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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第19章

    虽然是无心之举,但傅知珩看起来是真的被洛新澄逗乐了。

    笑点真低,她暗自腹诽。

    但该说不说,他笑起来看着可比刚才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顺眼多了。

    她注视着他眼尾吊着的未尽的笑意,忽而正色。

    “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记得Bossy的忌日,谢谢你来看它。”

    原来这个世界不止她一个记得那匹漂亮聪明的小马,挺好的。

    傅知珩侧过头,盯住她的双眸。

    虽然她的眼中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他觉得她此刻应该挺难过的。

    想到这里,他面上闪过一丝无措,“这么久没见到它,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它说?我这个外人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洛新澄觉得他是在以退为进,不咸不淡地刺了句,“雨下得这么大,你又没伞,是要上哪回避去?”

    他忙道:“我的车就停在墓园外。”

    她瞥了他一眼,捕捉到他局促的瞬间,不以为意道,“算了吧,没必要。”

    沉默两秒,她撇撇嘴,“又不是在演文艺电影,哪有什么感人肺腑的话要和死了那么多年的宠物讲。”

    说到这里,她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便问他,“我带你来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对着墓碑说什么话吧?”

    他摇了摇头。

    洛新澄松了一口气,庆幸年轻的自己没那么多纤细感伤的心思。

    傅知珩接着说,“你说我不配听。”

    洛新澄:“……”

    庆幸早了。

    好消息,她年轻的时候确实没什么矫情咯噔的想法。

    坏消息,她那时候纯拽纯傲,惯会打击贬低人。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说我没资格什么的……现在就更没有资格听了吧。”

    笑得不太好看。

    洛新澄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有些微妙和怪异。

    但没有对他讲述的内容真实性有过一秒的怀疑,因为她确实就是能说出那种话的人。

    虽然早就忘记自己当初具体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无非就是觉得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很丢人之类的吧……

    她不想在外人心里留下感性、共情能力强之类的标签印象,因为那会显得她‘柔软’‘善良’,在普通人眼里这当然是闪光点,但在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眼里,这些恰恰是好拿捏的证明。

    洛新澄讨厌被人当做好捏的软柿子,她更希望自己在他人心里是冷酷、不好惹的形象。

    面对男朋友也不例外。

    当然这样的想法她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感觉有点中二。

    于是,此时此刻,面对他略有些幽怨的控诉眼神,她只能扯起嘴角,像个人机一样,干笑两声。

    “呵呵,是嘛?那我当时嘴还挺欠。”

    所以说她真的不想再和傅知珩有什么瓜葛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黑历史被他翻出来说。

    她看他一眼,再次重申,“你记性可真好。”

    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傅知珩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认真地说,“也没有那么好。”

    只是关于她的刚好都记得。

    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希望他能记得这么清楚。

    雨一直在下,还越下越大了,敲在伞上的气势凶得像是要把伞面砸烂。

    洛新澄望着墓碑上被雨水冲刷得洁净又模糊的Bossy的照片,轻轻叹了声气。

    人的情绪是会被天气影响的。

    如果此刻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深陷绵绵雨幕,望着逝去的爱宠的墓碑,心底说不定会陆陆续续冒出一些伤感忧郁的小情绪,像新发的幼芽,在风雨里羸弱又坚韧的生长。

    但今天这雨未免也太大了,砸下来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吵死人了。

    早知道就不听信天气预报说的多云转小雨了,就该等雨停了再来的。

    “它几岁了?”

    他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打断了洛新澄心里对天气的怨怪。

    她愣住,在心里计算,“唔,没死的话,今年应该是十七岁了。”

    傅知珩点点头,毫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无知,“它真漂亮,是什么品种的马?”

    她当时连这个都没说吗?

    洛新澄随口答道,“学名是基普希凡尼尔马,简称吉普赛马。”

    他恰到好处地睁圆了眼睛,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

    “它肯定很聪明、很乖巧很听话吧?所以你才这么喜欢它,这么挂念它。”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倏的一变。

    很聪明……很乖巧听话?

