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澜拿着书的指尖一顿, 视线落在乔玥身上。
小姑娘在床上睡成一团儿, 面颊被灯光映成淡淡的粉色, 唇角微微上扬, 像是在做很美很甜的梦。
她一只小手缩在枕头底下,紧抓着被褥,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季长澜伸手, 枕头底下又露出了一本画册。
牛皮纸的书面微微泛黄, 纸页与那本《风月拂柳》一样粗糙, 上面用不怎么好看的小楷写着《风月秘谱》四个字,右下还有一幅游丝描勾勒的女子独坐深闺的画面。
季长澜慢悠悠翻动两页,画册上除了应景的兰亭戏蝶之类的画面以外,还有数幅男女交.欢的图画。
像是配合那本《风月拂柳》的图解。
只不过这本乔玥似乎还没怎么看过, 书页上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
季长澜将画册放到一旁, 靠在床榻上,不紧不慢的翻看着那本《风月拂柳》。
长廊上的灯笼高悬, 光影中偶尔能看到几片雪花飘落。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床上的乔玥小小的伸了下胳膊, 嫩生生的藕臂从中衣里露出了半截, 微敞的领口内, 隐约能看到里面肚兜的颜色。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 顺手把被子给她盖上,似是感到了温暖,小姑娘甚至还像猫儿似的蜷着哼哼了两声。
可紧接着,她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半掩着的帷帐内, 季长澜低垂着眉眼,缓缓翻阅手中的书册,玄色锦袍垂落在地,袖口的金丝绣线不时流转出细碎的微茫,精致如玉的五官映着他优雅闲散的动作,倒不像是在看什么话本,反而更像是在看什么兵法诗经一类的古籍。
连书面上暗示性明显的“风月”二字都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然而乔玥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正经读物。
她的心脏瞬间绷紧了,卷翘的睫毛颤动两下,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季长澜的视线依旧落在书册上,听见床上忽然静下的呼吸声,淡淡问了句:“醒了?”
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乔玥感到害怕。
想起孔柏菡警告过她的话,她一颗心脏像小鹿似的“扑通扑通”乱撞起来,慌乱之下,只能咬着唇瓣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问了一句:“嗯,侯爷回来多久啦?”
季长澜并没有将视线移开,只是缓缓将书翻动了一页,纸张摩擦的“唰唰”声伴着男人平静无波的语调传来,紧张的乔玥连眼睫都在打颤。
他说:“一个时辰。”
有一个时辰了?
那就是说他看这本书看了一个时辰?那岂不是和自己看到的地方差不多了?
想起自己睡前看到的剧情,乔玥咽了口唾沫,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侯爷在看什么书呀?”
季长澜将书册合上,修长的指尖慢悠悠抚过书面上的四个大字:“风,月,拂,柳。”
清冷到没什么感情的语调从他口中吐出,每一次细微的停顿都让乔玥的肩膀颤一下,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的时候,乔玥已经紧张的从床上坐起来了,而季长澜也轻轻抬起了眼睫。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却给乔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强作镇定:“这本书哪来的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过,是侯爷刚刚带回来的吗?”
说着,她还抬起亮盈盈的杏眸看向他,一双眼里满是好奇。
季长澜轻声说:“是在玥儿枕头底下的发现的。”
乔玥一脸惊讶:“枕头底下怎么会有书呢?”
季长澜勾起唇角,眼瞳幽静如潭:“是啊,枕头底下怎么会有书呢?”
乔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刚说了一句“让我也看看吧。”就要伸手将季长澜手中的书夺过来,还没触到季长澜的衣角,季长澜就将手臂一抬,将乔玥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啪——
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跳跃,那本书被季长澜丢到了旁边的矮柜上。
乔玥看到矮柜上一同放着的还有那本《风月秘谱》。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季长澜将她紧绷的小脸抬了起来。
小姑娘杏眸里满是润泽的水气,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不难看出她的紧张与惶恐。
他指尖轻轻在她面颊上戳了一下,那睫毛就跟蝴蝶翅膀似的,扑闪扑闪,像是从人心尖上飞过似的。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问她:“玥儿怕什么呢?”
编修夫人被饿三天的例子犹在眼前,乔玥当然怕了,知道瞒不过季长澜的她只能如实说道:“我就看了一点点就睡着了。”
说着,她还伸出手来,拇指食指收拢,比了个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手势。
目光诚恳又无辜。
季长澜捏着她的下巴问:“那玥儿还要不要继续看?”
“不看了,不看了,其实我看的也不是那些龌.龊的情节,就是……就是看个大概故事解解闷而已……”
小姑娘扑闪着杏眼儿的样子像只乖巧的小鹿,全然不见当年的半点任性模样。
他记得乔乔之前也喜欢看这些话本。他给她的碎银除了被她买吃的,余下的就是买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了。
也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看到后不过随意问了两句,小姑娘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似的,瞬间炸了毛:“看本书怎么了?男人能看的书,女人也能看,谁让你不陪我玩的。”
“你喜欢看兵法典籍,我就喜欢看这些故事杂记,就是爱好不同而已,不分高低贵贱,我们互不干扰。”
说的理直气壮的。
然而小姑娘嘴里的互不干扰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当时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和看不懂的情节,见他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没事就拿着书本过来找他,要他讲给她听。
那些书的描写虽然不如这本露.骨,但到底还是有一些类似的情节,他看的多了自然也会有反应。
然而小姑娘依旧什么都不懂。
那时他就想着,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再长大一点他就不忍了,他就将这些她不懂的都讲给她听,甚至带她去做。
可他没想到,如今的小姑娘居然会这般乖巧,乖巧的让他都舍不得欺负。
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季长澜知道如今的小姑娘算是看懂了一些的。
他忽然笑了笑,指尖轻轻捏着乔玥的面颊,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怎么就龌.龊了呢?”
乔玥被他问懵了。
不、不龌.龊吗?
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尚情操,一般男人不是都会装出一副不与书本同流合污的样子吗?
哪怕是现代,很多男人发现自己女朋友看污污的小黄书也会不开心的。
她不懂季长澜这是什么反应,可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生气的样子。
深深怀疑他在钓鱼的乔玥不敢吱声,然而季长澜却忽然将头埋在她颈间,像只小奶狗似的蹭了蹭,嗓音淡淡道:“本来就是正常反应,又有什么龌龊的,如果你觉得龌.龊……”
季长澜忽然抬眸,淡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异常温柔,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角,一字一顿的说:“玥儿,我想对你做的事可比书里要龌.龊的多。”
“……”
作者有话要说: 乔玥:怎么感觉侯爷像是被谁调.教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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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最终因为乔玥身体的原因, 季长澜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龌.龊的事儿。
他抱着她亲吻了好一会儿, 才用手拍着她的背脊, 像往常一样对她说:“睡吧。”
乔玥被他吻的头有些晕, 像只小猫儿似的又往他怀里蜷了蜷,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境里。
嘀嗒嘀嗒——
积雪从屋檐上融化,晚霞的光照在小巷, 道路两旁能看见落了一地的梅。
梦中的小姑娘依旧穿着那身海棠色襦裙, 许是天气渐暖的缘故, 她没有披那件狐裘斗篷,夕阳将她的发丝照成了淡淡的金色,正牵着男人的手走在小巷中。
乔玥愣了一瞬,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她之前梦到无数次的白衣男人, 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绣纹衣袍, 墨发用玉带高高束起,乔玥站着的地方只能看到他被风扬起的衣摆, 宽大华贵, 即使是同样的身高, 也比白衣男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听到小姑娘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呀?”
男人笑了笑, 没有答话, 反问她:“你在躲着我吗?”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似的,小姑娘条件反射般的摇了摇头,垂着杏眼儿神情闪躲的说:“……没有啊。”
“没有吗?”青衣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小姑娘的谎话,嗓音淡淡的问了句:“是因为他?他不喜欢我见你吧。”
小姑娘咬着唇瓣没有答话,一双杏眼儿越垂越低, 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初春的晚风拂过面颊,带来几分细微的凉意。
青衣男人忽然说:“我要走了。”
小姑娘一怔,这才抬起眼看向他:“你要回家了吗?”
“嗯。”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小姑娘的眼,回答的很简短,“后天。”
“这么快啊……”小姑娘喃喃说了一句,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青衣男人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问她:“之前你给我看的那幅字,能送给我一张么?”
小姑娘咬着唇纠结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带给你,就在……就在之前那个茶铺等你。”
男人笑了笑,似乎不太相信她:“明天你就一定会来?”
小姑娘眼神比方才坚定了许多:“会的。”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信了她的话。
乔玥看到小姑娘一双杏眼儿在晚霞中盈盈发亮,两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的太清楚,再抬起眼时,忽然看到了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眼。
她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满天紫红的霞云下,她远远看到了站在巷口的白衣人。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缓缓垂下视线,眸中的阴鸷被睫毛挡住,淡金色的夕阳未曾将他周身的冷意稀释半分,神色淡淡的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小姑娘像是一只被揪住尾巴的小猫儿,动作飞快的将手从青衣男人袖中收了回去,跑到白衣人面前,十分心虚的问:“你怎么出来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暮色下的眉眼异常柔和,然而嗓音却冷冷清清,空的没有半分感情:“来接你啊,不喜欢么?”
高大的身形将小姑娘影子牢牢罩住,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手擦过小姑娘的面颊时,乔玥能看到小姑娘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他指尖的温度冻住似的,咬着唇瓣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声说了句:“喜欢。”
男人的目光毫无温度,唇角却牵起一抹浅淡近无的笑,夹杂着几分玩味似的缓慢开口:“那就和你的……”他的语声顿了一下,指尖轻碰小姑娘面颊,示意她转过身去,冷白色的衣摆垂地,他俯下身,很轻很轻的在她耳边说:“和你的大哥哥说再见罢。”
冰冰凉凉的气息钻入耳廓,小姑娘的眼睫颤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看白衣男人是不是生气了,然而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看似轻柔,却箍的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照着男人的吩咐,对着不远处的‘大哥哥’挥了挥手。
青衣男人目光从两人面颊上扫过,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只应了一声就转过身去。
微风吹起地上的梅,纷纷扬扬落向远处,眼前的画面一转,乔玥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种着古榕的院子里。
房间内亮着一盏灯,小姑娘皱着眉头对男人解释:“今天真的不是我去找他的,你信我好不好?”
黯淡的烛光下,男人神色淡淡的用手帕擦拭着小姑娘的手。
像是又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她指缝间沾染着些许松糕的残渍,纤细而柔软,搁在男人的掌心里只有小小一团,说不出的白皙。
小姑娘叭叭说个不停,见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男人长睫遮掩下的眸底看不清神情,指尖抚过小姑娘的指缝,姿态优雅的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嗓音淡淡道:“嗯,我听着呢。”
“那你信不信我啊?”
男人抬眸,清冷冷的视线从小姑娘面颊上扫过,对上她像小鹿一样真诚的视线,薄唇微弯,轻悠悠吐出一个字:“信。”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小姑娘却莫名有些怕了,被他抓着的小手蜷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哼哼着吐出几个字:“你、你……信的话不是这样的……”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男人漂亮的眼瞳沾染了些许暗沉的光,微垂着眼睫缓缓凑近她,轻抚着她的面颊打趣似的问:“……要不然用链子把你这双不听话的小脚丫锁住,牢牢关在小黑屋里好不好?”
……
幽幽凉凉的气息拂在面颊,睡梦中的乔玥一下子惊醒了。
身侧的季长澜还在睡着,面容倦怠的模样看起来柔和无害,却让乔玥的大脑有一瞬间的错乱。
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似乎也不怎么温柔。
而他刚才神情正常说话变.态的样子……
真的和季长澜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小心翼翼的掰开季长澜的手,刚将自己的手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比划,就被男人反手捉住了。
“怎么醒了?”
