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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冬雪未融(二十) 年度新人编剧奖授予……

    距离明日盛典不过数月, 时间紧得像是昨日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等到再次踏上这个地方,林堂春竟忍不住地恍惚。

    数月前的时候, 《不渡春》还没有开播,周洄和他之间的心思还没有彻底戳破, 一切都还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不上是好是坏。

    再次与剧组众人重聚, 大家也没有往日相聚的激动欣喜,因为周洄的事情,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林堂春的情绪,脸上多了些沉重和严肃。

    林堂春看着他们视死如归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那么严肃干嘛?都要获奖了, 大家都高兴点,笑一笑,不然明天耍大牌的黑热搜又要被挂在平台上了,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他想开个玩笑来缓解一下气氛,宋骄等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小春, 你有什么情绪都别憋在心里,有我们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总会来的,我们都相信周总,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事关人命的大事,我们也就能尽这点力量了。”

    在颁奖典礼上公然发声,与正面对抗州政府没有什么区别,再加上台下坐着的都是商业大佬, 稍有不慎,以后的商业资源也基本宣布完蛋。林堂春知道这件事关乎几人以后的职业生涯,一开始他们满口答应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到真正坐在候场区,坐在关乎演员们生涯努力展示结果的地方,他突然就有些自我唾弃和后悔。

    凭什么要将别人拉进来?本来就是有关自己的纠葛,为什么非要纠缠别人的命运?

    这和道德绑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那一秒钟他想通了,也做好了引火自焚的准备,却没想到一下子被宋骄看破了心思。

    宋寻也在旁边附和:“小春,你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我连上去发言的腹稿都打好了,你可一定要给我这次机会啊!”

    宋骄在一旁损他:“宋老师可不要毒奶啊!颁奖典礼还没开始就想当影帝压我一头了?”

    他俩一唱一和的,林堂春噗嗤一声被逗笑,两人见他情绪缓和了也稍稍放心,小学生吵架似的拌着嘴,而江听月就在不远处看着几人打闹,在林堂春看过来的时候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林堂春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连鼻尖也悄悄酸涩起来。

    荣清由于工作冲突等到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坐在林堂春身边,脸色也不大好看。

    “怎么了?”林堂春问他。

    荣清也没藏着掖着:“郑天忆刚刚给我的消息,政府这次是真的软硬不吃,态度坚决。”

    他顿了一下,望向颁奖台处补充道:“看来不闹出点动静是不行了。”

    林堂春一愣,沉默着没说什么。

    此时台上正在进行着精彩的表演,台下演员歌手们难掩激动等待着颁奖,老一辈的前辈们已经聊起来,一片和谐的景象,媒体们也已准备就绪抓拍下演员们获奖时的激情瞬间,现场一点也没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表演结束,主持人面带笑容激动人心地宣布:“新一届鸣英奖颁奖典礼现在开始——!”

    林堂春心里本来就压着事,再加上自己也在提名名单上,表面再冷静也难掩内心的澎湃紧张,脑子昏昏的一团糟,到了半个小时之后甚至连主持人吐出的字也听得迷迷糊糊。

    颁奖正进行到高潮之时,林堂春昏沉扯着荣清的袖子问:“荣编……你摸摸我的头,是不是发烧了……”

    荣清本来在全神贯注听名单,乍一听到这句话被吓出一身汗,也没心思去看颁奖了,手立刻摸上林堂春的额头感受温度:“发烧了?!我看看……”

    林堂春体弱他是知道的,郑天忆的医院不知道跑了几回,近段时间好不容易被周洄养得好一点,周洄一不在又迅速瘦了回去,要是还发烧了那还得了。

    所幸额头上的温度不高,只是额角出了些冷汗,荣清仍然不放心,要不是林堂春阻拦他甚至打算向工作人员去要温度计。

    林堂春说两句便有些气喘:“别去……马上快到我们了,我没事,既然没有发烧就不用管我。”

    荣清很是无奈又心急,只好去要了一瓶水拧开递给他:“要是让周洄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可惜周洄现在不在身边,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在监禁所里干着急,然后悔不当初后悔莫及……荣清一看林堂春发白的小脸停止了臆想,得,估计这小祖宗也没打算让周洄知道。

    “下面颁发的奖项是——最佳男演员!”

    林堂春骤然抬头向台上望去。

    “提名名单有:……宋寻,《不渡春》。恭喜以上几位演员!”

    镜头扫过被提名演员的脸,其中扫到宋寻的时候观众欢呼声明显升高,林堂春听得也稍稍放下心来。

    “获得新晋鸣英影帝的会是谁呢?下面有请李迎老师来揭晓!”

    就在这关键时刻,林堂春的手机忽然急剧振动,他拿起一看,是唐允宁打来的电话。

    他心一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想必是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场内人群嘈杂,他根本没办法接听,只好先挂断。

    果然,几秒钟后对面发来一条信息:“试剂研究出了点问题,暂往后延!”

    来不及了。

    台上颁奖员颤颤巍巍的声音已经响起:“第二十四届鸣英奖最佳男演员的获得者是——”

    林堂春的心脏怦怦跳,声音重得似乎快要盖过现场话筒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宋寻,《不渡春》!”

    霎时,全场的掌声雷鸣般响起,只有林堂春的耳边一阵嗡鸣,他全身石化在那里动弹不得,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身体。

    一旁的荣清立刻站起来鼓掌,见林堂春愣着有些疑惑:“小春,你怎么了?”

    林堂春冷汗直冒,场馆里明明是暖热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却都散发着寒气。

    宋寻坐在前排,离他们有点远,但因为是同剧组的,就特意绕了点路走到他们身边一一拥抱。

    他获奖了,就意味着承担着唯一开口发声的机会,此刻看向林堂春的眼神中带着安抚让他放心。

    然而林堂春却在宋寻抱过来的一瞬间在他耳畔轻轻颤抖着说:“别开口……”

    宋寻愣了一秒,略显诧异地看向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我会另想办法……”拥抱的时间不能太长,林堂春与他分开后挤出一个微笑:“宋寻哥,祝贺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容不得宋寻多留几步,他便复杂地朝林堂春看了一眼转身上台。

    两人相拥的几秒钟事件后来被无数网友疯传猜测,但就算各路唇语大师也始终无法破解两人在几秒内说的几句话,以至于一段时间内都有传闻说林堂春和宋寻的关系复杂疑似前任,不然两人为何双双露出惋惜决绝的神情,当事人在看到后也哭笑不得。

    不过在当下,两人也想不了这么多,纵使绝望和心如死灰他仍然要面不改色将颁奖典礼继续下去,站在台上的宋寻也选择尊重林堂春的想法,获奖感言全程一字未提有关于周洄的事情,也让宋骄频频疑惑给林堂春发去消息。

    荣清不用看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此刻只有安慰:“没事,后面还有机会。”

    可是机会一去不再。

    最佳女演员竞选激烈,宋骄资历年轻最终不敌老戏骨遗憾错失影后,《不渡春》也在导演编剧领域纷纷与奖项失之交臂,这点微薄的希望就这么压在了结果还未揭晓的林堂春身上。

    他事先看了刘导根据他的剧本改编的微电影,叙事流畅,画面优美,有着新人导演特有的风格,虽然只是微电影,但演员们演技在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

    但是若要在群英荟萃的鸣英奖杀出重围,就显得万分困难。这部微电影从导演到编剧再到演员,全都是零经验新人,成本也不高,背后又无资本支撑,能被提名已经是奇迹,更别说获奖。

    “获得年度优秀微电影和导演的是——《八十天》,导演刘识,恭喜!”

    荣清愣了一瞬,随后激动地抱住林堂春:“小春,是刘识导演!他的作品获奖了!”

    林堂春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意识在那一瞬间唰一下短片,只有几个字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刘识。《八十天》。根据他的剧本改编的微电影获奖了。他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作品,也是他第一次尝试与新人导演合作的作品。

    刘识显然也十分激动和不可置信,从远处的座位上站起来,表情呆呆的呈现在大屏上,就连主持人也忍不住笑了。

    “今年的微电影黑马——《八十天》是新人导演刘识的作品,讲述了在八十天之内,一位被困于大山的有志青年的奇迹变化,从大山到城市,主人公用艰苦卓绝的意志向我们证明了不甘于平凡、改变命运的传奇人生。这部小成本微电影画面优美,采用实景叙事真实,感情真挚催人泪下,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让我们恭喜刘识导演!”

    林堂春终于在一字一句中反应过来,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微电影获奖,也就说明同一个作品在其他领域的获奖概率少了一些,他却丝毫流露出不安的情绪,为台上人鼓掌的动作没有停止,只是舌根发苦说不出话来。

    颁奖几乎要进行到尾声,刘识下台后典礼有条不紊地继续,紧接着便颁到了新人编剧的奖项,台下无论是宋骄宋寻还是荣清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手机上还没有传来唐允宁发来的消息,林堂春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的发言,心脏慢慢地沉底。

    直到一台摄像机猛地对准了他的面容,他始料未及地在大屏上看见了自己的脸,周围昏暗的光像是一下子被照亮,连同着身边人的表情也变得清晰起来——

    林堂春看到身边人都在激动地鼓掌,他呆愣着,直到荣清笑着给他指指台上。

    年度新人编剧。旁边印着他的名字。

    他不相信般地看了好几眼,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后骤停的心脏重新恢复激烈的跳动,连气都喘不匀,不知道被谁推搡着做梦一般上了台,他才清晰地又听到一遍自己的名字。

    方才的记忆回笼,模糊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振聋发聩。

    “年度新人编剧奖授予——”

    “林堂春!”——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了,大家是不是不爱看剧情只想谈恋爱[化了]

    放心!下一章就放小周回来甜蜜!

    也是怪我,一写到剧情就发狠忘情受不住了,不过还是要在这里恭喜小春贺喜小春获奖!!也回收了文案,有些出入大家不要介意!

