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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准备闯寨

    寅时刚过,客栈外被层层重兵围住,火把照亮肃杀的长街。魏江骑在马上,领着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到了客栈门口,他先一步翻身下马,再快步来到马车前面,迎下车的李老爷和李夫人。

    李文彧的双亲皆已到不惑之年,一身珠翠华服,显得贵气非凡。但因着这两日心力交瘁,两人的面色都显得甚是疲倦,连带着那金贵之气也消减不少。他们抬头望着这清风雅静的客栈,魏江便在一侧矮声道:“广信如今的局势复杂,此人来历不明,又深夜相邀,唯恐有诈。李夫人,李老爷,还是先让魏某先去探探虚实吧。”

    “你就知道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也没见你保护好我儿!”李夫人朝着魏江呸了一口,斥道:“半年你都剿不了匪,还害得我儿被土匪绑走!我能指望你?!”

    说完,李夫人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通神色,拎起衣摆率先进了客栈。

    魏江伸手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李老爷叹了口气,老好人地拍拍他的肩:“彧儿出事,是要我二人的老命了,他娘性子急躁,魏大人多担待些。”

    “哪里哪里。”

    魏江尴尬笑笑,末了吩咐好士兵们把守住客栈,不让任何人进出,才和李老爷一起跟上了李夫人的步伐。

    彼时,所有枭使都按温季礼的叮嘱提前撤走,整个客栈里静谧无声。浓云遮住天上稀疏的星子,夜风吹动几盏零星的灯笼,映得处处都泛着诡异似血的红。三人慢行上了二楼,依着吴柒的传话,刚驻足在温季礼的客房门口,两扇门便从内打开来。

    萧溯之站在门内审视了一遭三人,旋即让开路来,道:“我家公子等三位很久了。”

    三人的视线越过身型高大的萧溯之,见温季礼正坐在桌边煮茶待客。他稍是侧首睨向三人,温声邀请:“某出门在外,手边无好茶,三位若不介意,请入座一叙。”

    李夫人和李老爷互相看看,一起进了屋,落坐在温季礼的对面。魏江走在后头,谨慎地围着屋子里转了一圈。他一边打量着屋中陈设,一边问道:“听阁下的话意,你非广信人?”

    “来自邕州。”

    “哦?”魏江正揭开窗边几案上摆放的香炉,查看里面的香料,闻言手上一顿,稍是回头端详着温季礼:“邕州?近来邕州可乱得很,说是在戒严,出入的人都少。我观阁下衣着,也非普通百姓,不知阁下贵姓?”

    “一介无名布衣,姓氏不足挂齿。某此次前来广信,是随友人同行。”

    “你这友人,不会那么巧,就是近来兴风作浪的那一位吧?”魏江把香炉的盖子盖回去,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的视线愈发锋利,负手走至桌边,道:“昨夜江岸堵截,莫不是阁下所为?”

    “正是。”

    魏江愣了一下。他是属实没想到,面前这看起来文弱的书生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承认。他原本以为江岸堵截的会是土匪的人,但今早发现战船被截走,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宋乐珩把手伸到了广信,毕竟,李文彧三张纸画一个人脑袋,揽下了邕州那群商贾的烂摊子他是知道的。他这试探一问,本没想到会有答案,结果,对方还真就坦白了。

    宋乐珩的兵力不敌他,这人是怎么敢说正是二字的?莫非这客栈里有重兵埋伏?

    魏江的心思眨眼间千回百转,警惕地听了听客栈里的动静,方坐在温季礼旁边的位置上。

    “这么坦率,不怕今夜客栈见血?”

    温季礼不急不慢地斟好三杯茶,先递给李老爷和李夫人,再推了一盏在魏江手边,抬眼注视着魏江,道:“李公子此次是必死之局,魏刺史若想求李公子一线生机,还是莫要轻举妄动。”

    “你截我战船,还要我别轻举妄动,这是不是……”魏江端起茶盏,看似要喝,却又砰的一声,把茶盏重重搁下。杯中水四溅,浸湿了桌布,“有些强人所难!来人!”

    魏江一声高喝,楼下当即传来兵甲声。不出半刻,数多士兵剑拔弩张地堵在了房门外。萧溯之也摸着腰间弯刀严阵以待。眼看冲突将起,温季礼尚未出声,李夫人却陡然喝道:“你来什么人!我发话了吗你就来人!这些兵是要跟着你姓魏吗!你这么有本事,今后这两万人你来养好了!”

    魏江:“……”

    魏江的脸上红一阵百一阵。别说他确实没有养兵的本钱,就算是有,他也不想担造反之名。见李夫人横眉竖目地瞪着自己,魏江喉咙里的话是噎了又噎,最后只能无奈的对着门外士兵挥挥手,将人又遣散了去。等士兵都下了楼,魏江才又矮声矮气地劝道:“李夫人,此人绝不可信啊。他要么就是和土匪一伙的,要么就是邕州的叛逆。无论他是个什么身份,他都只会害李公子,不可能救他的!”

    “魏刺史说得不错。”温季礼仍是气定神闲地应。

    魏江一拍手:“看看,李夫人你看看,他自己都承认了。如今李公子落在土匪手里,生死不明。要是再来个搅局的,李公子当真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我呸!你再敢诅咒我儿,你就滚回洛城去!”

    魏江:“……”

    魏江又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李夫人骂完魏江,扭头看向温季礼,同样厉色道:“你半夜叫我们前来,若是说不出个理由,我们李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温季礼从容道:“敢问诸位,某为何要救李公子?”

    这是一个明显的反问句。

    李老爷和李夫人被问得一脸懵。魏江则是下意识地脱口:“因为尔等逆贼包藏祸……”

    尾音没出,话却戛然止住。魏江思索片刻,继而环视了一圈周遭,抓住了关键点:“你这位友人不在?”

    “昨夜,她去了李氏别院。”

    原来如此!

    魏江恍然大悟。

    温季礼既已把话说到了明处,也不再遮掩,道:“土匪绑走的人里,有我必救之人。她在,李文彧方能活。我已交了底,接下来,便看魏刺史要不要合作了。”

    魏江没有出声,默默判断着温季礼这话的真假轻重。若真是宋乐珩被绑,宋阀必会倾尽全力相救。而且他眼下战船被劫,兵又是李氏的,左右都被压制着,他索性等着李家人表态。

    李夫人和李老爷听了个云里雾里,虽不知道温季礼这友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知他也想救人,便对他减轻了防备心。

    李夫人忙问道:“先生这么说,是知道匪寨里的情况吗?我儿是否平安?”

    温季礼垂眼不答。

    李夫人和李老爷惴惴不安的相视一眼,李老爷跟着道:“只要先生能让我儿平安归来,无论先生是何身份,有何请求,我李氏无不应承!说到做到!”

    温季礼探究地睨向魏江。

    魏江见事已至此,无奈轻笑一声:“魏某不过是受人之托才领李氏的兵,自然是听李氏之言。阁下只要能救回李公子,昨夜之事,既往不咎。至于战船,那是李氏之物,当由李家少主做主。”

    “好。”温季礼应下一声,这才切入正题:“那山上土匪的来历,三位可知?”

    魏江没好气道:“当然知晓,他们的前身是上冈寨。”

    “嗯。所以,他们并不是要在广信安寨落户,只是要借李氏东山再起,竞逐中原。此次李氏一旦按土匪所说,将金银送至松谷坡,他们便会杀人转移。”

    李夫人急得晕眩了一下。李老爷见状,忙搀住她。两人一个哽咽不已,一个泣不成声。

    李夫人哭道:“那还有法子把我儿就回来吗?”

    “七成把握。但,要先换一人回来。”温季礼沉着道。

    魏江禁不住冷笑:“阁下这算盘打得太过了。用李家少主换你友人的命,纵使她能活着回来,尔等也走不出广信。”

    “错了。只有她回来,才知这匪寨该如何攻,人该如何救。”

    魏江还想再反驳,李老爷心焦如焚,打岔道:“魏大人,你就别插科打诨了!先听这位先生怎么说!先生,我们要换谁?该怎么换?”

    魏江被噎得没了脾气,懒得再开口,干脆侧过身去,不再理会几人。

    温季礼继续道:“这三十箱金银,目前不可送去。必须向土匪确定,李公子是否还活着,否则,绝不给出赎金。”

    “那他们若是对我儿不利,该如何?”

    “你们给了,李公子必死。你们不给,李公子尚有五成可能活下来,端看二位如何抉择。”

    李老爷和李夫人一听,心里更是慌乱,一时都接不上话。

    魏江始终是和李家拴在同一条绳上,气闷地回过头看看两人,又转向温季礼道:“你说得轻巧。一来,我们没办法向土匪传话,怎么去确定李公子的生死?二来,要是土匪真肯放一个人回来,我们不就能找到匪寨,攻打匪寨?你以为这伙土匪是傻的,他们有可能放人吗?”

    “我方才已经言明,土匪是要借李氏东山再起。李文彧只有一个,他们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放人回来,拿到赎金,再杀人转移。二,不放人回来,拿不到赎金,被迫杀人转移。魏刺史认为,有野心打天下的土匪,会选哪条路?”

    魏江眼色一沉,思忖少顷,道:“那放谁?姓宋的商贾?还是……你那友人真实的身份?”

    温季礼闭了闭眼,收在桌面下的手指微微一蜷。宋乐珩不可能在土匪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否则,形势只会更复杂。他确定不了宋乐珩的状况,所以他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在赌,而且,必须赌赢。

    片刻。

    温季礼道:“放一个丫鬟。李公子身边的丫鬟。”

    李夫人和李老爷满脸惊讶。李夫人道:“昨日彧儿身边根本没有丫鬟……”

    魏江逮着机会怼回去:“夫人您别问了。这就不是您问得明白的事儿!”

    “你……”

    魏江趁李夫人还没骂出口,赶紧又对温季礼说:“明日到松谷坡给土匪传话?”

    “不。”温季礼摇头:“太慢了。我们必须让土匪知晓,李公子死,便是石破天惊,逼他们给出李公子还活着这颗定心丸。”

    “那你的意思是……”

    “烧山。”

    “烧哪座山?”

    “缙云峰。”

    寅时三刻。

    营窟里鸦雀无声。除了躺着的李文彧正昏睡着,宋乐珩、张卓曦、“周兴平”都各自靠着墙小憩,但实际上谁也没有真正的睡着。

    宋乐珩算着时间,睁开眼注意着营窟外的动静,小声喊道:“醒醒,还有一刻,值守要换人了。”

    张卓曦和“周兴平”当即坐起来。宋乐珩刚要再叮嘱一遍,边上的人忽然小幅度地动弹了一下。李文彧眼睛还没撑开,就开始迷迷糊糊地支吾:“疼……好疼……”

    李文彧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因为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的红绸,红绸的另一头又连着其他部位,他的手落在自个儿胸口上时,就一面觉得痛,一面觉得有种微妙的竖起感。李文彧默了默,费力睁开眼,想看看身上是怎么个事儿。

    张卓曦和“周兴平”都不敢看这过分美丽的画面,双双转头面朝墙壁。唯有宋乐珩,快速坐到李文彧旁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李文彧:“……”

    李文彧虚弱道:“你挡住我眼睛干什么?我身上怎么了……”

    “没事。就是……就是给你上了药,裹着纱布呢,你再睡会儿。”宋乐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

    李文彧果然安静下来。他放在胸口上的手缓缓上挪,覆在了宋乐珩的手背上。宋乐珩觉得他是想吃自己豆腐,刚要把手收回,又感到李文彧这掌心冷得像块冰,还带着力不从心的轻微颤抖。她于心不忍,忽听李文彧喃喃道:“宋乐珩,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宋乐珩没有吭声。

    墙角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李文彧把宋乐珩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点暖意:“我好冷……我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那是因为……

    你在寒冬腊月穿着湿/身/诱/惑……

    宋乐珩略感愧疚,牵起李文彧身子底下的衣袍一角,给他稍微盖了盖。但那衣袍本就是她的,李文彧身形不瘦,加上比她高出不少,盖也盖不住。宋乐珩便又用双手拢住李文彧那冰凉的手,安抚道:“死不了。有我在。”

    李文彧的眼睛眯着一条缝,无心去看身上到底弄了啥。这一刹,他似乎只能望见宋乐珩,皎如月色的珠光下,宋乐珩的样子好像就这么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除了他的家人,再没谁对他说过——

    有我在。

    明明外面的人与他说过很多话,好听的,哄人的,什么样的他都听过。可现下想来,竟没有一句,比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更让人安心。安心到……他鼻尖儿发酸,想要哭出来……

    李文彧合上双眸忍了忍,又歇了口气,才声如蚊呐地说:“我要是……真这样死了,你就成了……我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

    “你觉得亏了?想多找几个花魁给你送终?”

    “……你说话,怎么一会儿好听……一会儿难听的……我就是……怕死……我不想死,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宋乐珩没兴趣去打听他的遗愿,只道:“那你就撑住这口气。李文彧,等会儿我们要闯寨,我让我的人带你走,你此番若是活着回了广信,别忘了你已经答应我,此后李氏尽忠于我宋阀。”

    李文彧愕然看向宋乐珩:“那你呢?你也……一起走吗?”

    宋乐珩沉默着把手缩回去。李文彧五味杂陈地望着她的侧脸,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角,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两个面壁的人。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两人是怎么出现的,就听宋乐珩闷声道:

    “时辰到了,准备闯寨!”

    第82章 逃出生天

    “时辰到了,准备闯寨!”

    宋乐珩起身正要拔出腰间的软剑,张卓曦和“周兴平”也站起来凝神以待。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疾驰的马蹄,伴随着一句——

    “大当家,不好了!有人放火烧山!”

    马蹄声从营窟区域跑向东边。宋乐珩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又听到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也聚集过来,同样跑向东边。宋乐珩猜想土匪应该是集中去了那座傍山而建的楼阁。

    “周兴平”走近些,压低声音道:“谁会放火烧山?是我们的人?”

    宋乐珩眸光一定:“应该是温季礼。这是他给我们的信号。”

    “那现在我们还要闯寨吗?土匪乱了阵脚,这是最好的机会。”张卓曦贴在靠门的墙边,谨防有土匪闯入。

    宋乐珩暗暗思量。此时闯寨,土匪们忙着观望火势,的确会有疏漏。但眼下外面是个什么情形,火烧了哪些区域,她得不到精准的情报。况且对于山中地形,土匪必然更加熟悉。闯寨本就是为了救李文彧的命,三个人都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既然温季礼已经行动,且烧到了匪寨所在的山头,那就必有变数。

    宋乐珩打定主意静观其变,正要开口,躺着的李文彧冷不丁爆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的……我的衣裳!我……你们!”

    宋乐珩一屁股坐回起先的位置,捂住了李文彧的嘴。李文彧无力挣扎,嘤嘤呜呜了两声就再也发不出动静。宋乐珩回避着李文彧那难以置信并严厉谴责的目光,对“周兴平”招手道:“看看他的情况,还能不能撑个一两日。”

    “周兴平”依言蹲到干草旁,去检查李文彧的伤情。李文彧被按得胸腔隐痛,又发不出声音,见宋乐珩还不松手,便顶出舌尖,在她的掌心舔了一下。宋乐珩惊诧看向他,差点没忍住扇他两耳光,下意识就把手缩了回来,一个劲儿在衣摆上擦。

    “李文彧,你……”

    宋乐珩刚要开骂,“周兴平”道:“他服了药之后好像是缓解了些,估计还能撑一撑。但最好不要有情绪起伏,免得气儿喘大了,容易死。”

    李文彧:“……”

    宋乐珩当即话头拐了个弯,道:“你……你下次有什么话直说,别动不动做这种下流动作。”

    李文彧料到自己伤得很重,但听“周兴平”说出来,还是觉得难受。他神情黯淡了一刹,勉力撑着一口气道:“你捂着我的嘴,我怎么说嘛。还有,到底是谁下流……你们三个,给我穿成这样……”

    “周兴平”立刻站起:“跟我没关系啊,你别乱说,我只喜欢女子!”

    张卓曦也忙不迭撇开这屎盆子:“跟我也没关系!我不喜欢男的!”

    李文彧看向宋乐珩,脸红了。

    宋乐珩:“……”

    宋乐珩:“……你听我说……”

    李文彧:“你喜欢让我穿成这样?你对我……有这种心思?”

    宋乐珩:“……”

    并没有。

    李文彧费力提起一只手,白皙莹润的指节拎起来一段惹眼的红色,道:“这种装扮,是要在床……”

    宋乐珩尖声打断:“这个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是生死攸关,你别在意这些细节!”

    说着,她不管不顾把李文彧身体底下的外袍给他穿上,虽然小了些,但也能勉强遮个七七八八。折腾了一通,宋乐珩这才接着道:“咱们都先别动,温军师肯定有下一步的安排。你二人先趁乱回各自的营窟,把土匪的尸体都拖回营窟里。土匪必会外出灭火,少几个人,暂时不易发现。若明天夜里广信那边还没动静,我们再闯寨。”

    “是!”

    两人同时应下,开门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数丈开外,壮汉土匪带着三四人快步走来。张卓曦和“周兴平”几乎是动作一致的迅速架起门口土匪的尸首,退回营窟关上了门。宋乐珩一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知大事不妙,慌忙收起了鲛珠。张卓曦和“周兴平”则把尸体丢在角落,一左一右地守在门边,屏气凝神。李文彧满脸害怕,悄无声息地抬起两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很快。脚步停在营窟外面,壮汉土匪的声音冷厉响起:“把那婆娘给我带出来!”

    木门打开,火把光拓落进营窟里,在地上投射出一个门影。宋乐珩弯下腰,眼巴巴地望着外头居高站着的二当家,暗中用手势阻止要杀出去的张卓曦和“周兴平”。她假装害怕,假哭道:“大爷是、是要杀了我吗?我做错什么了?求求几位留我一条命吧,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不知是她态度好还是其他缘由,那二当家一看她哭,烦躁地挥手道:“老子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闭嘴!老大最不喜欢看见女人哭!”

    宋乐珩顺从地止住“哭声”,又抽抽噎噎地问:“那……大爷要带我去哪?”

    “放你下山,你出不出来?!”壮汉土匪愈发不耐。

    宋乐珩心下微一诧异。干草上的李文彧也惊讶地挪开挡住眼睛的手,望着营窟外的光亮道:“你们要放她走?那为什么不放我?”

    “放你?你就等死吧!老子到时候亲手砍你的头!”

    李文彧被这句话吓懵了,他知道自己落在这群土匪手上,九成可能是死定了。他这厢正惶恐不安,宋乐珩默然了片刻,给黑暗中的张卓曦和“周兴平”递了个眼色。她举步要走出营窟,李文彧见状,忙喊道:“宋乐珩,你、你不要走……我……我害怕……”

    宋乐珩脚下顿了顿,又迈出一步。

    李文彧的嗓音里带出了明显的哭腔,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你不是说……不让我死吗?你不是说有你在吗?你不能骗我,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想……我不想死在这里……”

    宋乐珩停顿少时,依旧没有回头。她路过张卓曦身旁,暗中将一颗鲛珠塞给了张卓曦。等她出了营窟,门关上之际,外面的土匪也跟着哄笑起来。

    “听到了吗?这姓李的真是个废物!他居然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求丫鬟保护他,别说是丫鬟,就算是观音下凡,也护不住这草包!下辈子,他就没这么好的命咯!”