    她面色怔怔,望着墓碑的眼神忽而变得有些茫然。

    其实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时间,她就该点头的,笃定地确认它就是一只聪明、乖巧又听话的小马,然后飞快结束这个话题。

    它只是她一个人的宠物,和他又没关系,说这么多做什么?

    没有必要。

    但是……

    但是真的好久好久好久,没人和她谈论起Bossy了,久到她不看照片都想不起它长什么样子了,久到她心里对它留有的印象,真的要完全转变成她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那样了。

    “聪明……我不清楚,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它比别的马聪明到哪儿去,至于乖巧听话……”

    她嘴角翘起来,但眉头却是蹙下去的,露出一个很别扭的笑。

    “不乖,不听话吗?”傅知珩面露疑惑,低声道,“可你以前说,你只喜欢乖巧听话、什么都对你言听计从的,不然你就不想要了。”

    “想肯定是想要这样的啊。”她短促地哼笑一声,“但马的智商才多高啊,还不如狗呢,脑仁可能还没一颗核桃大,能听懂什么?”

    傅知珩:“所以……它不聪明,也不乖?”

    洛新澄一时没应声。

    她目视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沁凉的水汽涌入鼻腔,让她的大脑得到短暂的清明。

    傅知珩耐心地等了等,没能等到她回应,眼中希冀的光明明灭灭,逐渐黯淡下去。

    “我……”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用开玩笑的语气复述她曾经的原话,“我不配听?”

    她却摇头,神色带着几分怔忪,像是还陷在回忆里。

    “我只是有点想不起来它真实的性格了。”

    他歪了下脑袋,表示不解。

    洛

    新澄幽幽叹了口气,“岁月真的会美化很多记忆啊。”

    她自诩文盲,但涉及爱宠,居然也能说出点有哲理的话了。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故作高深,转而用一贯平淡的语调讲述起来。

    “它其实一点也不乖,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在爱尔兰的一个马场,它和同龄的马一起在草坪散步,嘴里还叼着根胡萝卜,边吃边漏。”

    “饲养员带我去接触它们的时候,别的小马都老老实实的被我摸,就只有它,上来就舔我,还啃我头发。”她满脸嫌弃,“嘴里还有胡萝卜的渣滓呢,全黏我头发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莫名其妙的表达欲,明明之前还不愿意和傅知珩说这些的。

    但现在不说的话,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大脑还能将这些回忆储存多久。

    傅知珩的记性就很好,说给他听,他会帮她记住的。

    傅知珩:“但我听说,马会舔你,是喜欢你的表现。”

    洛新澄嗯了声,“当时那饲养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当时就求我爸妈,要把它买回家。”

    傅知珩情不自禁地脑补出幼年的她撒娇耍赖的画面,笑起来,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

    “然后你就如愿把它带回家了?”

    “额,后来确实带它回家了,但……过程没那么顺利。”

    “?”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洛新澄解释,“我家当时住的那个房子挺小的,后花园才不到两百平,实在没地方给它住,就算勉强把它带回去,它也会很憋屈,所以我爸妈不同意。”

    后花园,才,不到两百平?

    尽管知道她不是在故意凡尔赛,傅知珩的嘴角还是不自觉抽了抽。

    “那后面他们为什么又同意了?”他顿了下,尾音上扬,“是因为你哭着喊着对他们撒泼耍赖?”

    洛新澄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瞎揣测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是。

    她是。

    才从幼儿园毕业的她正是脸皮最厚、最不知羞的年纪,想得到什么,也最不择手段。

    在年幼的洛新澄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房子不够大养不了马,那就换个房子啊,又不是多麻烦的事,凭什么不让她养?

    当即就抱着妈妈的腰边哭边嚎,就差躺草坪上打滚了,被她看中的那只小马就在旁边龇着个大牙笑。

    爸妈看她这样,一边觉得丢脸,一边又觉得好笑,举着手机对着她拍了会儿,最后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反正……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

    “所以后来,你们换了个房子?”

