眸子,眼睫遮掩下的眼底透出几丝微不可查的愉悦,张了张口正要对钟锐说些什么,远处的侍卫忽然匆匆赶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谢景道:“王爷,不好了,裴婴从暗牢里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把前两天差的补上。昨天前天没更,这章还是发红包。


    大概下一章就能写到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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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如今正是祭奠老王妃的节骨眼上, 前来靖王府吊唁的大臣众多, 谢景不方便调动靖王府侍卫, 等匆匆赶到暗牢门前时, 大雨已经将地上的血水冲刷干净,除了倒在廊阶上的侍卫,巍峨耸立的暗牢门前再寻不到半点儿打斗的痕迹。


    安安静静, 就连一墙之隔外的侍卫都没听到任何声响。


    细雨被风吹得倾斜, 谢景素服衣摆上溅落几滴泥渍, 漆黑的眼眸在暮雨中异常暗沉:“裴婴还能动?”


    冷淡的语调传入耳侧,钟锐肩膀莫名一颤,忙将雨伞又往谢景身旁靠了靠:“昨个儿属下刚去牢里看过,当时他正昏迷着, 是动不了了……”


    “动不了的人还能逃出去?”谢景毫无感情的打断了钟锐的话。


    钟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低声说:“是属下没有仔细查看,如今看来, 或许是裴婴装的也说不定……”


    毕竟靖王府守卫森严, 几乎不可能有人闯到牢里救人。


    谢景微微眯起眼眸, 脑中不自觉想起了上次寿宴时, 靖王府那场悄无声息的大火。


    他袖摆下的手微微收紧, 冷声吩咐:“再派人去侯府查查,季长澜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是。”


    当衍书背着一身是血的裴婴回到侯府时,裴婴已经陷入昏迷。府里的郎中小厮忙了大半日,直到第二天傍晚裴婴才悠悠转醒。


    房间内的檀香气味儿浓郁,裴婴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 视线越过浅灰色的帷幔看向静靠在椅子上的男人,虚弱的语声略有些吃力:“属下……属下是半路被人迷晕劫下的,一开始并未发现自己在靖王府里,后来靖王派人假扮成侯爷的样子来牢里套属下的话,容貌虽然与侯爷一样,可那谈吐和气质差得太远了,被属下一眼就认了出来……”


    “其实属下原本可以借那次机会逃出来的,只是属下太沉不住气,还让衍书费心去寻,真是太没用了……”


    雨丝轻飘飘的吹进屋内,靠在床榻上的裴婴看不清季长澜的神情,佛珠的碰撞声响起时,只听到季长澜嗓音淡淡的问了句:“就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还能有什么别的消息?


    裴婴微微一怔,身体上的伤痛让他思绪有些不清醒,过了半晌才试探性的回答道:“靖王探听的是与沛国公有关的消息,属下不曾泄露过……”


    顿了顿,他轻声问:“是不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嗒——


    手中佛珠与扳指相碰,在寒风寂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


    季长澜用手按了按额头,有些疲惫的阖上眸子。


    裴婴不知道任何关于乔玥的消息。


    也是,谢景做事向来谨慎,又怎么会将风声透露给裴婴呢。


    他当真是糊涂了。


    季长澜静静从椅子上起身,玄黑衣袍垂落在地,他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眸色,语声平静的对裴婴说:“没什么事,你安心养伤。”


    “……是。”


    廊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束中能看到飘落的雨丝。


    守在门外的衍书见季长澜出来,压低了声音汇报道:“刚才靖王府的线人来探听侯爷您的情况,属下让李管家打发回去了……如今老王妃刚刚离世,靖王府忙的不可开交,侯爷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加派人手去寻小夫人?”


    加派人手?


    季长澜又何尝不想加派人手。


    如今谢景将侯府盯得正紧,倘若加派人手,谢景必定会有所察觉,乔玥在他手上,若是将他逼急了……


    季长澜闭上眼,暖光下的面色异常苍白,轻声说:“再等等。”


    谢景迟早会放松警惕。


    等到谢景按耐不住去找乔玥的时候,才是他最好的出手时机。


    他容不得任何差错。


    衍书道了声“是”,视线扫过季长澜淡漠的神情,总觉得他这次表现的有点过于冷静了。


    本来季长澜那天呕血他还十分担心,生怕季长澜又回到四年前绝望疯狂的状态,可如今除了面色比之前疲惫一点以外,其余倒瞧不出什么不寻常,甚至照旧在重华院住着。


    衍书欲言又止,暗暗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小夫人毕竟是在靖王那,侯爷……侯爷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么?”