    其实剧情快要收尾了,感谢宝们陪伴一路走来这个完整的故事,之后会专门出一个番外点梗!宝们又什么想看的也可以发在评论区[奶茶]

    第62章 冬雪未融(二十一) 回收文案/“宝宝……

    意识仿佛在那一刻渐渐脱离躯壳, 却又在真正站在颁奖台时猛地钻回体内。

    天花板明晃晃的灯光照得林堂春几乎挣不开眼睛,媒体们也把摄像机全都对准了这位获奖的新锐,场馆内不少人都对他不太熟悉, 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惊叹于这位新人编剧的年轻和完全不输于场上明星的样貌。

    一时间, 寂静的场内只能听见台下窃窃私语和摄像机咔嚓不停拍照的声音, 林堂春迷蒙地从礼仪小姐手里接过奖杯, 看着手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奖杯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不熟悉的东西。

    主持人笑着将话筒递给他,全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投射在他的身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方言。

    颁奖典礼实在各个平台实时直播的,虽说现场与画面有延迟, 但还是精准无误地被现场的摄像机记录下来,林堂春的手心即刻出汗到快要拿不住奖杯。

    手机……他的手机还在座位上,若是唐允宁发了讯息过来,他站在台上根本就接收不到。

    那么短的时间。林堂春不敢去赌。

    万众瞩目下,他只好开口。

    “感谢鸣英给我这个机会,”他深呼了一口气, 随后尽量以从容微笑的姿态呈现在镜头面前,“其实在几个月之前, 在我创作这个剧本的时候,我根本就想不到会有这一天。感谢刘导为这个剧本赋予了灵魂。”

    镜头扫过台下刚获奖的刘导,他笑得鼓励又开怀。

    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林堂春竟然有些放松下来,眼神一一扫过台下的观众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明日盛典的时候,只不过第一排坐着的不再是他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堂春真的是年轻有为啊, 我记得应该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就创作出了这么优秀的剧本,可以和我们说说创作来源吗?”主持人微笑着cue流程,林堂春既在《不渡春》里参与编剧,自己的原创剧本又获了奖,主办方有意想要多给他一些镜头。

    林堂春顿了一下,这原本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展示和宣传自己,但是他心里早就有了组织好的答案。

    “这个剧本最初其实是来源于我去过的一个地方。”他的声音温润有力侃侃道来,台下不少人都被他的话语吸引住,“我从小就在文州长大,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辽阔的山,不是那种供人攀爬的旅游景点,而是最原始的也许有各种生物的绵延的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我去的那个小村庄,就坐落在那里。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从层层巍山包围住的这里跨越出去,那这个人一定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和勇气。”

    “所以——”他抬起眼目视前方眼神坚定,“我要感谢我的哥哥周洄先生,他是我的灵感缪斯,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这个剧本的诞生,我也许也不会站在这里。”

    场馆内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发出轰然的讨论声!

    连同一直在稳定拍摄的摄像机都迟疑了几秒,场上的主持人更是石化在原地表情有了几秒钟的空白,不过出于事业信仰他还是极力地去救场:“堂春是有亲哥哥吗?还是第一次听你分享呢……”

    林堂春在心里对主持人暗道一声对不起,声音却未停止:“原本他应该坐在台下看着我站上领奖台,可是他这次却因为被人诬陷,现在还身处于监禁所中。”

    这应当是鸣英奖这么多届里第一次出现这么重大的事故,场上几乎全都乱了套,导播紧急切换镜头,林堂春的话筒被强制消音,而他本人也被导演组撤离下去,只不过在下台后观众席秒变发布会一般,林堂春被媒体团团围住,根本没有人再关心接下来的颁奖和闭幕,所幸颁奖已经接近尾声,这场颁奖典礼就这样如梦般在闹剧中结束。

    与此同时,一条热搜静悄悄地从底部一步步攀爬到顶端,是有地案处隶属研究院发来的报告,报告显示一封来自于十年前的文件,文件里是有关于爆炸案所在研究院的研究报告,与其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支试剂,初步研究结果与最近潦河分尸案所牵连的禁药息息相关,而向盛集团在十几年前所进行的禁药交易也被人挖出来,事件反转,周洄和向名烽的口碑同时逆转,网上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内愈吵愈烈。

    再加上无数人所关注的鸣英奖颁奖典礼上闹出的风波,周洄被监禁一事简直被讨论上了顶峰,即使向盛公关部后知后觉地在撤掉热搜采取公关措施也于事无补,根本挡不住群众的热烈讨论和舆论的热火朝天。

    而林堂春在颁奖典礼所说的短短几句话也被拿过来逐帧解读,有人疑惑两人姓氏不同是否真的是亲兄弟,也有人在质疑猜测两人的实际关系,不过林堂春后续并未出来解释,而是任由舆论发酵,因为关注度他更是一夜涨了几十万粉丝。

    总之,在民众的施压下,爆炸案又重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向盛楼下甚至有不少帮助受害者家属维权而自告奋勇的民众们,眼见事情要越闹越大,州政府迫于无奈只好放出公告称将于第二天下午释放周洄,准备下一次的爆炸案二审。

    那天的颁奖典礼现场简直要乱成一锅粥,林堂春下台之后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荣清赶紧拉着他逃到后场,两人被挤出来时还喘着气,直到下台之后林堂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恐惧,慌乱和后怕毫无顾忌地如藤蔓般爬上他的后背。

    他几乎感觉到快要窒息,弯着腰不停的呛咳,荣清被吓得不轻,赶紧帮他顺着后背,“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林堂春虚弱地摆摆手。

    荣清有些心疼:“你说你,非要逞能。其实周洄被政府放出来是必然的事情,不过早晚罢了,何必为他冒这么大的险。幸亏那边按时发了通告,要是没赶上,你的职业生涯还有以后吗?”

    林堂春知道他的本意是好心,按理来说这个冒险应该在宋寻获奖和唐允宁给他发了消息那一刻就停止,但是他不甘心,他不想让周洄再等,也不想让自己再等。

    荣清扶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坐下的时候仿佛也喘了一口气,“照你的脾性,小春,你没和周洄说你获奖的事吧。”

    要是周洄知道林堂春会出现在领奖台上用自己的荣誉为赌注换他出来的机会,恐怕会在最一开始就斩断这个念头。

    林堂春沉默着没有说话。

    荣清却说:“挺好的。”

    林堂春转头看向他,有些不解。

    “我是说,你们俩现在这样,挺好的。”他笑了笑,“毕竟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赴汤蹈火,不是么?其实从前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只是现在戳破了窗户纸,未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模糊不清。”

    他的语气有些惆怅和惘然,林堂春猜测应该是与他和郑天忆最近的关系有关,不过荣清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多去过问,也许让他们两个人自己消化是最好的。

    他笑了笑,嘴唇还是苍白的:“荣编,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们聚在一起再吃一顿大餐吧,像夏天那时候一样。”

    荣清本来还深陷于自己给自己设的心理困境中,听到这么突然的话题一愣,不过还是下意识答复:“好啊。”

    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等内场的风波稍微平息了一些,两人才喘了一口气给宋骄宋寻等人发消息报平安告别,走到外头的时候,一股冷风忽然呼啸而来,吹得树上的落叶哗哗掉,迎面是刺骨的凉。

    林堂春有些恍惚:“荣编,文州的深秋有这么冷过么?”

    荣清似乎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惊到,缓缓突出一口气,竟然能凝结成透白的雾气。

    他把手揣进风衣口袋里,看着枯黄的树逐渐要变成犹如新生般的赤裸裸一条,像初生的婴儿,也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半晌,林堂春才听到他叹息般的一道声音:“小春,冬天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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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周洄回家的那天,是林堂春消磨半生都忘却不掉的回忆。

    所有事情都如林堂春和唐允宁想象中发展,如今周洄也终于被提前释放,一切向好,林堂春本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他站在监禁所的门口,就算穿着毛衣戴着围巾,也依然僵冷得动弹不得,甚至于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后大脑依然像被冻住了一般一片空白。

    周洄明明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眉眼锋利,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沉稳中藏匿着外人无法察觉的温柔。

    他走出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站在大门旁边等候的林堂春,本来很是温情的场面,却在他看到林堂春单薄的穿着和微红的鼻头后骤然改变。

    他眉头微皱地大步走过去,牵起林堂春的手仔细摩挲:“怎么这么凉?入冬了,秋裤是不是没有好好穿……”

    林堂春原本酝酿了无数感动复杂的情绪,正几乎要眼泪汪汪地等周洄走过来与他说什么,却在听到后半句时一下子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歹是分别了几天,说不上久别重逢,但也算小别,林堂春一大早起来收拾了自己,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苍白,为了显好看板正又特地没穿秋裤……

    他心虚得不行,咳嗽两声扯开话题,问了周洄几句里面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云云,周洄一边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走一边耐心听着,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来,林堂春见他停了,也立刻停下话头,刚刚他絮絮叨叨了一路,事无巨细地将这两天的小事说了个遍,连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一刻不带停地说出那么多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周洄温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却足以让林堂春在冷冬打了个寒颤。

    “宝宝,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加油][加油]

    让我看看你们还在吗!!

    这两天降温了,妹子们多添点衣服!!

    第63章 冬雪未融(完) 哥哥,你别这样好不好……

    林堂春一下子噎住了, 一股冷风冷不丁地钻进衣服里,令他后颈发凉,瞬间觉得周洄简直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他的手悄悄攒成一个拳头, 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开口。

    这应该算扯平了吧……他在心里苦涩地胡思乱想, 周洄先前瞒着他这么多事情, 自己也只是“礼尚往来”地瞒了他一件事, 而且这件事也算不上多大……

    周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旁边的林堂春的脸色由灰转白再变得红润,觉得有趣,不禁想挑眉多看几眼小骗子究竟要怎么骗人。

    林堂春见周洄迟迟不开口给他台阶下也慌了,这种恐慌程度简直不亚于父母用全名来叫小孩而不是昵称, 他支支吾吾半天妄图蒙混过关,一抬头却发现周洄正在好整以暇看着他,眉眼微弯笑眯眯的也不像是要严肃质问的样子。

    他立刻反应过来,佯装生气地往前走没有搭理身后的某人,同时前些日子的记忆涌入脑海,让他想起他应该还没有彻底原谅周洄才对。

    不知周洄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两人之间略显低沉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他大步追上前面自家小祖宗的步伐, 道:“不生我的气了?”

    林堂春慢慢放缓脚步,别扭反问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你说的,还是不要原谅你了。”

    “是你说算了。”

    这下轮到周洄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那晚轻声说的话会被听得一清二楚,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僵持了一会。

    毕竟到了冬天,林堂春又站在稍稍前面, 一旦有冷风呼啸而来必定是他挡风在前,当下一波冷风来袭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地呆呆伫立在那里,下一秒就落入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当中,连同上半身和脸部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丝毫不会受到冷风的侵扰。

    ——周洄将他牢牢地拥进怀中,就算他也穿得单薄,但胜在体温暖热,林堂春被他一整个囫囵拢在大衣里,从背面来看完全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好像两根紧紧攀附在一起的藤蔓枝芽,最终汇成共同的一棵参天大树。

    “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紧急,”林堂春有些嫌冷,口嫌体正直地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只能听见上方传来闷闷的声音,稍加停顿,声调听起来像是有淡淡的鼻音,他好奇想将头伸出去看看,却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束缚住了。

    周洄察觉到臂弯中某个人的动静心软成一片,但碍于略显严肃的谈话氛围没有显露出太多情绪,只是顿了顿调整语调,继续道:“不过终究是我的错,要是不想原谅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就这么怨恨我一辈子,也挺好。

    他就姑且认作是另一种爱了。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完,林堂春也就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只当是他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自己心中的心虚和别扭被无限放大,沉闷了半晌才过意不去小声道:“我们俩这算是扯平了。”

    周洄没听清楚:“什么?”

    反正埋在衣服里也看不见周洄脸上的表情,林堂春心一横干脆一说了之:“你刚出来,不先看看手机上的新闻消息吗?”