男人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低哑,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幽静的瞳。
像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似的,他伸手抚上她额角,感受到指尖细腻的汗渍,他轻声问:“做噩梦了?”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乔玥想起白衣人轻抚小姑娘面颊的样子,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咬着唇瓣试探性的说:“也不算是噩梦,就是……就是又梦见侯爷了。”
“侯爷”两个字被她拖的很长,慢悠悠的抬起一双杏眼儿,眨也不眨的瞧着他,像是在诱导他发问。
季长澜不用想就知道她又梦见了过去的事。
只不过小姑娘依旧什么都没记起来,倘若她真的记起来,就应该叫他“阿凌”,而不是“侯爷”了。
他神色淡淡的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十分配合的问:“梦到什么了?”
乔玥咬了下唇,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梦到侯爷说我的小脚丫不听话,要用铁链把我把脚锁住关到小黑屋里。”
季长澜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眸看着掌心中软绵绵的小手,很容易就猜到了是哪一次。
那一次的小姑娘非常不听话,回来后还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有找谢景,要他相信她的话。
信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拉着谢景手笑盈盈的样子,真让他恨不得当场掐死她算了。
见季长澜半天没有回应,乔玥心里不禁也有些打鼓了。
她轻声问:“侯爷……是不是真的啊,那个人……不会真的是侯爷吧?”
从语气到眼神都是满满的不确定,季长澜弯了弯唇,垂眸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问:“你觉得呢?”
模棱两可的答案,却让乔玥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连额头上的汗渍都变得凉飕飕的。
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乔玥赶忙摇了摇头,十分乖巧的说:“我觉得不是……侯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像梦里那个、那个……”
乔玥犹豫了一下,才吐出了“坏蛋”两个字,见季长澜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又吹起了彩虹屁:“怎么会像梦里那个坏蛋一样,想用铁链把我的脚丫拴住呢,侯爷向来疼我,我又这么听话,侯爷一定不会想锁着我的,你说对吧侯爷。”
说着,她还用脚尖蹭了蹭季长澜的小腿,水汪汪的杏眸儿就好像是在说:我可乖了,从来都没有乱跑过。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指腹缓慢的从她面颊擦过,逗猫儿似的捏着她下巴上的肉,问她:“上次还说那个人温柔脾气好,怎么今天就变成坏蛋了,嗯?”
乔玥被他噎了一下,巴眨着杏眼儿过了半晌,才软糯糯的说了句:“之前、之前是觉得他像侯爷,才觉得脾气好又温柔的……”
“现在就不像了?”他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玥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不像了……”
季长澜微敛着眼睫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又问了句:“那你最后梦见他锁你了吗?”
乔玥摇了摇头:“没有……我是侯爷的小夫人,怎么能让别人锁到小黑屋里呢!梦见他说了那句话后,我就赶紧醒了。”
说着,她还用一副“你看我乖吧”的求夸奖似的表情看着他。
而季长澜确亲吻了她额头夸她“好乖”,可乔玥还没放松三秒,季长澜的手就抵到了她背脊上,幽幽凉凉的在她耳边说:“玥儿,我现在是不会锁着你,不过你要是惹我生气的话,我可能……”
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一寸寸的顺着她的脊椎骨往下按,不管怀中小姑娘的挣扎,慢慢挑开她的衣角,缭绕的语声缠.绵又温柔:“我会把你关在屋里,一遍又一遍的要你,直到你怀上我们的孩子,直到你……”
后面几个字消失在双唇中,像是觉得不可能,他并没有说出来,乔玥仰头去看他,他光影下的唇色很淡,忽然笑了笑,幽深的瞳变得沉寂又温柔:“玥儿,是我离不开你,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不想有那一天,那样对你。”
乔玥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忽然淡下去的情绪,这个男人强势又温柔,让她猜不懂也看不透。
她咬着唇瓣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有个小孩也挺好的,你白天总出去,孔姐姐也不常来,宝笙又有好多东西不明白,我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的……”
“我觉得女孩不错,我可以给她梳头,穿花裙子,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她陪我玩……”灯光下,乔玥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神色认真的问,“侯爷,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晚补的,结果被高审了才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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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季长澜身子一顿, 低眸看着小姑娘满是憧憬的面容, 淡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过了半晌, 渐渐沁出几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来。
他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神情,问:“你不会觉得我想法很龌.龊?”
乔玥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生来就和“龌.龊”这个词沾不上边, 哪怕他说着露.骨又变.态的话, 也不会让人觉得龌.龊, 只会让人觉得冷幽幽的,有时候还有些许察觉不到的绝望。
季长澜笑了笑,用鼻尖轻轻蹭她的发丝,语声喃喃道:“玥儿太小了, 要不了孩子……”
乔玥以为他说的小是年龄小, 虽然这在古代算不了什么,可她也觉得十八确实有点小了, 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 季长澜就忽然咬住了她的唇。
冰凉的墨玉擦过她的背脊, 薄薄的衣衫从床榻上滑落, 被男人压在怀里的小姑娘蓦然睁大了眼睛, 像是一点儿也没明白这车从何而起。
……
乔玥被推倒是真的,季长澜说不要孩子也是真的。
之前每次做完,他都会趁乔玥迷迷糊糊没什么意识的时候塞一粒药丸给她,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知道了他在喂自己什么的乔玥,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她胳膊软绵绵的抵着季长澜胸口, 有气无力的将脸转了过去,一双杏眼儿雾蒙蒙的,带着些委屈。
“玥儿。”餍足后的男人嗓音有些低哑,抱着怀中小姑娘翻了个身,低眸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儿,忽然笑了笑,问她:“就这么想要孩子?”
乔玥不想理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指尖的药丸,眼中的抗拒明显。
季长澜默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将药丸放到床头的矮柜上,而后揉了揉她的头,说:“今天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嗯?”
从语气到态度都温和至极,可乔玥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如果季长澜真的同意要孩子,就会说以后都不吃,而不是只有今天不吃。
他只是看似温和,骨子里的强势依然半点儿没变。
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嗒嗒的落在长廊上,余温散去,房间内的空气带着几丝凉意。季长澜静静将棉被盖在乔玥身上,指尖擦过她肩膀时,乔玥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降了许多。
冰冰凉凉的,她眼睫不由得颤了颤,这才抬起头,很小声很小声的问了一句:“侯爷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嗯。”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对她做太多隐瞒。
他确实不喜欢孩子,也从未想过要当一位父亲。
童年的经历早就让他的感情变得扭曲不堪,他根本不知道正常家庭下的父子是怎么相处的,也没有耐心将自己的爱分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儿。
然而乔玥却并不理解。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后,她声音闷闷的说了一句:“原来你那个只是为了舒服。”
软绵绵的语调听起来委屈极了。
季长澜嗤了一声,像是被她逗笑了,他微微弯唇毫不遮掩道:“不然呢?”小姑娘又软又香,还能为了别的什么?
乔玥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这么纯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厚脸皮的承认,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才赌气似的回答:“我不舒服,我要孩子。”
“原来玥儿不舒服啊。”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听起来没有多少怒气,修长白皙缓缓擦过乔玥面颊时,乔玥不禁被他指尖的墨玉冰了一下,感受到危险的她裹着被子想逃,却被季长澜连人带被子拉到怀里,走投无路的她只能低着头闷声强调后一句话:“我想要孩子。”
“嗯。”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是同意还是拒绝。
乔玥只当他是松口了,忙又循循善诱的说了很多有孩子的好处,季长澜只是静静听着,淡漠的神色未有丝毫改变,只在她说完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生孩会很危险?”
这个乔玥确实想过,也知道生孩子会痛,可这些根本阻止不了她想要孩子的心情。
“我会好好锻炼身体的。”她抬起一双杏眼儿看向他,语调柔软又轻快,“侯爷这么好看,有一个长得像你的小宝宝咿咿呀呀的和你说话,侯爷不会觉得很幸福吗?”
季长澜低眸,对上她水汪汪的杏眼儿。
那双眼里对未来的憧憬,仿佛揉碎了满天星辰,在夜色下耀眼又明亮。
如今的小姑娘虽然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固执,却对这件事格外坚持。
可季长澜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厌情绪,对他而言,孩子像他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除了乔玥,他很难再从别人身上感受到幸福。
他闭了闭眼,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乔玥的面颊,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度,他嗓音淡淡道:“玥儿,你想要孩子可以,但是你记住,倘若你出了事,我是不会管他的。”
乔玥愣了一下。
不管孩子,那他要做什么去?
……总不能陪她一起死吧。
乔玥抬起一双杏眼儿看向他,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季长澜低声问。
门外的衍书声音急切道:“靖王府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老王妃病重了,请侯爷马上去一趟。”
“……”
*
卯时的天色未亮,早春薄雾弥漫,四周灰蒙蒙一片。
季长澜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玄色锦袍垂落时,腕间的佛珠发出几声“嗒嗒”的轻响。
乔玥记得,书里的老王妃也是死在杏雨融融的春日,祠堂前的木芙蓉还未吐芽,妆台上的珐琅彩耳坠蒙了一层细细的尘。
感受到季长澜淡下去的情绪,她将素纹氅衣递给他时,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像是在安慰。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垂眸看到小姑娘担忧的双眸,忽然弯了弯唇,说:“我没事的,你乖乖在府里等我。”
老王妃病重,靖王府定然乱作一团,乔玥知道他并不方便带自己出去。
她乖巧的应了一声,季长澜摸了摸她的头,除了神色比往常倦怠些外,倒看不出什么不寻常,只是转头问门外的衍书:“裴婴还没回来?”
衍书道:“李管家说他递了个信儿回来,就又赶去靖王府了,说是靖王府那还有什么事没办完。”
“有事没办完?”季长澜静静转了下指间的墨玉扳指,目光沾染了几分晨露的寒,“我怎么不记得我交代过他什么事。”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衍书心脏瞬间绷紧了。
虽说如今老王妃病重,裴婴去靖王府帮忙也是情有可原,可他到底还是侯府的人,哪怕老王妃那忙的再不可开交,也与他裴婴没有任何关系。
心知裴婴一顿罚是免不掉了,衍书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王妃待他向来不错,可能是老王妃那实在忙不开,他才……”
季长澜冷笑一声,衍书未说完的话顿在嘴里。
一片寂静中,小姑娘细软的手指钻到季长澜掌心里,轻轻晃了两下,小声说:“侯爷先去靖王府吧,如果裴婴回来,我就带个话给他。”
绵软温暖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季长澜眼底暗色散了些许,垂眸在乔玥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说:“你安心睡你的,我晚点儿回来。”
乔玥点头应下,许是昨晚真的没睡好的缘故,季长澜走后,她眼皮止不住的发沉,兀自缩回了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茫茫白雾弥散,屋檐上的冰雪滴滴嗒嗒的落在石阶上,乔玥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梦境中的小屋中。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然而乔玥却明显感觉到,这次和之前有所不同。
海棠色的裙摆垂落在床沿儿,透过层层叠叠的裙褶,她隐约能看到自己脚上扣着的圆环,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一直栓到榆木床脚上,衣摆晃动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铁链冰凉凉的触感。
比之前几次都要清晰的多。
她不再是旁观者的姿态。
梦境里的她不甘心的扯着铁链,一双杏眼儿红彤彤的,像是刚刚才哭过,周围的浓雾散去时,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的白衣人。
他安静的倚在床侧,衣摆处的金乌绣纹随风轻晃,墨发轻垂的样子看起来优雅柔和,若不是小姑娘的啜泣声太大,他眉眼低垂的样子倒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丝毫也无法让人将他与绑小姑娘的人联系到一块。
于是挣扎的有些累了,小姑娘擦了擦红肿发痛的杏眸儿,轻咬着唇瓣,难得向他低了次头:“你帮我解开好不好,我答应你不去找他了还不行吗?”
