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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园区


    “吱呀——”


    长椅与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 让斗法中的林静姝和郝光景同时投来诧异目光,似是不解沉默许久的她怎么突然爆发。


    可舒窈根本没有闲暇看他们的神色,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餐厅外面的那人身上, 就在她起来之后, 窗外只剩空空的街景。


    但舒窈很确定, 自己不会看错。


    是蔺然。


    即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又是否能隔着观景窗户弄清楚屋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被现任撞见自己和前任、和被安排的相亲对象同处一室, 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她匆匆拿起伞和包, 浅色眼眸看向郝光景,将自己刚才沉默时在手机备忘录上反复琢磨、修改的拒绝词背稿般念出:


    “不好意思, 刚才一直没有机会说明, 郝先生, 今晚在来之前我并不知道周叔叔是这样的安排,我本人并没有相亲的意愿,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这件事我会向周叔叔解释,晚餐我会先结账, 再见。”


    郝光景愕然地听着她自见面以来说得最长的话。


    倒是林静姝眉梢动了下, 抱着手臂往椅背上靠去,眼神懒懒地瞥向被她攥着的手机,似乎很想拿过来对比上面的具体内容。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只在舒窈转身离开时, 跟着站了起来,食指中指并在太阳穴附近朝郝光景一挥, 犹如得胜离开的炫耀者:


    “既然公主殿下不想玩了,那我也不奉陪了。”


    拉开包厢门, 她步伐轻快地跨出去,以为自己会像从前的每一次,走到舒窈的身侧,然而在那之前,她却见到对方小跑着往餐厅门口的方向而去——


    温柔的浅绿色针织长裙像是飘扬的柳枝。


    而柳枝被折入另一人怀抱。


    短款红色上衣是那样刺眼,而这红配绿的、一贯被林静姝归为庸俗的碰撞搭配如今依偎在一块,竟莫名和谐相配。


    和谐得刺伤她的眼。


    ……


    “蔺然!”


    舒窈跨出餐厅,明知在大庭广众下不该过于亲密,却因为这场相亲劫难,没忍住主动抬手轻轻拥了女朋友一下。


    她面上绽开笑容,使劲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将那个小房间的难闻味道都去掉,眼眸弯弯如月牙,出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蔺然深黑的眼瞳看着扑来的人。


    明明饥饿感并未消退,心中却冒出奇异的愉悦感。


    怀中人不知自己迎向了什么样的命运,很快收敛自己的失态,脚尖后撤、想要恢复往常与女友说话的姿态,谁知后腰却被一股力道不容置疑地推了回去——


    她再度跌进蔺然怀里。


    “!”


    舒窈面上刚要泛起红意,就被身后传来的、带嘲意的话给打断,“难怪看不上刚才的相亲对象,也不肯和我复合,原来是找了个能靠脸吃饭的女朋友。”


    她脸色立即由红转白。


    也正是这时候,蔺然才将注意力转到跟着舒窈的这条小尾巴上。


    她原本只是将这个曾经“疑似拥有过舒窈赠送的漂亮瓶瓶的前任”当作能被随意碾碎的厨余垃圾,如今却不由将下巴微微扬了下。


    这个味道是……?


    涌入鼻尖的气息令她瞳孔微微放大稍许。


    极细的、如针点的银色自眼瞳中央出现。


    本就处于饥饿状态下的掠食者顺从本能,往林静姝的方向走出一步,甚至因此愿意松开被圈在她气息里的占有物-


    结果手腕却立即被怀里人抓住。


    浅发微弯、像花萼一样烘托出那张清纯面庞,因为颜色太浅、平日里更近漠然的女生眼瞳里此刻写满了紧张与担忧,“别理她。”


    舒窈知道林静姝是在故意挑衅,可是经历了果茶店事件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曾经一起长大的发小、后来交往四年的女友可谓一无所知。


    虽然舒窈不明白她为何在分手时那般干脆、现在却不择手段地开始对自己纠缠,可是她记得,林静姝在高中时读的学校校风并不太好,而这人在那间校风很差的学校里,不论男女都不敢轻易招惹她。


    蔺然这样从小认真学习、考上最好的医学院校,又专注事业拼搏到今天的人,最不适合碰上林静姝这类存在。


    “我们走吧,”她边说,边将身体挡在两人之间,对蔺然提议道:“我都还没吃晚餐呢,你想吃什么呀,我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蔺然想吃的当然是那个沾染了奇异香味的人类。


    她没有动,甚至还悠闲地打量着将后背暴露给自己、戒备朝向另一人的女朋友。


    ……是在保护我吗?


    念头冒出时,仗着林静姝已被自己锁定、逃不出狩猎范围,蔺然眼眸动了动,再度放回舒窈这里。


    舒窈松了一口气,正想顺势拉着她离开,看完她俩一系列互动的林静姝却在这时,视线越过她肩头、直直挑衅向她身后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应该不是在杳杳跟我交往的期间,那就是刚在一起不久……我最烦像你这种浑身上下都充满社会精英气息的家伙,她是故意气我,才和你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


    要疯了啊啊啊!


    社恐人舒窈在心中发出了尖锐爆鸣。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现任撞上前任的修罗场,眼见两人此刻都散发出危险气息、一副要到旁边偏僻巷子里单独聊聊的状态,无助的她只能攥紧了手机,开始给每次都能在这种时刻创造奇迹的好友发消息。


    “小锦,救救、救命!呜呜呜蔺然要被打了……”


    她仓促且凌乱地按着手机键盘,甚至无意中点到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等到意识到电话被接通,那边传来声音,舒窈才惊慌地低头再度看屏幕,不过她顾不得那么多,匆忙地将手机贴在耳边:


    “小锦……”


    “怦!”


    类似钢筋撞击的轰鸣声从话筒里传出。


    舒窈愣住了,在那一系列东西掉地、巨物碰撞的杂音里,再度开口,“小锦?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肺都要破损的破风箱声,手机的主人在剧烈地跑动、喘气。


    似乎对面的人同样只是无意识接通了这个语音。


    没等舒窈想明白,语音就发出“嘟嘟”声,自动挂断了,她看着手机屏幕,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糟糕感觉支配。


    很快,一条自动发来的,带SOS标志的求救短信,就验证了她的预感。


    舒窈脸色发白地盯着那行红色信息。


    “蔺然。”


    她抬起头,对即将跟着林静姝走进旁边巷道的女朋友出声道,“我的好朋友司徒锦,她好像遇到了非常危险的麻烦,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找她吗?”


    在她说话时。


    已经走入阴影、正对着她方向的林静姝神色变了变。


    三人之间都静了会儿。


    连日光下的尘埃都跟着悬止。


    想到最近那些危险的社会案件,在这寂静里,舒窈似乎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下,转身独自往对面马路的出租车方向去,却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坚定平稳。


    她在夕阳里回头时,那道淡淡的海盐味道已经重新来到她身边。


    唯有林静姝站在昏暗的旧巷子里,明明也听到了她的话,却不仅没有出声询问半句,甚至在她此刻的视线下,还脸色难看地又往阴影深处退去。


    舒窈什么也没有说。


    但林静姝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十多分钟后。


    出租车师傅一脚油门一脚刹,灵活地将小车在正值下班高峰期的拥堵国道里穿插,后座的舒窈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戳戳旁边人的衣角。


    因为司徒锦发来的地址在郊区,看起来特别偏僻,而且她什么现场情况都不知道,便只能凑近和蔺然小声咬耳朵:


    “我先前在学校又遇到那种奇怪的事情,这是特殊部门给我留的名片,我要不要现在给他们打电话啊?”