    光线被木门隔绝,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到彻底没了动静,张卓曦才从袖口里滑出那颗鲛珠。他和“周兴平”互看一眼,两人都心知宋乐珩这一出去,必会想办法攻下匪寨,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待营救。想到这,张卓曦走到李文彧身边蹲下,嘱咐道:“你身上有伤,现在最好别做任何挣扎,主公会回来的。”

    李文彧闭上眼睛。他拼命地忍,还是没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是真的怕死,他快要怕疯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宋乐珩当成困境里唯一的稻草,许是宋乐珩在夜宴上太让人刮目相看,又许是有那么多人叫她主公,于是,他就信了,信了她能救自己

    出去。

    哪怕……

    哪怕她到最后都没有办法救自己,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还能壮壮胆。

    但宋乐珩丢下他走了……

    她逃出生天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必死的绝境里。

    李文彧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委屈憋闷,胸膛都跟着起伏不止。张卓曦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无奈地看向“周兴平”。

    “周兴平”年纪大些,语气也稳重些,走近道:“李公子,主公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她必会回来救我们的。你只需要好好养伤,留着这口气等主公回来。”

    “骗子……”李文彧沙哑地开了口,情绪激动道:“你们明知道,我快死了……你们明知,宋乐珩不会回来了!哪有跑出去的人还回来找死的?你们都是在骗我……你们滚,都滚!”

    张卓曦咬着牙想骂人,“周兴平”拉住他,摇了摇头。

    黑暗里,李文彧只听到木门一开一合的响动,等他再睁开眼,张卓曦和“周兴平”已经走了。大抵是都知道他胆小,还把土匪的尸体一块儿带走了。空荡荡的营窟里,只剩下他,还有一颗角落里的鲛珠……

    匪寨门前,宋乐珩被壮汉土匪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到秦行简的面前。此时秦行简双手捏着长刀的刀柄,刀尖杵在地面上,仍然戴着面具,一动不动地站着。光照不见他那面具底下的幽暗,宋乐珩即使离他只有半丈,也不晓得他那双眼睛长得什么样,在看何处。

    秦行简对着宋乐珩默然须臾,抬了抬下巴。那壮汉土匪立刻翻译道:“老九,老大让你带这丫头下山。她给李家的人传了话,就立刻带回来。要是敢反抗逃跑,直接杀了!”

    旁边一个稍瘦的土匪应道:“知道了!”

    说完,他便要拉走宋乐珩。

    宋乐珩挣扎着停在原地,朝秦行简道:“你们让我去给李家传话,传什么话,总要说清楚呀。万一我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岂不是莫名其妙就被杀了?”

    “嘿,你这丫头!”壮汉土匪举起手就要扇宋乐珩。

    宋乐珩抱住头,见秦行简的刀尖往地上一杵,那壮汉土匪便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道:“李家的人递了话,要让李文彧身边的丫鬟回去,他们确定了李文彧的生死,才肯给赎金。我们让你去传话,你也别想着跑。到了传话地点,把话带到就行,否则,不仅你活不了,你家公子也会死得很惨!”

    宋乐珩念头一转,便知这是温季礼出的主意。

    她是真没想到,温季礼能猜中她冒充了李文彧的丫鬟。

    她定了定心神,又说:“那我此番若是立了功,你们可不可以不杀我,让我留在匪寨?”

    秦行简默了一阵儿,嗯了一声。宋乐珩都不用等那壮汉土匪翻译,径直便道:“我在李家侍奉多年,知晓这李府上,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千金万银都换不来的。我能给大当家偷出来!”

    “宝贝?什么宝贝?”壮汉土匪将信将疑地问。

    宋乐珩一脸诚恳道:“各位大爷都是知道的,我家公子原本和平南王府定了姻亲,这可谓是岭南最受人瞩目的一桩亲事了,李家自然也得悉心准备。那件宝贝,便是我家公子要送给未来李家主母的,是一件衣裳。”

    土匪们交头接耳。壮汉土匪不屑道:“衣裳?那能值多少钱?你少骗老子!”

    “我没骗各位。那件衣裳叫……”宋乐珩看向秦行简:“叫金丝云霓软烟罗。”

    秦行简握着刀柄的手极其细微地一颤。这动作落进宋乐珩眼里,宋乐珩便知晓,她猜对了——

    这秦行简当真是秦国公秦巍的亲眷。

    昔年的秦国公秦巍举世闻名,与朝中首辅贺溪龄称得上是大盛的文武脊梁。那时候,北辽常常掠夺中原,致使边境千里啼血,百姓难以维生。到得二十年前的朔野之战,北辽十八部联合,大举南下,意图侵占中原。秦巍请命领兵抗辽,在朔野这片戈壁滩上,将北辽的十八部杀得血流成河,节节败退,一举把大盛的边境线扩张到了最北边的五原郡,还建起了军事堡垒和御敌的长城,让北辽十四载不敢犯边。那之后,秦巍的军功达到盛极,整个中原无人不晓。

    所谓功高震主,秦巍便是这样一个存在。他的军功日夜刺激着好大喜功的杨彻。尤其是在杨彻初次东征失败后,坊间处处都在传,离了秦巍这个大盛武神,杨彻连皇位都保不住。

    杨彻气得不知道在御书房撕了多少折子,他受不了一个将军的名声竟在自己之上。到北边安稳后,杨彻便伺机将秦巍调回了都城。不成想秦巍一走,五原郡便被辽人夺了。杨彻又被坊间的文人阴阳了好一通。

    再后来,便是秦府被灭门。

    彼时,枭卫负责处理此事的后续,秦府的遗物有用完整的,大多送去了豹房。没用的便留在了枭卫的库房中。宋乐珩因为看过秦府的卷宗,是以便知秦府曾经有一件金丝云霓软烟罗,是秦巍送给他夫人李湘云的生辰礼。传言那衣服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是三十三个秀娘耗时一年的心血之作,只要见过的人无不称奇。加上秦巍的夫人李湘云样貌出众,那衣裳穿在她身,便如水波荡荡,烟雨渺渺;又如金凤落凡尘,曼妙动人间。

    那年的洛城,无数贵女都想要这么一件金丝云霓软烟罗,可想尽了法子也作不出一模一样的,因而李湘云这件孤品,一直被众人瞩目。

    只可惜,这件衣裳应当是毁在秦府那场大火里了。

    宋乐珩其实压根儿没见过,她只是以此为借口试探。她仔细观察着秦行简,见他握住刀柄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隔了良久,他声线略显沉闷的嗯了声。

    这次宋乐珩听不懂,便由壮汉土匪译道:“老大问你,偷衣裳要多久?”

    “两天?”宋乐珩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

    下一刻,秦行简的刀尖就指准了她。宋乐珩立刻收回一根手指,改口道:“一天?”

    秦行简:“嗯。”

    壮汉土匪道:“老大说,六个时辰,做不到就砍了你。”

    宋乐珩:“……”

    宋乐珩深吸一口气:“我一定不负大当家所托!”

    秦行简收起刀,示意那名叫老九的土匪带走宋乐珩。那老九抓起宋乐珩的后背衣裳,拎着她走到早就备好的马边,让宋乐珩上了马,又紧跟着坐到宋乐珩身后,两人一起策马出寨。

    壮汉土匪目送着马匹远去,走到秦行简身边,小声道:“老大,她这一去,咱们寨子就暴露了,为了一件衣裳,值得吗……”

    秦行简的脸转向壮汉土匪。壮汉土匪生生打了个激灵,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话:“老大说值得,肯定就是值得!可是老大,就算咱们的地形易守难攻,也架不住被人围啊。万一江对岸的兵围咱们一两个月,咱们不是要活活饿死吗?”

    “嗯。”

    壮汉土匪看向秦行简:“老大的意思是,弃寨走水路往东?”

    秦行简转身面朝傍山建起的楼阁,又嗯了一声,末了,他便举步走向楼阁方向。壮汉土匪跟在他身后,举高一只手,招呼着周围的土匪都聚到自己身边,高声道:“除了值守的,全部跟我去挖水路!这两日都警醒点!等李氏送了赎金,老大吩咐走水路撤离!人质一个不留!”

    “是!”

    第83章 不堪入眼

    天刚蒙蒙亮。

    已是腊月二十七,阴霾之下,破晓时分的广信城尤然冷冷清清。城墙上矗立着麻木倦怠的士兵。底下刚刚开启的城门口往来着寥寥百姓。

    距城门一里左右的河边,驻扎着魏江带来的私兵。此时魏江正在瞭望台上,注视着远方通向广信唯一的山道口。温季礼、吴柒、萧溯之都侯在山道口处,马车就停在温季礼身后不远。风声不绝,吹得两旁的林叶嚓嚓作响。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空旷的小道,吴柒脚边放着一个火盆,寒冬腊月他都急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来。

    温季礼掩嘴咳了两声,萧溯之忙劝道:“公子,您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先去车内休息吧。”

    温季礼摇摇头,好不容易忍下咳,便听得马蹄声从远行近。他遥遥望去,见得山路的尽头处,策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坐在马背前头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挡住了她的脸。她伸手把鬓发撩开,狼狈的与他对视。

    他知晓她在看自己,而这一刻,能落在他眼中的,

    也仅有她。

    土匪见山道口站了人,隔着十数丈便勒马停下。他躲在宋乐珩身后,掏出匕首架在宋乐珩的脖子上,刚开口吼道:“你们是……”

    一支冷箭从林间射出,直中土匪后背。土匪栽下马去,宋乐珩这才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林子里一直藏着的数多枭使纷纷从树梢头跃下,围上了宋乐珩。

    “主公终于回来了!”

    “主公,这两天我们人都快急疯了!你在这些土匪手上没受委屈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张卓曦和老马还活着吗?”

    宋乐珩被簇拥着,没能朝温季礼走出几步,便被迫停了下来。刚要开口,吴柒端着脚边的火盆快步走近,一边走一边张罗道:“都散开。小兔崽子,过来,从火盆上跨过去,趋吉避凶,变祸为福,霉运都烧走!”

    枭使们吆喝着退开,吴柒把盆放在宋乐珩的脚边,烫得两只手都是一片通红。宋乐珩定睛一看,只见那铜盆里还烧着火红的树枝,火苗时不时窜高,又被风吹小。吴柒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血丝。

    宋乐珩心头一动,故意活络气氛道:“柒叔,你家那边没这习俗吧?怎么还信上这一套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吴柒提高声气骂着,伸出手作势要揪宋乐珩的耳朵。宋乐珩还没出声阻止,就看那手忽而顿住,改成了轻轻整理她的衣裳头发。

    “兔崽子,让你带上我去别院,你非不听!这两日,是不是吃苦头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怕要给你……”后话还没出,喉咙里的哽咽就止不住了。吴柒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又道:“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赶紧的,从火盆上跨过去!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蒋律起哄道:“主公你就跨吧!等会儿柒叔当众哭鼻子,要变成柒婶了。”

    众人哄笑。

    吴柒转头骂道:“你给老子滚蛋!”

    宋乐珩禁不住百感交集。她从小就没有爹妈,也心知吴柒是因丧女之痛,才总对她和江渝万般关切。她嘴上虽然从不承认,但心里却是早就把吴柒当成了最重要的亲人。

    宋乐珩吸吸鼻子,一言不发地跨过火盆。在众人聒噪的闹腾里,她的视线又聚集在几步开外的人影身上。两人目光交汇,她慢慢走向他,驻足在他面前。宋乐珩还没想好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温季礼便脱下身上带着体温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系好了襟带。她听得他用极轻的声音低语道:“回来便好。”

    宋乐珩冲他展颜一笑,刚张嘴,温季礼倏然往前一倒,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晕了过去……

    “阿景知道匪寨在缙云峰?这怎么可能?他现在人在哪儿?”

    “不知道,那晚他和温季礼交谈过后,就没见影儿了。你知不知道这死小孩……”

    客栈里,宋乐珩和吴柒正坐在桌边吃饭,吴柒一面说着话,一面就不停往宋乐珩的碗里夹菜,直到堆出一座小山来。窗边的坐榻上,萧溯之垮着一张脸,抄着手怨气深重地盯着两人。一扇屏风之隔,温季礼正躺在床上,呼吸轻缓绵长地睡着。床边放着三个炭盆,烘得屋子里暖如初春。

    宋乐珩哭笑不得地看看满满一碗菜,都不知该从哪下手。叹口气先吃了一筷子鱼肉,方才问道:“我知不知道什么?”

    吴柒一噎,总觉得有些话不是当爹的人该说的,索性道:“你们小孩子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我懒得管。不过,你有事没事儿离那死小孩远一点,实在不行,把他交给你外爷和舅舅管。你自己也没多大个人,又没成亲出嫁的,老带着他算怎么一回事。”

    宋乐珩含糊应着:“知道了。等广信稳定下来,我给阿景请个夫子,他也好有点事做。”

    吴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跳过宋流景的事,吃了两口菜,又道:“这土匪窝当真在缙云峰?昨晚我们放火烧山,我带着枭使在缙云峰查探了好久,没见着匪寨啊?”

    “那匪寨隐秘得很,藏在瀑布后头,找不到很正常。”

    “瀑布后头?”吴柒略一讶异,旋即恍然道:“难怪魏江剿匪剿个半年,鬼影子都抓不到。跟你回来的那个土匪,我让伤门的人紧着做人皮面具了。先说好啊,你要真打算回匪寨救人,这张人皮面具必须给我用!”

    “不行。”宋乐珩果断拒绝:“你跟我一块儿去了,还剩这么多枭使呢,谁来主事儿。”

    吴柒“啪”的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气沉丹田正要发作,萧溯之冷着脸打岔道:“你们要吵架出去吵!别打扰我家公子!还有,你们就非得在我家公子的房里吃饭?你们是没自己的房间吗?!”

    吴柒没好气地看向萧溯之,萧溯之也瞪大眼回视他。吴柒约莫是自觉理亏,只看了会儿又转回头来,默默拿起筷子,用气音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跟在你后头!”

    宋乐珩:“……”

    宋乐珩一个头两个大。她原本计划等伤门做好了土匪的人皮面具,就由蒋律假扮。她和蒋律押着赎金回匪寨,伺机救人。但吴柒太过重情,要是不让他去,他大抵是真敢尾随。

    想到这,宋乐珩干脆应了下来:“你扮,你扮就是。”

    吴柒松了口气,又继续给宋乐珩夹菜。

    宋乐珩看看萧溯之,眯眼笑道:“萧侍卫,你别那么严肃。大夫都来看过了,说温军师只是太操劳,多休息便好。柒叔的手艺很好的,你要不来尝尝他做的菜?你放心,这些菜我都给温军师留了一半,锅上热着呢,等他醒了就能吃。”

    “谁要吃了,你们……”

    萧溯之话没说完,就听屏风后传来温季礼的声音:“如此,那多谢主公和吴使君了。”

    宋乐珩一听,当即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转去屏风后头。彼时,温季礼正要撑坐起来,宋乐珩坐到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穿过他的后腰,在锦被底下握住他有些寒凉的手。吴柒和萧溯之也跟了进来,温季礼便有些窘迫,小声道:“主公,有人在,不合礼数。”

    “什么李树?”宋乐珩装傻充愣:“这没到春天呢,自然没有李树。梅花树倒是有,你喜欢,我去找找?”

    “主公……”温季礼瞥一眼宋乐珩,耳根子略见薄红,语气里还带了丝责怪。

    可这责怪落进别人耳里,那纯粹是在打情骂俏……

    萧溯之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家公子每每到了宋乐珩跟前,就像被夺舍了一样,那么显娇羞。旁边的吴柒也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只要这两人凑一块儿,就给人一种难以直视的暧昧感……

    吴柒的眼珠子到处乱瞟,尴尬地回避着这该死的氛围,道:“你吃不吃?要吃饭我下楼去端。”

    温季礼低咳两声,婉拒道:“没胃口,晚些时候再吃吧。”

    萧溯之一听自家公子都这么说了,便急着赶客:“宋阀主听到了,公子他需要休息,您和吴使君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吃饭吧。”

    温季礼眼色稍沉,萧溯之顿时一个激灵。

    宋乐珩悄悄摸摸捏住温季礼的手指,打圆场道:“那我也吃饱了。既然温军师不想吃,就撤了饭菜吧。等他想吃了,我再陪他一块儿吃。”

    说话间,她微微别过头,发梢有意无意地蹭过温季礼的颈窝,轻声哄道:“我们就说说话,可好?”

    温季礼耳根上的薄红徐徐扩散开,垂低眼皮掩饰着自己的心悸,低低应了一声:“好。”

    “你下令放火烧山,也不怕把匪寨子一块儿给点了呀?魏江那边,现在又是个什么局面?”她继续捏着温季礼的手指。

    那温热游走于他的掌缝和手心,像是烧着的火炭,每至一处,便似沸腾了皮肤下的血液,那滚烫再顺着四肢百骸,游向全身。尤其是指甲尖轻撩手心的纹路之际,酥麻和细痒的感觉犹如在火炭上浇了油,让所有的感官都被她细细牵引。温季礼整个人都快红温,耳垂烫得难以集中心思,只能道:“主公,你先……先停

    下。”

    萧溯之:“……”

    没眼看。

    吴柒一只手也按住眼皮,挡住视线道:“放火之前,他就让我们把纵火点十丈外的草木给割干净了,防止火势扩散。魏江的战船被咱们劫了,韩世靖和黑甲在船上,四处躲着探查。魏江找不到战船,还不敢撕破脸。”

    话虽是吴柒在答,宋乐珩的心思却只放在温季礼身上。她又问:“你怎么猜到我会冒充李文彧的丫鬟的?”

    吴柒不留神看了眼那起起伏伏的被子,以及温季礼基本上红透的脖子,咬着牙道:“你进广信就冒充他的丫鬟!这不是你一贯的话术吗?!你还能编什么其他的瞎话?!”

    “哦。我还有桩事,想跟你说……”

    宋乐珩还没说,吴柒就忍无可忍地拽着宋乐珩起身,戳了下她的脑门道:“你适可而止啊,人一晚上晕了两三次,你别一见他就搞!你也不怕他这上气难接下气的样子,真一口气喘不上来给厥过去了!”

    温季礼这下是真喘不上来了,咳嗽道:“不是……主公她没有……没有在……你们……你们不要误会……”

    宋乐珩又坐回去给温季礼拍背,顺便拿过枕头垫在床栏上,让温季礼靠坐着。等温季礼停下咳嗽,她才搬了一张板凳坐在旁边,摊开两手道:“我坐这儿总行了?你俩别跟盯白菜似的。都搬个凳子坐下,我们说正事。我答应了土匪头子六个时辰内就要回去,得抓紧时间。”

    “主公仍打算冒险回匪寨?”