白衣人嗓音悠缓听不出半点儿情绪:“我说了,等他走了就给你解开。”
被他冷淡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小姑娘“嗖”的一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伸着手臂想去抓男人的手,可刚刚触到他的衣角,就被绷直的铁链拉了回去。
古榕树叶抖落满枝雪水在风中摇曳,铁链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一样四处乱撞,忍无可忍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放声哭喊道:“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关着我啊!”
“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不然等我恢复自由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刺耳的话语在小屋内回荡,乔玥能感觉到白衣人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我是你的谁?”
男人慢慢重复着她的话,低沉的嗓音暗含戾气,静静从床榻上起身,缓步走到小姑娘面前,衣摆处暗影浓重。
感受到危险的她起身想躲,却被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小姑娘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然而她猫挠般的力气在男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极度不安,忽然张开嘴巴,对着他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嘀嗒嘀嗒——
浓重的血腥气在口腔间弥散,血珠顺着袖摆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红。
冰凉的指尖擦过乔玥的唇角,他看着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忽然轻轻笑了。
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垂眸凝视着乔玥的眼,微凉的语声暗含讥讽,吐字极轻的问:“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你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眼前的水雾散开,乍然落入那双清凌幽深的眼眸里,乔玥呼吸一顿,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梦境里的白衣人,
……是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十一点更新的时候放成存稿了,刚睡醒才发现,不好意思,这章留评发红包,大家妇女节快乐~今晚12.00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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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0-03-04 23:15:38~2020-03-07 23: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ole 8瓶;只想当条咸鱼 3瓶;欧欧欧佳敏 2瓶;冰焰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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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这个梦做的不长, 但梦里揪心的疼痛感却一直带到了梦外。
许是因为第一视角的缘故, 这次的梦比之前都要真实, 也更加清晰, 就好像是切实存在过的,她甚至能回忆起口腔里腥甜微涩的滋味,和季长澜毫无血色的脸。
虽然她梦见过白衣人很多次, 可梦里的他一直都是优雅淡漠甚至是温柔的, 那样阴戾偏执的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在白衣人身上感受到。
原书的印象根深蒂固,她一直以为季长澜生来就是如此,想起自己曾在季长澜面前夸过白衣人温柔又好脾气的话,乔玥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以前的季长澜, 也是那样温柔的。
先前那些憧憬都变成了疼, 乔玥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的缘故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
虽然被捆着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可梦里女孩儿爱玩儿又任性的样子确实和十三岁的自己如出一辙,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季长澜的场景, 乔玥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
她闭上眼睛, 想再次进入梦境, 屋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忽然被打断思绪, 乔玥的心情有些烦躁,她揉了揉眼睛,扬声问:“谁呀?”
“是属下裴婴。”许是刚刚赶回来的缘故,裴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想起季长澜临走前找他的事,乔玥匆忙穿好外衣, 还未走到门口,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外的少年逆光而站,暗影下的肤色透出些许异样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一点儿也不似平常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乔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小声说:“侯爷知道你回来了吗?”
裴婴道:“知道,正是侯爷让属下来接小夫人去靖王府的,小夫人快随属下去一趟吧。”
他话说的没什么毛病,脸也还是裴婴那张脸,可神态和语气却与乔玥认识的裴婴大相径庭。
即使乔玥在府中已近一年,可裴婴每次与她说话时,都是结结巴巴的,很少这般流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这个“裴婴”的眼神,让乔玥很不舒服。
她又后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向屋外瞥了一眼,说:“我肚子有些饿了,还没用早膳呢,先让陈妈妈备些吃食,等我用过了再去吧。”
裴婴暗影遮掩下的目光有些寒,语声却依旧保持着急切:“这是侯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小夫人还是先随属下去靖王府吧。”
乔玥瞳孔骤然缩紧。
虽然她与裴婴接触的不算多,可对于季长澜她却是十分了解。不管有多么重要的事,季长澜都绝对不会让她饿着肚子出门的。
他根本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这个人在说谎!
乔玥连退几步想跑,然而眼前的“裴婴”早有准备,不等她迈开步子,便上前用手帕牢牢捂住乔玥的口鼻。乔玥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早春的雨打湿廊阶,靖王府的深瓦在濛濛烟雨下异常肃穆。
老王妃是昨晚在祠堂上香的时候突然晕倒的,昏迷了一夜才悠悠转醒。谢景和季长澜进屋时,刘婆子刚刚给她喂完药。
磋磨了大半辈子,年龄不过半百的老王妃看上去比常人要苍老疲惫的多,日渐消瘦的身形已不见当初和蔼慈祥的模样。
谢景沉默了一瞬,轻声说:“母妃,阿凌来看您了。”
“阿凌……”
老王妃嗓音沙哑枯涩,转动浑浊的双目向床边看去,用了好久才辨认出屏风旁站着的人。
确实是阿凌。
他每次来看她时,都离得很远,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半点儿声响也无。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竟对她愈发生疏起来。
她艰难的抬了抬手,谢景侧开身子让季长澜走过来,轻声对老王妃道:“孩儿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让阿凌陪您如何?”
老王妃轻抬指尖算是应下,季长澜垂着眼眸轻轻喊了声“姨母”,淡雅温和的语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看向季长澜时,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她很少生病,只依稀记得上次……上次季长澜站在床边探望她时,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那时的季长澜还不到九岁,是他来王府的第一年,靖王府一行人随谢熔去城外围猎的时候,她不小心扭伤了脚,城外条件恶劣不比王府,随行也无大夫,她只能强撑着等第二日提前回府,却没想到季长澜当晚就给她送来了药。
她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药,可当她看到烛光下那张和她姐姐异常相似的眉目时,她还是沉默了。
阿凌从小就好看,也像极了霍景妍。
霍景妍是大缙数一数二的美人,幼时就对她极为照顾,她们姐妹俩的也一直感情很好,她常常因为有这样一个姐姐而感到幸运。
只不过这一切在她嫁给谢熔后就变了。
当初是谢熔主动接近的她,在霍景妍成亲后没多久,谢熔也向霍家提了亲,她记得那晚霍景妍说谢熔并非良人,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久,可当时情窦初开的她又哪听的进劝?
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嫁入靖王府,却没想到婚后的第二天,就听到了谢熔在梦里喊了她姐姐的名字。
那时的她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谢熔求而不得的报复,她在谢熔眼里不过是替代霍景妍的影子……
老王妃缓缓闭上眼睛,枯瘦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那年城外的雨很大,晚风扯落一地枯叶,站在她床边的少年眉眼精致发尾微湿,那身霜白缎袍下微微渗出的血痕刺目,却依旧和往常一样垂着眸子轻轻喊她“姨母。”
就像如今这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不知是谁先生疏了。
*
雨越下越大,长廊上的谢景走得匆忙。
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向西边的院子走去。
不似其它院落的肃穆雅致,道路两侧砖红色的围墙上满是风雨斑驳的痕迹,有几处已经脱皮,藤蔓踩着杂草蜿蜒而上,在濛濛烟雨中显得破旧不堪。
院子北边有一处暗房,是谢熔曾经处理要密时的地方,谢熔死后就荒废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钟锐守在门前,见他来了慌忙将伞支上,“王爷当心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谢景拂了下袖摆上的水渍,清润的嗓音在细雨中格外低沉:“人接来了?”
“在屋里呢。”
钟锐推开房门,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跳跃,黯淡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少女娇小的身形。
她靠坐在椅子上,卷翘的睫毛微微阖着,模样安然又恬静。
谢景微微皱眉,问:“怎么晕倒了?”
钟锐道:“胡卫假扮裴婴的时候不知怎么被她看出了异样,只好先将人迷晕再带过来。”
“看出了异样?”谢景挑眉,“她怎么看出来的?”
侯府的其它侍卫不足为虑,可季长澜和衍书心思敏锐,又与裴婴相熟,他没把握骗过这两人,特地等到两人都来靖王府才动手,却没想到居然被乔玥看出了异样。
胡卫易容术天下一绝,和原主站在一起时,连原主的生母都辨认不出,一个肉眼凡胎的小姑娘又怎么会看出异样?
钟锐也想不明白,只能道:“属下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不过除了乔姑娘,侯府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
谢景稍稍放心。
只要人带到便好了。
他探了探乔玥的额头,低声对钟锐吩咐:“按照计划将她带离王府罢。”
钟锐问:“那裴婴怎么处理?”
谢景转了下指尖的扳指,眼睫下的目光微寒:“先关着吧。”
对季长澜这么忠心的属下,留着总归是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写的太慢了,再发个红包吧。
明天还是照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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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郊外的道路异常冷清, 绵绵雨丝随风灌入车厢内, 车帘上的玉珠发出极轻的“嘀嗒”声。
铜炉内的安神香缓缓弥散。
乔玥缩在貂绒软榻上, 卷翘的睫毛不时颤动两下, 很快又被浓郁的香味儿拽入沉沉的梦境中。
嘀嗒嘀嗒——
晶莹的雨珠从古榕树叶上滴落,梦中的乔玥孤零零的坐在秋千上,藕粉色的裙摆随风轻荡。
“乔乔。”眼前的雾气缓缓弥散, 季长澜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抱起, “别生气了。”
男人衣襟沾染着潮湿的晚露, 抚过她面颊的指尖冰凉,晚风吹来时,他缓缓收拢怀抱将她裹入怀中,轻轻在她耳边问:“明天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姑娘轻轻垂下眼帘, 没有回话。
似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乔玥能感觉到小姑娘已经不生气了,可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 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树冠外的雨丝细细密密像吹不散的雾, 豆大的雨珠从枝叶上滑落。久久没有回应, 季长澜没有再说什么, 抱着乔玥往房间里走, 雨水从他精致的下巴滴落到乔玥的面颊,乔玥缩在他怀中仰头看他,暮色沉沉的天空下,她听到自己小声说了一句:“我想自己出去……”
男人脚步一顿,垂下眸子静静看她, 清凌漂亮的眼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唇角微扬嗓音淡淡的问:“就这么想摆脱我?”
不是的……
小姑娘轻咬唇瓣欲言又止,卷翘的睫毛颤了又颤,过了良久才轻轻问了一句:“就不能让我自己出去吗?”
“可以啊。”季长澜将她抱进屋内,湿润的衣摆在地板上留下浅浅水痕,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语声轻缓道:“等我死了就让你出去。”
“……”
小姑娘被他噎了一下,半晌也没说出话。
季长澜将她抱到床上,拿了块手巾给她擦头发,眉眼低垂的样子在烛光下异常温和,丝毫不见那天的半点儿戾气。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擦完头发后,小姑娘很自然的把脚伸了过去,她被季长澜抱了一路,脚上并没有多少水渍,可脚心却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季长澜皱了下眉,轻声说:“去泡个澡吧。”
“不去。”
小姑娘将脚缩回了被子里,语声闷闷道:“你不放我出去我就天天不洗澡臭死你。”
娇憨的模样看起来奶凶奶凶的。
季长澜愣了愣,轻抬眼皮有些错愕的看向她,随即嗓音清悦的笑了:“那你就臭死我吧。”
从语气到神态都瞧不出半点儿不开心的样子,丝毫也没把小姑娘的威胁放在心上。
小姑娘气得转过身不理他,季长澜也不再说什么,垂眸慢悠悠的用手帕擦了擦手,转身刚要出门,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那个大哥哥几天前就离开了,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走呢?”
吱呀——
木门撞在门框上,冷风从屋外灌入,季长澜半边白袍陷入雨丝中,转过眼眸定定凝视着她:“要走?”