    蔺然正在走神。


    她在想刚才那个沾染了奇怪香味的厨余垃圾,走近时就能辨认出来,那不是她本身散发的气息,而是因为长期和拥有这味道的家伙在一起,才被沾染上的——


    奇怪。


    她明明确认过,这座城如今都被那难吃的绿色粘液怪物群充斥,因为它们将与人类的冲突摆上台面,导致其他寄生种都纷纷远离南城,蔺然既觉得烦、又不能彻底不管,免得自己的猎场猎物全跑光。


    先前她翻来覆去杀了不少那些家伙,无一例外都是吃了人、却根本没有融合美味香味的劣质品。


    现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有与它们相似的气味、又一直没让自己发现的美味家伙?


    被舒窈吹到耳边的气息所扰,她思绪顿了顿,瞥了眼那张名片。


    她对这个部门有点印象,偶尔追踪猎物太张扬时,就会被这些家伙像猎犬一样循着味儿追上来。


    “不用。”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温声分析道,“你还不知道朋友遇到的是不是那些东西,现在打电话过去,也无法描述现场情况,他们说不定不会来。”


    舒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不过,方才她关心则乱,想也不想地拉着女朋友上了车,现在两人等于毫无准备地过去,不论司徒锦遇到的危险是来自人类还是怪物,似乎……都有点像送菜。


    她自己为了朋友过来也就算了,蔺然可不能遇到危险。


    舒窈这样想着,将名片塞给她,再度抬头轻声叮嘱,“一会儿到了,下车之后你先在附近看看情况,要是不对劲,你就快点报警或者给这名片打电话,遇到危险你就别管其他人,赶紧往安全的地方跑……”


    说话时,舒窈不免又想到林静姝。


    其实她对人性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就算蔺然今天决定不跟她一起来,或是之后遇到什么危险时毫不犹豫丢下她,她都不会有多失望。


    只要、只要别和林静姝一样落井下石就行。


    ……


    “到了。”


    司机师傅的话将舒窈思绪拉回。


    她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发现周围都是比人更高的荒草丛,在夕阳落山、天幕变成暗蓝的背景下,被风吹出孤寂又荒凉的感觉。


    她觉得地点不对,司机操着塑料普通话再次开口,“车只能到这里啦,那边地都是石子,开不过去,那个倒闭的蓝天工业园就在前面,你们自己走两步过去咯……”


    “诶,你们两个女生,大晚上来这地方干嘛的?”将二维码递过来的时候,他透过后视镜投来探究目光。


    舒窈低着头,蔺然淡然地与他对视。


    乌黑似绸缎的发、还有那双仿佛连光都能吸进去的眼眸,以及在暗夜将至时冷白如瓷的肌肤,倏然令司机打了个冷颤。


    他闭上嘴,安静如鸡。


    而舒窈一无所知,给了钱下车之后,就见这车轮胎冒烟地急速后退。


    她则快步朝着前方如幢幢鬼影一样的烂尾楼区域而去,祈祷着司徒锦福大命大,在自己抵达之前不要遇到任何危险。


    人迹罕至的废弃工业园区,砂石满地,杂草横生,原本开辟好的道路早就变得面目全非,舒窈跑了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


    直到走近那片只有钢筋水泥在外、甚至好似遭受过火灾的黑色楼群前,她双手扶着膝盖,一眼在那些没护栏的楼层间没看到朋友,勉强匀了气,出声道:


    “小锦——”


    “嘘。”


    蔺然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侧,不仅发间一滴汗没有,还悠悠竖起指尖抵在她唇前。


    舒窈被她微凉的手指惊了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她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你听。”


    听?


    听什么?


    她茫然地直起腰来,想要跟蔺然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司徒锦,但是蔺然神色实在太静太专注,令她不自觉听从对方指令,跟着竖起耳朵。


    窸窸窣窣……


    咕唧、咕唧……


    暮色四合,天色愈发昏暗下来的郊区,风里逐渐传来逼近的诡异声响,令舒窈有种掉进什么虫巢的错觉。


    下一秒。


    从那些暗色楼层里涌现出来无数翕动的绿色液体,它们慢慢溢到边缘,像浴缸里的肥皂泡泡,逐渐流向楼栋整体,不一会儿,舒窈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烂尾楼,都穿上了这层绿色的半透明黏液装。


    那绿色仿佛要污染她的眼睛,让她觉得天空地面都变成这个颜色。


    【公主、公主殿下……】


    【你是公主殿下吗?】


    【杀死、杀死公主……】


    千万道微弱声音凝成混沌而厚重的声响,如铁锤般砸向她的脑海,令她铮然间模糊了意识,木然地愣在原地,神色逐渐涣散-


    就在舒窈被这庞大而细碎的怪物群呓语影响思绪时,站在她旁边的蔺然微微眯起眼睛,水银色瞳孔缓缓张开,更高维度的威压铺天盖地朝着这群缓缓蔓来的怪物弥散而去。


    属于深渊的黑暗气息降临整片废弃工业园区。


    蠕动着前行的黏液怪物们一时被这危险气息所慑,畏缩着只敢咕噜噜冒出更多的泡泡,沿水泥墙体流下,却没有任何一只敢越过雷池。


    ……闻到了。


    那股香甜的、诱人的、被反复腌制过的猎物味道,原来就藏在这里。


    她循着香味源头,往前迈出一步,藏在阴影里的触足们激动地胡乱起舞,却在这时,又见她动作停止。


    随后,她忽然侧过身,抬手去抓舒窈的手腕。


    呆站着的人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在那些侵入脑袋的声音不知何时静下来的空白里,茫然地看着她:“……蔺然?”


    黑发女人指了指静谧不已、只趴伏在楼里凝视她们的怪物群,“你的朋友好像不在这里,要不要去另一边看看?”


    舒窈:“!”


    她张了张嘴,都忘了自己刚才同她交代过的计划,这会儿只能愣愣地被她拉着走,踩过碎石与草丛,一路往工业园西边绕,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后那些怪物们居然一只都没跟上来。


    就在这时,园区最后面那栋楼里,约莫四五层的边缘,有一道穿着雪白衣裙的单薄身影背对这边站着,舒窈一见到就立即出声:“小锦!”


    过于寂静的大楼将她的声音重迭出回声。


    余音绕梁,三圈不止。


    声响果然传达过去,让听者缓缓转过身来。


    她半边衣裙在风里飘扬着,露出的却是令舒窈陌生的面庞,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她只见过这张脸的一半,而另一半脸上竟翕动着半透明的、带着细碎荧光,像星点汇聚在上面的透明叶片。


    ——这个之前出现在林静姝身边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出现在这里?