    一说正事,温季礼脸上的红迅速消退,正色看向宋乐珩。

    宋乐珩点头道:“李文彧还在匪寨里,得回去救人。他要是死了,没有李氏支持我们招兵买马,我们也撑不了太久。这是我画的匪寨路线图。”

    她从袖口拿出一张图纸来,递给温季礼。温季礼展开查看,吴柒便当真搬了一张凳子坐下,只有萧溯之还是恭恭敬敬地站着。

    须臾。

    温季礼严肃道:“这地形……”

    “易守难攻。瀑布后的通道太窄了,只能容一人通行,正面攻打,基本上是进一个死一个。这土匪头子是个懂兵法的。”

    温季礼的手指摩挲过路线图上山道的走向。这张图画得并不精细,画风更是潦草至极,用最粗糙的线条画出了最滑稽的效果。但温季礼看得明白匪寨的位置。在他和宋乐珩进广信城之前,两人就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把广信城外数十里范围内的山路水路都转了一遍。

    “虽是如此,但不该将营寨设在此山谷内。若这土匪当真懂兵法,便知绝山依谷,视生处高,勿附于水而迎客。”

    宋乐珩和温季礼稍一对视,两人便都看穿了彼此的心念。

    宋乐珩道:“那瀑布底下的水潭有一处很深,而且土匪放我离开时,我留意过,循山径而上的那一面山壁很潮湿,有水痕。”

    “这么说,是有地下水。”温季礼沉吟片刻,道:“闽江发源于九峰山脉,途径百戏村。上游水细如溪,是至广信以西六十里处,有隧河入江,方江面增宽,水流湍急。这隧河……”

    “是由山洪泄流形成的河。我们去看过的,隧河的源头,正是地下水。”宋乐珩接了话道:“这匪寨处绝高之地,再往下走,便连着九峰山脉了。土匪头子安营扎寨,不会把自己困在绝地。我猜想,那寨子里必有连接地下水路处。他们若是收到了赎金,我们的人一时攻不下匪寨,他们会立刻从水路退走。”

    温季礼默认了宋乐珩的话,想了一想,道:“所以,主公想用水攻?”

    “嗯。我们的伤亡最小。我已经让伤门的人加紧做三个防水的大箱子,能在六个时辰内赶出来的。”

    吴柒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你不是说做那三个箱子是用来装金银的?跟水攻有什么关系?你们打算怎么水攻?能不能把话敞开了说?”

    宋乐珩和温季礼依旧着眼于彼此。温季礼的眸底深处酝酿着百般情绪,能看出隐约的抵触:“这般危险之下,你仍要亲身回匪寨?”

    宋乐珩假装叹气:“我若不回去,李文彧、张卓曦、马怀恩,死定了。到时候魏江这两万人追着我打,燕丞要领兵来岭南平叛,我就只能带上你跑路了。这天寒地冻的,路上风大雨大,我哪舍得让你吃那苦。”

    吴柒:“……”

    吴柒无言以对地扶住头。

    萧溯之想冷笑又不敢,只能把脑袋转向一边,不去看这黏腻的两人。

    温季礼被她这一句话又撩得脸皮子发烫,啼笑皆非道:“都什么时候了,主公还要说笑。”

    宋乐珩冲他弯了眉眼,手摸摸索索的想伸过去握住他,吴柒重重咳了一嗓子,惊得她又飞快把手缩了回来。

    温季礼的嘴角藏着笑意,无奈摇摇头,这才朝吴柒解释:“主公的意思是,把这三个防水的箱子用来装李氏的赎金,押回匪寨。与此同时,我们在外炸开山中暗藏的河道,淹掉匪寨。你们躲进防水箱,顺流而下。”

    吴柒:“?”

    吴柒猛地站起,两眼圆睁地瞪着宋乐珩。

    “你这还真是……茅坑里点灯轮,转着圈儿地找死啊!”——

    作者有话说:算命摊前。

    柒叔:能算姻缘吗?

    摊主:包的。

    柒叔:那我算算怎么棒打鸳鸯。

    (每天都在想办法不让女儿搞上病秧子的空巢老父

    第84章 临别之吻

    吴柒站在宋乐珩跟前,叉着腰就开骂:“你炸开山里暗藏的河道,那泄流的冲击力是人能扛住的吗?你就算去艘战船,搞不好都得四分五裂,就那么几个破箱子,能顶什么事儿?倒不如让他们三人被杀了算了,还不用搭一个你进去!”

    吴柒一发飙就有当娘的血脉压制感。宋乐珩要不是碍着温季礼在,左右又要耷拉着脑袋挨训。她干咳了一嗓子,稳了稳心态,身体却还是不自觉的朝温季礼那方躲,硬着头皮道:“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你不能跟我去嘛,你要是也去了,那枭使……”

    “还我不能跟你去!”吴柒嗓门更高,下意识就要伸手揪宋乐珩的耳朵。

    萧溯之看见他这“以下犯上”的动作,一下子就精神起来,目不斜视地紧盯着他的手。

    温季礼也盯着吴柒的手。

    吴柒顿了一下,忍住冲动把手收回来,接着骂道:“现在是我能不能去的问题?问题在于,你真出个什么事,枭卫怎么办?!你那一家子老小怎么办?这岭南的烂摊子怎么办!还有……”

    虽然不愿意承认宋乐珩和温季礼的牵绊,但他还是指着温季礼道:“这病秧子怎么办?你看他吊着这口气,你别让他死在岭南!”

    温季礼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宋乐珩摸着鼻尖儿道:“不至于,不至于……我要是不用这招,李文彧死在匪寨里,岭南的烂摊子也没法收拾。邕州的兵数量有限,又缺乏作战经验,对上朝廷精锐,没什么胜算。现在招兵买马,必然来不及,只能打李氏私兵的主意。咱们从起事到现在,原本每一步就走在刀刃上,许多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宋乐珩也没有别的法子,她不通关这游戏,左右也得死。

    吴柒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一时间又想不出能够反驳的话。他也心知肚明,他们早就没有退路了。

    他默了默,坐回位置上,心里仍旧不是个滋味。他就想宋乐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这一生,可他好像除了拼命去护着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沉默良久,吴柒闷着声气说:“我随你去。”

    宋乐珩劝他的话在喉咙上兜了一圈,心知吴柒不会听,便也没再出口,转而对温季礼道:“李氏那边,早上派人来知会过了,说是已经备好了赎金。我也让人给李氏传了话,让李氏备足炸山的火药。等我出发后半个时辰,你再领人按

    这路线图上山。土匪清点完赎金,就会杀人灭口,我算着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嗯,我会安排韩世靖在江上接应。”

    温季礼说完,屋子里倏然静了下来。

    此次炸山,生死难料,几人的心情属实算不得轻松。宋乐珩想私下和温季礼说说话,又见吴柒一脸铁青地坐在边上不肯走。萧溯之也怕她把温季礼生吞活剥似的,对她是严防死守。宋乐珩又换了个角度想,温季礼气性大,又是在情字上认死理的人,她此番活着倒是好说,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她怕温季礼记她一辈子。

    虽然……

    她也不晓得这个世界在她死后还会不会继续运转,但想到这,她就觉得此情此景之下,不能再去撩拨温季礼了。

    宋乐珩理了理衣摆,正要起身告别,就听温季礼道:“现在什么时辰?”

    萧溯之答:“快申时末了。”

    “那你们……”

    他的话刚刚起了头,房外便响起江渝的声音:“主公,东西都做好了。”

    “知道了!”宋乐珩高声应下,随即站起身来,看向吴柒:“柒叔,你带箱子去李府,让他们把这三个箱子装满,做好记号,但别露馅儿了。”

    吴柒跟着起身:“知道了。”

    “两盏茶后,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吴柒稍是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温季礼也对萧溯之道:“你与吴使君同去李府,备齐火药,清点黑甲,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萧溯之紧跟着也出了房间。

    宋乐珩抿了抿唇,打算走人,深深地看了看温季礼,道:“你这睡了一日,饿不饿?我去让人把柒叔做的饭菜端上来,你胃口不好也多少要吃一点,莫伤着根本了。”

    她拔脚便要走,温季礼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腕。宋乐珩脚步一顿,也没回头,只是微微垂低视线去,睨着落在自己腕子上那只手。

    手指的骨节修长分明,约莫是连日没休息好,气血不大足,那手指白得有些泛青,比起他们来广信之前,更显得瘦了些。

    宋乐珩既是愧疚又是心疼,想去握住这手,又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只听得身后的人大抵是纠结了片刻,轻轻出声道:“你方才……神情不对。”

    宋乐珩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去:“什么神情?”

    温季礼敛着眼皮没有直视她,只是睫毛微动,面上略带着羞惭,道:“你的样子,分明是想做点什么,但又似在想,还是算了。为何要算了?”

    宋乐珩:“……”

    宋乐珩一惊,没想到连这点小细节都没能逃过温季礼的眼睛。默了一默,终究没走得成,索性又坐在床边,定定地注视着温季礼。

    越是看,便越是舍不得。

    那情绪膨胀发酵成一个面团,被一只手反复地搓来揉去,搓得她心里眼里都阵阵发酸。

    宋乐珩叹道:“我就是觉得,这次去救李文彧,实话实说,我也没把握能活着回来。”

    温季礼没有逃避这个话题,应了一声,默然须臾,接了话去:“生逢乱世,能不能活,能活多久,皆是天道运数,你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我就是在想,不能再对你做点什么了。你这人,从前都不识情字的,我做得太多,怕你记一辈子。”

    温季礼此番没有说话。宋乐珩很敏锐地察觉,他眼中星星点点的光,刹那间就泯灭于冷寂。他松开宋乐珩的手,转头拿起放在枕边的狐裘披上,一言不发地下了床。

    宋乐珩见他绕过屏风,忙不迭起身跟上,追问道:“你生气了?”

    温季礼仍是不语。

    宋乐珩忙跟在他后头解释:“我也是站在你的角度考量的。试想若我喜欢上一个人,他生死未卜,那我……”

    宋乐珩意识到这话说错了,蓦地闭嘴,可已然晚了。

    温季礼驻足在门边,转身面朝宋乐珩。宋乐珩也停下脚步,站在距他咫尺处。她向来为人圆滑,说话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的,可面对温季礼,心里一慌时,便再顾不上那么多的头头道道。宋乐珩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懊恼地抬起头,试探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季礼面无表情:“主公说得对。某也是这般考量的,某身子病弱,不该涉足情字,误人终身。”

    “哎,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恭送主公,望主公平安归来。”

    温季礼拉开房门。

    宋乐珩欲言又止,见一向温雅的人陡然如霜冻了三尺,心知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毕竟,两人吵着生离死别,总比腻歪着生离死别好。

    指不准她真回不来了,隔三五个月,温季礼便也就放下了这段不大深刻的感情,去找下一任主公了。宋乐珩觉得这样挺好,埋着头往门边走了两步,前脚跨出了门槛。

    温季礼拉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力,眼底渗了微红,唇线紧紧绷着。他想着,等宋乐珩出了门,他就立刻关上门掩藏住所有不该示人的情绪。可宋乐珩就出了一只脚,迟疑须臾过后,这只脚还收了回来。她猛地合上门扉,温季礼惊愕转眸望向她之际,她便已欺身到了眼前,踮起脚尖,也不问人愿不愿意,重重吻了上来。

    温季礼的后背往门板上一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已落在了宋乐珩的腰间,将人拉紧,用力地抱进怀里,像要折了她的腰一般。他俯首下去忘情的加深这个吻,一瞬如焰火攀空,绚烂到迷离。

    他不知这一刻停留了多久,仿佛尘埃静止,万物止息,无限的漫长又极致的短暂。及至……

    他觉得有股子力道在扯自己的腰带……

    温季礼:“……”

    温季礼睁开眼,稍微和宋乐珩拉开距离,低头看着那只已经扯开腰带,并想钻进他衣物里的手。他慌了一瞬,忙不迭拍开宋乐珩的爪子,急急忙忙拉好衣裳,遮住快要被迫敞露的胸口,绯红着一张脸,道:“主公,你、你干什么。”

    宋乐珩抿了抿唇,吸吸鼻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生理性喜欢,没法克制……”

    温季礼有些羞,还有些尴尬。他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两人名分未定,实在不宜如此逾越。他眼里的水色尚未褪尽,如一抹月光拓入湖心,看得人心神荡漾。那呼吸里带着些许的药气,扑打在宋乐珩的脸上。宋乐珩默默注视温季礼,心口里那股酸劲儿尚未退去,不由得再进半步,双手牢牢圈住温季礼的腰身,抱住他,把头枕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那并不算有力的心音。

    “瘦了。瘦了好多。等广信的事解决了,我得好好

    养着你,天天让你好吃好喝的,不让你受苦受累了。”

    温季礼眸色动了动,亦抱住了宋乐珩。他音色本清朗,此时却是尤为沙哑:“那为何……方才还要说那些话,你明知道,我不愿识这情字,是你一意孤行,现在又、又不负责……”

    “我错了,那话一出口,我其实就后悔了,我以后再不说了。我会活着回来,也会让凤仙儿治好你,你与我,都会好好活着,活到白首偕老去。”

    “那若……我真记一辈子,怎么办?”

    宋乐珩抬起头冲温季礼笑:“记呗,我求之不得。就算将来真有什么变数,你我之间这情谊得不到一个善终……”

    “那你会如何?”温季礼紧张地问,随即又补充:“若是此情不变,世事相隔,你……你会如何?”

    “还能如何?”宋乐珩笑意未变:“我这人,向来性子混,到时候我就把你给抢了。宋含章那老王八都能占据岭南十来年,我就算打不下中原,占个岭南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把你藏在这岭南,不准你跑,也不准别人来要。谁来要,我打谁,你看成不成?”

    她这么一说,温季礼先前眼睛里那点情伤顿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眼波重似星辰流转,逸散着光,煞是好看。

    宋乐珩就这么看着他,笑道:“不过,我也可能是说大话啊,万一岭南失守,你可不能怨我,届时你想跑都来不及了。”

    “不跑。我……不想跑。除非,是你不负责。”

    温季礼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玩笑话,却又藏满了真心。两人之间所有的不明朗和回避,都在此一刻,变成了心照不宣。犹如两人头上的发钗,相同的质地模样,在彼此身上,牵系进彼此心里。

    温季礼理着宋乐珩耳边的鬓发,带着不舍,矮声提醒道:“两盏茶要到了,此去,定要万事小心。那箱子……”

    “箱子里加固了铁皮,枭卫伤门的技艺是绝对过关的,我有六成的把握能平安无事。”宋乐珩在他胸口上歇了会儿,又仰起头来看着温季礼:“有一桩事,我倒是忘记与你说了。”

    “何事?”

    “你可知晓昔年大盛的镇国将军,秦巍?”

    温季礼落在宋乐珩耳畔的手一顿,柔情与蜜意刹那间都自脸上散去,眸色迅速幽冷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冰,冻得人心惊。

    宋乐珩注意到他的变化,想了想,问道:“这秦国公,该不会是……杀了你爹吧?”

    温季礼闭了闭眼,举重若轻地吐出一个字来。

    “嗯。”

    “还真是?这什么时候的事?你爹……”宋乐珩眼角抽了抽:“嘶,总不会是……北辽十八部哪一个部族的大王吧?”

    说完,宋乐珩觉得尾音有点怪怪的,补救了一下:“不是,我没有说你爹是王八。我重新问,你爹是哪个部族的王吗?”

    温季礼哭笑不得,放下拨弄她头发的手,道:“主公这么重新问,也没有好听多少。”

    宋乐珩嘿嘿两声:“我也发现了。”

    温季礼收拾起心情,认真答道:“我父亲之死,确实与秦巍有关,但也不全是秦巍导致。等到时机成熟,我再与你细说。你突然提起秦巍,是这匪寨里有秦家之人?”

    “嗯。那人带着面具,看不到是个什么长相。不过我十有八九能确定,他是秦巍的家眷。秦巍那些带兵布阵的本事,他学到了不少,且武艺十分高超。当年我看过秦家的卷宗,秦家灭门,是功高震主的缘由,不过明面儿上,这事却推给了你们辽人。”宋乐珩打趣道:“辽人要把手伸到大盛都城去杀大盛的武神,那不得温军师亲自出马策划呀?这事儿和你有关吗?”

    温季礼知她在逗自己,还是说道:“无关。那时……我也无暇分心。”

    “哦。”宋乐珩故意拉长了尾音。

    温季礼无奈笑笑:“等闲暇时,过往之事我会向主公说明。主公眼下提起此人,是有意拉拢?”

    “我就是想着,这人是秦家的人,又当了土匪造反,十有八九他也知晓秦家灭门的真相。燕丞在战场上太猛了,我们这边没有猛将能和他抗衡。若正好来个秦家之人,那和燕丞这皇帝小舅子也算得上是不共戴天。不如我们就……”

    温季礼了然:“知晓了。我会命韩世靖注意打捞土匪众人。”

    宋乐珩眯着眼睛一笑,凑过去在温季礼脸颊亲了一亲,亲得温季礼刚刚才恢复正常的面色又有些薄红。

    “果然还是温军师了解我。”话罢,宋乐珩再看一眼窗外天色,声音低了几分:“时辰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你……”

    她想再说点什么,一对上温季礼的双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握了握他有些泛凉的指间,举步离开。

    等她开了门,温季礼道:“我等你。”

    宋乐珩颔首,加快了步伐下楼。

    策马到城门口时,吴柒早已骑着马候在了明德门底下。他此时戴了土匪老九的人皮面具,那土匪衣服上的血渍已经洗得七七八八,只露着点斑驳的浅红色,看不出造成的原因。等宋乐珩勒马停在吴柒跟前,吴柒翻着白眼把人打量了一通,皱紧眉头道:“你把人吃到嘴了?你现在是去送死,能不能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宋乐珩:“……”

    宋乐珩手动抹平嘴角,稍微凑近道:“我笑得有这么明显?”

    吴柒简直没眼看她,甩甩脑袋直视着前方,没好气道:“废话!我就不明白了,你非去招惹他干什么!你现在是把脑袋拎在裤腰上玩儿,真出个什么事,就他那身板,你不是要他命吗!”

    “不会不会。他的身份我基本猜到了,他那肩上的担子比我沉得多,才不会为了感情的事一哭二闹三上吊。”

    吴柒诧异的把头转回来,看着宋乐珩:“温季礼给你坦白了?”

    “那倒没有。就是那土匪头子,估摸着是秦巍的后人,我借这事儿探了探他的口风。”

    宋乐珩这一讲,吴柒理了理脑子里乱成一团的线索,多多少少回过神来。

    秦巍当年名声大噪,就是在北边打了辽人一顿。宋乐珩早就猜测温季礼是北辽人,此事她也没刻意隐瞒,吴柒自然是知晓的。但因着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宋乐珩一直没去真正探究温季礼的身份。此番宋乐珩说温季礼能和秦家的事扯得上关系,身上又有重担,那只能是北辽的上层人物了。

    吴柒焦头烂额道:“他是北辽的皇族?还是什么将领之子?”

    “我问他爹是不是部族的大王,他没否认,多半就是了。既是大王,那么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这下吴柒是真没忍住,两匹马挨得近,他一伸手就揪住了宋乐珩的耳朵,虽然力道不大,却也揪得宋乐珩龇牙咧嘴。

    “你都知道他是北辽的皇族了!都知道他爹死在中原人的手里了,你还去逗他!这以后要是掺杂个国仇家恨的,你把人给负了,你看他怎么拖家带口地收拾你!”