    “急什么呢?”季长澜苍白病态的神情中有种与往常不同的温柔,低垂着眼睫轻轻说:“她若死了,我与她同去便是。”


    “……”


    *


    谢景处理完老王妃的后事已是一个月之后,虞安侯府迟迟没有动静,谢景将一切打点妥善后,终于抽空去了一趟乔玥所在的陵江驿。


    谢景这次出行并未带多少随从,赶到陵江驿时已是深夜,走进客栈时,毓秀刚好端着水盆出来,看到谢景时下了一跳,忙跪在地上行礼道:“奴婢、奴婢见过王爷……”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毓秀的嗓音隐隐有些发颤,低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景。


    谢景深青衣袍在夜色下沾染着水露的凉意,视线扫过面前瑟瑟发抖的丫鬟,嗓音淡淡道:“起来罢。”


    毓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铜盆中的水溅落在地,发出“嗒嗒”几声轻响。


    谢景的视线落在铜盆上,借着窗外静谧的月色,他隐约能看到铜盆边缘生出的锈迹。


    确实如钟锐所说,她过的不怎么好。


    谢景拨弄了一下指间的扳指,漆黑的眼瞳看不出多少情绪,倒是一旁的钟瑞对毓秀问了一句:“乔……刘、刘姑娘歇下了?”


    毓秀小声道:“刘姑娘最近睡眠不好,刚刚才歇下。”


    钟锐点了点头道:“你退下罢。”


    毓秀松了一口气:“是。”


    想起毓秀说的乔玥睡眠不好的话,钟锐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屋门,犹犹豫豫的问道:“王爷可还要进去?”


    谢景微微挑眉:“不然呢?”


    钟锐神色讪讪,只觉得从那次百玉春一事后,王爷行事就愈发不对劲了。


    靖王府家规甚严,王爷从来都不是什么举止轻浮之人,乔玥毕竟还是虞安侯的小夫人,就这么进去,实在太不合礼数了一些。


    可毕竟谢景这次来就是为了见乔玥的,他的吩咐钟锐也不敢违抗,上前两步正要敲响房门时,谢景忽然问了一句:“刚才那丫鬟就是信上说的毓秀。”


    钟锐道:“是,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照顾刘姑娘。”


    想起信件上所说的话,谢景嘴角勾起一抹及淡的笑,语声冰冷的吩咐:“将她绑起来罢。”


    “这……”钟锐实在猜不懂谢景的意思,愣愣的问了一句:“那、那可要处置了?”


    “不急。”


    谢景淡淡吐出两个字,缓步推开了面前屋门。


    桌案上的烛火已经吹灭,借着淡淡的月色,隐约能看见榻上熟睡的影子。


    她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不少,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睑处,随着呼吸不时翕动两下,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儿,睡的很不安稳。


    可那夜色中的五官依然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还从未见过熟睡的她。


    谢景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刚刚触上乔玥的面颊,乔玥的眼睫忽然颤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眸子。


    修长的身影遮住床前大半光线,乔玥怔了一瞬,才依稀辨认出站在面前的男人,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寸。


    晚间的风带来几丝凉意,谢景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手,起身点燃桌上的烛火,平静的嗓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声问她:“我听毓秀说,你最近睡得不好?”


    乔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裹着被子又往床角靠了靠,一双杏眸里满是警惕。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疏离态度。


    谢景眯起眼眸,袖摆垂落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烛火晃动间,他漆黑的眼瞳也跟着一阵明暗,最终只是微勾起唇角嗓音淡淡的问了一句:“还在想季长澜?”


    乔玥道:“他是我夫君,我当然会想他。”


    “夫君?”谢景低笑出声,走到乔玥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半晌,忽然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神色认真道:“你喜欢他。”


    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而乔玥回答的也是肯定的答案。


    “很好。”


    谢景轻轻吐出两个字,面上虽看不到多少恼意,可一双眼瞳却在烛光下暗的发沉,一字一顿的说:“之前许嬷嬷给我传回去的信上说,毓秀暗中告诉你季长澜的消息,我当时还不信,觉得毓秀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情有可原……你们这些日子相处的很不错吧?”


    乔玥心脏瞬间缩紧了,察觉到危险的她忙道:“是我强迫她去问的,不关毓秀的事……”


    “不关毓秀的事。”谢景点了点头,语声淡淡的问:“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乔玥睫毛微微发颤,轻咬着唇瓣道:“是。”


    感受到乔玥不安的颤动,谢景安抚似的拍了拍乔玥的面颊,有些遗憾的轻轻笑道:“可是我舍不得伤害你呢……”


    “不如你猜猜看,我会怎么处置毓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爆更+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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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许嬷嬷……许嬷嬷饶命啊——!”