意识到说漏了嘴,小姑娘神情有瞬间的慌乱,一双小手揪着袖口半晌也没说出来话。
冰凉的雨丝从季长澜面颊滴落,他瞳色暗沉的透不出光,就这么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扯着唇角轻轻笑了,“你可以试试,你走不走的掉。”
他看的紧,小姑娘自然是走不掉的。
不但走不掉,还可能再被他拴住。
小姑娘很不理解的抬头向他:“为什么啊,阿凌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我是怎么样的呢?”
风雨渐浓,院内的古榕树叶沙沙作响,季长澜身姿挺拔清绝,霜白色的衣袍被风肆意揪扯向夜色中,低缓的嗓音在屋内莫名空旷:“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迟早都要走的啊……
乔玥听到小姑娘默默对自己说。
“……”
*
季长澜从靖王府出来时,腕间佛珠落了一地。
哗啦啦——
跳跃的木珠弹入泥坑中,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空荡荡的红线,低声问身旁的衍书:“裴婴还没找到?”
衍书道:“没有,属下刚刚去寻了,他不在靖王府里。”
还没有消息么……
季长澜微微皱眉,淡色的眼瞳看向四散而落的木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衍书道:“要不属下再去找找?”
季长澜应了一声,掀开车帘正准备上车,不远处的小厮忽然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雨里,语声急切道:“侯爷,不好了,小夫人不见了。”
搭在门帘上的手一顿,季长澜骤然投去一个冷戾至极的眼神,“你说什么?”
小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强烈的压迫感使他的语声发颤:“刚刚侍卫去换班的时候,发现陈妈妈和宝笙几个丫鬟都晕倒了,小夫人不在房里,外面的侍卫也没听到打斗的痕迹,就像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树叶哗哗作响,车前的马不安的嘶鸣,季长澜墨发微散长袍垂地,柚木车厢在他掌下裂出细小的痕。
……凭空消失了?
小厮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四年前小姑娘睁着水盈盈的杏眼儿,愧疚又无措同他说话的模样。
“阿凌,对不起啊……”
“我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呢?
季长澜面色苍白,下意识捂住心口,喉咙里漫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儿。
“不可能的。”
如今的乔乔这么乖,他哪怕有一点点难过她都会想着法哄他,她不会再那么心狠的。
不可能的。
季长澜睫毛微颤,强压下心口不断漫上的血气,低哑的嗓音像是漂浮在空中:“派人守着城门,去查查今天有没有可疑车辆出城。”
*
乔玥乘坐的马车不算华贵,几次要从颠簸的隆隆声中醒来时,就被身旁的老嬷嬷按住了。
她从袖口的瓷瓶里掏出个药丸,塞到乔玥嘴里,一旁的丫鬟见状不安道:“这消神丸她已经吃了两粒了,若伤了姑娘身子,王爷怪罪下来……”
老嬷嬷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把人送出去才是要紧的,她毕竟是虞安侯的小夫人,被宠惯了性子难免骄纵,路上吵闹起来出了岔子你可担当的起?”
许嬷嬷在靖王府极有威望,被她板着脸一呵斥,丫鬟毓秀当即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上次宴席时她见过一次小夫人,当时她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她身上,小夫人还笑着对她说没事,又哪里像骄纵的样子。
可在许婆子面前,她也不敢外争辩,察觉到乔玥手有些凉,忙将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马车摇摇晃晃飞驰而去,乔玥口中苦涩的药味渐渐化开,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似乎过去了很多天,梦中的大雨已经停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内的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乔玥依旧穿着那身海棠色的襦裙,正颤巍巍的往树上爬。
有水露从头顶滴落,翠绿色的枝叶在微风中愈显清艳,湿润的指尖触上顶端的树干时,树下忽然响起沉缓的脚步声。
“乔乔,下来……”
男人的嗓音很轻,透过茂密的树叶,乔玥只看到了他霜白锦袍的一角。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慌乱中的小姑娘抓错了枝干,脆弱的树枝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小姑娘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向后倒去。
“……阿凌!”
眼前的场景与最初的梦境重叠,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本能的喊着男人的名字。
落叶夹杂着雨露纷纷而落,晚风吹过时,季长澜霜白色的衣摆下露出一小滩殷红的血迹。
嘀嗒——
温热的液体滴在乔玥额头上,她如上次那般,被季长澜接在怀里。
“阿凌你……”
小姑娘睁开双眸惊愕的看向他,鲜血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面颊上,她看到季长澜霜白色的衣袍上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轻垂着双眸半跪在地上,微微颤动的手臂有些不稳,轻抬指尖缓缓擦去她额头的血迹,嗓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摔着了吗?”
小姑娘怔怔的摇头,感受到他手臂颤动越来越厉害,她语声慌乱道:“阿凌你怎么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似乎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季长澜没有再坚持,可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俯身动作,都让他闷哼一声,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地面很快被鲜红覆盖,失血过多的他面色异常苍白,哪怕是现实中的乔玥,也从未见过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没事的。”
见小姑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季长澜拥着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视线扫过她被树枝划破的衣袖时,忽然弯唇笑了笑,嗓音淡淡道:“我若回来的再晚一点,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微凉的水露被风吹落,男人羽睫遮掩下的瞳色黯淡看不出情绪,可乔玥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乔玥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他什么都能感觉到。
若再晚一点,他就真的见不到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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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云层下的落日火红, 小姑娘抱着药箱从院中跑过, 软底绣鞋踩在门前的水洼上, 溅起一片金粼粼的光。
房间内的血腥气浓郁, 季长澜面容低垂静靠在榻上,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处,有风吹过时, 垂落的墨发随着暗红色的衣摆微微摇晃, 黑红之间衬的他脸色格外苍白, 安安静静毫无生气。
小姑娘抓着药箱的手一顿,趴在床沿轻拍着他的面颊道:“阿凌,阿凌你醒醒……”
“嗯。”
男人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微微张开的眼瞳雾蒙蒙一片, 低眸扫了眼身上的血渍, 淡淡道:“你去吃些东西吧,我没事。”
这意思就是要自己来了。
哪怕早就知道他对自己向来极狠, 可听到他这么说的乔玥还是心头发闷, 好在这点上小姑娘与她出奇的一致, 她将手中的药箱抱紧了些, 细软的指尖嫩白, 带着淡淡的古榕清气,嗓音糯糯道:“我帮你吧。”
窗外的夕阳缓缓下坠,季长澜淡色的眼眸中流转出些许浅橘色的光,抬眸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儿,嗓音温和微微笑道:“你会弄疼我的。”
露珠儿落在枝头, 小姑娘眸底水雾渐重,像是早春潺潺而过的泉。
“你上次明明说不疼。”
季长澜垂眸,指尖触上她面颊的水珠,“因为这次伤的重。”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看上去很是随意,轻声说:“我刚刚杀了人,很脏的,听话。”
小姑娘眼睫颤了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可只是一瞬,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火红的落日悬在山坳,她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面颊上,盈盈一握的手腕柔软而温暖,仿若抽.出嫩芽儿的柳枝,异常纤细,却又格外坚韧。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会小心的。”
小姑娘从来就没有听过他的话。
也不知是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太惹人疼,还是季长澜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向来强势的他没有再坚持什么,微阖着双眸任由小姑娘剪去他的衣服。
除了身上的十余处剑伤以外,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武器留下的瘀痕,他皮肤本就白,鲜血擦去后就更为明显,小姑娘咬着唇瓣过了半晌,才重新低头为他包扎起来,颤巍巍的语调似有些哽咽:“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每次都这样……”
季长澜睁开眼眸静静看她,夜风中的嗓音轻缓而温和:“因为有你在啊,乔乔。”
小姑娘杏眼儿闪了闪,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乔玥却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疯狂又偏执的情绪。
因为有她在,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低垂的眼眸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可看向小姑娘时却漾起清清浅浅的光。
干干净净,如冰雪般透彻。
乔玥能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喜欢。
如果她不在,他很可能就不会再管自己了。
小姑娘给他带来的那些或甜或涩的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不能忘,他不想回到那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世界里。
可小姑娘却一点儿也没明白他话语里的束缚。
她确实是关心他的。
然而一身血气褪去后,先前那个被遗忘的念头又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深红的血水被小姑娘端走,他手腕上系着小姑娘用绷带绕紧的结。
静谧的月光照在屋内,小姑娘重新跑回屋里,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弯着杏眼儿道:“我加了鱼汤的,阿凌要不要尝尝?”
季长澜微睁开眼,干净的白衣映的他面色过分苍白,视线扫过小姑娘手中的瓷碗时,忽然笑了笑,问她:“舍得炖那条鱼了?”
小姑娘糯糯的“嗯”了一声,杏眼儿清亮而纯粹。
那条鱼是她上个月在水塘里捉的。
本来也是打算炖来吃的,可每每将鱼放到砧板上时,那一跳一跳的样子又让小姑娘十分舍不得,一来二去,干脆放在水池里养了起来,总对他说“等养肥点再吃吧。”
那条鱼确实被她养的很肥。
小姑娘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淡淡的米香从舌尖上散开,入口却不见什么腥气。
那么肥的鱼,不应该是这种味道的。
更可况小姑娘的厨艺并不算太好。
季长澜呼吸一顿,终于发现了不寻常,抬起一双眸子静幽幽的凝视着她,低声问:“你做了多少粥?”
小姑娘的杏眼儿垂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抬起,粉.嫩唇瓣上漾起一抹很浅的笑,看着他说:“做了满满一锅,我分好放在伙房的炉灶旁边了。”
她话语里的暗示明显,向来敏锐的季长澜却像是不懂似的,很平静的问她:“为什么做那么多?”
“因为……”
小姑娘的眼睫颤了一下,唇角的浅笑消失,很小声很小声的说:“这样你就不会饿着了,现在天还不算热,那些粥应该能放个两三天,等我不在了,你……”
细软的语声消失在唇边,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季长澜依旧静静地看着她,苍白肤色下显得眼瞳很黑,无意识扯动唇角,嗓音淡淡道:“等你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
手中的瓷勺碰在碗沿上,小姑娘缓缓垂下了眼眸。
他从来都是一点即透的性子,很少这样让她说清楚什么。
她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阿凌,对不起啊。”她小声说。
季长澜笑声很轻:“对不起什么?”
小姑娘缓缓将碗放到桌子上,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浅浅暗影,她的指尖攥上袖口,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要走了。”
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晃,黯淡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你要走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狠心说出口,季长澜淡声重复这四个字,夜色下的眼瞳黑的惊人:“你能走去哪呢?”
他抬手将她拉到身侧,微凉的指尖力道不重,可与生俱来的气势却是半点儿不减,轻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我现在是没什么力气,可这不代表我以后也没力气,你乖乖留下,我就当你没说过这句话。”
他的性格向来敏感,这番话是威胁,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然而小姑娘却摇了摇头,一双杏眼儿含着水露,清澈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异常坚定的,要走的心。
季长澜眯了眯眸,微哑的嗓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留不住你了是吗?”
月亮爬上枝头,树梢上的水珠滚落在院内的水洼里,小姑娘轻声说出的“对不起”很是苍白无力。
“就因为我不让你见他,还是因为我上次用铁链锁了你?”