    被猛地提醒的一瞬间,周洄脑中的某根弦唰一下地绷紧,他光想着一切都是按照他想象中的走向在顺利发展,一点都没意识到现在的真实情况,他将怀中的林堂春稍稍松开些,拿着久违没有打开过的手机重启,霎时间数百条消息接踵而至,还没来得及进去查看一番,他就先行一步打开新闻。

    树叶间的缝隙正好能透过一小束阳光,一道独属于秋冬的暖阳打下来,落在棕黑的瞳孔里衬得颜色偏浅,像是某种兽类将要狩猎或进食之前的信号,瞳孔反射出屏幕上缓缓划过的新闻,“鸣英奖”“骚乱”这几个此前毫无干系的词语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推演过几十遍甚至上百遍的过程就此崩塌,如同那个在原本设定中不存在于因果之中的变数以0.01的极小概率出现,时间和空间都静得像是一个平面,只有片刻后一缕风的出现才打破了方才可怕的宁静。

    手机上的消息每一句都像是对眼前既得利益者的嘲讽一般,林堂春过往的所有努力和荣耀在此刻化为渺小至极的尘土不值一文,这都是他未曾料想到的,或者说,从来不会让这种结果出现的。

    而这场可笑又可怜的闹剧的主人公就站在他的眼前,带着几分不安。

    周洄忽然觉得自己无能得比不上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带着念想的人,他在心中反复念着那三个字的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他实在想不到有别人能承担这种怨恨和痛苦。

    向名烽。他在心里苦涩又无力失措地问,这也是你给我的报复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承认,这样的报复的确比身体上的折磨更加痛苦。

    如果林堂春此时此刻抬头,将会看见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画面,也许他从来没有在周洄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他温柔深情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被强迫着撑出来的一样,面部的完美无瑕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条难以弥补的裂缝,明晃晃地展露着,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用更难听一点的话说,那就是滑稽又可笑,要是向名烽此时也在现场的话必定会请一位世界级的画师用最快的速度将他脸上的表情记录下来,再裱起来送给他让他挂在客厅里以供日夜观赏。

    可惜林堂春因为紧张没有抬头,额上甚至被闷出了一点细汗。

    “对不……”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周洄干涩至极的嗓音堵了回去。

    “没关系。”他克制镇定着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随后,他浓情蜜意地在林堂春的额上落下一个吻:“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么?”

    林堂春别无他法,只好一味应着,心中却迟迟放松不下来,一路上都在悄悄观察着周洄的神色,确认他没有极端外露的情绪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将周洄接回家之后的一切都异常顺利,这些天老板不在公司,孙琳作为助理忙得简直脚不沾地,虽说知道老板根本看不到消息还是尽职尽责地发了无数条信息,于是周洄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孙琳女士带薪休假,放了一周的假期让她好好休息;第二件事就是去地案处亲自道谢,感人肺腑的感谢词是没有的,字里行间只有周总对于自家家属临危不乱的肯定和夸耀云云,听得唐允宁脸上的笑意几乎都要坚持不下去,倒是纪施岭恬不知耻去要了一点实际性的谢礼例如自选地七天免费游等等,周洄也没有推让而是痛快地答应了。

    第三件事也就是最重要最具有压轴意义的大事,晚上周洄把林堂春房间里的所有被子和枕头连同人一起搬回来,将人狠狠压着炒了一顿。

    林堂春就好像无知落入狼口的小羊羔,周洄洗完澡下半身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还乐滋滋地品鉴了一番毫无变化的精壮身材,下一秒就被毫无征兆地扒了个精光,幸亏周洄虽然燥火上头但良心尚存,将房间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再将人推进浴室洗得香喷喷热乎乎才开始享用自己的佳肴。

    几天不见的刻骨思念和无尽的愧疚不甘仿佛都被注入血液之中,周洄像是暴露了本性,一改往日的柔情和耐心,连前戏缠绵缱绻的亲吻也一并跳过,瓷白无暇的身躯上几乎都被刻上了牙印,每一个角落都不容放过,更是无视林堂春稍显可怜委屈的泣音,只顾着自己强硬的动作。

    林堂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起初还乐意去迎合,几秒钟后被吓得不可开交,在凶猛起伏的海平面上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安抚性的亲吻也得不到,只能将脑袋埋进柔软的被单里,露出一双哭得湿漉漉可怜至极的眼睛。

    “周洄……哥哥,”他发不出来完整的句子,只能趁着空隙哭喘着吐出不连贯的语句,“你别这样好不好……”

    仿佛是在深海溺毙多时的人被猛地拉了一把,又好像寂静无人的山谷中被猛然炸出一个天坑,周洄恍然醒悟过来,眼中的□□被倏然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自责和自我唾弃。

    他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再看一眼身下,林堂春的肩头和脖颈被红痕取代,面庞被罩上一层水雾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准会骂他一声禽兽。

    林堂春感受到他的动作渐停,试探着睁眼去看了他一眼,扑扇的睫毛昭示着他内心的恐惧。

    看到他的眼睛,周洄恨不得立马扇自己一巴掌。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场让两个人都没有痛快到的情爱到此终止,周洄好像又变回那个让人安心又极尽体贴的爱人,温和地吻去林堂春脸上的所有泪水,帮他擦拭好身子,将他塞进暖洋洋的被窝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堂春依然惊魂未定,但这些天他耗费的精力太多,终究敌不过周洄怀抱的结实温暖,过不了几秒钟便沉沉地睡过去,只是姿势蜷缩着,像很没有安全感。

    黑夜中的周洄一直睁着眼睛,保持着这个有些不适的半怀抱式姿势,直到听到身旁均匀平静的呼吸声,才放松下来,将人完全搂进自己怀里。

    那一夜思绪漂浮,连周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究竟有没有真正睡着,因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很轻,说不上来是何种声音。

    在无人知晓的夜晚,文州第一场冬雪悄然落下,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洁白之中——

    作者有话说:最近感冒又急性咽炎,状态有点不好[爆哭]各位也要注意身体呀!

    这一趴结束,马上要接近尾声了(鞠躬

    因为身体原因,最近更新得会有点慢,妹子们见谅[求你了]

    第64章 洁白世界(一) 我爱你。

    “气象局报道, 文州今明两日或将出现大雪天气,请广大市民做好防备……”

    客厅里由于暖空调而一点都感受不到冬季的寒冷,男人在厨房兀自忙碌着, 半个小时后妻子准时醒来,带着惊喜的声音:“呀, 下雪了啊。”

    男人听见了妻子的声音笑着转头, “下得不小呢, 今天正好周末,待会小春起床了肯定很高兴,他还没怎么见过下雪呢!”

    别说小孩子了,文州常年由于地势不易下雪, 每逢冬季要是能飘点雪花就算是惊喜的事,这么大的雪有不少市民也是第一次见。

    “做的什么?这么香,需不需要我给你打下手?”女人走过来,亲昵地攀上丈夫的肩。

    “不用!”男人佯装愠怒地把她轻推出厨房,“你好好歇歇,这里有我就行, 你和小春就准备准备吃我做的大餐吧。”

    不一会,厨房里传出阵阵的香气, 卧室里的小儿子醒了,看见窗外漫天的雪,眼睛亮晶晶的,揉揉眼睛立马也不困了,说要去堆雪人。

    向满薇满脸笑意地把小孩子安顿在桌前,林芜则是将几盘大菜端到桌上,吃饭途中小孩子的眼睛还不住往窗外瞟,惹得夫妻俩一阵哄笑。

    几个小时之后, 窗户外的小阳台上摆放了一个小雪人,雪人堆得精致,眼睛是用纽扣做的,鼻子被嵌了一个小胡萝卜,头上还有一顶帽子,一看就是小朋友的款式,它的嘴咧得大大的,笑得开心。

    雪人用树枝做的手臂所指方向几公里外,文州大学的学生们不用上课,校园里的欢笑声在白洁的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脆,整个校园都被蒙上一层洁白。

    学生们兴奋极了,都从宿舍里出来到外面打雪仗,由于室内外温度差异大,宿舍楼里的窗户都结上一层白雾,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状况。

    “周洄,走啊,下去打雪仗去!”室友们三五成群搂着肩哄笑,被叫到的人神情淡淡,礼貌却也扫兴地给出答复:“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想再看看昨天新做的实验。”

    室友们自讨没趣,小声嘟囔了一句“书呆子”便簇拥着下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楼道里也没了哄闹的声音,坐在床边看书的男人才有了一丝意动,他的目光无意义盯在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桐是经常下雪的。一场雪下来,农作物和田地也都被蒙上厚厚的一层雪,村民们一大早就得起来拿了铁锹铲雪,铲来的雪也不会乱扔,而是拿大桶接好,等它融化了,能有备无患。

    周洄的小时候总是能看到雪。也能看到村民们焦急忙碌的脸庞。

    所以下雪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若说是什么雪仗,更是每人陪他玩过,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就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周洄放下笔,用手轻轻擦拭着蒙上一层白雾的玻璃。

    模糊的玻璃被擦拭出一个透明干净的小角落,透出楼下一群人玩雪的身影。

    他的室友们也正在充满生机与活力地、看起来没有一丝烦恼地打着雪仗,有一个人的后颈被灌了一大块雪,冻得嗷嗷叫。

    周洄看怔了。嘴角不禁弯起一个弧度,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文州的雪是不一样的,他想。

    初冬来临,他的衣服却还薄得可怜,能保暖的衣服根本没有几件,但幸好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熬过冬天就是春天。

    周洄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预感,今年的冬天会过得同往年不一样。

    “.…预计降雪量将达到十厘米以上,据悉,这样的大雪天气上次在文州出现还是在十年前。”

    卧室里安静非常,除了安稳恬静的呼吸声就只剩下窗外飞雪飘过的细小声音。

    周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林堂春睡得沉,可能是体虚怕冷,夜里睡着睡着他便会不经意地悄悄往身旁热源处挪动,就这样一步一步挪到了周洄的怀里。

    昨天晚上折腾得晚,一直到凌晨时分屋子里的旖旎才慢慢散去,林堂春按耐不住困意和累劲先沉沉睡去,留下周洄半夜一遍遍看着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获奖视频仿佛在自虐,直到清晨都没有丝毫困意。

    他下午便与地案处的人通过电话,平淡不带一丝腔调的话语却说得对面的人阵阵发寒。

    最后还是唐允宁接过了电话。

    周洄冷静中带着隐忍爆发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唐部长既然知道他要以身犯险赌上后半生的职业生涯,为什么还要纵由他胡闹?”

    唐允宁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了他是为了哪件事来算账,丝毫不惧道:“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来胡闹一说。”

    他似乎完全能读懂周洄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担忧,轻笑道:“我知道周总本意不是如此,小春这次获奖本在意料之外,是么?”

    周洄沉默着,没有去反驳。的确,他本意也只是想赌一把,那封文件和药剂只是他一个不算最重要的筹码,有一定几率可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可是林堂春硬生生将这个可能性变成了百分之百。

    “我敢打赌,要是你遇上了同样的状况,一定也会这么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是一个爱人所能做到的最本能的反应,我说的没错吧周总?”

    唐允宁的言下之意就是周洄现在还没有将林堂春脱离于他所要保护的“孩子”范围之内,或者说,恩师遗孤这个身份会深深刻在周洄脑海中一辈子。

    可是林堂春不仅仅拥有这些身份,他更需要的是另一个更为刻骨铭心的身份,那就是伴侣和爱人。

    电话那边的唐允宁仿佛一个感情心理咨询家,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周总,放手吧,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你这样担心,只会让他以后做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需要先考虑你的想法,你想让他变成这样吗?”