    院外忽然响起凄厉的呼救声, 乔玥心脏猛地跳动两下, 甩开谢景的手, 慌忙向窗前跑去。


    三三两两的侍卫聚集在院内, 正中放着一条长长的凳子,毓秀发丝凌乱,稚嫩的面颊上满是惶恐, 正被许嬷嬷拖着往凳子上按。


    “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许嬷嬷要如此对待奴婢?”


    “做错了什么?”许嬷嬷一声冷笑, 将手中藤条抽在毓秀腿上,她水碧色的襦裙上当即便冒出了一条血痕,“你和刘姑娘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别以为老身不知道,老身劝你还是自己乖乖趴到椅子上, 省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背地里做的勾当……


    毓秀肩膀一颤, 瞬间就想起了那天偷偷给乔玥透露季长澜消息的事。


    她眸底神情从不安转为惶恐,面色苍白的摇头道:“奴婢没有, 奴婢什么都没说, 奴婢冤枉啊……”


    “冤枉?”


    许嬷嬷拿着藤条狠狠又在毓秀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抓着她头发迫使她仰头朝二楼窗户看去, “事到如今还死鸭子嘴硬, 王爷可就在窗前看着呢,你还是省省你那些小心思吧。”


    冷风拂过树梢,院内杏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毓秀抬起毫无血色的脸,远远朝乔玥望了过来。


    隔着雾蒙蒙的月色,乔玥能清楚的看到毓秀眼中的祈求。


    地板的凉意从脚掌漫上心头, 乔玥浑身冰冷,诚恳的语调带着丝丝颤音:“王爷……求求王爷饶毓秀一命,真的不关毓秀的事……”


    “求我?”谢景指尖轻轻抬起乔玥的下巴,一双墨瞳眨也不眨的细细端详着她,忽然俯下身来,低声在她耳旁问:“你想怎么求?”


    修长的指尖从她面颊上缓缓下移,带着脂玉温润的凉意,若有若无的擦过她的唇瓣,乔玥眼睫一颤,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空气骤然安静。


    谢景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乔玥会如此,他双眸中未见多少恼意,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指间的玉扳指,薄唇微勾毫无感情的对院内侍卫吩咐:“打。”


    凄厉的哭喊声钻入耳膜,乔玥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季长澜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没有季长澜在,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无法救下一个向着她的小丫鬟。


    明明告诉过她什么都不用怕的。


    可是阿凌,你现在在哪里啊……


    耳边的哭喊声越来越弱,乔玥紧攥着袖口,控制住不让自己发抖,视线扫过书桌上的笔墨时,忽然想起之前模模糊糊的梦境,她抬头看向谢景,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大哥哥……”


    叮——


    谢景指尖润玉碰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杯中茶水溅落在地,谢景定定看着她,淡漠的语声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想起来了?”


    乔玥轻轻点了点头,强迫自己看着谢景的眼,绵软的语声带着细微的颤音:“刚刚想起来……”


    “可是、可是院子里太吵了,我、我头有些疼,能不能……能不能让侍卫先将她带下去?”


    清清浅浅的杏花香气吹过发梢,小姑娘唇角笑容有些勉强,可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谢景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蓦然转眸,对着院内侍卫吩咐:“带她下去。”


    侍卫扬起的木棍一顿,许嬷嬷唇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谢景道:“王爷,这……”


    “下去。”


    谢景淡淡吐出两个字,居高临下的威压气势让许嬷嬷不敢再多问什么,慌忙和侍卫将奄奄一息的毓秀抬了下去。


    他回头看着乔玥,夜色下的目光比方才柔和了许多,轻声问她:“现在不吵了?”


    乔玥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对他说:“嗯,不过、不过我就想起了一点点……大哥哥不会怪我吧?”