“不是的,都不是的……”
她存在的时间,本就只有一年而已。
泪珠从面颊滑落,小姑娘一双杏眼儿通红,用手背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泪,将药箱放好在他面前。
“阿凌,真的对不起。”
季长澜动了动麻木的手指想要将她拉住,小姑娘却后退一步,海棠色的衣摆轻悠悠从他指尖擦过。
他没有从她神情中看到任何惶恐或不安的情绪。就像是知道了他无法再困住她一样。
不只是现在困不住,就连以后也困不住。
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季长澜指尖微微泛白。
“乔乔,你站住。”
夜晚的风静静吹着,房门被推开时,发出微微刺耳的轻响。
小姑娘停在门外回头看他,清亮的杏眸里满是无措与内疚。
“阿凌,我……”
“我不要听对不起。”
季长澜呼吸凌乱,剧烈的心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微闭了闭眼,轻声说:“只要你回来,我答应再也不关着你,你想去哪都可以,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他墨色的发丝被风扬起,一身白衣如初见般白玉无瑕,乔玥看到他眼瞳里映着女孩儿小小的影子。
一字一句犹如针扎。
这些话不该是他说出来的。
他向来强势,从不容人拒绝。哪怕最后死了都没有向谁低过头。
乔玥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将心滚在刀尖上,才说出这种话的。
明明连她多看谢景一眼他都会不开心的。
然而梦境中的小姑娘并不能读到乔玥的想法,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呢……”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季长澜轻轻笑了。
他苍白的唇微微发颤,淡色的眼瞳静静的凝视着她,夜风中的语声异常清晰,“因为我喜欢你……乔乔,我喜欢你。”
一次次的违背自己心意让她出去,一次次纵容,一次次由着她的性子胡闹,甚至到最后情愿带她去见谢景,都只是因为喜欢她。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小姑娘愣在原地,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又像是不愿意明白。
如果她不走,另一个世界病重的她就无法存活。她微垂下眼眸,很轻很轻的说:“我妈妈和弟弟都在等我……”
妈妈和弟弟……
风拂过树梢,院内的古榕树上撒落一片晶莹莹的水珠。
乔玥看到季长澜缓缓阖上眸子,微微颤动的眼睫下划过一道濡湿的痕。
他问:“那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了太久了,我发个红包吧。后面不会再虐了……
——
感谢在2020-03-10 23:14:14~2020-03-13 20:3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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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暮雨纷纷而落, 季长澜垂眸倚在软榻上, 袖摆下的红绳空空荡荡。
从靖王府到侯府不算太远, 他做了一个十分短促的梦。
“阿凌, 真的对不起……”
茫茫白雾弥散,小姑娘身影出现在门前,海棠色的襦裙摇曳在风中, 如同展翅欲飞的蝶。
乔乔……
腥甜的血气从口中蔓延, 他白色的长袍上镀着月光淡淡的银霜, 轻抬眼皮向她看去时,睫毛处凝结的水露轻悠悠落下,很快又被风吹散在濛濛夜色里。
他看到小姑娘用手捂着面颊,纤弱的肩膀微微颤动, 愧疚又无措的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凌, 你等我好不好……”
等,
等多久呢?
乔乔那么喜欢骗人, 从来都不讲信用。
密密麻麻的疼覆上心口, 因血染红的唇映的季长澜面容过分苍白。他看到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她指缝间滑落, 海棠色的袖摆洇湿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
她哭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伤心。
梦中的他微抬起手, 下意识的想碰碰小姑娘的面颊, 她却摇着头跌倒在门前的水洼里。
泥印溅在裙摆上,小姑娘喃喃重复着刚才的话:“阿凌,你等我好不好?”
季长澜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我等你。
风吹来,小姑娘跌跌撞撞跑入夜色里,古榕树下的秋千空荡荡摇晃。
……
嗒。
泪珠落在车厢内的软榻上, 相隔百里之外的乔玥眼睫微微濡湿。
坐在她身旁的丫鬟毓秀讶然道:“诶,小夫人怎么哭了?”
许嬷嬷斥责道:“什么小夫人,哪里有小夫人?你记住,从今以后,这里只有刘姑娘,可没什么小夫人!”
“是是,奴婢记住了。”
……没有小夫人了?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乔玥的睫毛颤了颤,又簌簌落下几滴泪来。
也不知是不是药效的缘故,梦境虽然已经散去,可乔玥的意识仍旧浑浑噩噩的停留茫茫无边的雾气中。
梦里的小姑娘最后还是走了,她说的话从来都不管用,哪怕到最后一刻仍然骗了他。
她说的等,不过是要他好好活着而已。
季长澜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情愿相信她罢了。
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失言过。
守着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日复一日的等,他甚至在岭南多留了一年,直到最后离开时,都派人守着那个小院。
他担心她回来找不到他。
然而书里的季长澜,却再也没能等到小姑娘。
他一把火烧了自己,走的干干净净。
……
大雨下了一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露气,乔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在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浅碧色的素衫比平时的衣裳小了许多,头上的珠簪和腕间的首饰被人一并取了下来,从头到脚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在侯府里的一切痕迹,都被人轻易抹除了。
隐约想起昨晚在马车上听到的对话,乔玥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想查看一下情况,手刚刚碰上帘幔,帘幔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许嬷嬷面容冷漠的站在床边,视线扫过乔玥搭在帘幔上的手,冷笑道:“这里不比虞安侯府,外面有侍卫把守,出了城便是荒郊野岭,如今开春外面野兽正空着肚子,我劝姑娘还是少费些心思,省的丢了一条小命。”
言外之意就是,根本不怕她跑,反正她也跑不掉。
乔玥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出城了。
想起之前侯府里发生的事,乔玥能猜到之前那个裴婴是别人假扮的。
而且他背后的人一定对虞安侯府非常熟悉,几乎是季长澜前脚刚走,后脚就将她迷晕送走,动作之快,显然是早有预谋,并且确定了季长澜短时间内回不来。
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除了靖王谢景,乔玥想不出第二个人。
残余的药物让她没什么力气,她知道现在不是与她们起冲突的时候,只能识趣的将手收了回去,低声道:“嬷嬷误会了,只是这身衣服不大合身,嬷嬷可知道我原来的衣服去哪了?”
许嬷嬷冷哼一声,道:“烧了。”
“烧了?”乔玥袖口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许嬷嬷向来看不上丫鬟出身的人,更别说乔玥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了。要不是会蛊惑主子,怎么会用这么短时间就被虞安侯捧在手心里?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没了规矩,她这个老嬷嬷可不吃这一套。
许嬷嬷对乔玥陡然拔高的语调很不满意,语声冷硬道:“不但衣服烧了,那些首饰你也不要想了,我早就让毓秀处理掉了。从今以后你就姓刘,与虞安侯府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什么小夫人,你记住了吗?”
乔玥瞳孔微缩,一双杏眸儿里多了几分恼意:“是不是小夫人嬷嬷说了可不做数,您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话外之意显然是在说自己偷了乔玥的首饰。
许嬷嬷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她在靖王府做事几十年,连老王妃都对她和和气气的,从未被人顶撞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又凭什么敢这般污蔑她?
心头的火气蹭蹭上涌,她扬手就要教训乔玥,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毓秀端着汤羹站在门外,见状忙道:“姑娘误会许嬷嬷了,她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是贪图小利之人。”
乔玥当然知道许嬷嬷不是贪图小利之人,可眸中恼意却是半点儿未减,定定的看着许嬷嬷。
有毓秀在,许嬷嬷自然不好再“教训”乔玥,堪堪收回了手,冷笑道:“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爬床丫鬟,还真以为侯爷会来救你么?如今老王妃重病在床,侯爷忙的不可开交,难道还会为你做一个不孝之人?我劝你还是懂事一些,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许嬷嬷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之后的几天里,乔玥确实过的很不好。
许嬷嬷是个记仇的人,仗着自己资历老,给乔玥送的膳食一减再减,到最后只能是勉强果腹的状态。
丫鬟毓秀看不下去,专程去劝许嬷嬷,却被许嬷嬷一句“可别忘了自己主子是谁”给打发回去了。
侍卫将消息传到靖王府时,天空中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祠堂前的香灰悄然而落,在谢景鸦青羽缎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他低垂着面容看不出情绪,待信被火舌吞尽时,才淡淡重复了一句:“不知廉耻的爬床丫鬟……”
“你说许嬷嬷是在说谁?”
漆黑的眼瞳看向钟锐,钟锐陡然一惊,迅速低下了头。
自上次百玉春一事后,谢景就对季长澜和乔玥的事格外敏感,那天谢景阴沉可怖的神色犹在眼前,钟锐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有太多牵扯,忙道:“属下这就派过去将许嬷嬷调回来。”
“站住。”
钟锐脚步一顿,抬头见谢景面上没有多少怒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谢景淡声问:“她最近与那个叫毓秀的丫鬟走的很近?”
钟锐道:“是,许嬷嬷看的紧,这些日子又一直在路上,乔姑娘几乎没出过车厢,路上只有毓秀偶尔会与她说些解闷的话。”
“解闷的话?”
谢景嗤笑一声,将另一封信件丢到钟锐面前。
信件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很不好看,钟锐瞧了半天,才依稀辨认出这是许嬷嬷的语气。
除了大肆渲染乔玥如何不懂规矩以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毓秀曾偷偷对乔玥透露过季长澜的情况。
虽然季长澜的情况不算什么秘密,可倘若是乔玥主动问起的,那就不一样了。
王爷可不希望乔玥对季长澜念念不忘。
看着谢景淡漠的神情,钟锐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轻声问道:“这……可要属下重新派个丫鬟过去?”
“不用了。”
谢景将信件丢到桌上,神色淡淡道:“母妃时日不多了,等料理完后事,本王亲自去一趟。”
钟锐问:“那许嬷嬷如何处置?”
谢景转了下指间的扳指,轻声说:“不用处置,让许嬷嬷安心呆着便是。”
钟锐闻言一愣。
许嬷嬷在王府呆了几十年,谁都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递回来的信件字里行间又十分针对乔玥,不难看出她与乔玥起了龃龉。
如果还继续让许嬷嬷留在乔玥身边的话,只怕许嬷嬷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为难乔玥。
想到此处,钟锐微微皱眉道:“刚才侍卫传来的信件上说,乔姑娘与许嬷嬷相处的并不融洽,许嬷嬷为人处事十分强势,如果王爷不干涉的话,只怕……只怕乔姑娘会过的很不舒服。”
祠堂前的木芙蓉抽.出嫩芽儿,盈盈翠绿在雨中愈显清艳,微风吹过时,微凉雨露落入屋内,谢景抬手拂去衣摆上沾染的水珠,嗓音淡漠的开口:“本王就是要她过的不舒服。”
……
老王妃是在三日后病逝的。
靖王府门前的石狮被雨水冲刷的愈发肃穆,朝中大臣纷纷前来吊唁,谢景一身素服站在灵堂前,面上倒没太多悲伤的情绪,只有耳边哭声响起时才微皱了下眉。
视线扫过三三两两的大臣,他低声询问身旁的钟锐:“季长澜还没来?”
钟锐道:“侯府刚刚派人送了信,说老王妃久病身亡,侯爷伤心过度害了重疾,今天只怕是来不成了。”
来不成了?
谢景看向屋内忽明忽暗的火盆,眸中神情晦暗不明。
季长澜对老王妃向来敬重,他今天会缺席是谢景如何也没想到的。
他问:“确定季长澜在侯府里?”
钟锐道:“确定,他这几日都未离开过侯府。”
谢景稍稍放心。
看来季长澜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好。
毕竟他上次离开靖王府时才呕过血。
虽说外面传的都是他因为老王妃的缘故才生了病,但谢景心里清楚他八成是为了乔玥。
上次掳走乔玥时,他特地让胡卫顺手去季长澜书房拿了几封密信,不过是为了混淆视线营造乔玥凭空消失的假象,如今这个做法终于奏效了。
他现在手里抓着裴婴,只要仔细审下去,等裴婴熬不住了迟早会开口,到时候季长澜暗里对沛国公一家做的事公之于众,他就如刀俎鱼肉般的任他宰割,可以说是毫无翻盘的机会。
谢景垂下眸子,眼睫遮掩下的眼底透出几丝微不可查的愉悦,张了张口正要对钟锐说些什么,远处的侍卫忽然匆匆赶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谢景道:“王爷,不好了,裴婴从暗牢里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把前两天差的补上。昨天前天没更,这章还是发红包。
大概下一章就能写到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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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如今正是祭奠老王妃的节骨眼上, 前来靖王府吊唁的大臣众多, 谢景不方便调动靖王府侍卫, 等匆匆赶到暗牢门前时, 大雨已经将地上的血水冲刷干净,除了倒在廊阶上的侍卫,巍峨耸立的暗牢门前再寻不到半点儿打斗的痕迹。
安安静静, 就连一墙之隔外的侍卫都没听到任何声响。
细雨被风吹得倾斜, 谢景素服衣摆上溅落几滴泥渍, 漆黑的眼眸在暮雨中异常暗沉:“裴婴还能动?”