    洛新澄摇摇头。

    “没,当时住的那房子地段不错,离我爸妈的公司都挺近的,换的话,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所以,Bossy后面被养在我外公家了。”

    外公住的庄园占地近二十亩,多的是地方让它活动。

    “那你是每天放了学就去外公家看望它吗?”

    “不是啦,我外公家在晋海,我一般周末放了假才去。”

    傅知珩很诧异地挑了下眉。

    洛新澄没错过他的这个微表情,也早就料到了。

    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很惊讶吧?其实我和Bossy并不是朝夕相处。”

    他迟疑地地点了一下头,“我还以为你们是每天腻在一起,才有的这么深厚的感情。”

    她耸耸肩,“其实我们的感情也没你想得这么深,我会对它挂念这么久,主要也是它去世的节点,很……很……”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形容,“……特别。”

    那时她爸妈已经离婚一年多了,各有各的事业要忙,忙得洛新澄一个学期也见不到他们几次面。

    直到Bossy去世,日理万机的他们终于抽了点时间出来,聚在一起给它办了个小小的葬礼。

    葬礼那天她哭得可惨了,哭到最后,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为可怜的Bossy哭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团聚的戏码会在这样的场合里上演。

    葬礼结束后,两人另有工作上的安排,计划着要走,但她舍不得他们,一手拽着一个不让他们离开,嘴里还哭嚎着夸大其词,将自己对Bossy七分的爱渲染成了十二分。

    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忍直视,也真对不起Bossy,死了还要被她这么利用。

    这出拙劣的表演当然没能骗过阅人无数的爸妈。

    但这两人虽然对工作都是一丝不苟,对于孩子,教育的方式却还是不太一样。

    其中的区别就在于——

    她的父亲王锦林是个相当‘务实’的人,贯彻他人生的究极信条就是——钱在哪里,爱就在那里。

    在这个家还没散的时候,他哄洛新澄唯一的方式就是砸钱。

    管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砸钱就是了。

    砸完钱还是不开心?

    那就是砸的还不够多!

    至于情绪价值?那是什么?别打扰他赚钱好吧?

    面对因失去爱宠而痛哭流涕的女儿,王锦林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但那并不妨碍他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推开她挽留的手,毅然决然地登上最近的航班去参与新的工作。

    至于之后怎么弥补女儿?

    他选择继续砸钱哄。

    为死去的爱宠伤心是吗?

    正好那时他手头有一块南郊的空地,位置偏,面积不大,还不知道要盖点什么项目,这下也不用纠结了,干脆大手一挥把那一块划分为宠物墓地。

    等墓地一完工,就立马把Bossy的骨灰盒迁进去了。

    什么父爱不父爱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究竟该如何定义?

    干脆都用钱来衡量好了,数据化,够直观,简洁明了!

    一番操作,饶是洛新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爸爸爱她吗?

    肯定是爱的吧,不然他为什么会为她花这么多钱呢?

    纠结这么多有什么用?

    没有意义。

    只会显得自己很幼稚,还搞得自己像网络上那种哭着说‘我不要很多很多钱,我只要很多很多爱’的人一样,怪矫情的。

    至于她的妈妈洛安玖,心肠更软和些,见孩子那般不舍地扯着她的衣摆,当即就推掉了一部分工作,选择陪伴在她的身边。

    然后给予一些,在她听来不那么悦耳的安慰——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对于已经逝去的生命,我们给它最后的尊重和体面就可以了,没必要一直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面。”

    “当然了,你要是实在想Bossy,我们也可以再去爱尔兰,再买一匹比Bossy更漂亮聪明的马啊。”

    妈妈摸着她的头发,笑容慈爱,“你之前不总是抱怨Bossy脑子笨,听不懂你的话,还总啃你头发吗?我们这次可以多观察一段时间,好好挑一匹更乖巧听话的。”

    “我们现在也换了个更大的房子不是吗?新买的小马就可以养在院子里,你也能天天见到它了……

    话还没说完,洛新澄就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她的嘴。

    手动闭麦。

    “不会再有了。”

    她直视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Bossy更漂亮聪明、更乖巧听话的马了。”