    当然不会。

    林堂春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待得太久了,这不仅是善意的维护,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周洄哑着嗓子发自内心地:“唐部长,谢谢你。”

    可惜这一观念在他心里也待得太久,再加上有十年来的复仇隐忍和各种复杂情绪压在一起,一时半会要改变还真有点不大可能。

    思索了半天的周洄决定放过林堂春,也放过自己。

    可是昨晚实在是放得太过了。林堂春缩在他的怀里,因此所有隐秘的痕迹都能尽收眼底,严重到周洄甚至都要怀疑昨晚自己下手的轻重,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是林堂春皮薄,稍微碰一下都要留下印记红半天,更别提昨晚的激烈。

    忽然,就在周洄仍然盯着臂弯中的人沉浸在反思中时,林堂春的睫毛扑扇了几下,随后轻轻朦胧地睁开眼睛。

    ——和周洄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脑海里的回忆即刻重启,林堂春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熏红,反观周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惹得林堂春恨不得把他揍一顿才能解气。

    周洄也是摸清了他心里的路子,在他生气开口的前一秒轻拍他的背说:“宝宝,下雪了。”

    林堂春微微张开的嘴一愣,脑子像炸开了一瞬间的烟花,他随即扭过头去看窗外,果然是一片洁白。

    洁白的世界,让他一下子忘了怎么开口。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使唤周洄给他穿衣服,周洄任劳任怨像在玩奇迹暖暖一般给他穿得不亦乐乎,外头天冷,毛衣秋裤必不可少,最后再穿上羽绒服,成品就是林堂春被裹得像笨重的小企鹅连走路都走得不大顺畅,抗议无果后不情不愿地穿着这一身去洗漱了。

    直到推开门走到外面,亲身感受这下雪的氛围,林堂春才有了一些冬天真的来了的实感。

    他将手摊开,小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慢慢融化,凉丝丝的,地上已经积了一点雪,踩上去咯吱咯吱。

    林堂春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或许所有的大人遇到十年难遇的大雪都会变成小孩子,稀罕得不行,说什么都要让周洄给他在门口堆一个雪人。

    周洄一挑眉,抱着臂在雪地里没说话,任林堂春怎么暗示都无动于衷装傻,等到人有些恼怒了才缓慢开口:“宝宝是不是忘记了?”

    “什么?”林堂春怔愣住了,随后想起自己说的话。

    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他就要告诉周洄一个秘密。

    他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没想到周洄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他勾勾手指示意周洄稍微过来一些,周洄温热的气息靠过来,神情严肃,仿佛要与他商讨什么重要的事。

    刹那间,脑子里的一切说辞和身后的烦心事全都忘了个干净,只剩下两颗温热的心在熊熊跳动。

    调皮的雪花不断落在两人的鼻尖上,在天地寂静中,时间被放慢,一呼一吸都显得如此牵动。

    林堂春听到自己伏在周洄耳边轻声说话。

    第一句是:“冬天来了。”

    第二句是:“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这大概是大结局之前的最后一节篇章了,最近也在慢慢恢复从前的更新频率,爱你们,感谢看到这里[垂耳兔头]

    第65章 洁白世界(二) 他说,我也爱你。……

    他说我爱你。

    潮热的鼻息打在耳侧, 周洄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几个字就以不容拒绝的架势闯入耳畔直达脑海,记忆中自他记事起便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爱”这种感情更是好像与他丝毫没有关系,就连亲情这种最基本的情感也是等到他上大学时从林芜和向满薇那里获取来的, 就算是片刻温情也足以温暖终生。

    可是如今却有这样一个人, 凑在他的耳边对他说爱他。

    这就是林堂春的秘密。一个在心底埋藏多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猛然察觉的秘密, 一个他宁愿将它带进坟墓也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

    见周洄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幻,林堂春有些羞赧又忍俊不禁,故意将手放在他眼前挥了挥, “我说完了,可以给我堆雪人了吗?”

    周洄终于从晃神中抽离出来,嘴上也没忘记下意识答应着:“……可以。”

    他微红的耳尖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林堂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反应看,心说原来周洄也会有害羞纯情的时候。

    家门口堆的雪不算太多,因为落雪时间不长, 只在地上薄薄积起了一层,并且脏得发灰, 不容易堆起大的雪球,两人只好在其他地方诸如汽车上获取比较干净的雪,周洄手巧,又生得宽大,形状不规则的雪块到了他的手上就变得格外听话,肆意被揉捏成各种形状,没一会就堆成了大大小小的雪球。

    先用最大的那个雪球做雪人的身子。在周洄神情认真做雪人的时候,林堂春一边在旁边拍照记录一边跟朋友们发着消息, 荣清好不容易休息在家,看到窗外下雪也是欣喜,主动给林堂春打了视频通话,电话接通,另一边是荣清家中明亮的客厅。

    “小春,哎,你们怎么在室外啊?”

    林堂春悄悄将镜头移向严肃得不像是在堆雪人像在开国际会议的某人,荣清惊讶出声:“周洄?他竟然还能闲着给你堆雪人?!”

    忽然,荣清那头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故意路过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哟,周总还有这雅致呢,手挺巧啊。”

    林堂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郑天忆?你怎么和荣编在一起啊,你们不会……”

    “同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便作震惊状捂住自己的嘴,荣清无奈又嫌弃地把郑天忆推到旁边,“是他昨天非要死乞白赖地来我家吃饭,吃完饭又不肯走。”

    这边正在热聊,周洄却像开了静音屏蔽模式一般专心致志着手里的动作,一时岁月静好,任人都看不出来还有区区几天便要二审开庭的紧迫感。

    兴许是大雪覆盖了这个城市几天前的所有痕迹,所有人压迫的神经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浇灭,就连热搜新闻上都没了前几天的硝烟四起,全都是对这场冬雪的热烈讨论,难得的和谐,称得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雪人堆好了。它全身上下都圆滚滚的,雪□□致,周洄也早有准备,雪人的眼睛鼻子都挑选了形状大小合适的纽扣和胡萝卜来代替,当然帽子也必不可少,以至于林堂春在看到雪人全貌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仿佛又与模糊记忆中十年前那个小雪人对视了一眼。

    荣清和郑天忆在称赞了一番周洄堆雪人的技艺后便极有眼力见地挂断了电话,林堂春看着雪地里朝着他微笑的雪人喃喃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美术功底……”

    雪人脸上的眼睛嘴巴全是周洄用简单的树枝刻画的,嘴巴微微咧开似乎要说些什么。

    周洄为他拍了拍落在肩头上的雪,“天气冷,我捏的雪球足够结实,不出意外的话,它可以在门前多待一会。”

    林堂春凑近了些看,这摸摸那摸摸,爱不释手。

    “它怎么张着嘴巴?是要说些什么吗?”

    周洄轻咳了一声,将头别过去望向不远处的嬉闹,新出生的小雪人戴着与他俏皮的表情有些不符的沉稳深蓝色帽子和围巾,看上去反差感十足更加可爱,不知道是不是林堂春的错觉,总觉得它与它的主人有某部分的相像。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随后林堂春听到一道轻如羽毛的声音,声波似乎随着雪花在慢慢飘荡,融入沉默的大地中。

    “他说,我也爱你。”

    洋洋洒洒的大片雪花飘落下来,也许会落在身处外地的游子身上,也许会落在相伴出去买菜的老夫妻身上,也许会落在天真单纯的孩子们的手心里,同样的,它也会在此刻落在交颈而吻的爱侣肩头。

    茫茫大雪,也最适合忆往昔。

    再次回到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屋子里,向名烽用手轻轻抚摸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和家具,即使它们通通蒙上一层灰尘,即使已面目全非。

    周洄没有如他所愿在这场事件里消失于人世间,他倒并不意外,倘若周洄那么容易就被自己除掉,这十年来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与自己运筹帷幄。

    只是在听下属禀报时,猝不及防听到那个名字时,他的眉头深颤了一下,掌心随之紧握。

    下属向他提议要先从周洄的软肋和弱点上下手,将林堂春除掉,就等于把周洄一起除掉。

    向名烽没有给出答复,而是看着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沉声道:“我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似乎也下了一场雪,只不过没有这么大。”

    他的姐姐紧紧牵着他的手,即使面对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长辈和威严的父亲也没有惧怕,而是死死地挡在了弟弟的身前。

    “那时候我父亲看着懦弱的我,嗤笑了一声,对我说,我就像是一堆沙子里小的不能再小的尘埃,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可是现在呢?”他转过身来看着下属,“你觉得我有所作为了吗?”

    下属战战兢兢不敢回答,向名烽也丝毫不在意,自顾自说着:“这些年我原本以为自己了无牵挂,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能让我牵肠挂肚的东西,所以做什么事情也就无所顾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了无牵挂的人是不会感受到有软肋的人的幸福,但是我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唯一有点联系的还被别人的一举一动所牵动掌控。”

    向名烽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失望,“是不是不把人逼到绝路上,他就不会看清这世界上的真相呢?”

    下属支支吾吾搭不上话,向名烽原本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见他畏畏缩缩顿感无趣,不耐烦地把他打发了。

    屋子里约莫过去了十几分钟,垂着头看向窗外的向名烽忽然听见皮靴踩地的声音,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于是也就没有回头。

    “怎么,你也要在这大雪天气与我互诉衷肠么?”他讽刺一笑。

    身后的女人不屑地“啧”了一声,“你不该这样颓废消沉,还有几天就是二审的日子,我不想输,也不想坐牢。”

    向名烽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明荆则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

    “放心吧,”他毫不在意地说,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后的一切,脚下步伐却未停地踏出了这间屋子,“我是不会让你坐牢的。”

    片刻后,明荆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内,眼神无目的地盯在某处,一只这样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一缕冬日的暖阳打在她的睫羽上,她才恍若隔世地回过神来,毫无眷恋地大步离去。

    夕阳西斜,夜幕降临,乌托邦式的和平宁静表面终于揭开了面纱,在黑暗无声的夜晚表露出深处的混乱不堪。

    短短几天内,事情的真相不断反转,随着周洄被解禁,群众们的讨论声和热度达到了最高点,无数人都在期待着几日后的二审,也想看看周洄怎么在几天的时间内力挽狂澜彻底终结因果。

    美好的一天如泡沫般转瞬即逝,但幸好如周洄所说,门外的雪人依然□□地站立,雪渐渐下小了,地上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等到几天之后,这里就会恢复成下雪之前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还需要继续下去。就算有了十年前的研究报告和一支相关的试剂也无法作为完全推翻向盛的证据,这些还远远不够。

    要想狠狠将向盛钉死在地上无法翻身,他们还需要一份更加直接且具有百分百指向性的证据。

    “什么?你想去把向盛研究院的禁药试剂找出来?”唐允宁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说是“找出来”都是委婉一些的说辞,不如说是偷出来,且不说研究院的试剂藏匿在某处或有没有被销毁,光是要潜入研究院这一项就足够地案处和周洄喝一壶的。

    周洄沉默了一会,没有否决,“这是唯一能在二审打赢翻身仗的方法。”

    唐允宁还想再挣扎一下:“周总,有没有可能有其他证据能间接地置向盛于死地?”