    这些半透明的,像是洒落星光的叶片就算是长在路边的毛毛虫上,都能令人夸上一句美丽,可现在长在人脸上,如会呼吸的鳞片、也像是半透明肉芽,则只剩下让人发毛的恐惧。


    舒窈嗓子像被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


    倒是站在她旁边的蔺然,神色逐渐变得愉悦起来,反复打量着高楼上那只与人即将完美融合的怪物——


    原来是海兔。


    雌雄同体、却又偏好一对一对行动的低级生物。


    不过上岸后的它们,与曾经活在深海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拥有强大吞噬力、分解身体的能力之后,它们似乎也牺牲了这种能够随意转换性别进行繁衍的能力。


    在城区里肆虐、吞噬人类的那些,包括刚才守着整个园区入口的,都不过是雄海兔分出的无数躯体部分,而它们曾经吃下所有人类的能量,都供给了这个女人体内的雌海兔。


    【你。】


    蔺然难得主动与食物交谈,用一种赞许的口吻道:【看起来很好吃。】


    第22章 触手


    郊区的夜暗得比主城区更快, 远处国道的路灯如长龙般亮起时,舒窈所在的工业园区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夜兽,不知是否那些怪物都藏在楼里的原因, 面前这栋楼的每一层都黑得深邃。


    风越来愈大, 凸显得站在高处边缘的女人像摇摇欲坠的一块布。


    就在舒窈以为她会毫不犹豫从那高处跳下来, 将她们俩都当作送上门的晚餐点心吃掉时,那人却飞快地退后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诶?


    舒窈愣愣眨了眨眼睛。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这栋楼的深处传来铁桶滚落、混合着女生尖叫咒骂的声响, 这次她听出来了——


    是司徒锦!


    她扭头看向蔺然, 启唇:“就按我们刚才……”


    话没说完, 蔺然像一道闪电般直直冲入楼深处的阶梯,只给她丢下一句, “来不及了, 你从另一边的楼梯过去, 我们分头走。”


    在这种诡异又危险的事情跟前,人本能就会听从最先发号施令、并且语气冷静理智的存在,舒窈脚比脑子动得快,朝着侧面的另一处楼梯上两阶并一阶地走了一半,才被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冷风吹得稍稍反应过来。


    等等, 为什么要分头走?


    在恐怖片里分开走的角色不都是死得更快的吗?


    舒窈边拿出手机, 按出手电模式照亮往前的阶梯,边忍不住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直到她不知兜头走了几级台阶之时, 她听见了很重的气喘声。


    她声带发紧地出声道:“小锦?”


    随后, 上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跟着往这边下来, 在楼梯的折叠边缘探出脑袋,对方不可思议地出声:“杳杳?”


    ……


    两个普通人顺利会师。


    舒窈看着汗如雨下, 防晒衣被刮破、面上和手上都带着狼狈擦伤的朋友,忧心忡忡地凑了上去,只见她毫无形象地坐在楼梯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出声:


    “不、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


    司徒锦平时周末和假期要么酷爱爬山、要么就是出去旅游挑战各种极限运动,所以才常常被舒窈叫去当免费苦力,此刻见她这幅意志都要破碎的模样,很难想象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舒窈低头翻了翻包,从里面找出一小瓶之前运动会发的水,递过去,“要吗?”


    好友使劲点头。


    结果她拧着瓶盖的双手都在抖,头一次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舒窈。


    运动会发的是最普通的冰露,塑料很薄、瓶盖纹理很密,但却是舒窈最讨厌拧的水瓶,她龇牙咧嘴地开着矿泉水,顺便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那个人又是谁啊?”


    司徒锦渴望地盯着她手里的水,虽然口渴得喉咙都要烧起来,可是知道舒窈也见过了楚宛之后,便咬牙切齿道:


    “一个疯子,不,一个怪物。”


    她已经被这个怪物纠缠了很多天-


    事情还要从她们俩在果茶店遇到那场意外开始说起。


    彼时司徒锦还以为自己与朋友侥幸逃脱是她们一时运气好,直到回了司徒家的别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倒霉似乎刚刚开始。


    先是保姆阿姨做饭时突然停水,几分钟后,整栋别墅的所有出水口都在往外冒这种绿色黏液,等到他们报警、等专业团队过来处理之时,保姆已经连一片衣服碎片都找不到了。


    司徒锦和父母连夜搬去另一处房子,第二天跟着父亲一起去集团总部,她作为继承人、刚被选定负责全市商城这块的管理,谁知第二天,恐怖的事情同样降临到世纪集团。


    集团大楼连消防口、紧急灭火的降水装置里,喷出的都是黏液。


    灾难像末日,笼罩集团大楼——


    随后又蔓延到每一处商场地址。


    据跟进案件的特殊部门人员反馈,自从这场怪物灾难集中在司徒家的产业爆发之后,其他地方出现的灾难数量显著减少。


    就好像……


    原本只是随机被刷新出来的怪物们,现在忽然有了统一的目标。


    就在特殊部门决定将司徒家所有人保护起来,试图弄清楚这群怪物目的、并且对之进行研究之前,她就先出了问题。


    先前请来保护舒窈、后来却被调去保护她的团队跟丢了她的车。


    路上,大量绿色黏液出现,堵住道路,造成恐慌和交通事故,同时司徒锦的跑车一路不受控制地自己往废弃工业园区开来。


    待车辆报废后,她就被困在这里,手机大部分时候处于无信号状态,连特殊部门给她装的定位装置似乎也被屏蔽。


    就是在这里,司徒锦见到了之前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静姝的新女友,楚宛。


    ……


    司徒锦起初以为她是跟自己一样的受害者。


    直到那人从废墟般的楼栋里走到她面前,苍白的脸庞上,眼神里似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你就是‘公主殿下’?”


    “?”


    司徒锦一向知道自己家很有钱,在南城的上层圈子里,也有不少富二代和她相亲时,会叫她公主,但是被不熟的人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如此称呼,怎么说,怪让她羞耻的。


    她表情微妙,楚宛却又问,“害怕打雷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吗?”


    “哈?”


    司徒锦反手指着自己,本来想问问楚宛自己全身上下哪里像是胆小的,然而很快联想到了自己某个怕打雷、同样被称之为公主的朋友。


    她神色变了变,“需要谁陪?”


    楚宛却不回答,只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话:“你就是‘公主殿下’?”


    “害怕搭配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起初还带着人类声调该有的起承转合情感,后面嘴唇却只是机械地开合,明明她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每一句都和前面的停顿情绪一模一样。


    这不禁令司徒锦心中发毛,她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却见楚宛一边逼问一边朝她步步走近,属于人类的眼眶里开始流出绿色的黏液,像眼泪一般顺着面颊流到下颚。


    司徒锦:“!”


    她大惊失色,这次转身就跑,同时对楚宛致以问候,“你有病吧?”


    这句话好像终于刺激了与怪物逐渐融合,不光是身体、连思绪都在不断被怪物啃食,整个人都即将变成怪物一部分的楚宛。


    “我、我……”她另一只仍旧是原样的眼睛看向司徒锦,其中似乎闪过许多复杂情绪,叫了一声:“司徒小姐……”


    可是话没说完。


    就直直坠成另一种满含妒忌的情绪,“吃掉你,她就会爱上我了,吃掉吃掉吃掉你——”


    随后,便是长达三个小时的追逐战,在这期间,司徒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体内能流出怪物黏液的楚宛并不像果茶店里融化的、或者是被吃得一丝不剩的那些人一样,居然还能保留自己的思绪这么久,但毕竟大家都是人,她还是想让楚宛尽可能保持理智。


    只有让楚宛作为人的那一面维持更久,她才更有机会活下来。


    为此,奔跑中思绪前所未有清晰的她,很快想起楚宛笑起来模样与舒窈相似这件事,也明白了,作为替身的是楚宛,而在某种巧合下,楚宛错误地将自己认成了林静姝的前女友。


    都怪那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渣林静姝!