    温和绵软的语调传入耳中,黯淡的烛火下,谢景几乎一垂眸就看到她掌心沁出的汗珠。


    以前的小姑娘年龄虽小,胆子却很大,一双杏眼儿笑起来是会弯成甜甜的月芽状,很少露出这般忐忑的神情。


    明明她一开始是很亲近他的。


    倘若没有季长澜,他们也不会是今天这幅样子。


    好在她总算是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们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谢景掩去眸中冷意,低声对她说:“这里环境简陋了些,明天我让仆人去置办间宅子给你。”


    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乔玥眼睫颤了颤,过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声“好”。


    谢景让她坐回了床上,乔玥不敢问他什么时候走,只能凭着零碎的记忆对他说了一些过去的事,丝毫不敢激怒他。


    而谢景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再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等天蒙蒙亮时,才吹灭了桌上的火烛,低声对她说:“睡吧,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乔玥轻轻应了一声,缩在被子里,手脚止不住的发冷。


    谢景虽然放了毓秀一命,可在这之后,乔玥却再没有见过她。


    这段时间里,谢景又来见她几次,每次见过她后,就会吩咐侍卫将她带到别处,乔玥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换了好几波,只有许嬷嬷一直“陪伴”着她。


    乔玥明白,谢景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而她也没有再向任何人探听季长澜的消息。


    只是偶尔会从侍卫谈话中得知,大缙皇帝染了风寒,朝中局势动荡,便是谢景的势力也受了很大影响。


    能影响谢景的,只有季长澜了。


    乔玥知道季长澜从未放弃寻她。


    然而等待的滋味儿并不好受,时间一晃就过去数月,直到枝头的杏花悄悄结了果,池内的菡萏开满荷塘时,她也没能等到季长澜。


    半个月后,乔玥又跟着许嬷嬷一行人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云泽县。


    云泽县已临近境外,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让一些乡绅富豪势力过于庞大,乔玥又不宜暴露身份,便是向来跋扈的许嬷嬷也比往常收敛了不少。


    她被安排在一间赌坊后面的宅子里,这赌坊也算是谢景的产业,平时多有一些富家公子来赌坊销金,生意十分不错,几乎没人想的到谢景会将乔玥安排在这里。


    新来的丫鬟青荷与莲香白天会陪着乔玥在院中走动走动,偶尔听到一墙之隔外的喧闹声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半年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这天傍晚,乔玥将刚刚新摘的青梅放到坛子里,正要关窗歇下时,忽然看到院子里的青荷正悄悄对莲香说着什么。


    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小樱桃似的,全然是一副羞怯的模样。


    乔玥心中好奇,坐在窗前侧耳听去,依稀听得两人谈论的似乎是云泽县的望族,林家的二公子。


    前面的话听不太清楚,只看到莲香嗔了青荷一眼,笑盈盈道:“前些日子还说县里的潘公子生的俊俏,等伺候完刘姑娘就去潘府里做丫鬟呢,怎么今个儿就念叨起林二公子了?”


    莲香语声稍顿,用手指了指她腕上的手串,掩嘴偷笑道:“就因为他昨个儿送了你一把手串么?姐姐怎么不知,你竟是这般好收买的性子?”


    青荷很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腕间的手串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借着暮色的夕阳,乔玥依稀分辨出,那手串似乎是檀木做的。


    她眼睫极轻的颤动两下,紧接着就听到青荷说:“姐姐可别乱说,这手串……其实也不能算是他送的。”


    荷香笑道:“不是他送的,难道还是你抢的不成?”


    青荷摇摇头:“昨晚客人多,赌坊忙不过来了,管家就叫我去帮忙,我给林公子倒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串上的两颗珠子,他就直接将这手串摘下来丢给我了……”


    想起当时的情况,青荷语声不自觉小了许多。


    看上去是赏,可那眼神凉幽幽的,倒更像是嫌弃她碰过似的。


    察觉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绪,莲香轻声问道:“林公子当时就什么也没说?”


    青荷道:“一个字也没说。”


    莲香微微皱眉:“这么好的好的手串,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这林公子的性子着实古怪了一些……”


    她叹了口气,看着青荷道:“姐姐之前也远远瞧过他一眼,这林公子虽然是云泽县的望族,可容貌着实普通的很,姐姐知道你打小就喜欢俊俏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去他身边伺候,你就不会后悔? ”


    青荷抚过腕上的手串,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笑,低垂着眼帘道:“姐姐不知,林公子相貌虽然普通,可那身姿和气质却是数一数二的,我这些年也算是伺候过不少主子了,却从没见过有谁像林公子那样的,就随随便便往那一坐,都让人挪不开眼,连潘公子都被他比下去了……”


    她面颊微红的样子惹得莲香一笑,打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姐姐可不信,可别是看这手串儿贵重,就被人家收买了。”


    荷香嗔了她一眼:“姐姐瞎说什么呢,下次你仔细瞧瞧就知道了。”


    窃窃细语传入乔玥耳中,她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眼睫颤动间,脑中不自觉就想起了去年灯会的场景。


    那时的季长澜明明用面具遮着脸,却还是引得一群小姑娘频频侧目,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气藏都藏不住。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没有鞘能掩住他的锋芒。