    对面没有回复,两人也都心知肚明,向名烽来势汹汹,无论什么间接证据都有可能在一瞬间翻供,只有这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关键性证据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周洄哑声道:“唐部长,我不能再赌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好。”对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那你想让地案处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确保禁药试剂被带出来后的安全。”

    “这么说,周总已经能确认试剂的方向了?”

    周洄看向一旁的林堂春,他已经睡着了,冬天最适合在屋内酣眠,空调温度被调得刚刚好,林堂春的脸颊被熏得有些微红,整个人都乖巧地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睡得安稳。

    “我想,已经有人把它带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哈咯妹子们我又来了,看文快乐哈哈,最近眼睛一睁就是在构思大结局怎么写,码字的时速也大大降低了[求你了]但是脑了好多番外先欠着,你们想看什么都可以给我评论[垂耳兔头]

    第66章 洁白世界(三) “你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文州郊外, 荒芜之处一片寂静,只有凉风偶尔吹落树上枯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听得人后背不禁一阵发凉。

    此处临近荒漠,常年干燥环境恶劣, 因此渺无人烟植被稀少, 只有零星几点稀稀拉拉的枯草, 捱不过冬天,早已因寒冷缺水而死去,树木更是矮得可怜,看上一眼便知道营养不良生不出大树。

    只是再往里走一些, 在一片荒芜之中竟然生出了一棵略显高大的树木,即使是在冬天枝干裸露也昂首笔直地挺着,与周围矮小的树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树根处极其粗壮,倒像是有人悉心照料过一般。

    _

    此时距离二审还有不到一周。

    在林堂春后知后觉的“逼问”下,周洄将看似突如其来的上诉事件从头到尾仔细跟他说了一遍, 从聚集当年爆炸案受害者家属们,再到进行动员、搜集基本证据, 一步步连环相扣,缺了哪一个环节都不可能如此水到渠成的完成。

    在提到受害者家属的时候,林堂春的手指瑟缩了下,“我还没有见过他们。”

    周洄顿了顿,爆炸案的受害者与林芜和向满薇同为研究院的研究人员,都是同事关系,不出所料的话林堂春小时候应该经常与他们见过才对,只是记忆太过久远, 再加上催眠手术有些副作用,不能完全地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情,因此如今提起他们林堂春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经常向我提起你。”

    林堂春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看他。

    “等到二审的时候,你会见到他们的。”

    林堂春舌尖发苦,“所有进展都在你的计划之内么?从一审败诉,再到你被监禁,这一切你早就盘算好了是不是?唐部长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你从很早就开始……就开始布置这一切,就算将自己也牺牲进去都无所谓。”

    “从头到尾,你都没想着要告诉和麻烦任何人,不论是郑天忆、荣清还是我,就连最后去求助地案处也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周洄听得心口发闷,刚想开口,被林堂春堵了回去:“你不用回答我。我那天生气也不是因为你。”

    周洄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林堂春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自顾自说:“我只是在埋怨我自己。”

    这些情绪和情感他从来没有和周洄说过,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得不开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鼻尖涌起一阵酸涩,“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像周洄那样总一开始就背负未知的命运,不能像其他受害者家属一样跟仇恨和悲痛的情绪过一辈子,那个坐在警车上看破败不堪的现场离他渐渐远去的小孩子被埋葬在最深处的地底,他再也记不清楚当时的一一细节,也无法真正与那些失去至亲的家属们共情。

    这是周洄赋予他的保护,代替了那些令人憎厌的仇恨,让他毫无顾虑地快乐长大,可是他从不知道有人在暗处一直在苦苦挣扎,也不知道那个人竟然就是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周洄。

    周洄猝不及防地得知了林堂春这么多的心事,一时有些无措,他自诩将林堂春保护得很好,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保护也会适得其反犹如一支利箭同时扎在两个人的心上。

    等到快要拨云见雾柳暗花明的日子,差一步,也是深不见底未知恐惧的结局。

    林堂春终于可以将一切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在黎明或是黑暗的前夕。

    “不是的。”周洄的喉结上下滚动,难得声音沙哑地安慰,“你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你,我一件事都做不到。”

    林堂春一开始作为老师的孩子闯入他的世界,原本毫无关系的命运网就此彼此串联。爆炸案后,在周洄万念俱灰之际,他一边要为老师师母处理后事,一边要去警局做笔录,前程未卜,他不知道凭借自己的低贱的生命能不能为他们讨回正义的公道,他不清楚活着的意义,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可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影唤回了他的所有生机。当时的小林堂春已经被叔叔一家收养,周洄却怎么都不能放心,在得知林堂春自从住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上过学,直接只身闯入林覃的家,将饱受折磨的林堂春带了出来。

    从此,他有了责任,也有了牵肠挂肚的人,从死亡边缘挣扎了回来,此后,哪怕是酒局应酬喝到胃出血独自去医院,还是耗费精力与向名烽多年转圜,这些痛苦的往事,周洄没有和林堂春说过半个字。

    同样地,哪怕是现在他也不会就此说出来。

    “况且,”他笑了笑,想让气氛不要变得过于哀伤,“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是当下最重要、最关键的事情。”

    林堂春的情绪果然缓和了些,主动问道:“是什么?”

    “你还记得孔连昌这个人么?”

    林堂春愣了一下,“当然记得。”是孔连昌将当年周洄去取文件的事情告诉了他,只不过其中有真有假,“可是明荆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周洄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我那日跟你说,怀疑孔连昌就是当年爆炸案的幕后黑手,他做了错事,在很早的时候就投靠了向名烽和明荆。”

    “在你被明荆绑架救出来之后,我曾仔细思考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孔连昌当下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

    林堂春微微愣住了。

    “他当年是做了错事,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过错,但真相确实在他的口中被描述得大差不差,他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决定要救你,把你安全地送出去,即使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即使我会告诉你当年的幕后黑手就是他,而你也会因此记恨上他,可是他还是坚定地想要救你,甚至不惜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从前两人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孔连昌并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没有向名烽和明荆那么有价值,但他也仍然是直接导致爆炸案的关键人物,就这么死了,未免死得太轻易。

    林堂春也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孔连昌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地在向名烽的集团一直工作下去,可是他那天却那么突然地和我坦白了所有的事情……”

    倒像是等待了林堂春很久一样。

    周洄用赞同的目光看向他:“他那日拼命地想让你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就是想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他不甘心,这些年来的愧疚和心虚已经完全改变了他——或者说,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的。”

    林堂春瞳孔骤缩,顿时觉得温暖的室内有一股凉风钻进了他的衣服缝隙。

    而周洄还在继续说:“这样的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赎罪。而言语上的弥补对他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在向名烽集团下的研究院工作了这么多年,倾尽所有,不可能只是为了将真相用语言传播就心甘情愿赴死。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极为可怕又足以让两人兴奋的猜测出现在脑海。

    “孔连昌……他极有可能保留了证据。”

    话音刚落,温暖的室内,林堂春却犹如被冻僵了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直想要去争取的关键证据现在竟然荒诞地出现在一个死人身上,还是不久之前和他有过关联的、有过一面之缘却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死人。

    有新突破的喜悦之感在一刹那短暂地电麻过全身之后,随即而来的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慌和迷茫。

    “可是我自从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林堂春声音微哑,孔连昌最后只出现在了明荆的只言片语中,想要在语言的想象中寻找到关于他真人的踪迹可谓是难上加难。

    周洄淡淡一笑,“至于这个,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了。”

    林堂春一愣,随即快速反应过来。

    刑侦查探,这可是地案处的专业领域。

    况且有了初步的推测,接下来的路的确好走很多。

    地案处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唐允宁二话不说立刻调了一支小队前往向盛研究院调查,那里已经被向名烽提前全面封锁了起来,低调的建筑仿佛一层烟雾就此消散,荒野再无研究院的痕迹,这里的一切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文州不同于其他州,由于地理位置关键,出入管控森严,城市中心更是有多方势力共同防守,要想在文州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难,但在这里,就会变得很简单。”

    调查小队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唐允宁带着周洄和林堂春两人到调查区域走了一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直接出结果。

    周洄沉声道:“不管怎样,不能在这再多待一天了。”

    虽说小队隐蔽,但这里也是向名烽的重点观察地点,向盛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由地案处在所谓他的地盘上撒野。

    唐允宁点点头,“放心吧,如果按明荆所说,孔连昌是被枪杀而死,那埋尸地点只有可能在附近的这一片区域,有了范围,进度就会快上许多。”

    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看了两人一会,将林堂春看得直毛骨悚然,而后微挑着眉话锋一转:“你们……这是和好了?”——

    作者有话说:来啦,这章走一下剧情[彩虹屁]

    第67章 洁白世界(四) 十年后,没有人会记得……

    话音刚落, 林堂春一个没忍住自己被口水呛了个正着,不住地咳嗽,不咳嗽不要紧, 在这个时候咳嗽倒像是有意之举,他的脸颊因为呛咳而变得有些微微发红, 周洄面不改色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而一旁的唐允宁像是洞悉了一切一般默不作声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去。

    周洄没有理会旁人, 注意力圈在林堂春身上,拧开水杯给他递过去:“喝点水。”

    林堂春乖乖接过去咕咚咕咚几大口,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罩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旁人怎么插都插不进去, 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绕着他俩走。

    林堂春喝完水好些了,环顾着四周,荒草一片,大部分已枯黄,倒真像个抛尸的好去处。

    “其实我上次在这里找到研究院的时候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周洄熟稔得从他接过水杯,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文州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自从三十年前文州开始开垦荒地, 应该几乎全部的土地都实现了绿化改造才对,怎么还会在城市尽头有这样一个从未被开发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简直是为向盛研究院精心打造的室外桃花源, 远离城市,鲜少会被打扰。

    “三十年前的文州,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周洄诚实答道,“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决心要改造的文州还没有足够的能力面面俱到,就像所有接近完美的不完美一样,总会有纰漏和漏网之鱼。”

    “而这里,又恰好是文州和青州的交界处。”

    青州是所有州里最罕见特殊的一个存在, 常年处于散漫管理的状态,政治管控神秘而独立,从来不与其他州市交流合作,经济情况也没有文州兴州好,又没有中州那样独特先天的地理优势,只能说是勉强度日,当初文州想要与青州以交界处的土地进行分割谈判,又不想多分心思与青州费口舌,对于交界处的土地就采取不管不问的状态,用来隔开与青州的相邻土壤。

    “虽然这块土地无人管控,但想要在这里建如此明目张胆的研究院也必须要经过政府的默许,向名烽敢这么做,应该也是州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林堂春微蹙起了眉:“州政府这么任由着向盛嚣张行事,不怕有一天被发现吗?”

    周洄嘲讽似的看着脚下这一块土地,“州政府向来重利,这些年纵着向盛也只是因为经济上需要它,等到向盛全面倒台,估计不出一天,他们就会将所有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政府愿意提前释放周洄的原因之一,墙头草,两头都不得罪,看穿了向盛将要倒塌的趋势后便有意偏向周洄这一方。

    “当年的爆炸案,也和政府脱不了干系。”他用鞋尖使劲碾了碾脚下掺着碎石的泥土,语气中带了些戾气,“冤屈平反,政府也是时候洗洗牌了。”

    林堂春听了这一番话还没来得及仔细咂摸出其中的意思,就远远地看见前头的外勤组带着人回来了。

    大冬天,纪施岭却一头汗微微气喘着回来,裤脚处还狼狈地沾上了一些泥,唐允宁蹙着眉问他:“怎么样了?”