    拿出极限运动的体力,与楚宛融合的怪物在这废弃园区玩追逐战时,她对着楚宛大骂了林静姝好久,同时还跟她讲了很多关于这家伙的黑历史,到后面实在没素材了只好自己开始编。


    可是似乎起了反效果。


    随着她说得越多、楚宛沉默就越久,就在刚才被逼到这栋楼的死角,而对方从下方溢出绿色液体,轻飘飘从边缘跳上五楼时,司徒锦第一次见到楚宛那张脸上露出微笑。


    是降上唇肌、降口角肌、颊肌等肌肉依次被牵动,竭力一步步模仿楚宛本人笑容模样的动作,就像……这具躯体里的人已经彻底被怪物消化取代,从此她就是楚宛。


    “多亏了你——”


    她缓缓地出声,“加速了我‘降临’的进程,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我要怎么感谢你呢?让你也变成伟大的我的一部分,如何?”-


    再然后,就是司徒锦用尽最后力气逃跑,掉头顺着来时的阶梯往下蹿,差点连滚带爬往下溜时,却遇到了来找她的舒窈。


    此刻舒窈在整个手掌都拧红之后,终于将那瓶冰露拧开了递给她。


    司徒锦沉默地喝了几口,然后她转头沉默地看向好友。


    两人之间只有手机电筒冒出的光,从下往上照时,不是一般的颜值都扛不住这死亡角度,她看着找来这里的朋友,想的却是楚宛、哦不、是已经成为楚宛的怪物说的话。


    那些将林静姝性格剖析、从旁人角度给出的对她最直观的描述,司徒锦以为这是让楚宛清醒的节点,却是令她彻底绝望、可能也是她心甘情愿沦为怪物的推手。


    为什么?


    她看着同样疑似恋爱脑的朋友,神色逐渐复杂。


    “小锦?”


    等她缓了半天,不仅没有等到她开口说明情况,还被她用这种奇怪眼神打量的舒窈不解地坐在楼梯边歪了下脑袋。


    司徒锦眼神又往周围去看,想知道那怪物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新招,居然追着追着自己又开始放长线钓大鱼,同时出声道,“你怎么找到这的?你不会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吧?”


    “不是一个人啊,”舒窈也跟着她往周围望,自然而然地接道,“蔺然和我一起来的。”


    说完,她也觉出有些不对。


    蔺然自从说跟她分头找人之后,直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而且刚才在楼下见到的、站在平台上的危险角色,在自己冲上来之后,也跟着不见了。


    在女朋友和危险角色同时消失的假设下,舒窈本能将情况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脸色逐渐发白。


    司徒锦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不是,来的就你们俩?你们就没一个人看到这奇怪的地址选择报警吗?”


    舒窈心虚地小声解释,“我、我把联络特殊部门的名片给蔺然了。”


    同时,她翻过手机,想要看看现在能不能亡羊补牢,虽然这区域没有一格信号,不过报警又不需要信号。


    号码拨出之后。


    听筒里先是一阵滋啦滋啦接触不良的动静,随后就是无数细碎声音组成的低喃:“你是你是你是……是是是——”


    舒窈吸了口凉气,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很快就听到里面发出刺耳的动静,然后手机屏幕冒出了火花,在两人眼下彻底死机。


    “……”


    司徒锦拿起自己那部始终没空打电话的手机,点开了手电,语气安慰,“没事,等一会儿找到你女朋友,从这里出去之后,我给你买部新的。”


    话音落下。


    她的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照亮她们的唯一光源消失不见。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连上下究竟有几级楼梯都看不清。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很快,附近就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似惊雷炸响,又像这地底曾被谁埋过炸.药,在此时接二连三地被人引.爆,浓郁的烟尘在彻底黑下来的园区里轰然弥漫。


    司徒锦作为曾经跟过几次集团地产建设的人,很快就拉着舒窈蹲下,示意她捂住口鼻:“糟糕!周围的楼好像塌了!”


    舒窈:“啊?”


    ……


    滚滚烟尘在黑暗里散开。


    舒窈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废弃的工业园区为什么会在此刻倒塌,不过想到同样消失的怪物,还有不知顺着另一侧楼梯跑到哪里去的女朋友,她不免有些忧心。


    在蹲下来抱着脑袋等了会,发现楼层倾塌动静还没席卷过来之后,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倒水打湿,跟司徒锦一人一张捂住口鼻,用鞋底蹭着阶梯边缘探路,尽量放低重心,稳而快地试图逃离出这栋楼。


    危楼的楼梯都是交错层叠建设的,两侧还没有扶手,倘若她们先乱了阵脚蒙头乱跑,很可能从中间直接掉下去。


    摸着黑,在周围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动里,在恐慌的心跳声中克服恐惧、回忆来时的阶梯数量和转折次数,是很考验理智的事情。


    幸运的是,舒窈和司徒锦拉着手,数着数字往远处使劲探出腿之后,踩到的都是水泥地面,她们隔着湿漉漉的纸巾,出声确认:


    “到了?”


    “好像回到一楼了。”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过又遇到更新的问题。


    即便下了楼梯,在无月也无星,远处来自城镇的灯光都被浓烟掩藏的情况下,想找到出去的路,也是一个难题。


    舒窈和司徒锦互相以对方为圆心,手拉手差点跳出一首《爱的华尔兹》之后,司徒锦受不了了,“你要不试试用爱呼唤一下?”


    “呼唤什么?”


    “呼唤你那个可能手机电量是满格、没有打过电话、现在能拿着手电来指引我们出去的女朋友!”


    舒窈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能抽空挤兑自己。


    但很快,比高楼轰塌更猛烈的声响再度出现,这次令她们都忍不住再次捂住耳朵,而这次,在她们的正前方,燃起了一团迅烈的火光,将整片废弃的厂区都照亮!


    司徒锦看着前方,喃喃地骂,“她到底多恨啊,这给我又烤又埋的……”


    “咔——!”


    刺耳的,钢筋断裂、水泥板裂出纹,被附近地基沉陷所累、这栋楼也摇摇欲坠的动静从她们俩上方传来。


    舒窈抬头去看,眼眶蓦然瞪大,迅速地抬手将司徒锦往前面楼层空地外一推,自己慢了一步跟着跑出去。


    “小心!!”-


    不明物体引发爆.炸后,燃烧的一团团火光余烬里。


    尘埃如浓雾,朦胧的、微弱的光线里,舒窈看不清前路,被裂开后凸起的地面绊倒,她摔在地上,头顶断裂塌陷的钢筋水泥眼见就要砸在她身上。


    她紧闭着眼睛,听见司徒锦的惊叫声!


    可是很久,都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舒窈放下挡住脑袋的手,抬头往上看去——


    迷雾里。


    一条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带着斑斓诡谲的粗壮黑红色触手轻易将那团钢筋水泥挡住,与它那些带着密密麻麻尖刺獠牙的吸盘、还有恐怖形态下的巨力相比,钢筋水泥和这整栋楼,都像是脆弱不堪的玩具。


    舒窈看傻了,直到被司徒锦过来扒拉起来,赶紧拉着她趁着远处有火光照路,一路往园区外跑。


    而舒窈边跑边回头。


    火光熄灭后,那条斑斓恐怖的、巨大的触手随尘埃一同,退回了黑暗里。


    第23章 杳杳


    直升机与车辆投来的光将厂区外部照得如同白昼——


    十多分钟后。


    舒窈看着面前眼熟的人、眼熟的笔记本, 还有十分令她熟悉的问题,有种自己短短时间内二进宫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从你进去厂区、除了被那群绿色黏液怪物凝视, 之后进入最后一栋带出你朋友的过程中, 就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可以说得详细一点。”


    不过, 这次还真有。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条色彩诡谲、危险且巨大的触手,从出现到消失都只在短短一瞬, 仿佛就是为了替她挡住那掉落的钢筋水泥楼板。


    但怎么可能?