    也不知这林公子什么样,有没有青荷说的那么厉害。


    不过好奇归好奇,乔玥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情况,是没什么机会见外北北人的。


    谢景的囚禁和季长澜相差甚远,哪怕是一墙之隔外的喧闹声就在耳边,她也是没什么机会去的。


    乔玥只能把莲香与青荷的对话当作消遣,没多久就抛在了脑后,却没想到就在三天后,她居然真的遇到了青荷口中的林公子。


    那天她正在凉亭里给鱼喂食,陪她出来走动的荷香忽然说:“诶?远处好像有人晕倒了……”


    正值盛夏,扑面而来的风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光线斑驳的树影下,乔玥一转眸就看到了远处的白衣男人。


    他靠在古榕树干上轻阖着双眸,阳光轻折间,他衣摆处的绣纹缀出几缕浅浅淡淡的光,过分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整个人都有种透骨而来的清冽的感。


    乔玥心脏猛地跳了跳,几乎是下意识的朝他跑了过去。


    “刘姑娘——!”


    莲香没拉住乔玥,只能提着裙摆追过去,看到树影下的男人时,忽然愣了愣,道:“这……这是林公子,他怎么到院子里来了,他这是……中暑了?”


    乔玥摇了摇头:“不是中暑。”


    中暑的人肤色会发红,身上也会出很多汗,眼前的男人虽然晕倒了,可一双手却是极为苍白的,身上也未见多少冷汗。


    就像是……就像是低血糖一样。


    季长澜也有这种病。


    乔玥恍然间想起了那天午后,季长澜晃着茶杯对她轻轻招手的样子。


    同是盛夏时节,那时的她刚到府里不久,呆呆傻傻的她并不明白过度劳神是什么意思,也并没有注意到他隔着水雾悄悄看她的眼神。


    干干净净,又带着一点无奈似的怜爱,拿着一杯糖水骗了她好久。


    乔玥的眼睫微微濡湿,一旁的莲香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轻声问:“不是中暑,那是什么?”


    “低血糖……”


    带着几丝涩意的语调让莲香一愣,语声惶恐道:“难、难道是很严重的病?”


    乔玥也不知道低血糖有多严重,只记得季长澜发病的时候是很难受的。


    虽然后来他的病症好了许多,可乔玥在侯府留下的习惯一直未变,哪怕如今被囚,也时常在荷包里备着两颗蜜饯。


    乔玥告诉莲香不用担心,低头在荷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拿出了一颗牛皮纸包裹的青梅来。


    她在男人身旁蹲下,视线扫过男人低垂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的相貌虽然如青荷所说的一样普通,可那双眼睛却极为漂亮,长长的睫毛敷在眼睑处,不时随着呼吸颤动两下,好像展翅欲飞的蝶,与他平凡的面容极不相符。


    而他面朝着的方向,恰好能将凉亭里的景色一览无余。


    就好像在这里看了她看了很久一样。


    乔玥指尖微微一颤。


    身旁的荷香问道:“刘姑娘,您不舒服吗?”


    “没事……”


    乔玥定了定神,将手中的蜜饯朝男人嘴里塞过去。


    甜腻的滋味儿从口中散开,微风轻拂间,昏迷中的男人本能的抓住了乔玥的手。


    肌肤相触的一瞬,乔玥只觉得那双手冷的惊人。


    好像寒冬腊月凝结的冰凌,竟不带半点儿活人的温度。


    乔玥呼吸一滞,身旁的莲香见状忙道:“放肆,还不快把手松开!”


    说着,她就要去拉开林公子的手,可还未触到他的衣角,男人就缓缓睁开了眸子。


    清清冷冷的双眸,安静的瞧不出半点儿情绪,又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像凝了层雾似的瞧不到焦点,可视线从莲香指尖扫过时,莲香忽然感觉自己被刺了一下似的,竟控制不住的将手收了回去。


    莲香的语调不自觉轻了许多,指着男人的手低声劝道:“林、林公子还是先把手松开吧,不然外人瞧见,可要说您轻薄了。”


    “轻薄?”


    轻悠悠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斑驳的光影中,男人忽然转眸,很淡很淡的看了乔玥一眼。


    四目相对,乔玥分明看到那双眼瞳是浅色的。


    她浑身僵硬的愣在原地,心头隐隐冒出的期待让半个字也说不出,下意识的朝他伸出手,指尖还未触上他的面颊,男人却忽然侧过头躲开了。


    他微微张唇,用舌尖将青梅抵了出来,垂眸看着掌中软绵绵的小手,嗓音极轻的问:“随随便便喂男人青梅,就不轻薄了?”