冷淡的语调传入耳侧,钟锐肩膀莫名一颤,忙将雨伞又往谢景身旁靠了靠:“昨个儿属下刚去牢里看过,当时他正昏迷着, 是动不了了……”
“动不了的人还能逃出去?”谢景毫无感情的打断了钟锐的话。
钟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低声说:“是属下没有仔细查看,如今看来, 或许是裴婴装的也说不定……”
毕竟靖王府守卫森严, 几乎不可能有人闯到牢里救人。
谢景微微眯起眼眸, 脑中不自觉想起了上次寿宴时, 靖王府那场悄无声息的大火。
他袖摆下的手微微收紧, 冷声吩咐:“再派人去侯府查查,季长澜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是。”
当衍书背着一身是血的裴婴回到侯府时,裴婴已经陷入昏迷。府里的郎中小厮忙了大半日,直到第二天傍晚裴婴才悠悠转醒。
房间内的檀香气味儿浓郁,裴婴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 视线越过浅灰色的帷幔看向静靠在椅子上的男人,虚弱的语声略有些吃力:“属下……属下是半路被人迷晕劫下的,一开始并未发现自己在靖王府里,后来靖王派人假扮成侯爷的样子来牢里套属下的话,容貌虽然与侯爷一样,可那谈吐和气质差得太远了,被属下一眼就认了出来……”
“其实属下原本可以借那次机会逃出来的,只是属下太沉不住气,还让衍书费心去寻,真是太没用了……”
雨丝轻飘飘的吹进屋内,靠在床榻上的裴婴看不清季长澜的神情,佛珠的碰撞声响起时,只听到季长澜嗓音淡淡的问了句:“就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还能有什么别的消息?
裴婴微微一怔,身体上的伤痛让他思绪有些不清醒,过了半晌才试探性的回答道:“靖王探听的是与沛国公有关的消息,属下不曾泄露过……”
顿了顿,他轻声问:“是不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嗒——
手中佛珠与扳指相碰,在寒风寂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
季长澜用手按了按额头,有些疲惫的阖上眸子。
裴婴不知道任何关于乔玥的消息。
也是,谢景做事向来谨慎,又怎么会将风声透露给裴婴呢。
他当真是糊涂了。
季长澜静静从椅子上起身,玄黑衣袍垂落在地,他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眸色,语声平静的对裴婴说:“没什么事,你安心养伤。”
“……是。”
廊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束中能看到飘落的雨丝。
守在门外的衍书见季长澜出来,压低了声音汇报道:“刚才靖王府的线人来探听侯爷您的情况,属下让李管家打发回去了……如今老王妃刚刚离世,靖王府忙的不可开交,侯爷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加派人手去寻小夫人?”
加派人手?
季长澜又何尝不想加派人手。
如今谢景将侯府盯得正紧,倘若加派人手,谢景必定会有所察觉,乔玥在他手上,若是将他逼急了……
季长澜闭上眼,暖光下的面色异常苍白,轻声说:“再等等。”
谢景迟早会放松警惕。
等到谢景按耐不住去找乔玥的时候,才是他最好的出手时机。
他容不得任何差错。
衍书道了声“是”,视线扫过季长澜淡漠的神情,总觉得他这次表现的有点过于冷静了。
本来季长澜那天呕血他还十分担心,生怕季长澜又回到四年前绝望疯狂的状态,可如今除了面色比之前疲惫一点以外,其余倒瞧不出什么不寻常,甚至照旧在重华院住着。
衍书欲言又止,暗暗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小夫人毕竟是在靖王那,侯爷……侯爷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么?”
“急什么呢?”季长澜苍白病态的神情中有种与往常不同的温柔,低垂着眼睫轻轻说:“她若死了,我与她同去便是。”
“……”
*
谢景处理完老王妃的后事已是一个月之后,虞安侯府迟迟没有动静,谢景将一切打点妥善后,终于抽空去了一趟乔玥所在的陵江驿。
谢景这次出行并未带多少随从,赶到陵江驿时已是深夜,走进客栈时,毓秀刚好端着水盆出来,看到谢景时下了一跳,忙跪在地上行礼道:“奴婢、奴婢见过王爷……”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毓秀的嗓音隐隐有些发颤,低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景。
谢景深青衣袍在夜色下沾染着水露的凉意,视线扫过面前瑟瑟发抖的丫鬟,嗓音淡淡道:“起来罢。”
毓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铜盆中的水溅落在地,发出“嗒嗒”几声轻响。
谢景的视线落在铜盆上,借着窗外静谧的月色,他隐约能看到铜盆边缘生出的锈迹。
确实如钟锐所说,她过的不怎么好。
谢景拨弄了一下指间的扳指,漆黑的眼瞳看不出多少情绪,倒是一旁的钟瑞对毓秀问了一句:“乔……刘、刘姑娘歇下了?”
毓秀小声道:“刘姑娘最近睡眠不好,刚刚才歇下。”
钟锐点了点头道:“你退下罢。”
毓秀松了一口气:“是。”
想起毓秀说的乔玥睡眠不好的话,钟锐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屋门,犹犹豫豫的问道:“王爷可还要进去?”
谢景微微挑眉:“不然呢?”
钟锐神色讪讪,只觉得从那次百玉春一事后,王爷行事就愈发不对劲了。
靖王府家规甚严,王爷从来都不是什么举止轻浮之人,乔玥毕竟还是虞安侯的小夫人,就这么进去,实在太不合礼数了一些。
可毕竟谢景这次来就是为了见乔玥的,他的吩咐钟锐也不敢违抗,上前两步正要敲响房门时,谢景忽然问了一句:“刚才那丫鬟就是信上说的毓秀。”
钟锐道:“是,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照顾刘姑娘。”
想起信件上所说的话,谢景嘴角勾起一抹及淡的笑,语声冰冷的吩咐:“将她绑起来罢。”
“这……”钟锐实在猜不懂谢景的意思,愣愣的问了一句:“那、那可要处置了?”
“不急。”
谢景淡淡吐出两个字,缓步推开了面前屋门。
桌案上的烛火已经吹灭,借着淡淡的月色,隐约能看见榻上熟睡的影子。
她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不少,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睑处,随着呼吸不时翕动两下,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儿,睡的很不安稳。
可那夜色中的五官依然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还从未见过熟睡的她。
谢景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刚刚触上乔玥的面颊,乔玥的眼睫忽然颤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眸子。
修长的身影遮住床前大半光线,乔玥怔了一瞬,才依稀辨认出站在面前的男人,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寸。
晚间的风带来几丝凉意,谢景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手,起身点燃桌上的烛火,平静的嗓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声问她:“我听毓秀说,你最近睡得不好?”
乔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裹着被子又往床角靠了靠,一双杏眸里满是警惕。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疏离态度。
谢景眯起眼眸,袖摆垂落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烛火晃动间,他漆黑的眼瞳也跟着一阵明暗,最终只是微勾起唇角嗓音淡淡的问了一句:“还在想季长澜?”
乔玥道:“他是我夫君,我当然会想他。”
“夫君?”谢景低笑出声,走到乔玥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半晌,忽然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神色认真道:“你喜欢他。”
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而乔玥回答的也是肯定的答案。
“很好。”
谢景轻轻吐出两个字,面上虽看不到多少恼意,可一双眼瞳却在烛光下暗的发沉,一字一顿的说:“之前许嬷嬷给我传回去的信上说,毓秀暗中告诉你季长澜的消息,我当时还不信,觉得毓秀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情有可原……你们这些日子相处的很不错吧?”
乔玥心脏瞬间缩紧了,察觉到危险的她忙道:“是我强迫她去问的,不关毓秀的事……”
“不关毓秀的事。”谢景点了点头,语声淡淡的问:“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乔玥睫毛微微发颤,轻咬着唇瓣道:“是。”
感受到乔玥不安的颤动,谢景安抚似的拍了拍乔玥的面颊,有些遗憾的轻轻笑道:“可是我舍不得伤害你呢……”
“不如你猜猜看,我会怎么处置毓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爆更+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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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许嬷嬷……许嬷嬷饶命啊——!”
院外忽然响起凄厉的呼救声, 乔玥心脏猛地跳动两下, 甩开谢景的手, 慌忙向窗前跑去。
三三两两的侍卫聚集在院内, 正中放着一条长长的凳子,毓秀发丝凌乱,稚嫩的面颊上满是惶恐, 正被许嬷嬷拖着往凳子上按。
“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许嬷嬷要如此对待奴婢?”
“做错了什么?”许嬷嬷一声冷笑, 将手中藤条抽在毓秀腿上,她水碧色的襦裙上当即便冒出了一条血痕,“你和刘姑娘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别以为老身不知道,老身劝你还是自己乖乖趴到椅子上, 省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背地里做的勾当……
毓秀肩膀一颤, 瞬间就想起了那天偷偷给乔玥透露季长澜消息的事。
她眸底神情从不安转为惶恐,面色苍白的摇头道:“奴婢没有, 奴婢什么都没说, 奴婢冤枉啊……”
“冤枉?”
许嬷嬷拿着藤条狠狠又在毓秀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抓着她头发迫使她仰头朝二楼窗户看去, “事到如今还死鸭子嘴硬, 王爷可就在窗前看着呢,你还是省省你那些小心思吧。”
冷风拂过树梢,院内杏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毓秀抬起毫无血色的脸,远远朝乔玥望了过来。
隔着雾蒙蒙的月色,乔玥能清楚的看到毓秀眼中的祈求。
地板的凉意从脚掌漫上心头, 乔玥浑身冰冷,诚恳的语调带着丝丝颤音:“王爷……求求王爷饶毓秀一命,真的不关毓秀的事……”
“求我?”谢景指尖轻轻抬起乔玥的下巴,一双墨瞳眨也不眨的细细端详着她,忽然俯下身来,低声在她耳旁问:“你想怎么求?”
修长的指尖从她面颊上缓缓下移,带着脂玉温润的凉意,若有若无的擦过她的唇瓣,乔玥眼睫一颤,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空气骤然安静。
谢景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乔玥会如此,他双眸中未见多少恼意,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指间的玉扳指,薄唇微勾毫无感情的对院内侍卫吩咐:“打。”
凄厉的哭喊声钻入耳膜,乔玥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季长澜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没有季长澜在,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无法救下一个向着她的小丫鬟。
明明告诉过她什么都不用怕的。
可是阿凌,你现在在哪里啊……
耳边的哭喊声越来越弱,乔玥紧攥着袖口,控制住不让自己发抖,视线扫过书桌上的笔墨时,忽然想起之前模模糊糊的梦境,她抬头看向谢景,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大哥哥……”
叮——
谢景指尖润玉碰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杯中茶水溅落在地,谢景定定看着她,淡漠的语声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想起来了?”
乔玥轻轻点了点头,强迫自己看着谢景的眼,绵软的语声带着细微的颤音:“刚刚想起来……”
“可是、可是院子里太吵了,我、我头有些疼,能不能……能不能让侍卫先将她带下去?”