    “哎,柒叔别揪,别揪!给点脸!”宋乐珩拍了好几下吴柒的手,才把吴柒给拍开。她揉着耳垂道:“温季礼都说了,他爹的死不完全是秦巍造成,应该还有北辽内乱的缘故,我和他之间,哪至于就走到国仇家恨了?而且……而且我像是那种负心之人吗?”

    “你不像?你沾那一屁股的屎……”

    吴柒还没骂完,长街另一头,魏江领着押送金银的车队缓缓来到。路上的百姓见这阵仗,立刻回避到路旁,只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宋乐珩和吴柒收敛神情,正色端详着魏江等人。

    魏江勒马停在宋乐珩前方不远,也将她细一打量,咬着牙笑道:“原来,是旧相识。”——

    作者有话说:柒叔绝技:揪耳朵(蓄力加长版

    我们来个猜猜乐吧[坏笑]魏江和宋姐是什么关系?

    猜对200,猜错100[坏笑]

    第85章 重回匪寨

    宋乐珩和魏江曾在洛城有过一面之缘。且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一面之缘。

    那年的宋乐珩刚到洛城,人生地不熟,做的是男装打扮。这盛朝官员的选拔都是通过世家举荐,因为这种腐朽的制度,世家的权势甚至凌驾在皇权之上,其中又以当朝首辅贺氏最为德高望重。在贺氏之下,还有崔氏、卢氏、郑氏三个百年世家。朝中的官员有一半姓贺,另外的四成,则是这三家门生,只有极少数,是皇帝亲自拔擢上来的。想要在洛城里闯出个名堂,没有别的法子,唯一的路,就是去这几家递拜帖,拜入其门下,

    再混个五六七八九十年,兴许就混出了头,能在朝廷里捞个官当当。

    宋乐珩那阵儿也想去贺氏递拜帖的,但她还在琢磨要不要打平南王府的名号,毕竟,有点家世和没有家世的待遇截然不同。彼时,她站在那豪门大宅外下细思量,意外看到魏江被贺府的下人打了出来,那下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魏江,说他是贱民生的贱种,不该踩贺府的门槛。

    魏江此人,是宋乐珩见过最能屈能伸的,他一听这话,当即从地上爬起,狗爬似的爬到贺府高高的门槛前,抬起袖子把门槛上的鞋印擦了个干干净净,还顺带把贺府门口的地板都擦了一回。

    宋乐珩当时就惊了,要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必然不行。她站在街角处,看了魏江许久,看他对着下人好一通吹捧,竟是真的把下人吹得眉开眼笑,隔了会儿就将他引进了贺府。

    但没过太久,魏江又出来了。他这人面上不显事儿,宋乐珩也看不穿他在贺府里的境遇,便有心找他套套话,一来二去,两人都觉得对方面善,索性相邀上酒楼。

    魏江那时穷得叮当响,所有的钱财都拿来做了身看着华丽的衣裳,他自然以为宋乐珩要请他吃饭。而宋乐珩的盘缠也早就花光,还以为魏江要请她吃饭。于是,两人点菜都不见客气,吃到最后,两人愣是在酒楼聊了两个时辰,聊得口干舌燥都没人去结账……

    宋乐珩寻思,完求,这下是大年初一打拼伙,两个穷鬼撞一处了。

    虽然很不光彩,宋乐珩最终还是选择了先一步尿遁。毕竟,吃霸王餐传出去,名声就更难听了。

    至于后面的事,宋乐珩也没去打听来给自己添堵。直到今日异地再见,她才发现当初那个在贺府门口擦地板擦门槛的魏长轩,竟然成了漳州刺史魏江……

    魏江面上还带着笑,但宋乐珩看得出,他要把牙齿都快咬碎了。宋乐珩只尴尬了片刻,很快就神情如常,道:“原来魏兄改名了,让我一时不知是故人。早知你在漳州,我应当早去拜访的。”

    魏江哼笑一声,驾着马行近。

    吴柒小声道:“你认识他?什么时候的事?不会又是你的风流债?”

    宋乐珩也小声道:“我和他吃过霸王餐,我先跑了。”

    吴柒:“……”

    他是怎么摊上这么不光彩的兔崽子的?!

    魏江恰好也行到了宋乐珩的左侧,幽幽道:“拜访我?说笑了。你若是早来拜访我,这岭南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魏某也是真没想到,昔年骗吃骗喝的下三滥,竟摇身一变,不仅成了个女人,还是妄想逐鹿天下的军阀之主。可笑,实在可笑。”

    “你说什么!”吴柒神情一冷,转手摸上腰间短剑。

    宋乐珩将人按住,面上照旧笑容可掬,道:“哎,魏刺史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那怎么能算是骗吃骗喝呢?顶多是我二人生了误会,都以为是对方请客罢了。”

    魏江恨恨注视着宋乐珩,眼看人已到齐,旧怨算归算,时间也不能耽搁,便领着送赎金的队伍一道出了城门,往松谷坡的方向去。魏江三人在前,车队紧随其后。天色阴沉,鸟雀啼鸣荡在山间,显得有几分尖锐刻薄。

    “误会?恕我眼光浅薄,没见过像你这样脸皮厚的。你找我搭话,我知无不言,你竟还以为我要请客?你什么身份就值得我请客?你若是没钱,你便该直说,你吃一半独自跑了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我……”

    魏江越说越生气,说到激愤处又卡了一下,仿佛觉得后面的话太过丢人,生生给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火,道:“女子难相交,此话我算是领教了。”

    吴柒本来听魏江这些言语,多少也有点上火,但看宋乐珩都没发作,便也没吭声。

    宋乐珩不见气恼,只道:“魏刺史,你看我是个女儿身,要是被酒楼的掌柜逮住,揍我一顿,再让我洗三五个月的碗,我这身子哪撑得住。”

    “那我就撑得住?!”魏江嗓门提高,气得直接破音了。

    “我看你门槛地板都擦得,还挺熟练,洗个碗应该也不在话下。”

    “你!”

    魏江脸色涨红。这些旧事翻出来,全是他的黑点,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左右连早年的名字都改了,这些琐碎也该一起翻篇。魏江再深吸一口气,打住了这个话题。

    “此回,有没有把握救出李公子?莫说我没提醒你,这李公子是李家的命脉,他若出事,你在这广信也休想安然。”

    “六七成把握吧。尽人事,听天命呗。”宋乐珩懒懒答了一句,打量着魏江道:“魏长轩不是挺好听的吗?你为什么要改名?命里缺水?”

    “关你何事。”魏江一脸没好气:“还有,你的人劫了我十六艘战船,等李公子回,此事当一并了却。”

    “你怎么攀上李保乾的?也去给他擦地板擦门槛了?”

    “姓宋的!”魏江忍不住愤怒高吼,吓得自己的马都惊了一回。他好不容易控住马,第三次做了个深呼吸:“过往之事,传出去你也没什么脸面,既是军阀之主,吃白食的名头就好听吗?”

    宋乐珩打着哈哈:“我就是好奇,想知道魏刺史的立场罢了。”

    “哦?我不管是何立场,宋阀主只需知晓,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是同一立场!”

    “话说得太早了。你知道帮李氏养私兵,是杀头之罪吧?那说明魏刺史也没有那么忠于朝廷。你既和李家是同一立场,李文彧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能将他救出来,李氏为我所用。魏刺史如何想?”

    魏江眉头一皱,脸色沉沉地骑在马上。转过了山道的一个弯,他方才道:“你一个女人,莫不是真想竞逐天下?”

    “怎么就不行呢?”宋乐珩扬高眉梢。

    魏江斜眼瞄着她,嘲笑了一声:“狂妄。如今的中原虽是烽烟四起,可你这军阀……呵,说是军阀,也言过其实了。邕州有多少兵力,你心里清楚。你为何来广信,为何要拼上性命救李文彧,你心里也清楚。我帮李氏养私兵是一回事,造反却是另外一回事。这李家,不是这位少主一言便可定。有我在,你想打这李家的主意,难。”

    “那……咱们骑驴看唱本?瞧瞧?”

    “那便瞧瞧吧。我也想看,宋阀主还有多少令人刮目的本事。”

    说话之间,队伍已然抵达了松谷坡。

    魏江命人将板车上的三十箱金银整整齐齐地抬下,摆放在地。等东西卸完,他一刻也没作停留,领着人便下了山。吴柒听魏江一路上都在阴阳怪气宋乐珩,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他骑马来到宋乐珩边上,冷冷盯着魏江远去的影子,道:“等回来后,做掉他。”

    “不着急。这人留着有用。他既表明不愿造反,到时候让他去向燕丞投降,他铁定跑得快。”

    吴柒估摸着宋乐珩已有盘算,便没再多说。宋乐珩趁着还有时间,索性打开系统商店,准备换个防身的东西。她为了拖延,胡诌出李氏有金丝云霓软烟罗,眼下衣服没带回匪寨,搞不好秦行简都不会等到

    清点完赎金,就要弄死她。

    她一连翻了好几页,一如既往没翻出什么正经玩意儿,不过,她找到了一个道具,叫……

    一胎八宝。

    道具说明:黄瓜小说网荣誉出品,三无产品,一中即骚,男女通用,孕率高达120%。束缚龙傲天,成就财富人生。

    宋乐珩:“……”

    宋乐珩捂住了头。

    吴柒关切道:“怎么了?”

    “头疼……我头好疼。我为什么要受这狗系统如此歹毒的攻击。”

    吴柒正左右巡视哪来的什么攻击,就在这时,匪寨二当家骑着马带人前来接应了。宋乐珩没得选,飞快兑换了二十个道具备用。那壮汉土匪勒马停在她面前,其余土匪便将三十口大箱子陆续搬上马后套着的车上。宋乐珩和吴柒关注着箱子锁扣偏金色的三个防水箱,壮汉土匪则是审视着宋乐珩,问道:“老九,这娘们有异常吗?”

    吴柒摇摇头。

    壮汉土匪又问宋乐珩:“老大要的东西呢?”

    宋乐珩装着可怜道:“没偷着。老夫人说是把那东西送进都城,进献给皇帝了。”

    壮汉土匪顿时大怒,操起腰间大刀,刀没出鞘,却是夹着风往宋乐珩扫过去,打在宋乐珩的肩膀上。吴柒想帮她挡,可又不能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乐珩被打落下马。宋乐珩被摔得周身剧痛,尤其是肩膀处,疼得她一口气卡在喉咙上,难上难下。她受伤的手剧烈颤抖,全然动弹不得。壮汉土匪指挥着另两个土匪将她架起,喝骂道:“你敢耍我们老大!等回了匪寨,有你好受的!”

    他命人将宋乐珩也丢在装箱子的车上,带着人一路疾驰回了匪寨。土匪们忙着清点金银,秦行简暂未现身,宋乐珩便又被关回了营窟里。

    那营窟之中一片漆黑,宋乐珩被人推进去,险些跌倒。身后的门一关上,她便什么也看不见。她捂着吊甩甩的一只手,疼得满头冷汗,正想费力打开系统换一颗鲛珠,就见半丈开外,忽然亮起了一抹淡白的光。

    她定睛一看,走之前留下的鲛珠从一块布料底下露出来。李文彧仍是躺在干草上,身上还穿着她的外裳,见是她回来了,抿着唇看了她半晌,看得自己眼里水汪汪的,哼了一声就把头转向了墙那边。

    “你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宋乐珩忍着痛,坐到李文彧的旁边,龇牙咧嘴道:“回来救你。”

    躺着的人一僵,听了这话,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偏生还嘴硬道:“我用得着你救?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你走就走了!我才不用你回来救!”

    “真的?那我走了。”宋乐珩作势要起身。

    李文彧压根儿忘了她走不了,只急得回过头来,主动拉住了宋乐珩受伤的手。宋乐珩疼得整个人都小幅度地激灵了一下,眉头皱成了一条线,咬紧牙关没有出声。李文彧没觉察她的异样,语气又软下来,道:“不要……你不准走。”

    “你刚不是说……不需要我救?”宋乐珩满头冷汗地打趣。

    “我那是……我那是……”

    “你那是死鸭子嘴硬。”

    “我、我嘴硬怎么了?”李文彧吸鼻子道:“你明明说过的,有你在,可你当时就那么走了!走之前还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好歹……好歹安慰一下我啊!你好歹告诉我,你会回来啊……”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李文彧哑了一瞬,先前的万般怨怼都在这句话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宋乐珩走后的这几个时辰,他把宋乐珩的祖宗都恨不得骂了一遍。要不是宋乐珩赶跑邕州的商贾,这些商贾就不会来投奔他。要不是这些商贾投奔他,他也不会把这人安排在别院,在别院办那个鬼夜宴,那土匪就不会趁机绑了他。说来说去,都怪宋乐珩!

    可是……她回来了。

    逃出了匪寨,又自己回来的,简直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

    李文彧的喉咙有些发堵,呢喃道:“为什么要回来?生路都摆在你面前了,怎么还要回来送死。”

    “……”

    宋乐珩麻着脸想,他爷的,她能怎么办?

    不收服李氏,她就稳不住岭南。稳不住岭南,还说什么通关游戏?那她迟早不都得死吗?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第二支线究竟是个什么鬼,只是猜测得收服几个死心塌地帮她打天下的人,而李文彧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她也很无奈,由衷感叹了一句:“没办法。你在这,我能怎么办。”

    宋乐珩当真是没有半点撩拨的意思,可听在李文彧的耳里,这话不亚于生死相随此情不渝……

    他握着宋乐珩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红着眼睛道:“你以后……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面对危险,你、你要保护我的,你不在,我……我害怕。”

    宋乐珩:“……”

    这是人高马大八尺男人能说出来的话吗?李家的孬种是全长他一个人的身上了吗?

    宋乐珩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她和李文彧这发展的方向有点怪怪的,但碍于此情此景不太适合把心里话骂出来,她便转而问道:“你伤势怎么样?还疼不疼?严重吗?”

    “不动就不疼,动一下就疼。我好饿,你回来带吃的了吗?我想吃抱月楼的烤鸭,想吃牛肉汤,想吃甜肠,还想吃……”

    “你吃个鸟……”

    李文彧眼里的泪花还没完全消下去,闻言眼珠子微微一颤,盯向宋乐珩。宋乐珩想到他的伤势不能激动,话音立刻转了个弯道:“你吃过鸟蛋吗?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掏鸟蛋。”

    “真的?”李文彧眨巴眼:“你说的……是正经鸟蛋吗?”

    宋乐珩:“……”

    宋乐珩:“?”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李文彧的脸上飞起一团淡淡的红,自己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忙补充道:“那、那你说的什么鸟蛋?天上飞的那种鸟?它们是下蛋的?好吃吗?你亲自弄给我吃吗?”

    宋乐珩一句骂人的话已经冲到了嘴边,便听外面有土匪喊道:“快点清点!老大发话了,一炷香内,必须全部清点完!”

    李文彧也听到了土匪的话,心中有些恐惧,问道:“爹娘还是把赎金送来了?”

    “嗯。”

    “那……土匪会放过我们吗?”

    “不会。”宋乐珩默了一默,稍微侧过身,郑重地看着李文彧,道:“李文彧,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一个字牢牢记住,这关系到你的命。”

    第86章 打捞失败

    “李文彧,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一个字牢牢记住,这关系到你的命。”

    李文彧听宋乐珩这么严肃的语气,果然立刻专注地望向宋乐珩,一副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宋乐珩被他看得怔了一怔,还有点不大适应他的转变,眼神飘忽了一下,道:“这些土匪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人的,现在收到赎金,会立刻杀了人质离开。这山里有一条暗河,直通隧河进闽江,我已经叫人在入江口等着打捞了。运气好的话,你李家的赎金,还有我们,都能捞上去。”

    话说到这,李文彧的手就已经开始发抖。他一抖,还拉着宋乐珩受伤的手臂,于是宋乐珩也跟着抖,抖得受伤的部位一阵阵钻心的疼。她知晓李文彧怕死怕得厉害,这会儿看着李文彧就好像一只被摔碎的花瓶,也不大忍心推开他,只能把后槽牙咬紧一些,拼命忍住痛感。

    李文彧缓了缓,谨慎问道:“你……你打算带我怎么逃出匪寨?是要游出去吗?我不会游泳……”

    好废。

    宋乐珩心里感叹了这么一句,摇头道:“不是游出去。我已经吩咐人准备把山

    炸开,到时候地下河会冲出来,迅速淹没整个匪寨。我准备了三口防水的大箱子,就混在那些赎金箱子里,你、我、张卓曦、‘周兴平’,还有我这次带来的人,必须抓住时机躲进这三口箱子中,否则,一旦被冲走,就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了。”

    李文彧的呼吸都屏住了。

    难怪,宋乐珩说运气好能捞上去。这运气要是不好,尸体都能被这水给冲得东一块西一块。

    李文彧心里清楚这跟直接送死也没有太大差别,反而镇定了一些,不再抖了。

    宋乐珩看了看他的手,听他问道:“那些商贾……”

    宋乐珩眸色一黯,神情略显凝重:“没办法。这里的地势太特殊了,强攻不进来。这次我离开只争取到六个时辰,三口防水的箱子,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况且,我也不能保证这三口箱子就一定能护住性命。至于其他人……便只能听天由命。”

    李文彧胡乱擦了把颊边的冷汗:“我、我知道了。”他又将宋乐珩拉紧了一些:“那、那你与我爹娘说明了吗?你见过他们了吗?”

    “没有。我也未曾告知他们我的计划,怕会节外生枝。”

    李文彧失神地点点头,目光恍惚片刻,方重新聚焦在宋乐珩的脸上:“这一次,你不要丢下我,你陪着我,好不好……”

    宋乐珩张了嘴,尚未来得及回答,营窟的门猛地被踹开。宋乐珩迅速把鲛珠收回系统里,两个土匪也拿着火把进来,骂骂咧咧的抓起宋乐珩和李文彧,带着两人出了营窟。

    正值戌时二刻,天色黑沉得不见星月,寨子里火把通明,照得整个山谷亮如白昼。三十口大箱子摆放在营地中间,已然清点完毕,土匪们正相继盖上箱盖。被绑来的所有人都自营窟中押了出来,来到秦行简面前站成一排。

    李文彧疼得站不起身,却还死死拉着宋乐珩的衣裳。张卓曦、“周兴平”分开站在不远处。土匪“老九”不动声色地站在张卓曦附近。宋乐珩给几个人分别递了眼色,与此同时,秦行简也来到宋乐珩面前。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宋乐珩,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宋乐珩的脖子。

    秦行简的力道太大,宋乐珩顿时觉得呼吸被阻断,只需要再用半点力,秦行简就能直接扭断她的颈骨。她的视野全然被秦行简魁伟的身型覆盖住,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她只能做着手势,让吴柒三人不要轻举妄动。拼着命往喉咙挤了一口气,宋乐珩嘶哑道:“秦……巍……”

    秦行简听到这个名,果然松开她。

    宋乐珩身体一软,滑坐在地,气管里发出不断抽气的齁声。她连咳嗽都咳不出来,被扼制的血液重新冲上头顶,让她整个脸部都泛着不正常的暗红。秦行简居高临下地审视她,没有言语。

    宋乐珩费力地仰起头,道:“阁下……想不想报秦家之仇?”