    她又不认识这样的怪物, 再者, 怪物里也有乐于助人的类型吗?


    她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对这位特殊部门的鲁先生摇了摇头, 因为结束了笔录、在旁边被司徒夫妇嘘寒问暖的好友刚才根本没提到这件事, 说不定只是她自己最近眼睛方面的毛病变严重了。


    还是先去挂个眼科看看再说吧。


    于是舒窈摇了摇头。


    记着笔录的鲁仁显然不是很信, 毕竟正常人谁能像舒窈这样碰上怪物的频率如此之高,还次次都运气好到与死亡擦肩而过?


    与其信她是欧皇,不如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鲁仁嗯嗯嗯地应着,在她的笔录里再度打上大大的问号。


    ……


    舒窈也知道他不信,但她自觉实话实说, 也就是在这时, 司徒看她这边结束,带着父母往她这里来:“你刚才摔了一跤,要不要一会儿跟我们走, 顺便让基地里的医生帮你上点药?”


    司徒夫妇同样是接到了女儿求救短信的人, 不过比起孤身带女友闯入龙潭虎穴的舒窈,他们想的更加周全, 第一时间联系了警方和特殊部门人员,陆空两方同时出动救援, 可惜后来起了一阵雾,令车辆和直升机导航失灵,都在原地鬼打墙。


    现在虽然能抵达目的地,可是据说怪物却已经消失,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一家还是决定跟着去特别保护基地待一段时间。


    舒窈面对长辈的邀请,面上露出有些拘谨的笑意,下意识地看向远处蔺然所在的地方,与司徒锦小声道:


    “医生的话,我身边也有。”


    司徒锦欲言又止。


    她也跟着看向远处最先结束问话的女人,丝绸般的长发披散在红色薄针织衫肩头,与雪白的休闲长裤搭配,黑、红、白,三色俱在四面八方的灯光里显得格外醒目。


    即便长裤上沾染灰尘,侧面还有被撕裂的痕迹,却不减她的风情。


    但就是这样的美人,在她和舒窈这场惊心动魄的逃命之旅中,居然一开始就因为跑错了楼梯、发现楼梯断裂,想要重新改道时在房屋周围被掉落石子砸中晕倒,直到救援人员抵达才堪堪醒过来。


    从头到尾,她甚至可能都没正面遇到那个楚宛。


    这是什么柔弱的黛玉体质啊!


    今日才堪堪见到舒窈新女友的司徒锦,为蔺然极具欺骗性的漂亮皮囊惊叹时,更震撼于她竟然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不中用!


    她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人家起码坚定跟着舒窈来救自己,这份千里送菜的心意很重要!


    “她……”司徒锦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妥协地拍拍舒窈的肩膀,“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蔺黛玉和公主殿下,怎么不算一种般配呢?-


    舒窈在司徒一家三口的反复叮嘱里,走向在一侧等待她许久的蔺然,见到她居然还从废墟里找到了自己逃命时弄丢的伞,不由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回家吧?”


    选择性遗忘了女朋友先前只是宿舍漏水、临时在自己家借住这件事,舒窈单方面宣布她的家就是小情侣此刻共同的归处。


    蔺然对她点了点头。


    因为这里荒郊野岭、根本打不到车,所以两人一同坐着特殊部门的警车回到星河小区,抵达时,小区楼下的绿化带里一盏盏小灯在黑夜里照出一个个圆圈。


    舒窈回头看到车已经离开,此刻的小道也没有其他行人,在两盏挂灯的交接处,转头看向旁边的人:“蔺然。”


    “嗯?”


    女人一如既往地应下时,却被本来安静走在旁边的人陡然扑入怀中,柔软的浅发蹭上她的下颌与面颊,像是热烈来赴一场属于她们的良夜。


    “可以抱一下吗?”舒窈这么问着,却已经满足地收拢了抱着她腰身的手,浅绿色长裙如绿叶,温柔依偎着属于她的红花。


    蔺然垂下眼眸看着她,感知却放在表面上开走车辆、实际上偷偷回来潜伏在她们周围的那些人身上。


    倒也不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趁着此刻胃口正好,顺便将舒窈这道餐后点心吃进去,不过她似乎挺享受舒窈主动靠近她的感觉。


    再等一会儿好了。


    她如此想着,也在那些观察窥探下,抬手将人彻底拢入怀中,微凉的气息落在舒窈耳边,“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舒窈被她的声息惹得有些痒,随即在这微暗的小区夜色下抬头,眼睛里被前方那盏灯照出一星暖光,就这样看向蔺然,“因为感觉你现在心情很好,肯定会答应的嘛——”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因为我们都平安无事吗?”


    蔺然眉梢微动。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进食后情绪流露得如此明显,却悍然点头,“对。”


    “我也好高兴哦,”舒窈立即接话,闻着她身上哪怕与自己同样染上那些灰尘、却仍然很好闻的淡香,“你跟我一起去救小锦,我很开心,我们三个都安全地从那种怪物手中逃脱,我也很开心……”


    虽然蔺然进入园区没多久就晕过去了,不过想到她之前冷静指挥自己的样子,舒窈就觉得女朋友这种反差还挺可爱的。


    于是她将最后一句脱口而出,“喜欢你,我最开心啦!”


    话刚说完。


    舒窈自己品出几分不好意思。


    她还没有这么不矜持地表白过,可是想到蔺然刚交往没多久、就深情且专注地对自己说过喜欢,她又觉得自己应该给出同样回馈。


    她这般想着,却被后腰陡然增加的力道按得呼吸一窒——


    “蔺、蔺然?”


    无意识增加拥抱力度的人见她不太舒服,顿了顿,吝啬地只肯松开一点点,而后要求道:“再说一遍。”


    舒窈掌心按在她手臂上,像她对自己有求必应那样,忍着羞赧,直视她的眼睛,再度开口:“喜欢你。”


    “好喜欢你。”


    “最喜欢蔺然。”


    随她一次次的重复,蔺然听见了吵闹的、怦然跳动的动静。


    起初只是舒窈的心跳,后来却有一道、两道、三道,与她同频共鸣的声音,烟花一样在脑海里炸开,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蔺然低下头,听见自己体内三颗心脏同时跳成舒窈此刻心跳的频率。


    【说、更多!】


    【爱听!】


    拟态中、与绿化带同色的触手们在这心跳里,趁着暗中观察的那些人员都被狗粮送走,欢脱地将旁边月季丛的叶片拨得簌簌作响。


    ……


    毕竟还没到深夜,楼下难免还是会遇到小区行人,舒窈被这吵闹动静所惊,又隐约瞥见远处有人影经过,赶紧拉着蔺然的手先回家。


    回到了家,咕咕叫的肚子、身上的脏衣服、还有阳台天台的娇花,都比舒窈此刻涌动的情感更需要被满足。


    她便让蔺然先去洗澡,问过对方口味之后点了两人份外卖,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干活,悲惨地发现自己明明度过了比前二十多年人生都刺激的一天,回到家却仍要面对家务,以及明日的上班。


    客厅指钟走向十点半时。


    舒窈擦干净头发,拿着药箱走到沙发上,跪坐着去拉蔺然的手,“之前石子磕到哪儿啦?我帮你涂药啊。”


    换了一条黑色吊带睡裙的女人静静合拢手上的书,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向她,“你呢?”