    “……”


    乔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怅然若失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一双杏眸儿里盛满了恼意,定定的看着他。


    自己好心救他,他还说自己轻薄。


    要不是看他和季长澜有几分神似,她才不会管他呢!


    她动了动胳膊想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回去,可她没想到这林公子看上去病殃殃的,力气却不小,衣摆晃动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忽然垂眸轻轻在她耳旁问:“生气了?”


    低缓无奈的语调传入乔玥耳廓,他眉眼低垂的样子竟透出几丝不易察觉的亲昵来,乔玥微皱起眉,只觉得这林公子古怪的很,动了动唇刚想让他放手,远处忽然传来许嬷嬷的呵斥声:“谁在那里对我家姑娘拉拉扯扯的!还不……”


    许嬷嬷的话顿在口中,似是认出了面前男人是云泽县的望族。


    虽说她是靖王府出来的人,平日里见的都是王侯将相,并不怕这些乡绅富豪。可如今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靖王又离得远,万一出事也赶不过来。


    利弊权衡之下,许嬷嬷也不敢太造次,只能换了副面孔赔笑道:“可是我家姑娘招惹林公子了?她不懂事,还望林公子不要见怪,明个儿我就让青荷送些上好的茶叶过去给林公子赔礼。”


    林公子起身放开了乔玥的手,视线却没有从乔玥身上挪开,语声淡淡道:“不用了,带她回去罢。”


    “好好好,我这就带我家姑娘回去。”


    说着,许嬷嬷就拉了乔玥一把,强压下去的火气让她的力道比往常大了许多,乔玥一不留神被她拽了个踉跄,扶着身旁的树干才堪堪站稳,收回了袖摆冷冷道:“不用嬷嬷扶,我自己会走。”


    “你还顶撞起我来了?”许嬷嬷冷哼一声,碍着外人在,她也不好教训乔玥,一边拉着乔玥往回走,一边压着嗓子骂道:“是不是老身这几天没管你,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当着老身的面和陌生男人拉拉扯扯,这要是传到爷耳朵里,他定不会轻饶你……”


    许嬷嬷的声音压的很低,男人依旧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院外的小厮匆匆赶到,看着小径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微皱眉询问道:“爷,那老婆子要不要处理?”


    男人抬手拂去袖摆上沾染的叶,眼睫轻垂间,他毫无温度的淡声开口:“杀了吧。”


    “……”


    *


    乔玥被许嬷嬷带回了房间里,从傍晚一直唠叨到晚上,见乔玥实在没什么反应,口干舌燥的她只能吩咐莲香与青荷将人看紧些,冷哼一声,转头回到卧房写信去了。


    青荷打了盆热水给乔玥洗脚,听到许嬷嬷脚步声远了,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刘姑娘性子也太好了些,再怎么说您也是她主子,哪有奴婢说主子不是的。”


    青荷与莲香都是从隔壁城镇里调来的,两人从未见过谢景,也并不知晓乔玥的身份,见许嬷嬷颐指气使的样子,难免为乔玥打抱不平,可乔玥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似的随口问道:“我之前听你和莲香说,林公子赏了你一串手串,能给我瞧瞧吗?”


    “刘姑娘真是客气,那手串在我床头放着呢,您要想看,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青荷给乔玥擦了擦脚,端着水盆走了出去,很快就将手串儿拿了过来,面带微笑的对乔玥说:“林公子随手赏的东西,一开始奴婢还不知道有多贵重,昨个儿上街时被钱庄的老板看到,才知道这手串值近上千两银子呢,这戴在身上跟背着个小金库似的,奴婢赶紧就将它取下来放在床头了。”


    圆润的木珠在烛光下流转的细润的光,模样虽然精致,却并非是季长澜常带的小叶紫檀,而是成色上好的鬼眼黄花梨。


    乔玥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伸手正要将手串递回去,忽然看到了几颗木珠上细小的裂纹。


    像是被什么用力碾过似的,乔玥指尖瞬间收紧了。


    青荷微微一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姑娘,您怎么了?”


    “没、没怎么……”乔玥忙将手串递回青荷手里,勉强露出了个微笑,轻声说:“鬼眼黄花梨十分难得,你快将它收好吧。”


    “那肯定的,奴婢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青荷收好手串笑盈盈的走出屋子,乔玥用手捂着心口,过了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一定要找机会再见见这位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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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云泽县地处西南, 气候闷热潮湿, 晌午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到了晚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长新赌坊的后院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大半天的就能让陌生男人跑进来, 那么多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小浪蹄子本来就不安分,当着老身的面就和陌生男人拉拉扯扯,若不是老身盯的紧, 估计早和旁人跑了, 到时候传到主子那, 老身这一条命都得赔在她身上!”