清清浅浅的杏花香气吹过发梢,小姑娘唇角笑容有些勉强,可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谢景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蓦然转眸,对着院内侍卫吩咐:“带她下去。”
侍卫扬起的木棍一顿,许嬷嬷唇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谢景道:“王爷,这……”
“下去。”
谢景淡淡吐出两个字,居高临下的威压气势让许嬷嬷不敢再多问什么,慌忙和侍卫将奄奄一息的毓秀抬了下去。
他回头看着乔玥,夜色下的目光比方才柔和了许多,轻声问她:“现在不吵了?”
乔玥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对他说:“嗯,不过、不过我就想起了一点点……大哥哥不会怪我吧?”
温和绵软的语调传入耳中,黯淡的烛火下,谢景几乎一垂眸就看到她掌心沁出的汗珠。
以前的小姑娘年龄虽小,胆子却很大,一双杏眼儿笑起来是会弯成甜甜的月芽状,很少露出这般忐忑的神情。
明明她一开始是很亲近他的。
倘若没有季长澜,他们也不会是今天这幅样子。
好在她总算是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们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谢景掩去眸中冷意,低声对她说:“这里环境简陋了些,明天我让仆人去置办间宅子给你。”
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乔玥眼睫颤了颤,过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声“好”。
谢景让她坐回了床上,乔玥不敢问他什么时候走,只能凭着零碎的记忆对他说了一些过去的事,丝毫不敢激怒他。
而谢景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再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等天蒙蒙亮时,才吹灭了桌上的火烛,低声对她说:“睡吧,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乔玥轻轻应了一声,缩在被子里,手脚止不住的发冷。
谢景虽然放了毓秀一命,可在这之后,乔玥却再没有见过她。
这段时间里,谢景又来见她几次,每次见过她后,就会吩咐侍卫将她带到别处,乔玥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换了好几波,只有许嬷嬷一直“陪伴”着她。
乔玥明白,谢景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而她也没有再向任何人探听季长澜的消息。
只是偶尔会从侍卫谈话中得知,大缙皇帝染了风寒,朝中局势动荡,便是谢景的势力也受了很大影响。
能影响谢景的,只有季长澜了。
乔玥知道季长澜从未放弃寻她。
然而等待的滋味儿并不好受,时间一晃就过去数月,直到枝头的杏花悄悄结了果,池内的菡萏开满荷塘时,她也没能等到季长澜。
半个月后,乔玥又跟着许嬷嬷一行人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云泽县。
云泽县已临近境外,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让一些乡绅富豪势力过于庞大,乔玥又不宜暴露身份,便是向来跋扈的许嬷嬷也比往常收敛了不少。
她被安排在一间赌坊后面的宅子里,这赌坊也算是谢景的产业,平时多有一些富家公子来赌坊销金,生意十分不错,几乎没人想的到谢景会将乔玥安排在这里。
新来的丫鬟青荷与莲香白天会陪着乔玥在院中走动走动,偶尔听到一墙之隔外的喧闹声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半年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这天傍晚,乔玥将刚刚新摘的青梅放到坛子里,正要关窗歇下时,忽然看到院子里的青荷正悄悄对莲香说着什么。
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小樱桃似的,全然是一副羞怯的模样。
乔玥心中好奇,坐在窗前侧耳听去,依稀听得两人谈论的似乎是云泽县的望族,林家的二公子。
前面的话听不太清楚,只看到莲香嗔了青荷一眼,笑盈盈道:“前些日子还说县里的潘公子生的俊俏,等伺候完刘姑娘就去潘府里做丫鬟呢,怎么今个儿就念叨起林二公子了?”
莲香语声稍顿,用手指了指她腕上的手串,掩嘴偷笑道:“就因为他昨个儿送了你一把手串么?姐姐怎么不知,你竟是这般好收买的性子?”
青荷很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腕间的手串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借着暮色的夕阳,乔玥依稀分辨出,那手串似乎是檀木做的。
她眼睫极轻的颤动两下,紧接着就听到青荷说:“姐姐可别乱说,这手串……其实也不能算是他送的。”
荷香笑道:“不是他送的,难道还是你抢的不成?”
青荷摇摇头:“昨晚客人多,赌坊忙不过来了,管家就叫我去帮忙,我给林公子倒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串上的两颗珠子,他就直接将这手串摘下来丢给我了……”
想起当时的情况,青荷语声不自觉小了许多。
看上去是赏,可那眼神凉幽幽的,倒更像是嫌弃她碰过似的。
察觉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绪,莲香轻声问道:“林公子当时就什么也没说?”
青荷道:“一个字也没说。”
莲香微微皱眉:“这么好的好的手串,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这林公子的性子着实古怪了一些……”
她叹了口气,看着青荷道:“姐姐之前也远远瞧过他一眼,这林公子虽然是云泽县的望族,可容貌着实普通的很,姐姐知道你打小就喜欢俊俏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去他身边伺候,你就不会后悔? ”
青荷抚过腕上的手串,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笑,低垂着眼帘道:“姐姐不知,林公子相貌虽然普通,可那身姿和气质却是数一数二的,我这些年也算是伺候过不少主子了,却从没见过有谁像林公子那样的,就随随便便往那一坐,都让人挪不开眼,连潘公子都被他比下去了……”
她面颊微红的样子惹得莲香一笑,打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姐姐可不信,可别是看这手串儿贵重,就被人家收买了。”
荷香嗔了她一眼:“姐姐瞎说什么呢,下次你仔细瞧瞧就知道了。”
窃窃细语传入乔玥耳中,她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眼睫颤动间,脑中不自觉就想起了去年灯会的场景。
那时的季长澜明明用面具遮着脸,却还是引得一群小姑娘频频侧目,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气藏都藏不住。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没有鞘能掩住他的锋芒。
也不知这林公子什么样,有没有青荷说的那么厉害。
不过好奇归好奇,乔玥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情况,是没什么机会见外北北人的。
谢景的囚禁和季长澜相差甚远,哪怕是一墙之隔外的喧闹声就在耳边,她也是没什么机会去的。
乔玥只能把莲香与青荷的对话当作消遣,没多久就抛在了脑后,却没想到就在三天后,她居然真的遇到了青荷口中的林公子。
那天她正在凉亭里给鱼喂食,陪她出来走动的荷香忽然说:“诶?远处好像有人晕倒了……”
正值盛夏,扑面而来的风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光线斑驳的树影下,乔玥一转眸就看到了远处的白衣男人。
他靠在古榕树干上轻阖着双眸,阳光轻折间,他衣摆处的绣纹缀出几缕浅浅淡淡的光,过分苍白的肤色显得他整个人都有种透骨而来的清冽的感。
乔玥心脏猛地跳了跳,几乎是下意识的朝他跑了过去。
“刘姑娘——!”
莲香没拉住乔玥,只能提着裙摆追过去,看到树影下的男人时,忽然愣了愣,道:“这……这是林公子,他怎么到院子里来了,他这是……中暑了?”
乔玥摇了摇头:“不是中暑。”
中暑的人肤色会发红,身上也会出很多汗,眼前的男人虽然晕倒了,可一双手却是极为苍白的,身上也未见多少冷汗。
就像是……就像是低血糖一样。
季长澜也有这种病。
乔玥恍然间想起了那天午后,季长澜晃着茶杯对她轻轻招手的样子。
同是盛夏时节,那时的她刚到府里不久,呆呆傻傻的她并不明白过度劳神是什么意思,也并没有注意到他隔着水雾悄悄看她的眼神。
干干净净,又带着一点无奈似的怜爱,拿着一杯糖水骗了她好久。
乔玥的眼睫微微濡湿,一旁的莲香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轻声问:“不是中暑,那是什么?”
“低血糖……”
带着几丝涩意的语调让莲香一愣,语声惶恐道:“难、难道是很严重的病?”
乔玥也不知道低血糖有多严重,只记得季长澜发病的时候是很难受的。
虽然后来他的病症好了许多,可乔玥在侯府留下的习惯一直未变,哪怕如今被囚,也时常在荷包里备着两颗蜜饯。
乔玥告诉莲香不用担心,低头在荷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拿出了一颗牛皮纸包裹的青梅来。
她在男人身旁蹲下,视线扫过男人低垂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的相貌虽然如青荷所说的一样普通,可那双眼睛却极为漂亮,长长的睫毛敷在眼睑处,不时随着呼吸颤动两下,好像展翅欲飞的蝶,与他平凡的面容极不相符。
而他面朝着的方向,恰好能将凉亭里的景色一览无余。
就好像在这里看了她看了很久一样。
乔玥指尖微微一颤。
身旁的荷香问道:“刘姑娘,您不舒服吗?”
“没事……”
乔玥定了定神,将手中的蜜饯朝男人嘴里塞过去。
甜腻的滋味儿从口中散开,微风轻拂间,昏迷中的男人本能的抓住了乔玥的手。
肌肤相触的一瞬,乔玥只觉得那双手冷的惊人。
好像寒冬腊月凝结的冰凌,竟不带半点儿活人的温度。
乔玥呼吸一滞,身旁的莲香见状忙道:“放肆,还不快把手松开!”
说着,她就要去拉开林公子的手,可还未触到他的衣角,男人就缓缓睁开了眸子。
清清冷冷的双眸,安静的瞧不出半点儿情绪,又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像凝了层雾似的瞧不到焦点,可视线从莲香指尖扫过时,莲香忽然感觉自己被刺了一下似的,竟控制不住的将手收了回去。
莲香的语调不自觉轻了许多,指着男人的手低声劝道:“林、林公子还是先把手松开吧,不然外人瞧见,可要说您轻薄了。”
“轻薄?”
轻悠悠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斑驳的光影中,男人忽然转眸,很淡很淡的看了乔玥一眼。
四目相对,乔玥分明看到那双眼瞳是浅色的。
她浑身僵硬的愣在原地,心头隐隐冒出的期待让半个字也说不出,下意识的朝他伸出手,指尖还未触上他的面颊,男人却忽然侧过头躲开了。
他微微张唇,用舌尖将青梅抵了出来,垂眸看着掌中软绵绵的小手,嗓音极轻的问:“随随便便喂男人青梅,就不轻薄了?”
“……”
乔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怅然若失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一双杏眸儿里盛满了恼意,定定的看着他。
自己好心救他,他还说自己轻薄。
要不是看他和季长澜有几分神似,她才不会管他呢!
她动了动胳膊想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回去,可她没想到这林公子看上去病殃殃的,力气却不小,衣摆晃动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忽然垂眸轻轻在她耳旁问:“生气了?”
低缓无奈的语调传入乔玥耳廓,他眉眼低垂的样子竟透出几丝不易察觉的亲昵来,乔玥微皱起眉,只觉得这林公子古怪的很,动了动唇刚想让他放手,远处忽然传来许嬷嬷的呵斥声:“谁在那里对我家姑娘拉拉扯扯的!还不……”
许嬷嬷的话顿在口中,似是认出了面前男人是云泽县的望族。
虽说她是靖王府出来的人,平日里见的都是王侯将相,并不怕这些乡绅富豪。可如今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靖王又离得远,万一出事也赶不过来。
利弊权衡之下,许嬷嬷也不敢太造次,只能换了副面孔赔笑道:“可是我家姑娘招惹林公子了?她不懂事,还望林公子不要见怪,明个儿我就让青荷送些上好的茶叶过去给林公子赔礼。”
林公子起身放开了乔玥的手,视线却没有从乔玥身上挪开,语声淡淡道:“不用了,带她回去罢。”
“好好好,我这就带我家姑娘回去。”
说着,许嬷嬷就拉了乔玥一把,强压下去的火气让她的力道比往常大了许多,乔玥一不留神被她拽了个踉跄,扶着身旁的树干才堪堪站稳,收回了袖摆冷冷道:“不用嬷嬷扶,我自己会走。”
“你还顶撞起我来了?”许嬷嬷冷哼一声,碍着外人在,她也不好教训乔玥,一边拉着乔玥往回走,一边压着嗓子骂道:“是不是老身这几天没管你,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当着老身的面和陌生男人拉拉扯扯,这要是传到爷耳朵里,他定不会轻饶你……”
许嬷嬷的声音压的很低,男人依旧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院外的小厮匆匆赶到,看着小径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微皱眉询问道:“爷,那老婆子要不要处理?”