    “我好像最近摔出经验了,”舒窈挽起奶.白色的睡衣袖子,给她看自己已经恢复、今晚甚至都没留下痕迹的光滑手臂,“看,根本没受伤!”


    蔺然莞尔。


    也不拆穿她是因为今天裙子穿的长袖,以及自己的触手帮她挡了致命危险的缘故。


    “我也不用。”先前被特殊部门的人检查时,后脑上被故意制造的鼓包部位、在回到这屋子之后就恢复了,就像那条被丢进垃圾桶的裤脚破开的长裤,都是蔺然再用不上的证据。


    舒窈却不信。


    她凑过去盯着蔺然的脑袋,以恨不能挑开她每根发丝的认真架势检查她身上有无出现伤痕——


    然后就因为凑得太近被蔺然抬手按进了怀里。


    真丝睡裙与绸缎睡衣都很薄,即便隔了两层,但只稍稍动作,就摩擦出与先前拥抱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舒窈只本能地挣了下就不敢再乱动,手悬在空中,牛奶般的肌肤和上衣将她此刻红扑扑的面颊衬得格外显眼,她却浑然不知,过了会儿才慢慢将掌心搭在蔺然的肩上。


    不知是客厅空调开着、导致蔺然比她吹了很久,还是对方本身体温就更低一些,舒窈总觉得自己掌心好像搭在一块微凉的玉上。


    她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着别做出反复摩挲的行为。


    “是……还要抱吗?”


    比起她的克制,蔺然就随意得多,应声过后,不仅将她抱过来,甚至还觉得这样接触到的肌肤不够多,最后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用腰腹紧紧相贴,连脖颈都挨在一起的亲昵姿态。


    舒窈耳朵通红地将自己埋在她肩头,仍有些湿冷的发尾落在两人相贴的脖颈间,在她大腿两侧曲着、抵在沙发上的脚面脚尖也忍不住蜷起。


    明明只是简单的拥抱,却有种好像全身都被缠住的感觉。


    啊,好羞耻-


    在这种肌肤相贴的拥抱不断升温,舒窈耳朵都要冒烟,开始胡乱找理由想从蔺然身上下去,“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啊?”


    蔺然看出她的动作,却没阻拦,而是翻开书,让她看里面第二张封面。


    又是一本言情小说!


    舒窈脚趾抓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精准地从自己满书架的正经文学里,找出这些二次包过封面的内容,立即起身越过蔺然膝头、想要合上那本书拿走。


    却被按在了对方腿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单手按着她的人,发现她从挣扎变成绝望,很快就红着脸破罐子破摔,干脆换成枕在自己腿上的姿态,将脑袋埋在她腰间,躺在沙发上抱着她的腰不肯抬头:“什么名字?”


    “杳杳。”蔺然念出与她名字相同的音。


    舒窈抬起头,“这个啊,因为我妈妈以前给我起名的时候,最开始就选的这个字,讲的太阳下山、树木昏暗的景象,但是我爸觉得这字不吉利,也不好听,就在出生证明上给我写成了‘窈窕淑女’的窈。”


    “我妈妈觉得‘窈’很俗,想在户口本上改回去,可惜系统有问题,只能登记出生证明的这个,一直到她跟我爸离婚,她都坚持要用原本那个字叫我。”


    于是她小名叫杳杳,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这样称呼她。


    其实舒女士未必不知道‘杳’的意象不佳,作为语文老师,她哪里不知“杳为冥也”?可是她生性倔强要强,不肯为任何一件事低头,尤其在丈夫未经过她同意就给孩子改成另一个名字,更令她感到不被尊重与愤怒。


    后来舒窈满了十八岁,一直以为舒女士会要求自己再度改名,变成舒杳。


    但是没有。


    舒女士对她的爱总藏在这些极端的控制欲之下,就像以前为了她的安全不给她零花钱、将她锁在家里不准她出去玩,也像是这个名字,已经固执地叫了那么久,总归也还是害怕这个意义偏向昏暗之境、与无影无踪消失含义相似的字,给她的孩子带来任何不幸。


    舒窈回过神来,枕在蔺然的腿上抬头与她笑道,“不过叫哪个都可以啦,随你喜欢。”


    蔺然便指了指书页上的“杳杳”二字。


    “我喜欢这个。”


    舒窈并不意外,曾经司徒锦和林静姝也是这样选择的,“因为这个字更好看?”


    ……


    蔺然没有回答。


    直到舒窈后来换了话题,跟她抱怨今晚偷懒点的外卖没有她做的饭好吃,说到后来,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竟就这样枕着她的腿在沙发上睡着了。


    气息一热一冷,隔着衣料落在她腹部上。


    她抬手摸了摸舒窈散开的长发,这时才缓缓启唇,“不是。”


    是因为她出生的地方,深渊。


    那是比几千米以下的深海尽头更黑的地方,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捕食、打架、成长的,比起生活在陆地上这些喜爱阳光的生物,深渊里诸多存在与她一般更偏好黑暗。


    反而光亮意味着危险与暴露。


    蔺然是真的很喜欢“杳杳”这两个字。


    应和着她的想法,方才相拥时始终蛰伏着没有出来的触足们,此刻都交相顺着沙发攀上舒窈的手脚,与熟睡者身上雪白的肌肤、纯白的睡衣颜色相比,象征危险与不详的黑红色肆无忌惮漫开。


    就像将月亮拽入深海——


    属于掠食者的颜色,一点点将女人染上自己的痕迹与气息。


    想到今晚她的几度靠近,以及用那柔软嗓音说出一遍遍“喜欢”的模样,蔺然垂眼看向舒窈,忽然舍不得这么快将她吃下去。


    如此说着悦耳好听的话语,总是毫无戒心地,向她露出脆弱颈脖的舒窈——她想要看到更多。


    蔺然向来擅长为甜美的报酬而忍耐,从不缺乏耐心。


    于是狩食者用微笑与纵容默许的姿态,引诱着舒窈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与她共同坠入深渊。


    第24章 逃跑(结尾改)


    夏日的静夜, 本该被躁郁的虫鸣声充斥,然而星河小区却静谧不已,仿佛昆虫们本能知晓此处栖息着恐怖存在。


    时间已过凌晨一点。


    只留了一盏星空灯的温馨客厅里, 蔺然警告着情绪欢脱的触足们, 不准它们将沙发上的人惊醒, 然而它们却对主人的行为充满模仿欲,偏要钻入女人的指缝里, 与她“十指”相牵, 缠上她柔软的腰身, 与她紧贴拥抱。


    【牵、手手……】


    【抱抱!瓶瓶精抱抱!】


    先占据了好位置的触足们发出满足的喟叹,其他的碍于主人命令, 在旁边徒劳地支棱半晌, 发觉主人此刻注意力不在此处, 便偷偷另辟蹊径地往那牛奶色的领口、宽松的裤腿下往里钻。