    许嬷嬷的叫骂声从房间里传来,站在院门口的阿晋顿住脚步,视线扫过从房间里匆匆跑出来的赵管家时,忽然笑了笑, 问:“管家这是去哪?”


    赵管家没注意到院门旁站的阿晋, 被吓了一大跳,缓了口气才道:“给东家送信去呢。”


    阿晋诧异道:“这么大的雨还跑去送信, 可是咱们赌坊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不就是有人误打误撞进了后院么?以后加强戒备就是了, 犯得着为这点小事特地去王爷那告状么?


    赵管家打理赌坊数十年, 还没见过许嬷嬷这么难缠的人, 偏偏又是王爷派来的, 他虽不知缘由,却也不敢招惹,只能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你先回赌坊和阿元对对今天账目吧, 我送完信就回来。”


    阿晋道:“小的才来赌坊一个月,对账目不太熟悉,不如管家将这信件交给小的,小的替您跑个腿儿如何?”


    赵管家有些犹豫:“这……这可是东家的信,我还是自己……”


    “小的办事,您还不放心么?”阿晋打断了赵管家的话,笑道,“如今下这么大的雨,您腿脚又不大方便,小的送信总比您快些,您说是不?”


    虽然阿晋才来赌坊半个月,但做事仔细从未有过疏漏,这话说的又合情合理,赵管家几乎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沉思了半晌,才道:“那你记着,这信要送给驿站的孙员外,可别送错了。”


    “哎,小的明白。”


    阿晋接过赵管家递来的信,匆匆跑进雨里。


    *


    两刻钟后,裴婴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窗户半掩着,地面上吹进一片冰冰凉凉的雨,屏风后的男人双眸轻阖坐在靠椅上,光影摇曳间,他月白衣袍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半边身子隐没在暗处,叫人瞧不清容貌。


    裴婴微微一怔,想起侯爷这段时间休息的都不是太好,轻手轻脚的关上窗子,转身正准备出去,房间内忽然响起季长澜低哑的嗓音:“什么事?”


    “阿晋刚刚送来一封信,是从长新赌坊寄去靖王府的。”


    裴婴双手将信件呈上,靠椅上的男人微微侧眸,原本隐没在暗影处的五官经光线一照,透出几分苍白的冷来,普普通通的面容上,一双眼睛过分漂亮。


    “从孙员外那截下的?”他问。


    裴婴道:“说是直接从赵管家那拿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信件,要不爷先休息,明个儿再看?”


    季长澜没有答话,指尖捏着信件一角将信封撕开,光线黯淡的房间内,只有纸张不时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信件,信的内容也不长,然而季长澜的目光还是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单看这信里的用词语气,他就能想象到乔玥这半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么爱热闹的小姑娘,整整半年都没有出过院子,只和陌生人说了几句话,就被许嬷嬷这样大书特书。


    连他都舍不得这样囚着她。


    五指不自觉收紧,站在一旁的裴婴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侯爷仿佛要穿过眼前的信,将写信的人揪出来,生撕活剥了一般。


    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爷,信上写的什么?”


    道路两旁的木槿被雨水打落,季长澜指尖一松,任由信纸落在了地面上,低声问:“那老婆子还没处理掉?”


    裴婴弯腰将信捡起,视线扫过信上内容时微微一惊,似是没想到靖王会让人这么对待乔玥。


    难怪今天侯爷从赌坊回来后就一言不发,想来是玥儿姑娘在许嬷嬷那受了不少委屈。


    云泽县临近南孟,南孟是大缙边境一个小国,西有凉川国,南有空桑国,南孟只能依附大缙在夹缝里求生。


    可四十年前大缙太宗登基后,就将重心放在北边,忽视了南孟,所以南孟近几十年来的处境愈发艰难,边境时常动乱,直到二十年前谢熔出使南孟时,情况才有所好转。


    那次出使以后,无论南孟还是云泽县的世族,都与靖王府走的很近。哪怕是云泽县四大世家潘,林,秦,李,都是受了谢熔不少恩惠,才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话语权甚至超过了云泽县知州。


    在边境如此敏感的地方布置亲信,谢熔心思不言而喻。 而谢熔死后,这份好处就落在了谢景身上,只不过谢景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没时间来云泽县走一趟罢了。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谢景又将乔玥安排在这种地方,显然是想等朝中情况处理完后,亲自来云泽县走一趟,将云泽县作为后方的,却没想到被侯爷顺藤摸瓜寻到了这里。