    少顷。

    秦行简嗯了一声。

    壮汉土匪立即上前,翻译道:“老大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可能是李文彧的丫鬟!”

    宋乐珩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秦巍的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是他的长子,还是次子?”

    秦行简不语。

    壮汉土匪愕然看向秦行简。其余土匪们也是震惊得面面相觑。

    “秦、秦巍……老大你是……”壮汉土匪不可置信地发问。

    秦行简看他一眼,他又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宋乐珩道:“我知晓秦府当年被灭门之事绝非辽人所为,阁下的心里应当也有答案,若否,不会落草为寇。如今上冈寨只剩下这千余人,往日威风早已不存,中原又处处战火,反王皆在招兵买马,你想东山再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我如今据邕州,你我目标一致,不如就近合作,如何?”

    李文彧呆呆地望着宋乐珩,眼里竟生出孺慕之情来。

    那壮汉土匪又震惊地转向宋乐珩,道:“你据邕州?你……你是杀了自己全家老小夺位的那个平南王嫡长女?”

    宋乐珩:“……”

    这屎盆子倒也不必扣得这么大。

    宋乐珩摸摸鼻尖儿没有解释,忽听秦行简大笑起来。那声音从低沉到高亢,根本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苍老又粗哑,就好似在用最钝的锯子切割一块老树皮,却怎么也切不断。

    太难听了。

    难听到堪称是噪音污染。不止宋乐珩受不了,连土匪们也都受不了。

    李文彧也想骂人,但不敢骂,只能怂怂地躲在宋乐珩身边瞪秦行简。

    等到秦行简终于笑完,他猛地举平手里锋利的长刀,刀刃的光拓着那张冷冽的铁面具,架在了宋乐珩的肩膀上。张卓曦几人脸色大变,正要动手,骤然,一声炸响,山摇地动,回荡在天地之间。

    石壁上,无数石头瞬间滚落,寨子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晃了一晃。李文彧害怕得两眼都在发黑,本能地紧拽宋乐珩的衣衫,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秦行简和土匪们朝着周围山壁观望,见没有后续的动静,秦行简方又看回宋乐珩,嗯了一声。

    壮汉土匪高声道:“快!老大说,把东西都搬上船!赶紧的!”

    土匪们当即行动,三四个人合力搬一个大箱子,朝靠着山壁修建的楼阁走去。宋乐珩不能让他们将防水箱也搬走,正要开口之际,第二声炸响也随之而来。

    整面的山壁上,先是细细的裂出一条缝隙,远看过去,那缝隙如同慢慢织结的蛛网,从一根线,变得盘根错节,往四面延伸。随着落石增多,缝隙也越来越宽,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看到那数多缝隙里溢出水来,汇聚成一条凭空出现的飞瀑。

    土匪们慌乱起来,箱子也不肯搬了,都在踉跄后退。有些逃命似的往那楼阁跑,有些惊恐得跌坐在地。

    壮汉土匪瞄着那不断裂开的山壁,脚下一崴,跪在地上往前爬,嘴里还高吼道:“有人炸山……是有人在炸山!快上船,逃命啊!”

    他起身想跑,秦行简刀锋一动,“老九”抢先一步纵身跃过去,拉住宋乐珩往后一带。只见长刀过处,刀刃凌厉地割断了宋乐珩一缕鬓发,再转半圈弧形,转动的过程中,秦行简长刀脱手,拽着刀柄上缠绕的布条,控制着刀刃从壮汉土匪的后颈处划过。

    刚刚才站起来的人身躯轰然倒地,已是身首分离之状。

    其余土匪见秦行简开始杀自己人,更是跑得飞快,寨子里霎时一片混乱。秦行简也没管别的土匪,下一刻长刀回手,作势便要朝宋乐珩劈来。宋乐珩当机立断,吼了句:“药他!”

    张卓曦三人跟她多年,都是知晓她平常惯用的手段,宋乐珩一开口,三人本来冲向秦行简的步子猛然一收,个个机灵地捂住了口鼻。宋乐珩也用一只手护住面部,另一只手从袖口里扯出一块布料,往空中用力一撒,一胎八宝药漫天飘散……

    在场的,就只有秦行简和李文彧这个傻子,把药粉吸了个七七八八……

    按照黄瓜小说前三章的黄金定律,男女主角任意一方一旦中药,那必然是即刻生效,管你是在砍人还是在干其他的,都必须立刻骚起来找人实行一胎八宝。果不其然,秦行简举到一半的长刀冷不丁转了个向,往地面上一杵,腿软地半跪在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喘着粗气死死瞪宋乐珩。

    旁边的李文彧也瘫软着膝盖坐下去,抱着宋乐珩的腿,喃喃道:“好热……好热!宋乐珩,你……你撒的是什么,我好热……好难受……”

    李文彧迷迷糊糊的去解自己身上套着的宋乐珩的外裳。宋乐珩忙蹲下身按住他,吼道:“不能脱,你、你穿好!”

    吴柒撕下土匪老九的人皮面具,和张卓曦、“周兴平”一起走近,就见李文彧已是满脸潮红,眼神迷离的样子。吴柒扶了扶额头,焦烂了一张脸道:“你就没跟他说让他准备好捂鼻子?!”

    宋乐珩老实道:“还没来得及嘛,我以为他能机灵点。问题不大,等会儿让他和你一个箱子。”

    吴柒:“……”

    李文彧刚想说点什么,第三声炸山响起,山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水势汹涌而下,已经淹进了寨子。吴柒忙招呼张卓曦和“周兴平”找到三口防水箱,合力将里面的金银倒出,又架起李文彧走到箱子旁。

    宋乐珩看着还半跪在地喘息的秦行简,道:“如果愿意合作,我救你一命。”

    秦行简还是笑,只是那笑又变了些意味,夹杂着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声哼唧,听得宋乐珩嘴角直抽。

    吴柒看水都淹到了脚踝,山壁随时会彻底崩塌,朝宋乐珩扯开嗓子骂道:“想死吗!还不快走!”

    宋乐珩等不到秦行简服软,终是举步绕过了他。秦行简费力地转过头,盯着宋乐珩远去的背影,用鬼片里仿佛厉鬼出世那般的恐怖气音道:“你……也活不了……嗯啊~”

    宋乐珩:“……”

    宋乐珩被最末那句嗯啊电了一下,开始后悔用这个一胎八宝药了。

    她抖了抖,走到箱子旁,安排道:“张卓曦,你和老马一个箱子,柒叔你……”

    吴柒骂骂咧咧地看一眼摸着脖子□□的李文彧,本来想质问宋乐珩为什么就不能用别的药,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只能道:“我把他劈晕,死不了就行。”

    宋乐珩点点头,刚要进箱子,李文彧死死揪着她的衣袖,道:“你不准……不准丢下我,你答应我的……”

    吴柒拉李文彧的手:

    “你给我松开!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和你待一块儿!你俩别把孩子生箱子里!”

    宋乐珩:“……”

    嗯……

    话糙理不糙。

    她也不想一胎八宝。

    李文彧死活不松手,冲吴柒怒吼道:“为什么不可以!生了孩子又能怎么样!我和她有婚约!”

    “你松不松!不松开老子立刻砍了你的手!”

    吴柒说着就要拔剑,张卓曦和“周兴平”赶紧把人拉住:“别冲动,别冲动,好好说……”

    就在这时,山壁倾塌,山洪滔天,犹如一副末日之景。绝壁高地上,泄出滚滚白浪,溅得天地尽被水雾遮掩。

    宋乐珩大吼:“快进箱子!”

    旋即,她把李文彧按进箱子里,自己紧跟着翻了进去。吴柒见木已成舟,只能抓紧时间翻进了另一口空箱子。张卓曦和“周兴平”则躲进第三口箱子。秦行简亦被眼前一幕震慑住了,面具底下的瞳孔里,倒映出磅礴而来的洪流,要将他吞没。

    像极了……

    数年之前,元宵那一夜的熊熊烈火。

    烧毁了她人生的那一把火。

    她要活下去。

    必须要活下去!

    她要报仇!

    秦行简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楼阁,提起轻功,与天争命。

    深夜的闽江上,十六艘战船停在江面,随着涨潮的江水剧烈晃动。炽盛的火把光映得江面通透亮堂。此时隧河的水汹涌澎湃,水深又浑浊,夹杂着大量的泥沙和木料冲向守在入江口的第一艘战船。

    战船摇摇晃晃,船身链接在岸上的拉索早已绷紧到极限,上面的兵将时不时发出惊呼。江口的两艘船挡住这奔流入江的水,后面的战船就负责打捞冲下来的物件和尸体。

    温季礼在最末的一艘船上,甲板上摆着一张小桌案,案上焚着止晕止吐的香。他坐于案前,面色发白,眉心紧拧。不远处,摆着一堆打捞上来的兵器,珠宝。一口李氏用来装金银的木箱已经被撞得破破烂烂,刚被套上船,就碎了个彻底,金条泄了一地。旁边,还躺着两具土匪的尸体。

    温季礼看了眼那木箱,合上了眼睛。站在他旁边的萧溯之矮声劝道:“公子,我先送您回客栈吧。我们本就忌水,您在这船上守了有半个时辰了。”

    温季礼没答,却是问道:“前面的船,有捞上来枭卫的人吗?”

    “没有。捞上来会给信号的。您再守下去,我怕您受不住。这里先交给萧晋吧。”

    正扒拉在船边吐得天昏地暗的萧晋听到这话,撑起身来扬了扬手:“对,公子你就……呕,交给我吧……呕……”

    萧溯之:“……”

    温季礼:“……”

    温季礼看了眼萧晋,收回视线不说话了。他实是难受极了,从一上了这艘船,他胃里就好似有东西在拼命翻搅,他头晕目眩又想吐,狠狠掐着自己的腿,才不至于像萧晋那般失态。

    北辽是马背上的部族,从不涉水,他此番上船,已然是着实放不下宋乐珩的生死。哪怕……

    哪怕宋乐珩真有什么闪失,他也想第一个找到她。

    过了片刻,有士兵在前方船上的甲板处朝温季礼这边摇晃火把,萧溯之打眼看见,忙不迭提醒道:“公子,您看。”

    温季礼一抬头,望见那士兵给出的信号,下意识站起了身。船身晃动,他也跟着趔趄了半步,萧溯之刚扶稳他,他便迫不及待地走到船舷边。

    借着明亮光照,他远远瞧见那艘船的甲板上放着口木箱。木箱子打开,吴柒从里面钻了出来。温季礼眼中的期许转黯,紧握着凭栏的手失落地卸开力道去。

    吴柒也看见了温季礼,足下一个借力,使着轻功跳到了这艘船上。他前脚一落地,当即问道:“捞到宋乐珩了吗?”

    温季礼摇头,素来从容镇定的神色里掺杂着隐忧。吴柒也不敢多问,只要没有结果,那就是宋乐珩平安无事。

    很快,又有士兵站在另一艘船上摇晃火把,第二个木箱子打捞上来,里面是张卓曦和“周兴平”。“周兴平”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容貌来。两人交谈了片刻,也齐齐跳到了温季礼的船上。

    “柒叔,怎么样,主公捞上来了吗?”张卓曦急着问。

    温季礼一言不发地望着江面。

    吴柒这会儿整个人都快凉透了,也不知是江风太冷,还是他身上沾了水汽没有擦干净,他冻得手脚都是麻木的,脸色发青地紧盯着入江口。

    马怀恩迟疑道:“没有捞上来?怎么会?我们三口箱子都在一块儿的,没道理……难道……”

    吴柒转头向马怀恩吼:“你闭嘴!她和李文彧那小子在一个箱子里,估计……估计是重了些,飘得慢了些,不会有事的。”

    马怀恩便也不吭声了。他看得出来,吴柒已经乱了分寸。

    两柱香过去,湍急的江水开始趋于平缓,被冲下来的木料少了,能打捞上来的尸体和金银箱子也捞得八九不离十。夜风都死寂下来,先前被急流吓得惊呼的士兵们也安静了。萧晋不吐了,擦着嘴走到萧溯之身旁,担忧地望着温季礼的背影。

    江上只余间或响起的乌鸦啼鸣。

    一个时辰过去,有战船捞起了半死不活的秦行简,温季礼吩咐萧晋先带秦行简去治伤关押。不多时,江面就彻底恢复了死气沉沉的静谧,只映着船上跳动的火色,犹如一面泛波的铜镜。

    没有再被冲下来的树枝木料,也没有任何尸身。

    温季礼握着凭栏的手青筋凸起,衬着他格外发白的肤色。他身后的人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好像都被人掐住脖子,哽得喘不上气来。

    马怀恩觉得胸腔里不停地翻涌着酸涩,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处,随着时间逝去,酸涩感越来越重,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说着话,却又好似意识不清,沉闷的声音仿佛从胸口直接破出来的,带着颤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要是……要是我当时劝她闯寨离开,让她带李文彧走,我替她断后,她就不会……就不会……”

    “老子叫你闭嘴!不准说!”吴柒暴怒转身,揪住马怀恩的衣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都会死,她宋乐珩不会!”

    马怀恩还在恍惚:“要是当时主公离开了,就不会出事了……”

    “老子说闭嘴!”

    吴柒提起拳头要揍马怀恩,张卓曦箭步上前,拦住吴柒:“柒叔,你这是干什么!老马……老马他也没说错,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主公要是没事,应该和我们一样,早就被冲下来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不信,不信她……”

    “柒叔,我们知道你把主公当女儿看待,我们难道和主公的感情就不深吗!你难受,我们不难受吗?可是能怎么办?!要是主公真出了事,她愿意看到你打自己人吗!”

    吴柒咬牙盯着张卓曦,张卓曦也丝毫不退。江面的光点落在两个人的眼里,涌动着凛凛的水色。吴柒突然松开马怀恩,蹲下抱住头,喉咙里挤压出断断续续又压抑至极的呜咽,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老子说了,她这法子就是把脑袋系裤腰上玩儿,她怎么就……怎么就是不听!我现在……怎

    么跟她那个死人脸的弟弟交代,怎么跟她外爷和舅舅交代……她还……她还那么年轻……”

    吴柒的尾音落下,温季礼仍旧睨着江面,唇色苍白。紧抿的唇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血腥艳色。他的声线听起来满是决绝的固执,道:“下令开船,逆流而上,沿着隧河把人找出来。”

    吴柒三人转头看向他。

    萧溯之微微拧了拧眉,应声道:“是。”——

    作者有话说:小宝们,今天之后的章节会改成下午12:30准时更新~因为有什么问题的话下午有时间方便修改。就是……那种被上锁的问题,大家都懂哒。

    第87章 恨月高悬

    “我警告你啊,你别扯我衣服,你再扯,小心我拧断你的手!”

    “是你让我中了药,你也有责任的……我好难受……好热,这里面好闷……”

    隧河上游的浅滩处,一个箱子卡在丈余深的河水里,借着蒙蒙月色,能看见箱顶高出河面只有半截手臂的距离。因卡得不算稳,水流一冲,箱身便跟着不断摇晃。

    此时宋乐珩和李文彧面对面的侧躺在箱子中,宋乐珩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知两人还在水中没有脱困,也不敢轻易开箱,只能等着人来施救。她原本是心无旁骛,可她面前的李文彧显然不是。李文彧中了那神奇的一胎八宝药,汗水早已浸透他那绸缎一般的墨发,他浑身上下的皮肤都透出一种艳绝的红,双眼在鲛珠的映照下,似远山笼雾,朦朦胧胧地罩着那如火灼一般的欲求。一旦望进那双眸,就像有把勾子,在不管不顾的将人拉近。

    宋乐珩揪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得脑子清明了些。

    她不可否认,李文彧是个花瓶,还是个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的花瓶。他不同于温季礼的温雅清贵,也不像宋流景那般幽冷寒冽,李文彧就像一把火,又像绽放至极盛的牡丹,带着馥郁浓烈的香。

    宋乐珩避开他渴求的眼神,视线实在无处躲藏,便只能下滑。李文彧的领口早被扯开了些,外裳底下露着红绸和纱衣,与他这会儿的状态无比相衬。那喉结上布着一层细汗,吞咽之时上下滚动,随之挤出来轻轻的哼声,只听得人口干舌燥。

    宋乐珩索性闭上眼睛,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她在现世里就很清楚自己的为人,幸好她穷没什么钱,不然她很难守住那所剩无几的道德。

    她心里一边骂着韩世靖等人怎么还没把她捞起来,一边就觉得李文彧抓住了她的手。她睁眼想缩回手来,李文彧却将她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腰上。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宋乐珩的五指本能地一蜷,李文彧却把她的手重新按住,让她和自己的接触亲密无间。他朝她靠近了些,尚未启齿,就听宋乐珩道:“我警告过你了啊,我真会动手的。”

    “怎么动手?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要留着我,让李氏听命于你。”

    “……”

    怎么回事?他发情是会变聪明?

    宋乐珩努力木着一张脸道:“那你想怎么样?”

    “宋乐珩,你抱抱我。我真的……真的很难受。是你下的药,你要负责的。”

    李文彧的嗓音黏糊糊的,一个劲儿把头蹭在宋乐珩的肩膀上撒娇。

    宋乐珩用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脑门,把人推开些:“我那是为了救你的命,我负什么责!”

    “你不能这样……”

    说话间,两人同时感到箱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朝着一边倾斜。李文彧不可控制地滑向宋乐珩,把宋乐珩抵在了箱壁上。

    箱子里并不算宽敞,宋乐珩必须弯曲着腿,李文彧一滑过来,她的腿就好死不死夹在了李文彧的腿中间。李文彧凑在她的耳畔急促喘息,宋乐珩则是两只手死死按着他的胸口。大抵是触到了他的伤处,他发出一声变调的闷哼。那闷哼落进耳里,就好似滚烫的油锅中溅起了火星子。

    李文彧难耐道:“你有没有……有没有做过……”

    宋乐珩有些愕然,骂人还咬了舌头:“你、你要死啊,再说这些话,我现在就掐死你!”

    “你没做过……”

    宋乐珩:“……”

    宋乐珩愈发恼怒:“你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听听别人说话!”

    李文彧压根儿就听不进去,眼睛抬起,湿漉漉地望着宋乐珩,近在咫尺:“我求你了,你帮我,好不好……我难受得快要死了……我们有婚约的嘛,你就帮帮我……就算、就算有了孩子也没关系的。”

    宋乐珩:“……”

    宋乐珩根本没有想到,方才箱子的剧烈晃动,其实是因为被人打捞起来了。温季礼命人开船逆流而上,行了不远就注意到了卡在江面上的防水箱。天色昏暗,打捞的众人也吃不准捞起来的是防水箱子还是李氏装金银的普通箱子,大伙儿都心情沉重没有说话,是以打捞的过程里尤为安静。

    一安静,随着箱子被捞起,众人也就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这一下,更安静了。

    “李文彧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在想生孩子??”