    他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尸体找到了。”

    在场的众人俱是心头一震,林堂春和周洄更是大步跟着唐允宁的步伐向前走去。

    纪施岭带领的方向是要深入一些的荒林区域,这里隐蔽性强,偶尔还能听见鸟儿的几声啼叫,声音惨淡尖锐,在荒芜的空地上更显得空灵悠长。

    再往前走,便是人群聚集的一处地方,小队的所有人包括警犬法医围在一处被挖开的土地旁,这处土地的旁边有一棵粗壮的枯树,与周围的矮树形成了较鲜明的对比。

    林堂春跟在周洄身后,也在人群的缝隙中窥见了土地里的样貌。

    土地大约被挖了半米深,在棕黑的充满着砂砾石子的泥土中隐约露出一丝人体皮肤的痕迹,林堂春恨自己的视力超群,看出来了那应该是青黑的一截手。

    周洄不动声色地往他的身前挪动了一寸,挡住了他的目光,林堂春的心跳猛地加速,砰砰地快要跳出来,连带着胸膛也有些微微发闷。

    几十天前还活生生在他面前和他交谈的人,现在正在他脚下的这片泥土中静静的躺到现在,直到被人揭露在阳光下。

    林堂春的耳中一阵嗡鸣,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发晕,胃里翻搅着一阵恶心,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才忍着让自己没有当中吐出来,耳边唐允宁与他人交谈的声音也如蚊子一般让他听不清每个字。

    他只能看见挡在他身前的周洄宽阔的后背。

    不能晕过去……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尸臭味放大了几十倍进入他的鼻腔,他的身形已然有些不稳,在微微晃动之际被一双手轻柔地扶住了。

    林堂春努力使眼神聚焦,周洄焦急担忧地看着他,皱着眉摸摸他的脸:“还行吗?”

    林堂春看看四周围着的一圈人,强忍着攀上周洄的手臂:“我没事……我就在这里,哪也不走。”

    他本以为周洄会劝着他回去休息,却没想到周洄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满是冷汗的手包在自己温暖有力的手里,口中不是拒绝的话语:“难受就不看。”

    法医在和唐允宁交代着情况:“.…尸体只是有些初步腐烂,秋冬的天气,再加上埋在泥土里,会大大减慢他的腐烂速度,不过死亡时间不能确定,尸体胸口有一处明显的子弹伤口,应该就是致命的一处伤口,不过……”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疑惑,唐允宁追问道:“不过什么?”

    “伤口四周似乎和其他地方完好的皮肤有些不同,就在最靠近心口的地方,这里。”她指指自己心口处的地方,“中枪的地方离心脏丝毫不差,凶手枪法很准,而这个伤口撕裂的方向却有些偏向右边,实在是有些奇怪。”

    周洄神色一凛,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能不能剖开他的胸口。”

    唐允宁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在几秒钟的瞬间参透了他的意图,示意法医照着他的话来。

    法医有些忧虑:“就在这里吗?”

    唐允宁低下头看看时间,沉声道:“就现在。”

    尸体想要秘密运回市中心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能在这里完成解剖。

    法医点点头,取出专业工具神色肃穆地开始进行解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施刀的手上,她的动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在场的人无一不屏住呼吸,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来打搅她。

    锋利的刀刃划开尸体的僵硬的胸膛,划开皮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放大显得异常清楚——

    忽然,法医握着刀的手停住了。

    刀刃受阻,皮肤里有无法划开的东西,不是皮肉,也不是骨头。

    饶是有多年的经验,她的手依然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颤抖,带着一丝颤音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皮肤里……藏有别的东西。”

    凭借着高超熟稔的技术和冷静的心理素质,被保留完整的东西被刀片解剖出来,不过因为在尸体里待了多时,表面有不少杂质,让人看不清楚,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小而薄的东西,像一张小照片。

    林堂春主动拉着周洄的手往前走,轻声道:“去看看。”

    滴答。

    有几滴水珠落在地上,迅速被饥渴的大地吸收,只留下一小块湿润的土地,带着一丝清凉冰冷,毫无征兆地接连打在树干和土地上。

    下雨了。冬雪过后,冬雨如约而至,只不过天空并没有阴沉,这明显是一场太阳雨,只有天上的一层云在兢兢业业完成着自己的职责,接二连三的水滴打下来,冲刷着肮脏原始的痕迹,那枚东西被猝不及防的雨滴洗刷着,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逐渐露出它本身的样貌来。

    众人眼睛都不敢眨地一齐盯着它,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被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法医戴着医用手套拿着专业器具仔仔细细地轻轻摩挲着它,那是一张被包裹得完好精致的小照片,照片上人的样貌一点一点被雨水冲刷干净,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姑娘,两人笑得恬静温馨,和这张照片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产生巨大的割裂感。

    背面……背面还有东西!

    法医察觉到照片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厚度明显不一致,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过来——

    那赫然是一小支淡蓝色的药剂,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地待在照片的背面,仿佛一直在等待一个发现它的人。

    周洄猜得没有错。孔连昌耗尽了自身的最后的一点价值,这两样小得只有拇指大的东西被树木缝隙中透过的一小缕阳光照得发着微微的光,似乎也明白自身并不平凡的命运。

    荒芜土地上,就只剩一棵粗壮的枯树,土地下被挖掘的惨烈尸体,以及十来个被淅沥小雨淋得静止在原地的人。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所有人都在冰冷雨水的击打下猛地反应过来,法医赶紧将药剂从照片上分拆下来放在专用小袋子里封好,林堂春却盯着那一张照片没有动,任由周洄皱着眉取来一件雨衣帮他穿好。

    他喃喃道:“那张照片……”

    周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平淡,却好像隐藏着什么情绪:“照片上面是他的妻女。”

    “他把药剂绑着照片一起放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因为知道明荆的枪法准,轻易不会伤害到这两样东西,反而还能借子弹命中的伤口遮挡。”

    林堂春只能看到泥土里的一小截裸露的尸体,其他部分仍然被琐碎的泥土掩盖,他看不清孔连昌的面容,也无法知悉他做下这个决定的神情。

    在这个无人知晓无人光顾的荒芜土地,他融为大地成为唯一的宝藏,而尸体见到阳光后会加速腐烂,似乎在这一刻孔连昌才真正死去。

    历史完成闭环,当初由他创下一切事端的开始,此刻也成为收束世界线的结局。

    十年后,没有人会记得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历史的罪人还是英雄。

    十年前,一个尚且带着一丝青涩的女人走进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眼前的男人笨拙又努力,在无人的实验室中妄图用后天的勤奋来弥补先天的天赋缺陷,女人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试剂失手打落在地摔个粉碎,但嘴上还是下意识唯唯诺诺答着话。

    “孔连昌。”——

    作者有话说:来啦,下一章会有一个比较重大的事件[让我康康]由于上榜了,连更几天,顺便再征集一下番外,目前想写的有:蜜月、if线还有娱乐圈综艺篇,妹子们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告诉我呀[加油]

    第68章 洁白世界(五) “我后悔了。”

    车辆平稳地从一片荒芜驶离, 开回市区,几乎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为了保护药剂, 周洄婉拒了唐允宁要给他们两人安排一个司机的贴心建议,让更多的人手去保护法医所在的车辆, 他和林堂春二人单独坐一辆车回去。

    由两辆先行的车辆打头, 药剂所在的车辆被其他车不动声色地包围在里面, 其他车辆错开行驶,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周洄和林堂春的车才开始上路,车上有对讲机, 几人可以随时联系。

    林堂春坐在副驾,看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开阔变得逼仄,有些担忧地问:“向名烽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周洄手上的动作稳当有条不紊,眼睛专注地目视前方看着路况,一边回答:“这里毕竟是他的区域,就算没有提前知道消息, 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应该也已经有所发觉了。”

    向名烽不是傻子, 地案处一群人带着法医来到孔连昌的抛尸点,想都不用想他们要干什么。

    “相信地案处的能力。”他看林堂春心神不定,安慰道。

    林堂春魂不守舍地点点头,虽然他们的车跟在最后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突突地跳,从方才到现在都迟迟不能平静下来,像是在昭告他将有大事要发生。

    雨已经渐渐停了,越往市区开, 人群就越来越多,人多了,想要从中作梗也就变得更难,因此一行人稍稍放下心来,唐允宁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小春,周总,你们还好么?后面的路怎么样,还好走吧?”

    周洄在专心开车,林堂春帮他回复:“还好,唐部长,你们那边呢?”

    “还好,一切顺利,你们要小心,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两边都放下心来,再往前开一段路便是通往文州市区的大路,坚持40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可以将药剂安全地保存在地案处中。

    林堂春头靠在座位上,一副累极了的样子,周洄在后视镜里迅速看了一眼他的状况,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帮他将座位靠背调后了一些,问他:“累了吗?”

    林堂春摇摇头,“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的生命轨迹从开启周洄房间的密码柜那一刻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将他的人生带去不知名的地方,从那之后,生活好像失去了平静,几次意外,无数次的死里逃生,身处险境之中,到现在一切即将终结,快得好像一场梦,但其中的惊险后怕却足以让他牢牢刻印在脑海中。

    “太顺利了。”他顺利获奖,能够趁机将周洄从监禁所解救出来,到现在又成功地在孔连昌这一条线上获得关键证据,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样。

    “这是向名烽在十年前自己造下的恶果。”周洄语气平静,“他和明荆逼迫孔连昌犯下大错,又以此为要挟将真相隐瞒了这么多年,最终这个唯一的变数还是没能让他们如愿,即使被杀死依然要弥补十年前就被剜去的良心。”

    向名烽和明荆唯一的错误之处就在于觉得所有人都像蝼蚁和人偶一样可以任意掌控,却不知道人心和情感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就像冷血的人不会体会到世间的暖一样。

    周洄说完后沉默了一会,接着轻声道:“我在爆炸案发生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做,每天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去想爆炸案来临之前的每分每秒,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以及说过的话,我几乎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自虐般一遍遍去想其中的细节,不愿漏掉一处,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回忆起并永久铭记当天的所有疑点,并推出怀疑对象。

    “那天孔连昌恰好也在研究院里,我按照老师的要求回去拿文件临走的时候,看见了他的手在抖。”

    孔连昌胆小怕事,有什么情绪也不会不动声色地隐藏,反而直接显露在外,这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他的缺点,他那时还尚存做人最基本的良心,因此将要下手的时候会显出十二分的不安和忐忑,也就是这一点,让周洄在内心种下怀疑的种子,在十年后种子生根发芽,并结出了他想要的结果。

    林堂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正在开车的周洄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眉头深深地蹙起,他压低声音说:“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林堂春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心头一震,侧过头去看外后视镜,果然看到一辆白色的车辆紧紧地在跟随他们,这条大路上的车很少,左右都没有什么车辆,只有这辆车咬死在他们后面,意图异常明显。

    周洄一一边紧蹙眉头操控车辆一边冷静道:“别慌,先给唐允宁那边接通对讲机说我们的情况,让他们继续向前开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自己会处理。”

    “好。”林堂春额上青筋猛跳,赶紧接通对讲机按原话把情况和唐允宁说了,果然那边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什么类型的车辆?能看清车牌号么?需不需要派人去支援?”