    四大世家的人从未见过谢景,这些年谢景与他们联络的信物不过是靖王府的牌符,以季长澜的身份,想弄到靖王府的牌符一点儿也不难。林家将他当做靖王府的亲信,对他自然是有求必应,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用谢景的人对付谢景,于侯爷而言,显然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


    杀掉一个小小的许嬷嬷不算太难,可如今云泽县还有不少谢景的眼线没有拔除干净,如果许嬷嬷贸然消失,难保谢景不会怀疑。


    想到此处,裴婴忍不住低声劝道:“阿晋虽然对云泽县很熟悉,可身手还是差了些,长新赌坊侍卫重重,他情急之下,难免会有什么疏漏。”


    他话说的虽然婉转,其中厉害关系却分析的明明白白,季长澜眯了眯眸,一双眼瞳幽幽朝裴婴望了过来,嗓音淡淡道:“你说的对,阿晋的身手到底是差了些。”


    波澜不惊的语调传入耳膜,带着易容的他面容上看不出多少表情,过分平凡的五官与他眼中光华相衬,在黯淡的烛火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裴婴心脏跳了跳,张口欲说什么,季长澜却忽然拢了拢衣襟从靠椅上坐起,宽大衣摆垂落在地,他两指捏着信放到火烛上,低声问:“衍书那边情况怎么样? ”


    这半年来季长澜借病的缘故很少出府,很多事务都是直接交与衍书去办,这次出行又只带了裴婴一人,显然是早就为了接乔玥做好打算的。


    裴婴答道:“京中一切安好,靖王为朝中事务忙的不可开交,暂时还没注意到侯府,衍书让侯爷不用担心。”


    季长澜低低应了一声,随着眼前信纸化为灰烬,他抬手拂去袖口的余灰,语声淡漠的吩咐:“让阿荣写封新的信件寄回去罢。”


    “是。”


    *


    青荷走后不久,乔玥就进入了梦乡。


    这半年来她都没有再做任何有关季长澜的梦,通常一觉就睡到早上,哪怕她再努力去想,也只有一个浅浅淡淡的影子,只稍稍一碰就散了。


    然而这天夜里,她竟然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中。


    梦中的雾气很重,小姑娘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推开了房门,微风轻拂间,有雪花从她狐绒氅衣处落下,她捂着肚子,摇摇晃晃走的十分艰难。


    熟悉的钝痛感从腹部传来,梦中的乔玥隐约能感觉到,小姑娘是来癸水了。


    似乎是第一次来,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惶然和无措,跌跌撞撞间,她没穿好的绣鞋踩在裙摆上,整个人斜斜向后倒去,下一秒,就被人从身后拉到了怀里。


    “怎么还不睡?”


    低缓柔和的语调从耳侧传来,季长澜轻轻拍去了她肩膀上的雪,指尖触到她面颊上的汗珠时微微一怔,轻捧着她的小脸将她转了过来,“做噩梦了?”


    淡雅清润的气味儿萦绕在鼻间,男人夜色下的眉眼异常柔和,乔玥眼眶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和梦中的小姑娘一同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小小的姑娘像只猫儿似的往他怀里拱,梦中的男人弯了弯唇,收拢衣袖将她抱了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在呢。”


    “不、不是怕……”


    梦中的小姑娘并不知道乔玥有多依恋季长澜的怀抱,她咬着唇瓣将头支了起来,软声细语的说:“肚子疼……阿凌我好疼……”


    颤巍巍的语调随着钻心的疼痛袭来,乔玥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冷汗,面前男人面孔愈发模糊,梦境中的乔玥只能攥着男人衣摆不想让梦醒来。


    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手搭上了她的额头。


    冰冰凉凉,带着雨水清润的湿意,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玥儿。”有人轻声唤她。


    乔玥眼睫一阵轻颤,梦境中的身影如雾般散去,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侯爷?”


    绵软微涩的语调让季长澜心中泛起了浅浅的疼,他俯身轻轻将乔玥抱了起来,衣摆垂落间,他发梢落下几滴冰凉的雨珠,感受到怀中小姑娘不安的扭动,他低眸问她:“嗯?怎么了?”


    腹部的钝痛让乔玥完全忘了林公子这一茬,她抬起细软的指尖在季长澜面颊上摸了摸,随后耷拉下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儿,语声悲伤的问:“你怎么变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更的,更晚了,发红包补偿下,明天晚上正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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