    “还不是你!都怪你!”李文彧几乎要哭出来了:“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的!你刚刚还亲到我了!”

    “那叫亲吗!我就是不小心蹭了下你的脸!是你自己过来的!”

    “我不管!你的腿也蹭到我了!你还给我穿成这样!宋乐珩,我不好看吗?你要了我嘛,好不好?我保证,我会立刻与你成亲,以后绝不拈花惹草,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李氏从今以后全都是你的。”

    船上的众人纷纷围到了箱子边。吴柒脸色阴沉,张卓曦和马怀恩两脸尴尬,一动也不敢动。温季礼苍白着脸,眸光晦涩不明地盯着箱子。萧溯之不忍心自家公子再听下去,本想立刻打开箱子,却被温季礼拦下了。他就想听听,宋乐珩怎么回答。

    箱子里安静了须臾,随即,宋乐珩道:“你此话……”

    她就起了个头,不想吴柒一步上前,“啪”的一声踹开了箱子。里面的两个人霎时愣住了,双双保持着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姿势——

    李文彧差不多是贴在宋乐珩的身上,而宋乐珩被抵在箱壁,她一只手放在李文彧腰上,腿也被李文彧夹着,李文彧的双手还握着她的肩膀。

    张卓曦、马怀恩、萧溯之都羞得转过头望天,只剩吴柒和温季礼站在箱子边上。宋乐珩很快回过神来,推开李文彧坐起,看看自己身处船上,又看了眼温季礼那毫无血色的脸。温季礼第一眼看到李文彧,便注意到李文彧身上裹着的外裳,是宋乐珩出发李氏别院时穿的。

    难怪,宋乐珩从匪寨回来,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原来,她的衣裳在别人那里……

    温季礼收在袖口里的指尖狠掐着掌心,用刺痛感来盖过心脏抽搐的酸涩。宋乐珩看他目不转睛地睨着李文彧身上的衣裳,刚要解释,李文彧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宋乐珩,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你?”

    宋乐珩恼道:“你先别说话!”末了又柔柔望向温季礼:“那什么,打捞起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吓了我一跳。刚刚我和他说的那些……”

    温季礼道:“我听见了。”

    宋乐珩一哑,嗓子发干地解释:“这个……我和他在同一个箱子里,是出于情况紧急。他受了伤,加上又……”

    李文彧又拉她:“宋乐珩,你为什么要给他解释?我难受!你先帮我!”

    “帮你个头!”宋乐珩扭头骂了李文彧一句。

    温季礼蹲下身来,声线平静得可怕:“李公子难受在何处?在下略懂医术,让在下先为公子诊治。”

    “我哪儿都难受!胸口难受!还有……还有……”李文彧气哼哼地瞪宋乐珩。

    温季礼垂低眼皮:“那在下便看看李公子的胸口。”

    马怀恩和张卓曦一听,转身就想帮着阻止,结果两人又实在想不出好法子。眼见温季礼伸

    手要揭开李文彧裹着的衣裳,宋乐珩赶紧伸手给李文彧按了回去,按得李文彧哀嚎了一嗓子。

    “不能看。”

    温季礼看着宋乐珩:“为何?”

    “这个……这个……”

    要是让温季礼看到李文彧里面穿着勾引死个人的半透明纱衣,还绑着那些红绸,就真的跳进闽江都说不清了。宋乐珩冷静了一下,找借口道:“他……他怕冷,这天气,冻坏了不好给李家交代。”

    李文彧眼睛一亮,抱着宋乐珩的手背吧唧了一口:“你对我真好。”

    说完,他自己扯了扯衣裳,本来想裹得更紧实一点,偏生扯的当头,温季礼就觑见了他里面的纱衣和一抹显眼的红。

    温季礼收回手去,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站起身,李文彧还在道:“媳妇儿都这么说了,那我真不能把自己冻着。”

    “你闭嘴!谁是你媳妇儿!”宋乐珩注意到温季礼神情不对,心里已然是慌了,提着嗓门把李文彧吼得一怔。

    温季礼身形晃了晃,宋乐珩跟着站起便要扶他,孰料,他却躲过了宋乐珩的手,由萧溯之搀住自己。

    “公子!”

    温季礼疲乏地撑起眼皮,矮声道:“主公既已没事,那便好。我先回去了。”

    船正值靠岸,萧溯之狠狠瞪宋乐珩一眼,扶着温季礼往舷梯行去。宋乐珩忙跨出箱子追上去,道:“温军师,我……”

    萧溯之怒喝:“宋阀主!你看不出公子人不舒服吗!公子本晕船,还坚持要找到你,你……”

    “溯之,不得无礼!”

    温季礼头也不回,喝止住萧溯之便继续往前。萧溯之也没再多话,收回满是怨怒的视线,高声道:“黑甲!收兵!”

    船上的其余黑甲兵听命上岸,宋乐珩杵在原地,五味杂陈地望着温季礼走远的身影。

    吴柒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道:“你看我说你什么了,你那一屁股的屎都擦不干净,怎么敢去招惹这个病秧子的,你气死他北辽那边不剐掉你一层皮吗!”

    宋乐珩不语。

    李文彧在箱子里喊道:“宋乐珩,你吼我干什么!你那么凶干什么!那个男的,他和你什么关系!”

    宋乐珩回头一脚把箱子踢得盖上,厉声道:“把他抬回李府,别让我见着他!”

    张卓曦和马怀恩立刻招呼了几个士兵一起,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离开。李文彧在里面嗷嗷叫唤,声音在江面上传出老远:“宋乐珩!你欺负我!等我伤好了,我找你算账!”

    温季礼回到客栈之际,已近天亮。他身披着大氅,兜帽将他白得近乎雪色的脸笼住了大半。紧抿的唇线里隐约能见些许猩红,眉头蹙着仿佛难以舒展。温季礼此刻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靠着萧溯之,由萧溯之扶着他上了客栈二楼。

    萧溯之推开房间门,道:“公子,我去给您请一个大夫吧。”

    温季礼稍是摇头:“不必。只是晕船,休息一两日就好。”

    “您都这样了……那个宋乐珩她到底……”

    说曹操曹操就到。萧溯之的后话还没说得完整,就猝不及防被一个力道推开。宋乐珩自他手中接过温季礼,拉着温季礼进了屋,飞快关了门。等萧溯之反应过来想进去,门已从里面锁住了。萧溯之勃然大怒,拍门道:“宋乐珩!你要干什么!你把门打开!你今日要是不开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便想强行破门,动作还没实施,走廊的左边吴柒走出来,走廊的右边蒋律走出来。

    吴柒道:“怎么着?出去过过招?上次那场架还没打完。”

    “谁要理你们这些无……”

    吴柒抢上前出招。萧溯之知晓这两人都是宋乐珩安排的,一时间更生气。被迫还手的同时,就已经被两人合力逼得翻身跃下走廊,打着打着,三人就打去了后院里。

    房间里,炭盆中还烧着几块余炭,烛火未点,唯有窗框外的模糊天光透进来,在地面洒下一层薄薄的亮色。

    宋乐珩把人按在门旁边,两只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注视着温季礼的眼睛,认真解释:“土匪清点完赎金要动手的时候,我给秦行简撒了药。我当时手边没有其他保命的法子,只有这一种药能用,那是……那是催情的。”

    温季礼手指动了动,没有接话。

    “原本,我是让柒叔和李文彧一个箱子的,那二傻子死活不同意。他身上又有伤,我怕柒叔下重手把人劈晕会让他伤势加重,再者,当时山壁崩塌了,时间太紧我就和他进了一个箱子。我指天发誓,我真没对他做什么。至于他穿的那件东西……我说是我手滑了,你信吗?”

    温季礼默默望着宋乐珩,望了许久。那目光里,有难以斩断的眷恋,有伤情,甚至,还有决绝之意。宋乐珩在这长久的相视里,心里的慌乱逐渐攀升到了顶点。她终于听见他开口,是少有的清冷又疏离的声线。

    “主公,你放手吧。”

    宋乐珩僵了一下。

    “我今日……属实很乏了,多思无益,不如去除一念。这一念,是泥沼,是枷锁,缠身而重。某……实在无力为继。主公,回去休息吧。”

    温季礼敛低了眼眸,隔断了那道视线。

    宋乐珩心口抽疼得厉害。因为这一阵阵的疼,鼻尖儿也泛了酸。

    才从死里逃生,怎么偏要说这些个话呢?她心里也起了气闷,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道:“我要是不想放呢?”

    “那……我便后退,退至天涯亦可,海角也罢。”

    “你……”宋乐珩想不明白:“我都解释了,你是不相信我才非要说这话让我难受吗?”

    温季礼隔了须臾,方才轻声道:“我自年少时便病痛缠身,始知不该动心动念,这一身虚骨,仅够维系我所思、所谋,实难再担起其他。”他覆又抬起眼,目色尽头落在心尖儿上这一人,像是要寻最后的答案。

    寻到了,也就死心。

    “李文彧说要与你成亲之时,说李氏今后为你所用之时,你想回答的,是什么?”

    宋乐珩面上的神情一滞。

    “是此话当真,对吗?什么情况下会问这一句,主公的心里,已经有抉择了。情这一字,只有一心,写不出二心。”

    “……”宋乐珩皱眉道:“我若是说,我想回答的是,此话不可妄言,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你是否也会觉得,我是在骗你?”

    温季礼没有答她,忽然侧过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嘴角都见了血色。宋乐珩慌乱地松开他,替他拍抚背道:“你气性就这么大?我和李文彧才见了几日,我岂会对他动心思。”

    温季礼费力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碰自己的动作,一边擦去嘴角血迹,一边道:“我没有……没有生气,以后……也不会……”

    宋乐珩脸色一沉,听他这么说,理智的弦也崩断了,就想堵了他的话,让他再说不出更决绝的。她猛然捧住温季礼的脸,强压上去吻他的唇。温季礼愕然得眼睛都睁大了,想推开宋乐珩,但眼下气力不济,怎么也无法把身上的宋乐珩扒拉下来。宋乐珩强行撬开他的唇齿,一股血腥味顿时席卷在嗅觉里,味觉里。

    及至她的唇上同样染了红,她才稍微

    退开些,呼吸凌乱道:“你叫我放手,我若当真放了,你这口血堵回心上,岂不是更难受?”

    温季礼恼得气息不均,连带着脸上也重见了一丝人气儿。他不推人,也不拒人千里之外了,只那双眸子泛了红,仿佛落雨过后的晚霞,随时都会被侵噬破坏。

    “你到底……到底要怎么样……”

    尾音支离破碎,犹如碎金的渣子,刺在宋乐珩的心口上。

    宋乐珩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解释也解释了,用强的也用了,可半点效果都没有。她过去也是挣扎在生存边缘根本没空谈感情的人,至今为止所有的感情经验都来源于她的所见所闻而已,在遇到温季礼以前,她都没对谁这般的上心过。若这场情事让他这般的困苦,倒不如依了他。

    依了他……

    以后,就清清白白分分明明的,不再越过彼此设定的界线。

    宋乐珩一念至此,后退了半步,低下头略一沉默,道:“你不喜欢,那……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气,我走便是。”

    她举步要离开,温季礼却又拉住了她。他的手在颤抖,只轻轻地捉着她的手腕。

    “你对我做这些,只是……恣意而为吗?你想做便做了,那我……”

    “不是,自然不是。”宋乐珩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急道:“我做这些,自然……自然是……”

    “是爱吗?”

    宋乐珩默认。

    温季礼看向她:“对你来说,什么是爱……你那面镜子呢?”

    温季礼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宋乐珩一怔,慌神地摸自己身上。

    “镜子……你是说那个功能镜?怎么突然要镜子?你现在很好看,不用照镜子。”

    温季礼:“……”

    温季礼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眼睛里尽是熬着心血的红。他一直以为,无论任何事,他都能稳重自持,都能尽在掌握。纵使生死,他也早就淡然处之。可这两三日的光景,经历了宋乐珩这场生死未卜,那些早在他血肉里扎根的情丝,都如同在今晚的江风里逐渐腐朽,以不可遏制的速度长出蛆虫来。那些东西无缝不入,让他有那么一刻,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

    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千千万万的情丝,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温季礼道:“你的那镜子上,不是显示过吗?我的情感归属。你问过,为何只有一个宋字。”

    宋乐珩停下胡乱找镜子的动作,听见他说:“因为,我现有的一切,都不允许这名字出现。我的身份,我的病弱,都不该谈起爱这个字。爱是破坏,是占有,是得不到以后的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你知晓,我今日在船上看见李文彧的那一刹,我想做什么?”

    宋乐珩眼底发热,答不上话来。

    “我想……我想不顾大局不计后果,我想……毁掉李氏。”温季礼低下头,素来挺直的脊背似累到了极致,佝偻下来。

    宋乐珩靠近他,用肩膀支撑着他。她感受到温季礼的无奈和挣扎。他深吸一口气,央求着:“我不想……变成那样……宋乐珩,你不要……不要让我成为……自己都不肯接受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友情提示:后面的两章,小宝们卡着更新的时间看一看吧,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夹掉

    第88章 被翻红浪

    宋乐珩用尽全力抱住温季礼,安抚着他只对她展露的脆弱。

    “我对李文彧,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和你一样,没去爱过什么人。我只知晓,让我想成亲,让我想与之共枕的,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也只对你做过那些……那些过分的事。你不要生气了,我都听你的,你想让我留下,我便留下。你想我走,我便走,以后……以后我都不再招惹……”

    最后一个字尚未脱口,温季礼忽而掌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上去。宋乐珩只呆愣了一瞬,便认真回应。

    温季礼很少这般的失态,吻得强势又情急,像要把人揉进他的骨血里。他踉跄着带着宋乐珩往床边挪去。宋乐珩寻思着他今晚多半是气得狠了,她了然温季礼的患得患失,也明白他有多么看重她。倘若,两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那温季礼大抵就会安心一些。

    这么想着,宋乐珩便伸手去扯他的腰带,要给人吃一颗定心丸。

    两人拥吻着倒在床上,温季礼埋进宋乐珩的颈窝,然后……

    就这么埋着,晕了过去……

    宋乐珩:“?”

    宋乐珩轻轻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她心疼地理了理温季礼的发,轻手轻脚地将人移到枕头上,再拿布巾替他拭去了嘴角残余的血渍。等打理完了,宋乐珩自个儿也是疲倦至极,索性就躺在温季礼和旁边,和他一道盖着被子入睡。

    这一睡,她抱着温季礼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傍晚。醒来之际,恰巧听到屋外萧晋和萧溯之在说话。

    彼时,萧溯之被吴柒和蒋律打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他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汤,正老老实实等着自家公子醒来。萧晋刚吃过晚饭,用竹签剔着牙,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问:“公子还没起吗?”

    萧溯之摇头。

    萧晋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萧溯之眼角和嘴角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忍不住手贱地戳了一下,顿时疼得萧溯之龇牙咧嘴。

    “你说说你,老和宋阀主过不去干啥。上次你和吴柒打架就没打完,这下被那老小子痛揍一顿,心里舒坦了?”

    萧溯之懒得搭理萧晋,只白了他一眼。

    萧晋又凑近些,咋吧嘴道:“其实那个宋乐珩,人挺好的,吴柒他们也挺好的,虽然没什么规矩,偶尔还犯贱,但你不觉得,他们挺有人情味儿的吗?不像咱们那儿,杀红眼了亲爹都砍。反正我觉得枭卫挺好,关键是,他们做饭还好吃!”

    “你不犯贱?!你不犯贱你戳我干什么!疼着呢!你那么喜欢枭卫,干脆去加入枭卫好了!”

    “诶,萧溯之,你别总仗着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就用话噎我啊!你下次再这么说,我就翻脸了!”

    萧溯之哼了一声。

    萧晋鼓瞪着眼珠子装凶,没装半刻便破了功,又腆着脸搭上萧溯之的肩膀:“你想想嘛,公子那么喜欢宋乐珩,那宋阀跟咱们好,不是挺好一件事儿吗?你一个当侍卫的,还想翻天了不成?”

    萧溯之抖开他的手,冷脸道:“好什么好?宋乐珩怎么气公子的,你瞎了看不见?再说了,老夫人会同意?二公子和小姐会同意?族人会同意?!你个猪脑子也不想想公子要真是和她在一起,她会放弃中原和宋阀,跟公子回去吗?”

    萧晋摸着下巴严肃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走,难不成要公子抛下族人和她定居中原?那我们萧氏……”萧溯之的话戛然而止,略微一顿,不耐烦道:“你滚一边儿去,我懒得和你说。你也别和枭卫走太近,否则哪天……”

    “哎,行了行了。”萧晋挥手打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依我们公子的才智,又不是没可能两全。”

    “你……”

    “我下楼了!张卓曦说了让我去烤鱼。你就自己在这儿守着吧。”

    “……”

    萧晋一溜烟儿跑下了二楼。萧溯之气不打一处来,瞥了眼他的背影,小声骂道:“智障。”

    屋子里,宋乐珩也把萧溯之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萧溯之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对温季礼却算得上实打实的忠心,温季礼让他考虑的,不让他考虑的,他估摸着是一股脑全给考虑了。而且,他还考虑得不无道理。

    宋乐珩默了默,侧身看着熟睡中的温季礼,一只手枕在自个儿脑袋底下,另一只手便用食指尖轻轻滑过温季礼高挺的鼻梁,矮声道:“啧,怎么办呀,看样子我俩在一起还挺麻烦。你们萧氏,究竟都藏了些什么秘密呀?”

    滑至鼻尖的手指陡然被握住,清润的嗓音还带着些刚醒的瓮气,响在耳边:“没有秘密。”

    温季礼睁开眼,轻叹一息,无奈的朝着门的方向看看,又收回视线来:“那是北辽内政,在北辽算不上秘密,只是中原鲜少听闻罢了。”

    宋乐珩冲他笑,轱蛹着挪近了些,把温季礼的手拉在枕头下放平,自己枕在他的肩上。温季礼有些不好意思,但拒绝的话到底没有出口,纠结片刻,还是拥揽住宋乐珩。

    “昨日你没否认你爹是部族的大王,我就琢磨了一下,这些年传了死讯且与秦巍有关,还姓萧的,只有死在朔野之战

    里的萧敬诚。你父亲,是他吧?”

    宋乐珩抬起头眨眨眼。

    温季礼沉默须臾,微微颔首:“嗯。”

    “了不得啊!”宋乐珩听他承认,还是有些惊诧,忍不住撑起了身子:“你真是上一任北辽左贤王的长子?那你如今在北辽,是个什么身份?继承了你父亲的王位?”

    “你害怕了?”

    “怎么不怕?”宋乐珩说着,又躺回温季礼的手臂上,一根手指去缠他的鬓发:“你要真是北辽十八部族的王,那必然对中原虎视眈眈。”

    温季礼没有否认。

    “最麻烦的是……”

    “是什么?”