    “不用。”周洄轻踩油门,悄然一点一点增加速度,“你们那边呢?情况还好吗?”

    “我们这里一切顺利,没有可疑车辆。”

    如果这么说的话,基本上不是奔着药剂去的。

    唐允宁也反应了过来,交代道:“他们不是奔着药剂去的,你们坚持住,我立刻派遣车辆去支援你们。”

    后面的白车还是咬得很死,周洄在外后视镜里粗略估计了一下两车的距离,声线沉稳有力:“不用,先把药剂安全送到,向名烽行事诡谲,你们按原速前进,派人来只会打草惊蛇,前面过了大路就是市区,人流量大,他不敢轻举妄动。”

    意外当前,林堂春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幸好药剂没跟他们在一个车里。

    唐允宁拗不过周洄,只好咬咬牙让车队继续前进,另一边周洄看白车毫无掩饰的想法之后,干脆放慢了速度,拉大与前面车队的距离,拖延时间。

    林堂春屏住呼吸盯住前面的路况和后视镜,忽然听到周洄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后悔吗?”

    他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周洄是想说今天跟他出来后不后悔。

    他摇摇头,“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周洄沉默着没有说话,时间在紧张的气氛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道带有一丝颤抖的声音:“我后悔了。”

    林堂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错了,直到转过头看到周洄脸上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悲哀和他额上的冷汗后,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周洄说他后悔了。

    他原本以为向名烽冲着药剂去,有地案处在至少可以抗衡一二,却没想到身后紧紧跟随的车辆是计划中的百密一疏,如果今天林堂春没跟着他去,他可以随意将自己的命赌出去,但现在林堂春就好好地坐在他的身边,他只能拉扯着操控掌握两个人命运的方向盘,不能出一丝纰漏。

    林堂春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周洄,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做什么?”他问。

    周洄思考了一会,答:“正常吃饭睡觉,去老师和师母的墓前好好磕三个头,和你拥吻,然后赴死。”

    像最平常的一天那样。

    “那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林堂春又问。

    周洄愣住了,随后听到他的回答:“我只会和你一样。”

    因为我也同等地爱着你。

    前方高大的指示牌显示着还有几百米到达市区,林堂春默默松了一口气,到了市区就意味着白车的下手机会大大减小,再这样跟随只会是徒劳。

    但周洄依然紧蹙着眉头没有松开。白车到了市区依然不减速离去,方才在大路上有多少次极佳的好机会它都无所作为,只是一味地跟着,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堂春颤着声线:“它这是想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周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神情严肃地问他:“宝宝,学过安全气囊怎么用吗?”

    林堂春愣愣地点头。

    周洄放心了,“要是待会有突发情况,正副驾驶会第一时间弹出安全气囊,到时不要慌张,先让头部进行缓冲。”

    红灯。车辆稳稳停下,白车紧随其后不放,距离绿灯还有二十秒的时间,周洄的手指抓紧方向盘,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三,二,一,绿灯。

    刹那间,周洄猛踩油门,右打方向盘,没有遵循路线走直道,而是利用一个小拐弯想把与后面白车的距离狠狠拉开!

    巨大的后坐力令林堂春的身体一颤,他稳好自身的平衡,目光焦距全在前方的车群上,这是一个车流量较大的十字路口,对面的红灯即将变绿,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惜白车也没有示弱,以娴熟的技术猛地跟上,虽说拉开了些许距离,但还是没有将其甩开,反而被越逼越紧,大有被白车追逐超过的趋势。

    周洄的注意力全在那辆白车上,还要分出注意力来留意旁边汇入的车流,林堂春的心跳迅速飙升至二百,好在周洄开车的技术够硬,利用车辆隔开了与白车的距离,两车中间汇入更多车辆,情况陡然逆转。

    林堂春刚想松一口气,余光却瞥见了左侧方一辆不知不觉间靠近的庞然大物,瞳孔骤缩提醒道:“小心——!”

    可惜此时为时已晚,他话音未落,悄然间靠近的货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换了方向,与白车形成夹击之势,下一秒就已经加速失控骤然撞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来啦,今天的第一更,可以算作昨天的[亲亲][亲亲]

    第69章 洁白世界(六) 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字字……

    “砰——!”

    巨大的力量在一瞬间震碎了车窗上的玻璃, “咔嚓”一声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碎成残渣,玻璃碎片打向车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0.01秒内同时发生的一样, 林堂春的耳朵里只剩下“嗡”的一声,世界就即刻陷入了寂静。

    货车失控撞上被白车和车流逼迫的车辆,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交警匆忙赶到处理, 周围无数群众已经在纷纷打电话叫救护车,窗外嘈杂不堪,车内却像是被按下静音键一般静得吓人。

    “喂?!小春?你们还好吗?说话……”对讲机里传来唐允宁焦急担忧而断断续续的声音,车内被安全气囊震晕的两人却浑然不知, 任由外界的所有声音不管不顾地闯入,如果此刻有人穿过狼狈不堪的废墟打开车门看上一眼,就能发现车内的两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紧紧贴在一块,这是在意外来临的前一秒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痛。不仅痛,大脑昏昏沉沉,胃里像是被挤压过一样恶心得想吐, 手脚更是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整个空间都仿佛被压缩过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堂春缓慢地轻眨眼睛, 不知道怎样的意志将他从昏沉中唤醒,在看到眼前令人绝望的一片黑暗时飘忽在外的意识猛地回过神——他现在在周洄的怀里,他能感受到一边有力的臂膀还在紧紧拥着他,但是身上的重量好像有千斤重,身上的人也是一动不动,让人甚至不敢去触碰。

    货车从主驾驶位的方向失控撞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周洄脱手方向盘, 整个人朝自己扑了过来,随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以及安全气囊猝不及防地弹出来,一切都快得惊人。

    “……周洄?”他试探着开口,果不其然寂静的空间里无人回答。

    林堂春艰难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去摸索身上的人,声音颤抖至极,以至于都带了些难以抑制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哭腔:“周洄?回答我……你说话啊……”

    仿佛在他身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没有一丝气息的木偶。

    心脏砰砰快得几乎要跳出来,林堂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上却在此刻摸到了一片黏腻湿润,他拿近眼前仔细辨别,看见了满手鲜红。

    那是血。大片大片的血。

    手掌在看清楚的那一刹那抖如筛糠,他脑海里闪过玻璃碎片飞溅过来的画面,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点碎玻璃的影子,毫无疑问是全都被周洄挡在了身后。

    货车似乎是冲着明确的方向撞来的,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周洄身上,林堂春不敢去想身上人的伤势如何,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祈祷。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能听到的话。

    他另一只干净的手颤抖着摸上身上人的脸庞,感受到这个人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事事有回应却在此刻不能开口说话的干涩嘴唇。

    如果你们能听到的话,那就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

    医护人员强行打开变形的车门找到两人,先用担架想把伤势更重的身形高大一些的男人抬到救护车上,两个人员一齐去拉他却发现那人的臂膀死死地搂住身下的人,任凭他们用了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拉开。

    旁边的医生有些着急了:“快点,他伤势太重,得尽快送进医院做手术。”

    林堂春浑浑噩噩地听到这一句话,手摸索着抓住周洄护在他身后的那一只手,本想用点力气去把手指一根根掰开,不曾想只是轻轻一拉,周洄的手就像是接收到感应一般放松了所有的力气松开,身上的重量陡然变轻,林堂春也得以看到了周洄的全身,远比他想象的伤得更重。

    他的左手臂和后背伤得最为严重,整只手臂都被红得发黑的血迹洇湿了,后背更是惨不忍睹,衣服被玻璃碎片划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皮肉上满是伤痕和被嵌进去的碎片,而这只是能看得见的皮外伤,要说骨折和内出血等等内伤,更是不敢去想。

    医护人员本想也用担架将里面那个人拉出来,却见他神情恍惚地摆摆手,在帮助搀扶下自己走了出来,也是奇了,这么重的撞击,坐在里面的这个少年却只受到了些许的擦伤,额上有血迹和淤青,他的面色惨白,加上艳红的血迹,更显脆弱易碎,旁边的医生眼尖看到了他满手的血,惊叫道:“你这是……”

    看着另一人被担架抬上救护车,少年似乎受到了刺激眸中终于有了亮色,一把抓住旁边医生的手:“医生,我求你救他,你救救他……”

    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字字泣血,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他不能死!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赶紧扶住他安慰:“我们会尽力的,先和我们到医院去好么?还有请联系家属,让他们也一起赶到医院去。”

    “没,没有……”林堂春摇摇头,悲戚地说:“他的家属是我,只有我一个……”

    他跟着上了救护车,一路上看着躺在救护车上的男人紧闭着的双眼,好像下一秒会醒来,温情地笑着叫他一声,牵着他冰冷的手到温暖宽大的手掌中,可是他独自躺在那里,医护人员纷纷为他做着各项身体机能检测,危险警告的“嘀嘀”声传入他的耳中,紧闭的双眼像是永远不会醒来。

    手机不断传来震动的声音,林堂春却没有力气拿起来接通电话,直到一路到了医院亲眼看着周洄被送进手术室,看到手术室门口闪烁的牌子变成“手术中”,他才如释重负般卸下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跌坐在门口等待的椅子上,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浑身冷得发抖,手上的鲜血也已经干涸,擦也擦不掉。

    他打开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最新的消息是唐允宁发来的:“小春,不用担心,周总一定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药剂已经安全送到地案处,我随时等你的电话。”

    郑天忆和荣清此时也接到消息匆匆赶到,两人看到林堂春此时略显狼狈的样貌也属实吓了一跳,却手速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荣清轻轻坐到他旁边,“小春,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林堂春摇摇头,没有说话。

    郑天忆眼尖看到他满手的血迹,皱着眉道:“我去让人给你做一个检查。”

    林堂春还是维持着原始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荣清温柔道:“你这么坐着也是等,不如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万一周洄做完手术出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要担心。”

    从他口中听到“周洄”这两个字,林堂春总算是有了点动静,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轻声道:“这不是我的血。这全是周洄的血。”

    郑天忆看到他这样消沉也于心不忍,坐在他另一侧安慰道:“周洄他不会死在我的医院里。”

    另一边的荣清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话,差点被呛到,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咳嗽憋在喉咙里,强忍着没往那边踹一脚。

    郑天忆明显没意会到荣清给他的暗示,自顾自说着:“这里有最好的医疗机械,最好的医生,再加上周洄平时那么多锻炼,还有他那个车,抗压能力也是最强的,这么大的重量也只是碎了玻璃和压了车门而已,你是没看见那个货车,车前面全被撞碎了,得亏是他那车买的不便宜……”

    他话还没说完,荣清终于没忍住在林堂春看不见的地方给他的后脑勺重重来了一下,疼得郑天忆差点当场叫出声,无辜地看着他。

    郑天忆这话确实也没说错,周洄和林堂春所在的车辆抗压能力强,外壳坚韧,得益于抵抗住了货车的大部分重量,再加上当时周洄技术高超随机应变,及时脱手松开了方向盘,原本的冲击力大大减弱,不过货车也就惨了,整个车头被撞得粉碎,碎片和冲击力顺着粉碎的车窗打向车内,这也是周洄伤势的主要因素。

    郑天忆到了现场看了一眼两辆车的情况,大抵也就明白了周洄的伤势,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堂春刚刚经历了一场实打实的车祸现在还缓不过来,周洄趴在他身上怎么喊都没有声响的惊险一幕还在他心头无法挥去,现在自然是怎么安慰也没有用,不如就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一起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门开,医生从里面缓缓走出来,“谁是家属?”