    蔺然正在收拾舒窈之前吃剩下的外卖。


    餐桌上的木签子没几根是空的,大部分食材都留在上面,韭菜、五花肉、牛肉……又干又柴,还洒满了辣椒粉,还有个塑料盒里放着一盘同样没怎么动过的辣炒海兔。


    比起被女朋友抱怨难吃的、只是被取名为“海兔”的小型鱿鱼, 蔺然今晚在蓝天工业园区吃下去的那只味道才堪称极品。


    想到那只堪堪与人类融合成功, 超越了低级皮囊寄生程度的海兔,蔺然稍稍眯起眼睛,回味起短暂的交战过程。


    原本只在脸上如肉芽版层层叠叠露出的半透明圆形触角, 后来在那纤瘦女人的后背, 如莲花花瓣般次第开放,花瓣里闪烁的金色星点, 成为那片园区升起的星光。


    在深海中被称为“花仙子”的漂亮生物,面对强敌时试图模仿昔日逃脱的技巧, 让身后羽翼般的花瓣制造出强力幻觉,如星光坠落,而后那些花瓣……


    就像此刻被串在签子上的食材,被掠食者用恐怖触足击破园区装着易燃物品点燃的火光慢慢烤熟,一片片被尽情品尝。


    连同它绝望、挣扎的思绪一起,和它曾经与名为楚宛的女人融合时的结局一样,为更强大的存在献出灵魂与一切。


    不过——


    蔺然在它的记忆里,并没有翻到它这样的存在是如何学会像自己一样完美降临方式,它进入南城以前的所有记忆竟然都是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占领南城】这道指令。


    她还在思考是不是有其他像自己一样的深渊存在来到陆地时,那道更渺小的人类记忆就在此时跟着被翻出。


    其中出现的最多的角色,再度让蔺然觉得眼熟,正是今日被她闻到沾染怪物味道的、在餐厅里对她的瓶瓶精纠缠不清的,林静姝。


    “唔……”


    就在这时,沙发上发出很轻的哼哼动静。


    蔺然回过头,见到缠在舒窈手腕、腰间、还有脚踝上的触足们如大大小小的环圈,以为是它们将人勒太紧、无法呼吸,走近想将触足一一驱逐时,却见到一条借着长发遮挡、此刻怎么看动作怎么心虚地偷偷钻出领口的家伙。


    再一看,吸盘留下的爱心印子,从大到小,自熟睡者的锁骨往下,没入睡衣纽扣下的阴影里,不知之前究竟探入多深。


    察觉到主人的神色不对,触足咕唧吐出一小团黏液,试图亡羊补牢、重新钻回去将这不小心留下的印记都消除,却被蔺然捏着触手尖尖提起来。


    【算了,】她如此说着,却将装着外卖垃圾的塑料袋惩罚般全部挂上这只触手,命令它好好拎着,【先出门清理一下厨余垃圾。】


    ……


    不多时,连野猫都不来光顾的小区垃圾桶里发出“怦”一声响。


    乖乖完成丢垃圾任务的触足自动从女人衣兜里翻出湿巾,擦干净触足尖,才委委屈屈地去蹭主人尾指,试图重新寻求她的宠爱,却被蔺然漫不经心地拨开。


    “还没完。”她轻声说着,从记忆里找出楚宛居住的地址,往那边转身走去,进入昏暗的夜色里,“等下那个难吃的人类,由你负责吃掉。”


    触足:?


    想到普通人类难吃的味道,它大受震撼,认为自己罪不至此。


    然而抗议无效,蔺然显然不打算更改主意,任由它撒泼乱舞,就这样跨越小半个城市,来到一栋单身公寓楼前。


    电子门禁自动失效开启,女人信步进入电梯,在镜头所拍的画面都变成雪花点的背景中,她走到了楚宛与林静姝所住的房门前,礼貌地抬手敲了三下。


    无人应答。


    蔺然偏了下脑袋,有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触足立刻缩小形态,如长针灵活进入门锁缝里,甚至准备在开门后第一时间将猎物捕捉,塞进被主人惩罚的同伴吸盘中,重现“大郎吃药”的经典场面。


    可惜。


    门后却只是一片安静的黑暗。


    蔺然踏入其中,闻见被她吃掉的那只海兔曾在此处居住很久的残余味道,而本该每天晚上都等在家里、被逼着照顾自己女朋友的林静姝,却完全不见踪影。


    明明窗户是关紧的,屋里却处处是狼藉,鞋柜、橱柜、衣柜却都是一副被洗.劫过的模样,空了大半。


    她微微扬了下眉头,“跑了吗?”-


    此时此刻。


    沿海公路大桥上,一辆深蓝色轿车在道上超速疾驰,一刻不停地甩脱身后的南城。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与黑夜融为一色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雾,浓雾被风吹向陆地,悄无声息蚕食这座临海大桥。


    即便开着远光灯,林静姝也很快发现今夜这条高速的能见度逐渐在降低,她只能缓缓降低车速,同时往后视镜瞥了眼,南城那些标志建筑高楼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即便猜到是大雾原因,她依然狠狠松了一口气。


    “成功逃离南城”的心理让她精神得到极大放送,她将车在应急车道靠边停下,去后座拆出一袋面包一瓶矿泉水,慰藉自己空了大半天的肠胃。


    早知道今天能跑出来,下午就该在舒窈那场相亲局里先祭下五脏庙。


    想到舒窈,她就紧跟着想到因此找来的替代品楚宛——


    四年,足够林静姝掬得舒窈这捧白月光之后,因为总是无法将对方完全纠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将她最终如掸弃衣襟上的隔夜米粒一样甩开。


    舒窈漂亮、安静、乖巧、成绩好,符合她对所有校园女神的幻想。


    可是和这样的校园女神谈恋爱时,林静姝却受不了她“约会时要十点回家”、“女生不能学喝酒”等等无趣的规矩,甚至连自己某次情到深处想亲她,都被她转开头拒绝,理由是“还没有牵手,就进展到这个程度是不是不好呀?”


    她觉得舒窈是个ai成精,完全被她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规训成了任何事情都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进行的模样。


    无聊死了。


    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偏偏还像博物馆里的展藏,只许隔着玻璃看、不许摸,有什么意思?


    然后楚宛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带与舒窈笑起来五分相似的笑容,第二次见面就在酒吧后巷里,穿着热辣短裙与自己她吻得难舍难分,第三次她们就滚到了床上。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台风……


    想到这里,林静姝将自己吃完的面包袋子和喝空的水瓶隔着公路护栏,丢向海面,神色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早知道就不被楚宛勾着搞什么野外play,偏要去什么网红打卡点露营。


    台风来临时,楚宛在帐篷里被折腾得满面通红,听着落雨的声音,偏要闹着去外面洗洗,缠着她、要她抱着出去,她却讨厌衣服被打湿,在那一瞬间,厌烦地想,如果是舒窈,肯定不会这样闹腾。


    下雨时,舒窈从来都是乖乖打伞的那个。


    就这样走神地点着烟,她听见帐篷掀开又落下的声音,再进来的楚宛,就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


    “怎么啦?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吗?”


    “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不是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不分开吗?我现在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啦,开心吗?”


    “静姝静姝,说你爱我,说你最爱我,好不好?”


    再回到她身边的楚宛,总是一边对她露出从前最好看的微笑,然后从眼眶里流出绿色的、黏糊糊的恐怖湿痕。


    她甚至还向从前一样极尽所能地缠着林静姝,向她索取更多的欲望,可是对着这种随时能在任何地方留下那种黏液痕迹的怪物,林静姝怎么可能还旖旎得起来?