男人抬手拂去袖摆上沾染的叶,眼睫轻垂间,他毫无温度的淡声开口:“杀了吧。”
“……”
*
乔玥被许嬷嬷带回了房间里,从傍晚一直唠叨到晚上,见乔玥实在没什么反应,口干舌燥的她只能吩咐莲香与青荷将人看紧些,冷哼一声,转头回到卧房写信去了。
青荷打了盆热水给乔玥洗脚,听到许嬷嬷脚步声远了,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刘姑娘性子也太好了些,再怎么说您也是她主子,哪有奴婢说主子不是的。”
青荷与莲香都是从隔壁城镇里调来的,两人从未见过谢景,也并不知晓乔玥的身份,见许嬷嬷颐指气使的样子,难免为乔玥打抱不平,可乔玥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似的随口问道:“我之前听你和莲香说,林公子赏了你一串手串,能给我瞧瞧吗?”
“刘姑娘真是客气,那手串在我床头放着呢,您要想看,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青荷给乔玥擦了擦脚,端着水盆走了出去,很快就将手串儿拿了过来,面带微笑的对乔玥说:“林公子随手赏的东西,一开始奴婢还不知道有多贵重,昨个儿上街时被钱庄的老板看到,才知道这手串值近上千两银子呢,这戴在身上跟背着个小金库似的,奴婢赶紧就将它取下来放在床头了。”
圆润的木珠在烛光下流转的细润的光,模样虽然精致,却并非是季长澜常带的小叶紫檀,而是成色上好的鬼眼黄花梨。
乔玥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伸手正要将手串递回去,忽然看到了几颗木珠上细小的裂纹。
像是被什么用力碾过似的,乔玥指尖瞬间收紧了。
青荷微微一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姑娘,您怎么了?”
“没、没怎么……”乔玥忙将手串递回青荷手里,勉强露出了个微笑,轻声说:“鬼眼黄花梨十分难得,你快将它收好吧。”
“那肯定的,奴婢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青荷收好手串笑盈盈的走出屋子,乔玥用手捂着心口,过了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一定要找机会再见见这位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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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云泽县地处西南, 气候闷热潮湿, 晌午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到了晚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长新赌坊的后院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大半天的就能让陌生男人跑进来, 那么多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小浪蹄子本来就不安分,当着老身的面就和陌生男人拉拉扯扯,若不是老身盯的紧, 估计早和旁人跑了, 到时候传到主子那, 老身这一条命都得赔在她身上!”
许嬷嬷的叫骂声从房间里传来,站在院门口的阿晋顿住脚步,视线扫过从房间里匆匆跑出来的赵管家时,忽然笑了笑, 问:“管家这是去哪?”
赵管家没注意到院门旁站的阿晋, 被吓了一大跳,缓了口气才道:“给东家送信去呢。”
阿晋诧异道:“这么大的雨还跑去送信, 可是咱们赌坊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不就是有人误打误撞进了后院么?以后加强戒备就是了, 犯得着为这点小事特地去王爷那告状么?
赵管家打理赌坊数十年, 还没见过许嬷嬷这么难缠的人, 偏偏又是王爷派来的, 他虽不知缘由,却也不敢招惹,只能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你先回赌坊和阿元对对今天账目吧, 我送完信就回来。”
阿晋道:“小的才来赌坊一个月,对账目不太熟悉,不如管家将这信件交给小的,小的替您跑个腿儿如何?”
赵管家有些犹豫:“这……这可是东家的信,我还是自己……”
“小的办事,您还不放心么?”阿晋打断了赵管家的话,笑道,“如今下这么大的雨,您腿脚又不大方便,小的送信总比您快些,您说是不?”
虽然阿晋才来赌坊半个月,但做事仔细从未有过疏漏,这话说的又合情合理,赵管家几乎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沉思了半晌,才道:“那你记着,这信要送给驿站的孙员外,可别送错了。”
“哎,小的明白。”
阿晋接过赵管家递来的信,匆匆跑进雨里。
*
两刻钟后,裴婴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窗户半掩着,地面上吹进一片冰冰凉凉的雨,屏风后的男人双眸轻阖坐在靠椅上,光影摇曳间,他月白衣袍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半边身子隐没在暗处,叫人瞧不清容貌。
裴婴微微一怔,想起侯爷这段时间休息的都不是太好,轻手轻脚的关上窗子,转身正准备出去,房间内忽然响起季长澜低哑的嗓音:“什么事?”
“阿晋刚刚送来一封信,是从长新赌坊寄去靖王府的。”
裴婴双手将信件呈上,靠椅上的男人微微侧眸,原本隐没在暗影处的五官经光线一照,透出几分苍白的冷来,普普通通的面容上,一双眼睛过分漂亮。
“从孙员外那截下的?”他问。
裴婴道:“说是直接从赵管家那拿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信件,要不爷先休息,明个儿再看?”
季长澜没有答话,指尖捏着信件一角将信封撕开,光线黯淡的房间内,只有纸张不时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信件,信的内容也不长,然而季长澜的目光还是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单看这信里的用词语气,他就能想象到乔玥这半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么爱热闹的小姑娘,整整半年都没有出过院子,只和陌生人说了几句话,就被许嬷嬷这样大书特书。
连他都舍不得这样囚着她。
五指不自觉收紧,站在一旁的裴婴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侯爷仿佛要穿过眼前的信,将写信的人揪出来,生撕活剥了一般。
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爷,信上写的什么?”
道路两旁的木槿被雨水打落,季长澜指尖一松,任由信纸落在了地面上,低声问:“那老婆子还没处理掉?”
裴婴弯腰将信捡起,视线扫过信上内容时微微一惊,似是没想到靖王会让人这么对待乔玥。
难怪今天侯爷从赌坊回来后就一言不发,想来是玥儿姑娘在许嬷嬷那受了不少委屈。
云泽县临近南孟,南孟是大缙边境一个小国,西有凉川国,南有空桑国,南孟只能依附大缙在夹缝里求生。
可四十年前大缙太宗登基后,就将重心放在北边,忽视了南孟,所以南孟近几十年来的处境愈发艰难,边境时常动乱,直到二十年前谢熔出使南孟时,情况才有所好转。
那次出使以后,无论南孟还是云泽县的世族,都与靖王府走的很近。哪怕是云泽县四大世家潘,林,秦,李,都是受了谢熔不少恩惠,才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话语权甚至超过了云泽县知州。
在边境如此敏感的地方布置亲信,谢熔心思不言而喻。 而谢熔死后,这份好处就落在了谢景身上,只不过谢景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没时间来云泽县走一趟罢了。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谢景又将乔玥安排在这种地方,显然是想等朝中情况处理完后,亲自来云泽县走一趟,将云泽县作为后方的,却没想到被侯爷顺藤摸瓜寻到了这里。
四大世家的人从未见过谢景,这些年谢景与他们联络的信物不过是靖王府的牌符,以季长澜的身份,想弄到靖王府的牌符一点儿也不难。林家将他当做靖王府的亲信,对他自然是有求必应,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用谢景的人对付谢景,于侯爷而言,显然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
杀掉一个小小的许嬷嬷不算太难,可如今云泽县还有不少谢景的眼线没有拔除干净,如果许嬷嬷贸然消失,难保谢景不会怀疑。
想到此处,裴婴忍不住低声劝道:“阿晋虽然对云泽县很熟悉,可身手还是差了些,长新赌坊侍卫重重,他情急之下,难免会有什么疏漏。”
他话说的虽然婉转,其中厉害关系却分析的明明白白,季长澜眯了眯眸,一双眼瞳幽幽朝裴婴望了过来,嗓音淡淡道:“你说的对,阿晋的身手到底是差了些。”
波澜不惊的语调传入耳膜,带着易容的他面容上看不出多少表情,过分平凡的五官与他眼中光华相衬,在黯淡的烛火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裴婴心脏跳了跳,张口欲说什么,季长澜却忽然拢了拢衣襟从靠椅上坐起,宽大衣摆垂落在地,他两指捏着信放到火烛上,低声问:“衍书那边情况怎么样? ”
这半年来季长澜借病的缘故很少出府,很多事务都是直接交与衍书去办,这次出行又只带了裴婴一人,显然是早就为了接乔玥做好打算的。
裴婴答道:“京中一切安好,靖王为朝中事务忙的不可开交,暂时还没注意到侯府,衍书让侯爷不用担心。”
季长澜低低应了一声,随着眼前信纸化为灰烬,他抬手拂去袖口的余灰,语声淡漠的吩咐:“让阿荣写封新的信件寄回去罢。”
“是。”
*
青荷走后不久,乔玥就进入了梦乡。
这半年来她都没有再做任何有关季长澜的梦,通常一觉就睡到早上,哪怕她再努力去想,也只有一个浅浅淡淡的影子,只稍稍一碰就散了。
然而这天夜里,她竟然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中。
梦中的雾气很重,小姑娘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推开了房门,微风轻拂间,有雪花从她狐绒氅衣处落下,她捂着肚子,摇摇晃晃走的十分艰难。
熟悉的钝痛感从腹部传来,梦中的乔玥隐约能感觉到,小姑娘是来癸水了。
似乎是第一次来,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惶然和无措,跌跌撞撞间,她没穿好的绣鞋踩在裙摆上,整个人斜斜向后倒去,下一秒,就被人从身后拉到了怀里。
“怎么还不睡?”
低缓柔和的语调从耳侧传来,季长澜轻轻拍去了她肩膀上的雪,指尖触到她面颊上的汗珠时微微一怔,轻捧着她的小脸将她转了过来,“做噩梦了?”
淡雅清润的气味儿萦绕在鼻间,男人夜色下的眉眼异常柔和,乔玥眼眶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和梦中的小姑娘一同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小小的姑娘像只猫儿似的往他怀里拱,梦中的男人弯了弯唇,收拢衣袖将她抱了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在呢。”
“不、不是怕……”
梦中的小姑娘并不知道乔玥有多依恋季长澜的怀抱,她咬着唇瓣将头支了起来,软声细语的说:“肚子疼……阿凌我好疼……”
颤巍巍的语调随着钻心的疼痛袭来,乔玥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冷汗,面前男人面孔愈发模糊,梦境中的乔玥只能攥着男人衣摆不想让梦醒来。
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手搭上了她的额头。
冰冰凉凉,带着雨水清润的湿意,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玥儿。”有人轻声唤她。
乔玥眼睫一阵轻颤,梦境中的身影如雾般散去,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侯爷?”
绵软微涩的语调让季长澜心中泛起了浅浅的疼,他俯身轻轻将乔玥抱了起来,衣摆垂落间,他发梢落下几滴冰凉的雨珠,感受到怀中小姑娘不安的扭动,他低眸问她:“嗯?怎么了?”
腹部的钝痛让乔玥完全忘了林公子这一茬,她抬起细软的指尖在季长澜面颊上摸了摸,随后耷拉下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儿,语声悲伤的问:“你怎么变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更的,更晚了,发红包补偿下,明天晚上正常更。
——感谢在2020-03-18 23:05:23~2020-03-21 10: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雨星星、南歌子、Heyguy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莹 5瓶;冰焰 2瓶;iguc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