    虽然对Bossy的感情存在一些夸张的成分,但她当时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她第一次直面生命的脆弱,不知道怎样面对才是正确的。

    以她当时贫瘠的知识储备能力和拙笨的语言表达能力,更无法将那份沉重的心情流利的宣之于口。

    她想起家里人每年都会带着贡品去祭拜先祖,便天真地对妈妈说,以后的每年,在Bossy忌日的那天,她也要带上它喜欢的食物去看望它。

    听完这番话,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弯起眼眸,朝她露出一个温柔宽容的笑。一如曾经的无数次,听她手舞足蹈地讲述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样。

    洛新澄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接受不了宠物的死亡,所以才口不择言的说出这种话。

    在

    她心里,自己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懒惰、嫌麻烦、忘性大等多种原因,把自己曾经放下的妄言抛却在十万八千里以外吧。

    ……

    但偏偏,她最后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除了中途有两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回燕京,在Bossy去世的八年里,自己居然有六年准时在它忌日这天来看望它。

    想想也是不可思议。

    虽然到现在,她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真的思念Bossy,还是想用这件事来证明她对Bossy的‘爱’,来反击当年妈妈对她的小觑和不信任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前不久放在墓碑前的手提袋,里面早积起了深深的雨水,Bossy喜欢的那些零食都被淹没了大半。

    也是吃上汤泡饭了啊Bossy。

    傅知珩安静地注视着她沉静的侧脸,饶是许久都没能等待他的下文,也没不识时务地出声询问。

    他的脖子小幅度的往前歪了歪,企图能将她的整张脸都纳入眼底。

    她平时对别人的目光总是很敏锐,不喜欢别人长时间的把目光对准自己,一旦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时间过长,就会不爽地瞪回去。

    傅知珩就被很凶地瞪过很多次。

    但这次,自己盯了她这么久,她却像是没能发觉,面无表情地望着正前方的墓碑,没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于是,他也抓住着难得的机会,贪婪地打量起她。

    暴雨天,气温渐冷,她穿得却有些单薄,一袭长到脚踝的米棕色长裙,肩上松垮地披着一件浅杏的斗篷,她双臂环胸地站着,斗篷上细细的流苏就软软的垂在她的腰间,随着湿漉漉的风浮动起来。

    不冷吗?

    傅知珩这时真的很想学着电视里的那样,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保暖。

    但一想到自己刚刚还淋了雨,外套早就湿得不成样子,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抬起眼帘,扫过她素净的脸。

    她这时候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表情很有意思,眉头是紧拧的,半阖着眼,嘴巴微微撅起来,像是在和谁较劲,看起来很不服气。

    到底是在想什么啊?他真的好想知道。

    他出神地望着她,几乎忘了眨眼,紧钉在她身上的注视像交织的蛛丝,轻盈的,柔韧的,带着点绵绵的黏意,想要吸引些什么东西,更想要俘获些什么东西。

    恰时风起,洛新澄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恶寒。

    她紧了紧肩上的斗篷,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风把头发吹得有些乱,她抬手捋了下,将不听话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与此同时,她终于察觉到傅知珩如有实质的盯梢,面色不善地扭头看了过来。

    “看着我做什么?”她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脸色阴沉,“不会是以为我哭了吧?”

    他嘴角动了动,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我知道你不会哭。”

    说完,他鸦黑的长睫轻轻颤了颤,絮絮的嗓音听着有些羞赧,“我就是不小心……”

    “好了不用再说了。”

    洛新澄借着揉太阳穴的动作,半掩住脸。

    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很肉麻的话来……

    为避免尴尬,她很有先见之明的决定不听。

    被故意打岔,傅知珩也丝毫不恼,透明镜片后的眼眸甚至弯起了愉悦的弧度。

    她这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看着她草草地按了两下太阳穴,赌气似的咬着牙,不太高兴的样子,脸颊很快就鼓起一块细微的柔软的弧度。

    可爱。

    他看着那块鼓起来的脸颊肉,难耐地舔了舔发痒的牙根。

    好想咬一口——

    作者有话说:来啦,今天应该没人说我短小了吧[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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