    郑天忆见林堂春愣在一边,连忙走上前去接过话头:“我们都是,麻烦你了刘医,人怎么样?”

    他向医生使过去一个眼色,意思是还有小朋友在这,说话委婉点不要吓人。

    刘医心领神会,“放心吧,病人目前没有大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内里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有不少皮外伤,好好养着就行。”

    听到这一句话,林堂春心头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去,整个人像是恢复了生机一般微微喘着气,被巨力冲撞过的后遗症一下子侵袭了全身,头颅像是被灌铅了一样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郑天忆手疾眼快地接住,无奈地对荣清道:“我说什么来着?周洄醒了又该怪我没好好照看他心肝了。”

    在意识消逝的前一秒,林堂春好像能看见周洄被完好无损地推出来,心总算沉了底,放松了全身的所有力气倒了下去。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林芜和向满薇还是在文州大学的校园里牵着他的手到处游走,他眼尖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焦急地抓住那人的衣袖。

    少年回头,毫无意外是周洄的模样,他看看林堂春牵住他衣袖的手,没说什么,而是用修长的手一根一根将林堂春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掰开来。

    林堂春又急又怕,却见他下一秒紧紧地把自己的手握进他的手心里。

    向满薇笑着对他说:“小春,你愿意跟小洄走吗?”

    林堂春懵懂着点点头,林芜和向满薇的身影霎然间消失不见,他回过头,却看见周洄的身量急剧由少年成长为成年人的模样,他的手心里出了汗,紧紧地握住粘腻不堪,挣脱出来一看,看到了满手的红,鲜血般的红。

    林堂春猛地从病床上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倒计时!单机真的太痛苦了啊啊啊[爆哭]

    第70章 洁白世界(七) “我查过了,那天是个……

    入目先是病房内刺眼的满目的白, 头顶的灯光照得叫人晃眼,浑身更是被汗浸透了般黏腻很不舒服,方才的噩梦还在脑海中不断徘徊, 林堂春缓慢眨着眼想要适应周身的环境,等缓过神之后前额又开始针扎般的痛。

    “哎, 小春醒了。”荣清推门进来刚巧看到林堂春在缓慢眨眼, 惊喜叫着外面的医生, 医生匆匆走进来为病床上的人检查了一番,对荣清说:“病人没什么大碍,有些轻微脑震荡,他本来体质就不大好, 又经历了这么一遭,接下来几天就好好在这里养养精神吧,正好……”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医生话还未说完,林堂春便轻声打断他。

    荣清看他的脸色苍白不太好,礼貌微笑示意医生出去说话,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刘医摘下眼睛摇摇头无奈道:“这孩子真是,跟小周一个性子, 倔!”

    荣清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说:“刘医,您还不知道吧,几天后的爆炸案二审,他们两人本来都是要到场的,只不过现在一个负伤在病床上动不了,一个……总之,这件事情与小春息息相关, 他是说什么都要去的。这两天就请您多照顾照顾他……”

    刘医先是有些惊愕,过了几秒钟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这话不用说我也知道。”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您,今天ICU那位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的恢复能力还算好,今天就可以搬出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似乎被放大了许多倍,林堂春转过头去看打在自己手上的吊瓶,偌大的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吊瓶中的药水滴答滴答往下落,他心中的恐慌还未完全消除干净,只要一闭上眼,梦中惨烈的场景就仿佛与现实中周洄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样子一一对应。

    只要一闭上眼……

    林堂春倏然睁开眼,胸口随着心脏跳动声不断起伏。

    荣清与医生谈完话,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这样惊悚的一幕。林堂春正在颤颤巍巍试图以自己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由于力气太大,手上本来就有些青紫的针眼显得更加红肿,血液甚至有回流的趋势。

    “祖宗!”他连忙过去搀扶,直到林堂春成功坐起来才松了一口气,罕见地横眉:“你知道你不能乱动吗?住院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他气急又心疼地仔细翻看林堂春扎着吊瓶的手,手上的皮肤细嫩又敏感,针眼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一大块,看上去就疼痛非常。

    荣清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在看到林堂春脸上的神情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额上本来就有些擦伤,敷上纱布之后脸更加清瘦瓷白,再加上体质弱受了刺激,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脆弱得风一吹就会轻轻飘走。

    “你……”他一对上林堂春的那双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林堂春轻轻问:“周洄……他还好么?”

    荣清叹了一口气,“他好着呢,恢复得还算不错,今早还醒了一回,也是一睁眼就关心你的伤势,上了药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疼昏过去了,只是顾及林堂春的脸色,荣清没敢说出口。

    “你想去看看他吗?”

    周洄的病房在这一层楼的尽头,荣清本想扶着他慢慢走过去,但被林堂春委婉拒绝了示意要自己走,荣清在后面帮他拿着吊瓶,好容易摸索到了周洄的病房门口,林堂春忽地停下了脚步。

    荣清疑惑开口:“怎么了?”

    林堂春摇摇头。病房里面有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听起来中气十足,另一个听起来虽然稍显虚弱却沉稳清冽。

    周洄醒了,而郑天忆正在里面和他聊天。

    荣清显然也听出来了,当场就有了想把郑天忆给拎出来的冲动,林堂春在病房门口踌躇不定,这是他少有的犹豫和恐惧。他怕推开门看见的事周洄有气无力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更怕见到他好好地躺在那里是大梦一场。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随即传出一道低哑的声音,听上去委婉却又不容拒绝:“进。”

    林堂春推开那道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大大小小的仪器和病床的那一抹白。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周洄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样貌稍显狼狈,下巴上冒出了微微的胡茬,本来就淡的春色看上去又苍白许多,斜靠在床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绑上了纱布,虽说模样看着吓人,但精神状态属实是还不错,甚至说要比本身伤得不重的林堂春还要好。

    他浅浅地放下心来,郑天忆挑眉还没来得及调侃几句,就被荣清一把拽了出去,病房门被丝滑地关上,空旷的房间内就只剩下林堂春和周洄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在“嘀嘀”地发出响声,林堂春下意识心一颤,好像听到了救护车上杂乱的象征着不好寓意的仪器声。

    周洄眼睛一眨不眨地也盯着他看了许久,等到林堂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轻笑着拍拍床上的空位:“宝宝,过来坐。”

    林堂春颇有些别扭地挨在床边坐下,吊瓶被荣清挂在杆子上摇摇晃晃,周洄先是执起他的手仔细检查一番,在看到他手上的青紫痕迹后神色不大好看,但还是说了一句:“没事就好。”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四个字林堂春的鼻尖立刻涌上一股酸涩,他垂着头刻意地避开周洄的视线,周洄似乎没有看破他内心的复杂纠缠,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药剂,因祸得福,至少药剂还是好的,等你带着它去二审……”

    “那你呢……”林堂春轻声开口,用气声掩盖住内心情绪的倾泻而出。

    周洄轻柔摩挲着他手上的皮肤,避开针眼,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声音带着冷意:“有人想要借意外闹出人命,可惜天不遂他愿。”

    向名烽此举确实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去拦住药剂,偏偏要挡住林堂春和周洄的路,想要用车祸这种阴狠的方式来除掉他,只是最后鱼和熊掌都不得,成王败寇,结果已定。

    “我说的不是这个。”周洄微微愣住了。

    不出两三天就是二审的日子,为了这一天等待十年之久的周洄却只能屈居于病房之内哪都去不了。

    周洄反应过来,眉眼低垂不知看向何处,过了许久才将眼神聚焦在林堂春青紫的手背上,慢慢执起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旁,而后极具缱绻又无关情欲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这是他鲜少真情流露的时刻,林堂春没料到他的这个动作,微微僵住了,也就没注意到周洄发颤的手掌。

    林堂春对劫后余生感到后怕和恐惧,他又何尝没有心悸和恐慌。

    原本车祸只是他之前为了隐瞒林堂春记忆消除一事的借口,却在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在货车撞过来的一瞬间,周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十年前自己在火海废墟前的无可奈何和绝望,等到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挡在林堂春的身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总算赶上了。

    死亡当前,他动弹不得地听着林堂春近乎绝望悲恸的声音,竟然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惧怕。他还不能死,周洄想,那里还有他牵挂放不下的人。

    干燥温暖的气息打在手背上,林堂春脸红心热地感受着周洄比他高上不少的温度,竟觉得通体也没这么冰冷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望向镜头的时候,就当是在和我对视吧。”周洄开玩笑似的说,去不了二审的现场,不能亲眼见证与之缠斗十年之久的仇人,他的确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真正最适合站在庭审上的人,未必就是他。

    “我查过了,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是文州冬季不可多得的晴天。”

    如周洄所说,二审当天的确日照当头晴空万里,头顶上的太阳慈爱又温和地向大地释放出温暖包容的阳光,和夏季的毒辣不同,文州的每一个人都享受沐浴在阳光中,这是一个出行的好日子,同时大半个文州的人都将目光放在爆炸案的二审上,前一天晚上就几乎有数百家媒体蹲守在法院旁边,让政府不得不出动了武装部队维持秩序。

    药剂被安全送到地案处,林堂春只需要等着唐允宁派人送到法院亲自交到他的手上,至于其他的,他深吸一口气,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紧张;周洄一大早就将郑天忆轰起来让他帮着复健,等林堂春睡醒之后两个人又腻歪了好一会,最后看得郑天忆实在受不了了撂挑子不干哭唧唧去找荣清去了。

    这仿佛是最平凡不过的早上。

    法院高大圣洁得让人丝毫不敢亵渎,林堂春驻足了好一会,脑子里紊乱的思路不知怎么竟然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好像踏入这里就会离奇地明白所有事情一样。十年前在这里也是又一桩案子草草结案,在十年后终于迎来了光辉的真相。

    他一步一步踏进这个地方,脑海中是不可避免的十几年的回忆。从他记忆的最初,向满薇和林芜两人牵着年幼的他的手,一家三口第一次去游乐场玩耍,当时他吵着闹着要坐好多遍旋转木马,向满薇笑着答应了,坐在他的身后拍了好多张照片,林芜则是欣然看着母子两个,乐得给两人去买冰激凌。

    法院内部有大写的“正义”和“公正”几个字,里面是亮堂堂的,只不过也寒冷非常,似乎连瓷砖都泛着寒光。等林芜和向满薇忙起来之后,有时候实在没空又放心不下,就干脆把林堂春带到文州大学去,让教授老师和学生们轮流逗着他玩,小林堂春乖巧可爱,每每去学校都有大群人围在他的身旁,唯有一个人看见他有些手足无措。后来他知道这个人叫做周洄——

    作者有话说:倒数第二章~今天所幸一次性发完,就不折磨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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