    宋乐珩笑:“不是说了要把你抢回岭南藏起来?你这身份真不好抢。我得努努力,多攒点兵力。”

    温季礼被她逗笑,眉眼弯出了一道好看又深情的弧线。笑过了,又是轻叹:“我没有继承父亲的王位,北辽也不同中原,十八部各自为政,没有一统的政权。你方才也听到萧晋说了,在我们那个地方,原是没什么人情的,纵使是父子,兄弟,我若看上了你家的东西,就去要,要不到就抢,打起来了,那就杀光。”

    “我知道。北边的部族古往今来都是这德行,杀谁都不手软。要是占了中原的城,就把城里屠个干净,墙也推了,就想圈着地养牛放羊。”

    温季礼又被宋乐珩逗得笑出声。可她说的却是再真实不过的情况了。

    “是。所以我并不喜欢此种风气,没有按照辽人的风俗治理萧氏。”

    “那你们萧氏是个什么情况?已经脱离了十八部独自为政?”

    温季礼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宋乐珩。

    两人相处至今,已有半年的光景。半年于人生而言,太短暂了,短暂到他和她这样的人,本不该交出真心。

    可感情这事,就是怪诞不讲道理。在这一桩事里,一刹可以是白驹过隙,也可以是亘古不渝。

    倘若昨夜宋乐珩再拿出那面镜子,兴许她就会发现,他的感情归属上,已经无法克制的,完完整整的显示出了名字——

    宋乐珩。

    温季礼清楚自己的心,既是清楚,便愿坦诚无欺。

    “朔野之战的那一年,北辽十八部的内乱实则并未平息,除了有联合南下的打算,各部之间同样是明争暗斗。我父亲之死,牵涉到家族争权。他死以后,母亲为了保住我,被逼无奈下,只能改嫁给二叔萧敬德,便也是后来继任的左贤王。不过,他没有活太久。他死以后,萧氏的权柄……”

    温季礼话音一顿,仍有些迟疑说出了过往,会脏了他在宋乐珩心里朗月清风的形象。

    可宋乐珩却知他甚深,接了话道:“落入你手里了?”

    温季礼敛眸:“嗯。”

    “这么说来,你这二叔……当年参与了谋害你父亲?”

    “嗯。”

    “他的死,也是你设计的?”

    “嗯。”

    她问一句,温季礼便答一句。温季礼始终垂低着眼皮,不敢去看她。他本不想让她知晓,他曾经生活在怎样阴暗的泥沼里,曾经怎样精心设计杀死自己的亲人,计算着权柄的着落。那样的人,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尽管他试着用书卷气,试着用温文儒雅的形象,来掩饰满手的血腥和肮脏。

    可他……

    的的确确是搅弄风云谋权夺利的人,更何况初来中原时,他亦是为了谋利。

    宋乐珩感慨地算着时间,道:“朔野之战,距今都有二十年了,你那时才多大?”

    “五岁。”

    “你五岁就已早慧到知晓你二叔在背后搞小动作了?那萧敬德是怎么被你算计死的?”

    温季礼这次的沉默更长久了些。他想避开这话题,可宋乐珩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想,那就把不堪都揭露,好让她有个抉择。

    “母亲嫁给萧敬德后,我与母亲皆表现得顺从,萧敬德逐渐对我放低戒心,愿意带我参政。我十四岁那年,十八部的争斗加剧,我催促他误判了局势,在他出兵后,我本答应带人增援,但我没有。其后,他战败回城,我将他拒之城外,用了……一些手段,促使他和八成部将自尽城下。”

    宋乐珩料想这手段可能有些狠辣阴毒,见温季礼刻意不提,便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后来呢?”

    “后来……萧敬德之死让萧氏的实力有所削弱。在那样的弱肉强食之下,萧氏极容易被其他的部族蚕食,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到四年后,杨彻把秦巍调回洛城,我即刻带萧氏众人往南迁移,趁势夺了河西四郡。”

    “原来是你打的?”宋乐珩满脸震惊,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她也是去了洛城以后,才听说秦巍回朝不久,边关的五原郡就丢了,一个月不到,其余河西三郡也全部落入了辽人的手中。杨彻为了找回脸面,后来也派兵去讨伐过,但河西地形复杂,人口少且地域广阔,辎重很难及时补充。一旦长时间没有攻下城池,大军则面临缺粮少水的境地。因而,朝里派了两个将军去,一个没回得来,一个没打得下,总之,皆是大败而归。

    那会儿燕丞年纪又还小,也从未去过河西附近,加上东夷突然不再给大盛上供,杨彻一个火大,带着燕丞就先去打东夷了。打完了东夷,北边也消停了,辽人只占四郡,不再进兵,杨彻便一直抱持着观望态度。

    毕竟,辽人善战,以大盛近年的国力,已经很难再占到上风。

    此时此刻,宋乐珩方知,温季礼之所以拿下四郡后就偃旗息鼓,也是为了让萧氏休养生息。而他当初化名进中原,必是想趁中原大乱从中谋利,以免萧氏被北辽其他部族吞并。

    温季礼见她走神,脑子里冒出的念头便将自己虐了个半死。他眸光一黯,哑声道:“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我的算计了,你确定,你想成亲的人,还是我吗?”

    宋乐珩稍一定神,忍俊不禁地捧住温季礼的脸,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温季礼一惊,听她温言软语地哄:“哎哟,你这哪儿像是萧氏的家主啦?怎么患得患失的心思比谁都重呀?凤仙儿说你这一身病骨就是思虑太多,现在我总算是知道了。”

    说完,宋乐珩的笑容又略作收敛,对上温季礼的视线,郑而重之的在他鼻尖儿亲了亲:“温军师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啊。为了萧氏,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吧?你说你要是个北辽的大王什么的,我就……”

    “你就如何?”温季礼眼底有些微红。

    宋乐珩咧嘴笑:“还是照抢不误的呀。那说好了要抢你,就是要抢的,管你是什么身份呢。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说到做到。”

    “你……”温季礼声线中略带着哽咽,闭上了眼拼命忍耐。

    他没有想到,宋乐珩不在意他的过往,不在意他的初衷。她只在意现在,只在意他这个人。

    宋乐珩又在他的脸上亲亲:“以后,你有我了。你不愿做的事,我帮你做。你的思虑,我帮你分一半。至于立场对立,那也不一定的,现在北辽和中原,不就相安无事吗。若我真能把中原给杀通了,我当你的后盾,北辽谁敢动你们萧氏,我带人上去揍一顿,包管揍得个个都老实巴交的,谁也不敢惹你生气。”

    温季礼没忍住笑,旋即又睁开还带着水色的眸,看着宋乐珩,道:“你就不担心,我待你,有二意。”

    “啧,你都随我回岭南了,再敢有个二意,那不成羊入虎口啦?嗷。”宋乐珩学着老虎猫叫了一嗓子,一口咬在温季礼的脖子上。

    温季礼眉心难耐地一拧,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宋乐珩咬完,又在浅浅的牙印上舔了舔:“进了虎口,那就不好脱身了。温军师要慎重呀。”

    “你……你不要咬我脖子……”温季礼气息不稳,一句话被生生截成了两段。

    宋乐珩趴在他身上,两人的身体紧密

    贴着,她的呼吸也轻轻扫在他的脸上。温季礼只觉一股邪火在乱窜,滚烫又炽热,烧得他喉咙一阵阵发紧。

    “你先……先下去。”

    “怎么了?受不了了?”宋乐珩调侃地笑,眼睛悠悠往下一瞟,便瞟到他已起了欲念:“欲念这么重,很容易被人拿捏的。”

    “你……你在说些什么诨话。”温季礼难堪地别过头,胡乱抓过被角盖住:“你、你别看了,快下去……”

    宋乐珩的手慢慢往下滑:“难受吗?你有没有自己试过?我帮你,好不好?”

    “不好。你不要乱动……”

    温季礼想推开宋乐珩,宋乐珩一只手拽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便探进了被子里。温季礼羞得脸色涨红,生怕力道大了真给她掀下床去,一时间竟是进退不得。他刚想抓住宋乐珩不安分的手,不料宋乐珩先他一步,当真拿捏住了他。

    温季礼陡然脸色一变,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动也不敢动。宋乐珩心里也甚是震撼,主要是……

    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病骨支离的,手一握着,却发现沉得惊人。

    宋乐珩抿了抿唇,发自内心道:“温军师,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别、别说了……放手……”

    温季礼紧闭着眼睛,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个透彻,话难成句,齿间只断断续续地溢出格外粗重的喘息。他一只手似迎还拒地握住宋乐珩的手腕,另一只手便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遮住所有的窘迫狼狈。

    已经到了这一步,宋乐珩自是不会听他的,凑近他的耳畔,亲了亲他耳垂后那颗痣,用引诱的语气道:“现在放了,你更难受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这样……和刑讯逼供有什么区别……”

    “哎呀,真没区别诶。温军师,你的真名叫什么?萧什么?告诉我嘛。”

    温季礼的胸膛激烈起伏,不肯回答。下一刻,那被子里一动,只听温季礼失控的声调里带出颤音,身体如一根紧绷的弦弹起来,两只手死死抓着宋乐珩的手臂。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连眼睛都不敢睁。

    “萧、萧若卿……”

    “哦,若卿,若卿。”

    宋乐珩念了两遍,继而吻住他,堵住他喉咙里的破碎。被子如水波浮沉,衬着温季礼越来越鼓噪的心音,一跳,一息,似都要擂穿耳膜。他脑子里只余空白一片,那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和矜持都碾得彻底粉碎。火热的感觉自腹部席卷,让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为之舒展开来。

    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张嘴喘息,却被宋乐珩愈发恣意地击溃了所有防线。

    最终,防无可防——

    作者有话说:宝们,明天也要及时看……就,很香[让我康康]

    第89章 过年斗酒

    宋乐珩脸上晕开了一层绯色,耳畔温季礼的呼吸越来越重,夹杂着徘徊在情与欲之间的低哼。他的额间和脖颈都被汗渍润湿,窗外的晚霞点落,如碎金般缀于他身,仿佛无暇的云被落日一点点蒸腾,浮沉之间烧成了一片绚丽至极的火色。

    温季礼此时所有的感官、所有的行为全都失控,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样的动静。可那声音分明的回响在室内,愈发刺激着他。

    宋乐珩看了眼门口,贴在温季礼的耳畔道:“小点声呀,这客栈的隔音不知好不好,万一萧溯之还守在门口,怕是想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温季礼偏过头,已快至峰顶,眼角沾着晶莹的露,是艳冠世间的绝景,在纯墨的山水中徐徐渗入了红尘。宋乐珩只觉挪不开眼去,她想看他,想看他激扬到撕下所有君子的面容,臣服于爱欲的模样。

    她轻柔地吻去他睫毛上的水泽,道:“温军师,你好像要……”

    温季礼胡乱把人拉近,用唇去堵她的话。亲了会儿,他又难捱地低下头去,咬紧了齿关,眉心紧拧成一条线,重重抵着宋乐珩的肩头。他的手指几近无意识地掐进宋乐珩的手臂,越掐越用力。及至,整个人绷成满弦的弓之后,在那变调又沙哑的哼声里,骤然松开……

    温季礼急促的喘息着,鬓边的乌发早已湿透,脸色若三月间的春樱,极致的动人心魄。宋乐珩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等那面上的红稍稍退去,她才禁不住打趣道:“疼。你把我的手臂都要掐流血了。”

    温季礼匆忙睁开眼,两手松开宋乐珩:“我伤着你了?让我看看。”

    “不行。你都这样了,我衣裳一脱,你再起欲念,要伤身的。”宋乐珩故意调笑使坏。

    温季礼果然皱了眉头,略显窘迫:“你不要……不要总是戏弄我。”

    “怎么了萧若卿,不愿意呀?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

    “也不要……叫这个名。”

    萧若卿这个名,原是没什么不能叫的。只是在北辽时,就很少有人这样唤他了。敬重他的人,称他公子、家主;弟弟妹妹唤他长兄;母亲则常唤小名,独独那些离死不远的对手会直呼他这个名字。

    任何人叫他萧若卿,他都觉稀松平常,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地,宋乐珩一唤这名字,就好似有蚂蚁在他的心头咬,痒得他克制不住,只想埋没进欲海的深处。那种巨大的冲动发出轰鸣,震耳欲聋。温季礼不得不背过身去侧躺着,生怕宋乐珩发现他起了变化,又说出让他自惭形秽的话来。

    宋乐珩一见他这反应,便多多少少猜到了些,也没料想这人敏感到连名字都不让人叫,抿着唇憋了憋笑,便从善如流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什么,秦行简……”

    “捞到了,身上的骨头断了不少,就剩着一口气。萧晋昨夜将人关在了城东一口废弃的枯井里,让人看守着。”

    宋乐珩放下心来,默了默,又说:“此次水淹匪寨,大家都辛苦了几日,能平安回来也不容易。这会儿恰是饭点儿,又快过年了,我想着叫大伙儿一起吃顿团圆饭,你看可好?”

    温季礼闷闷地应了一声,宋乐珩便凑过去在他后颈上落了一吻,起身更衣道:“那我去叫小二抬水给你泡浴,再去给掌柜的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准备。”

    宋乐珩出了房间,温季礼绷直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

    等他泡浴完,下楼用膳之际,已是戌时。

    这李氏的客栈总有四层楼高,在顶层上是两间用膳的华丽厢房。宋乐珩算了算人数,一间厢房坐不下,便让掌柜分成两间厢房上菜,每一间都能坐上十五六人。因着客栈正临广信主街道,从厢房的窗口望出去,刚好能见城中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辞旧迎新。街头巷尾里,还时不时会响起些零星的鞭炮声。

    一连阴沉了数日的天幕上终于见了星子弦月,偶有一群小孩从路上飞奔过,带起一阵欢声笑语。

    宋乐珩懒懒地倚在窗旁嗑着瓜子看外头。张卓曦和江渝等枭使都到了,正自个儿吵闹着分配座位,顺便把刚在河边烤好的鱼都装盘上了桌。萧晋因为和张卓曦他们一块儿烤了鱼,这会儿也在厢房里等温季礼。吴柒走到宋乐珩对面,同样抓了把瓜子嗑起来,顺着她的眼光往外面看。

    广信是岭南十分重要的城池,挨邕州近,又有李氏扎根于此,是以这几年虽是兵荒马乱,广信却也算得上偏安一隅。要不是临近年节土匪闹了出大事,城里能更加喜庆热闹。吴柒瞄着那犹如银河般璀璨的万家灯火,遂收回了视线,瞧了瞧宋乐珩嘴角压都压不住的浅笑,没好气道:“看你那点出息,把人哄好了?”

    宋乐珩喜滋滋嗑瓜子:“不止哄好了。”

    吴柒:“?”

    吴柒眼睛一瞪,差点把手里的瓜子扔了:“你难不成还和他……”嗓门一路提高,又觉得这事儿不能当众说,便又压下去道:“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这兔崽子……”

    “没有没有!”

    虽然就差那么一步。

    宋乐珩不敢让吴柒看出端倪来,假作正经地转移了话题:“我的意思,我这不是看见过年了,高兴嘛。”

    吴柒将信将疑:“过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宋乐珩沉默须臾。

    以往过年她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那时不管任何节日,她都是孑然一人,顶多有那么一两个同学会给她发个公式化的祝福。但……

    现在不同。

    她的身边多了许多人,她喜欢这些人间烟火气。

    宋乐珩垂低眼,闲闲答着:“怎么不值得高兴,这不有你们在吗?”

    “还我们在,你在枭卫是没过过年啊?你就是看有那个病秧子在,个见色眼开的小东西!”

    宋乐珩:“

    ……”

    宋乐珩竟一时无法反驳。

    恰逢此时温季礼和萧溯之来了,宋乐珩迎上去拉着温季礼,便招呼众人都各自入席。吴柒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坐下,其余枭使和萧溯之、萧晋也都依次坐在了桌旁。宋乐珩让江渝去叫了小二上菜,转头又对温季礼道:“这已是年关,你那些黑甲兵……”

    温季礼道:“无妨。萧晋自知犒劳他们的。”

    “好。今日在坐的,都是自己人,那就放开了吃喝,我点的菜你们若不喜欢,随意加便是。”

    众人齐声道:“谢主公!”

    不多时,几个小二便合力抬了两只烤羊进包厢,又上了已经温好的酒。中原人本不喜欢吃烤羊,到了腊月,羊肉大都做成汤锅来涮菜。宋乐珩此番考虑到温季礼的身份,这才在今夜换了个口味。温季礼亦知她的私心,眸光明暗交叠地落在她身上,心中只觉暖意流转。

    宋乐珩冲他笑笑,悄悄在桌子底下牵住他的手,动作虽不大,但坐在宋乐珩旁边的吴柒,以及坐在温季礼旁边的萧溯之都瞄到了两人的小动作。

    吴柒黑着脸,萧溯之的脸色也不见好看。

    “吃烤羊……你是真不怕色字头上一把刀。”吴柒小声骂。

    宋乐珩没搭理他,一边给温季礼盛汤,一边道:“这烤羊我虽是嘱咐少放燥热的调料,不过,你还是得少吃些。这是我让厨房给你炖的滋补汤,你尝尝味道鲜不鲜。”

    “好。”温季礼轻应了一声。

    枭使们也不闲着,个个吃着肉跟着起哄,浮夸地学着宋乐珩。

    “这烤羊我嘱咐少放了燥热的调料~兄弟们,以前我们在枭卫的时候,可没这待遇呀,吃烤羊我们是沾了温军师的光吧!”张卓曦头一个整活。

    蒋律马上接上:“这是我让厨房炖的滋补汤~这还不够明显吗?主公是拿温军师当宝,捧在手里都怕摔咯。”

    众人放肆大笑。

    宋乐珩笑骂道:“吃你们的饭,话多。”

    她又捏捏温季礼的手,小声说:“他们就是这德行,你若是介意……”

    “不介意。”温季礼接过话:“主公不是说了,都是自己人。既是自家人,便没什么不能说的。”

    “哦哟哟~自家人~温军师也成我们自家人咯!半年就这进展,还得是我们主公!”马怀恩啃着羊腿调笑。

    温季礼有些不好意思。

    萧溯之一看自家公子都尴尬了,再想到之前在房间外听到的不该听的声音,心里顿时更来气。

    张卓曦乐呵呵地切了一块羊肉,递给萧溯之,道:“吃呀萧侍卫,你们北辽人不都喜欢吃烤羊吗?这可是我们主公的心意!”

    萧溯之一把推开张卓曦的手,骂道:“滚一边儿去!你们枭卫的人,个个都无耻!”

    温季礼脸色一沉:“不想吃饭,就出去。”

    宋乐珩忙打圆场:“诶,过年嘛,百无禁忌。萧侍卫既然不想吃肉,那就喝酒。”

    萧溯之被骂了一句老实了,除了仍旧不吃不喝,不敢再多说什么。萧晋见状,凑过来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臭脸?”

    正抿了口酒的宋乐珩:“……”

    宋乐珩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温季礼脸上发烫,别扭的给她拍着背。

    刚准备割肉吃的吴柒见两人这反应,手里的羊腿霎时也不香了,“砰”的一声扔在了桌上,站起来看看宋乐珩,又咬牙切齿地瞪着温季礼。

    张卓曦也道:“柒叔,你又怎么了?也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

    温季礼:“……”

    温季礼跟着咳起来。

    吴柒一肚子的火没处泄,又不好当众骂两个不知道干了啥的年轻人,只能想了想,指着对面的萧溯之道:“你,你出来,我们再打一架。”

    萧溯之当场就要站起。

    温季礼斥道:“坐。”

    萧溯之又安安分分地坐回去。

    宋乐珩好不容易咳完,拉住吴柒道:“你也坐。什么岁数了还动不动就打架斗殴。没被拱!真的!”

    吴柒的眼神在宋乐珩和温季礼之间打了个来回,没再多话,气哼哼地坐了回去。两大护法不折腾了,厢房里才又恢复一派和气,众人吃的吃,闹的闹。

    宋乐珩依旧在桌子底下勾温季礼的手指,温季礼左右拗不过,便由着她去,慢慢与她十指相扣。他素来是不怎么用晚膳的,夜里吃多了反而会难受,便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宋乐珩切了一块烤焦的羊肉慢慢嚼,心满意足地看看嬉笑打闹的众人,又将目光落回了温季礼的身上。

    温季礼表面不动声色,耳根子却禁不住露了红:“总盯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呀。”宋乐珩笑笑,拉着椅子挪近了些:“你记不记得你我初识时的场景,就那温泉里……”

    温季礼捏她的指尖,抢话道:“怎么突然提这事。”

    宋乐珩知晓他脸皮薄,想起初见时那荒唐的场景他估摸是绷不住,便嘿嘿笑了两声,没去说细节,只道:“我就觉着,我第一眼看你就惊住了。我以前觉得最好看的人,莫过于我娘亲。后来到了洛城,也有些皮相不错的公子哥,但也就属于好看便多看两眼的程度。那日我去怀山,那光影从叶子里透下来,罩在你身上,你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我当时便看呆了。”

    “登徒子……”不小心听见了宋乐珩话茬的萧溯之骂道。

    “小流氓。”吴柒这次选择和萧溯之站在同一战线。

    温季礼想训斥萧溯之,却被宋乐珩阻止了:“别搭理他俩,我们说我们的。我那会儿就觉得,温军师真好看。”

    “是吗。”温季礼眼睛底下的皮肤略泛着薄红,但下一刻,他就问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那主公觉得,李氏少主好看吗?”

    宋乐珩:“……”

    怎么这时候还捎上李文彧?

    宋乐珩缩回拉着温季礼的手,眨眼间就做了摸鼻子撩头发等一系列假动作,并同时在背后冲张卓曦勾手指:“这个……李文彧……李文彧他那张脸吧……啧……”

    张卓曦立刻领悟,咬着羊肉箭步冲过去,拉走了宋乐珩:“温军师,主公以前过年都得和咱们喝个通夜的,今晚还是按老规矩哈,人我带走了。”

    宋乐珩嘴上骂着张卓曦不懂规矩,脚下却是跟张卓曦走得飞快。温季礼看穿两人的小把戏,也没有拆穿,只是兀自倒了一盏茶,置身在这热闹里。

    他本以为张卓曦这句喝通夜是个托词,不成想过了个把时辰,这屋子里的人都喝得七七八八上了头,本该全回去睡觉的,结果反倒是拆起墙来。枭卫这些人,个个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也擅长各种各样的功夫,刀剑斧棒轮番上阵,拳掌腿脚悉数往两个厢房中间的墙上招呼,不出小半盏茶,那面墙果然就被众人掀翻。两个厢房一打通,枭卫众人更像是猴子下了山,闹腾个不休。

    屋子外,是掌柜和小二在不停地骂;屋子里,划拳的,骂人的,抱头痛哭思念死去亲人的,堪称是乌烟瘴气。

    彼时,就连萧晋也加入了枭卫发疯的行列,非要给众人表演一口气喝完一整坛酒。萧溯之则被灌得一言不发地靠墙坐在地上。宋乐珩和张卓曦在扯着嗓门划拳斗酒。江渝晕晕乎乎地坐在宋乐珩旁边抱着酒坛子,吴柒就在后面给江渝扎小辫子。

    温季礼算算时辰,头疼不已地走到宋乐珩身旁,劝道:“主公,夜深了,该休息了。”

    宋乐珩已是醉得五迷三道,转头一瞧见他,咧嘴就笑起来:“好看,真好看……我家军师怎么那么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温季礼正有些局促,宋乐珩又捂嘴笑眯了眼,然后转过头对张卓曦几人道:“他还有更好看的时候,不过,你们都看不到,就是他在……”

    温季礼速度极快,猛地捂住宋乐珩的嘴,忙道:“主公,你们继续划拳,莫要说其他,千万别说。”

    宋乐珩眨巴眼点点头。温季礼这才退开。见宋乐珩似乎当真忘了刚才要说什么,温季礼的一颗心方落回原位。眼看众人喝酒的架势一时

    半会儿收不住,温季礼也不想扰了这过年的雅兴,便独自出了厢房。萧溯之知晓自家公子并不喜热闹,见他离开,匆匆忙忙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次日早间。

    等温季礼一觉睡醒发现宋乐珩的房里没人时,他的眼皮就已经在狂跳了。萧溯之陪着他来到顶楼厢房门口一看,果不其然,那打通的两间厢房里,躺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枭卫众人……

    以及……

    一名枭卫编外人员——

    萧晋。

    他们还真是……

    喝了个通夜——

    作者有话说:第一个年关来啦

    第90章 议亲请柬

    两柱香之后,厢房里挂着的、躺着的、压在别人身上的一群人都被一一叫醒。众人宿醉头痛,一个个站也站不稳,都七倒八歪的扎堆坐在地上揉脑袋。

    宋乐珩稍微好一些,她知道坐在凳子上揉脑袋。

    温季礼端身坐在靠窗的榻上。屋子里的酒气实在是太浓,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抽过叶子烟,这烟酒味一混杂,直熏得人眼皮都睁不开。萧溯之将窗户撑开一条缝,但又不敢开得太大,生怕温季礼受了寒。

    外头淅淅沥沥地落着冬雨,刺骨的寒意就夹杂在水气里,见缝插针地钻进来。

    温季礼将两只手拢在袖子中,一言不发。

    他少时接过萧氏的权柄,那会儿的萧氏还是内忧外患,他年纪又小,不服他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上头有母亲,下头有两个年幼的弟妹,必须得在夹缝里杀出尸山血海来。是以,他向来是治军严明,不敢有半丝的松懈轻怠。

    到了岭南后,他并未强求宋乐珩也如自己那般治军,毕竟,枭卫这帮子人,说是宋乐珩的属下,但从相处之道来看,他们更像宋乐珩的家人。可哪怕再是一家人,温季礼也同宋乐珩讲过,如今宋阀初建,该立的规矩都要立。若是将来宴请将领,从上到下也喝成这个鬼样子,那该成何体统。更遑论,宋阀眼下并不是全无危机,燕丞正往岭南进军,他们却毫无防患之心。

    一想到这些,温季礼的脸色就更难看。

    宋乐珩也极少见他这般冷着脸的模样,想坐到他身旁把人哄哄,结果刚一起身,温季礼抬眼一瞄她,她当即又心虚地坐了回去。她知晓昨天夜里带着这群人实在是放纵过了头,决定先拿底下的人开个刀。

    “你们是怎么回事?给你们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了!让你们吃顿团圆饭,你们饭没吃两口,酒倒喝了不少!现在是喝酒的时机吗!是吗!也不想想我们宋阀是个什么处境!”宋乐珩一爪子拍在桌上,拍得掌心一麻。

    枭卫众人反应不过来,还保持着打呵欠挠头的各种姿势。

    宋乐珩瞄了眼温季礼,见他神情没有那般凛冽了,确定自己这方向肯定是找对了,于是加了把火,继续骂道:“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李氏的问题还没落定,朝廷的大军正往岭南来,你们这幅鬼样子,怎能成大事!那面墙!那面墙是谁拆的,自己给我站出来!”

    枭卫众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活像一群老大爷,互相搀扶着,斜着歪着站起来。

    蒋律憋回去一个呵欠道:“那面墙,不是主公你让我们拆的吗。”

    宋乐珩:“……”

    张卓曦附和:“是啊主公,你说谁第一个拍出洞来,就算拔得头筹,有红包拿的。”

    宋乐珩:“……”

    宋乐珩的脑子里果然很不争气地想起了昨晚她招呼大伙儿齐心协力推墙的画面。

    她机智地跳过这一茬,清了清嗓子,找借口道:“我喝多了说的胡话你们也听!让你们去吃屎你们去不去!说!昨晚是谁灌的我酒!又是谁逮着我划拳的!我跟你们说过,要懂分寸!否则这传出去,别人会说我对手下人放任自流,将来还怎么招贤纳士!”

    枭使们又互相看看。

    马怀恩正义指出:“是主公你先拉着蒋律喝酒的,也是你先拉着张卓曦划拳的。”

    “你!”宋乐珩指着马怀恩咬了咬牙,见骂什么最后都栽到了自己头上,气得又是一拍桌子,恼道:“那柒叔呢!他也不管管你们!闹成这样,他倒是……”

    吴柒从门口端着托盘走进来,身后跟着同样端着托盘的江渝。他黑着脸把托盘往桌上一放,力道大得托盘上的数碗醒酒汤都被洒了一半出来。末了,他幽幽盯着宋乐珩问:“我怎么了?我去给你们这群狗崽子熬醒酒汤,我还熬错了?”

    宋乐珩摸鼻子,默默端起一碗醒酒汤喝了半口,又被烫到了舌头。

    “不是,我就是……就是关心一下你去哪了,你年纪一把的,我怕你昨晚喝多了出事。”

    吴柒看看宋乐珩那虚头巴脑的模样,又看看冷着一张脸的温季礼,哼声道:“出息。喝顿酒能怂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招小倌了。”

    宋乐珩怂是真怂,说到底,也是她荒唐在先。她喝着醒酒汤,悄悄用余光瞥着温季礼,看温季礼敛低眼皮挡住了眸子里的寒霜傲雪,她这才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坐得踏实了些。她稳了稳心神,没好气地招呼众人:“赶紧的,都坐下把醒酒汤喝了。”

    众人站着的站着,坐下的坐下,各自端了一碗醒酒汤。江渝则坐到宋乐珩身边,从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两只略丑的小兔包子,递给了宋乐珩一只。

    宋乐珩知晓这是吴柒给江渝做的,他总把她和江渝当女儿养,觉着女儿家就喜欢吃这种花式糕点。但吴柒做糕点的手艺不行,一个小兔包做的是歪歪扭扭,两只耳朵不对称,兔子脸上的红还像是唱戏的大花脸。宋乐珩嫌这花式糕点丑,老早就不乐意吃,所以后来吴柒都只给江渝做。

    好在,这玩意儿丑归丑,内里的馅儿却很香甜。宋乐珩咬了一口,肚子里填了点东西,那种宿醉后的翻江倒胃才好受了些。等众人把醒酒汤都喝完,她方慢悠悠地道:“昨晚的荒唐,过了便过了,咱们既往不咎啊。那面墙的钱,等会儿柒叔去跟掌柜的算算。”

    “算过了。”吴柒翻着白眼道:“掌柜说早前不知道你是他家少主的未婚妻,多有冒犯。你就是把这酒楼整个拆了,他都不敢让你赔。”

    宋乐珩:“?”

    宋乐珩差点没被嘴里的小兔包给呛晕过去,忙道:“这话说得,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掌柜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哪晓得。问了,他不肯说,要我去严刑逼供吗?”

    “算了算了,此事的源头不在他,在李家,我回头再解决这个事。”宋乐珩吃完了最后一口小兔包,拍了拍手,道:“咱们这个年关,昨晚就算过完了。打从今天开始,都要打起精神来,不能再如昨夜一般,放纵享乐!都听明白了吗?”

    枭使们有气无力地答:“听明白了。”

    宋乐珩又转向温季礼,换了另一番态度:“温军师,你看,我收拾过他们了。”

    所以你就不能再收拾我了。

    她用眼神传达着自己内心的诉求。

    温季礼自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下宋乐珩的脸,略作一默,道:“主公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乐珩思量须臾,有一种酒还没醒完,就被赶鸭子去考试的压迫感。她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整理了一通思路。

    眼下最紧要的,自然是迎战燕丞的准备。她问温季礼:“燕丞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这几日她身陷匪寨,吴柒一心救她,自然是没有派出枭使去打探消息。但温季礼不会无视朝廷那方的动静,定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

    温季礼也没有藏话,道:“燕丞已进军到延平了,这次,他带了三万人马。”

    “延平。”说起正事,宋乐珩的神情便显凝重,皱眉思索道:“再翻过大庾岭,就要到江对岸的漳州了。这大瘐岭里古木参天,地面常年不见日光,阴寒潮湿

    ,沼泽遍布。燕丞一个北方人,带着北方的兵,恐怕不会太熟悉大瘐岭的情况。”

    温季礼道:“要翻过大瘐岭,共有三条路。阴平道是古道,崎岖难行,早已废弃,路上有不少沼泽毒虫。云中道是如今的官道,在大瘐岭中段有两座山以索桥相连,而这索桥,是必经之路。还有一条古马道……”

    宋乐珩了然的接过话茬:“今年雨水太多,古马道山体滑坡严重,堵了有半年了。那条路没人清理,地势又狭窄,大军过不了。而且,那边人烟稀少难有补给。”她看一眼窗外的雨势:“这几日有雨,古马道会坍塌得更严重。”

    “明日,会放晴。”

    温季礼这么一说,枭卫所有人都有些惊诧地看向他。宋乐珩也挪回视线来,落在温季礼的面上。

    她从前看影视剧里的军师,都会点天文地理掐算天气,不成想,温季礼竟然也会。她有些兴奋地问:“确定吗?”

    温季礼微微颔首:“确定,这半个月,不会再有雨水。”

    张卓曦一脸佩服:“军师,你连这都知晓?你也太厉害了吧?”

    说着,人就蹦跶到窗边张望:“这怎么看出来的?军师你昨晚夜观星象了?教教我,怎么看?”

    萧溯之没好气地低声骂:“智障。”

    宋乐珩本也想问温季礼是不是会夜观星象,结果听萧溯之这么骂了一句,顿时感觉自己肯定是误会了。

    温季礼看穿她的心思,主动解释道:“并非是观星象。”

    “那是怎么判断的?”

    温季礼轻咳一声:“我……体质羸弱,是以逢雨天之前,骨头缝便会有些疼痛。昨日开始,痛感有所减轻,这种情况下,一两日内必会放晴,约莫会晴半月左右。”

    宋乐珩心头一紧,眼里禁不住溢出心疼。张卓曦一听,也抿着嘴巴走回桌子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温季礼见宋乐珩因他生出难过,安抚的朝她摇了摇头,露出个浅淡的笑意。宋乐珩立刻打蛇随棍上,摸摸索索地坐到他旁边,一只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就从自己那宽袍大袖后穿过去,去寻温季礼的手。

    一屋子枭使都装着眼瞎,看不见自家主公和军师亲昵。吴柒和萧溯之倒是直愣愣地盯着,但都觉这个时候不适合去点火。温季礼也生怕宋乐珩当众做点逾矩的,急忙将手伸了过去,接住她。

    宋乐珩紧勾着他的手指,只觉那指尖冰冰凉凉的,浸得人心思都澄明了些。她定了定神,随即便道:“既然不下雨,那古马道应当是能过人。我们兵分两路。其中一路,走古马道,绕后去截断燕丞的辎重粮草。柒叔。”

    吴柒眯了眯眼睛:“带多少人去。”

    “广信的枭使,都随你一起。截粮草时务必要小心,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全部烧掉,不要让我们的人陷入危险。”

    “好。”吴柒应下,扫视着众人道:“都给我去河里洗个冷水澡,洗完了,出发!”

    枭使们纷纷跟着吴柒出了房间。

    温季礼侧首吩咐萧晋:“你带人去砍断云中道的索桥,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是!”

    萧晋快步离开房间。温季礼又示意萧溯之也先退下,人一走光,屋子里顷刻静了下来。

    宋乐珩一只手牵着温季礼,另一只手在他骨节上轻轻地揉捏着,温声道:“如若燕丞按我们设想走阴平道,路上必会有不少的折损。不过,他迟早都会抵达漳州,秦行简那边……”

    “让大夫去诊治了,我会让溯之多盯着。”

    “嗯。”宋乐珩的心思不由得又转回起先那个话题上,她低下头,睨着温季礼修长如竹节般的手,问:“身上的骨头,雨天时都会疼吗?疼得难不难受?岭南雨多又潮湿,你是不是自打到了岭南后,这些病痛都更严重了?”

    温季礼看穿她的愧疚,知她是后悔将他拐到岭南来,索性反握住她的手,将袖口下拉了一些,遮住两人扣在一起的十指:“疼得难受时,我会告诉你。你昨夜带他们胡闹一宿,今天且好生休息吧。燕丞若是到了漳州,魏江手底下那两万兵尤为重要,李氏那边,恐还需过府一趟。”

    “我知晓,李氏的事,迟早都要解决。况且,这未婚妻的头衔,我不喜欢,左右得去把李家的嘴给堵一堵。”

    “那恐怕……堵不住吧。”门边冷不丁有个声音接了话。

    宋乐珩余下的说辞一噎,随着温季礼一块儿朝门口望去。

    魏江背着手出现在门外,不请自入地进了厢房,瞅着堆砌一地的石头渣,嘲讽地啧了好几声:“旧年与宋阀主初见,就晓得宋阀主这人嘴上抹油长袖善舞,见人骗人,见鬼骗鬼。李家上下此番是都被宋阀主骗了,才会由着李氏的酒楼被糟蹋成这样。”

    宋乐珩:“……”

    多大仇?

    温季礼:“……”

    温季礼看看魏江,又看看宋乐珩,道:“原来,魏大人与我主是旧识?”

    魏江坐在桌边,皮笑肉不笑:“我与宋阀主虽相识不过半日,但交情却算得上是刻骨铭心。我纵以为只我如此,没想到这次李公子从匪寨回来,也对宋阀主刻骨铭心了。”

    这话说得宋乐珩牙齿一酸,皱巴着一张脸道:“魏刺史,你酸橘子吃多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来有何贵干吧?”

    “那自然是来告诉宋阀主一个好消息。”

    “哦?”温季礼道:“李氏愿归顺宋阀的好消息吗?”

    “归顺?何止哦。”魏江阴阳怪气地瞥着宋乐珩笑:“李公子恐怕是人、财、权,都要尽归宋阀主的了。”再瞥一眼宋乐珩和温季礼放在一处的手,更讽刺道:“就是不知晓,李氏若看到宋阀主身边还有一位知己,该作何感想。”

    宋乐珩义正言辞道:“李文彧的人,我倒没什么兴趣。”

    “那不行呐。”魏江从袖口里拿出一张请柬,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李公子从那晚被送回,就嚷嚷这辈子非宋阀主不娶。你也晓得这广信半个城都姓李,如今广信上上下下,都已知晓这件事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做个中间人,给宋阀主送请柬来了。”

    “请柬?什么请柬?”宋乐珩问。

    魏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自是邀宋阀主过府商议,宋李两家姻亲之事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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