    问就是禁欲,再问就是手受伤了。


    林静姝拒绝得狼狈不堪,甚至不敢直视那双能长时间不眨眼、目光变得悚然又恐怖的漂亮眼睛。


    她当然试过逃跑,但每次一出门,附近街上就会出现那些同样的黏液怪物,她身边的路人眨眼间就被吞噬殆尽,到最后只剩下她时,楚宛便从暗处的阴影里走出。


    白裙如盛开的莲花,铺开在被黏液腐蚀得斑驳的路面上,楚宛蹲下来,再次对林静姝露出笑容,而那些黏液怪物群在她们周围盘桓,却不曾再上前。


    “看,”她对林静姝伸出手,“只有在我身边才是安全的,你想跑到哪里去呢?”


    “你跑不掉的。”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呀。”


    在她如影随形的监视下,林静姝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去找那些黏液怪物和吞噬上限,而果茶店里,舒窈那把奇怪的伞是她见到的唯一希望。


    她知道在那个台风天给舒窈发消息时,楚宛可能在自己手机上看到了那个“公主殿下”的备注,但不知怎么后来却将矛头转向了司徒锦。


    彼时林静姝希望司徒锦能挺得久一些,给自己得到那把伞的机会。


    不过,一切都在听见舒窈要去找司徒锦时结束。


    她们都会死的。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名为【楚宛】的怪物反应过来前,彻底离开南城,林静姝能感觉到,那个怪物出于一些原因,必须留在那座城-


    “咔”


    打火机摩擦发出微弱的火星。


    已经在城市边缘、距离出城收费站约莫就差一公里的林静姝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根烟,却几次都打不亮。


    她正想检查打火机是不是没油,却觉有什么柔软阴冷的东西轻轻拂过面颊。


    嗤。


    打火机的光在这时姗姗亮起。


    照亮了碰到她的东西,是一条纯黑色的……布?


    一条条飘逸的布如黑纱,在深夜无人的临海大桥上飘荡,犹如被风吹得乱动的窗帘。


    可是窗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静姝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看了会儿,片刻后似乎才想起去看这窗帘自何处垂下,她抬头看向雾里的天空。


    黑暗延伸到无极限之处。


    仿佛是察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渺小窥探,就在她抬头的一瞬,看起来如同绸布一般的具象黑暗,忽然停止了飘动。


    让林静姝成功逃离数次生死危机的求生本能,像疯狂作响的警钟一样,催促着她快逃!


    可身体却早已先一步,屈服于那种碾压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林静姝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缓缓降落,自己被一点点覆盖,然后——


    将她吞噬。


    倚在栏杆边的人类被幕布层叠遮盖,彻底失去踪影。


    良久。


    迷雾里发出一阵骨骼与皮肤重新拼合重组的诡异声响,猎物的毛发、血肉、骨骼,连同全部的记忆和情感,都被榨干到一滴不剩,成为“它”的养分。


    直到蔺然出现在快速闪现的记忆残片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被蔺然称呼为“女朋友”、随身携带了蔺然一部分躯体(红伞)的另一张脸。


    属于人类的脸。


    黑暗中,“它”大概是微笑了一下。


    “你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提不上台面。”


    第25章 消杀


    这世界怪物横行, 为什么人类还要上班?


    舒窈身体坐在办公室里,灵魂却依然在家里那张床上。


    直到手机上跳出司徒锦的消息——


    这几天南城“怪物吃人事件”似乎彻底消失,先前市政府和特殊部门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去压的各种视频都不见踪影, 就像那怪物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又或者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 离开南城。


    总之,即便以司徒家的手腕去打听, 也没能探出更多的消息, 他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从保护基地离开后,尽快恢复先前被怪物影响的各大商超和集团的营业。


    而司徒锦恢复了一贯的活泼, 大早上跟舒窈续完火花, 发来消息:“你今年暑假什么时候放?要不要跟我出去旅游?”


    “我爸投资的一家邮轮公司七月初有条不错的旅行线, 你问问你家那位有没有空,我给你们留vip房,签证找人帮你们搞定。”


    舒窈:“!”


    只有听见假期和旅行的时候,打工人的尸体才能微微回温。


    她眼睛一亮,拿起手机啪嗒啪嗒回复消息, 顺手还将这个转发给蔺然, 附带一张猫猫探头、神色充满期待的表情包。


    司徒锦很快将航线给发了过来。


    这艘游轮整条旅行线长达半年,经过很多国家和地区,从北向南, 几乎在船上就能过完四季, 虽说舒窈的暑假没有这么长,不过轮船旅行对她而言本就是全新的体验, 不论在哪里下船买机票回国,这过程中都是一场有趣的旅行。


    就是不知道蔺然愿不愿意为此请假, 又能请到几天的假。


    ……


    “舒老师,早上好啊。”


    前方一道极具磁性的低音落入她耳中,将舒窈注意力拉回。


    她抬头看向对方,过耳的短发利落,下方留长的部分编了条小小的辫子,只穿着宽松舒适的运动装,却让那张轮廓有些硬朗的五官显出让人心生好感的松弛。


    此刻她指尖勾着的一份酱香饼,极其霸道的香味瞬间充斥整个办公室,让舒窈因为早起没来得及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将这份早点放在舒窈办公桌空的位置,笑了下:


    “上次你说闻着香,今天就帮你带了一份,真巧,你今天没吃早餐吧?”


    这是最近新来的,专门给幼师和相关专业学生教授舞蹈的老师,木青,自我介绍时让大家叫她木木老师就好。


    她是八面玲珑的角色,刚来没几天,就成为了陈乐与范昕昕两位老师最喜欢下班交出去聚会的新成员,甚至课间也有不少学生过来扒拉着她的办公桌,百灵鸟似的向她打听这打听那,而她的舞蹈课还吸引了不少其他没选这门课的学生去蹭。


    本来自吴理失踪后一潭死水的办公室氛围,也因为她这个新成员的到来,变得热闹又和谐。


    舒窈本来是比较慢热的类型,但也架不住木青的热情——因为自从对方来了之后,自己被其他老师丢来的额外工作都少了很多。


    “舒老师,你网课学习的期末作业是不是已经做完了?能借我看看吗?”


    就在这时,陈乐端着自己的杯子往这边看来,里面总是换的各种养生茶包,最近变成了一根根漂亮的藏红花——这正是木青送给她的小礼物,放着花丝的漂亮银色盒子被她宝贝地专门放在上了锁的小抽屉里。


    她们这些老师,即便已经在学校教书,却也同样逃不过网课学习的命运,只不过口号变成了精进教学技能、促进专业成长。


    舒窈正想点头,却见站在她办公桌隔板前的木青转身,“怎么不看我的?我之前可是考过公务员的,写材料和作业是一把好手,居然不参考我的作业,是不是不给我木某人面子?”


    陈乐被逗笑了。


    在木青佯做出的恼怒表情里,她愉快地决定满足这个显眼包的要求,“好好好,就抄你的,等着吧木木,你这经历要是让领导们听到了,下次教师大会就会钦赐你作为会议记录者。”


    木青便立即正色,“抄了我的作业就是自己人了,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见到她们插科打诨,舒窈很轻地松了一口气,免了自己被陈乐索要作业、并且还要被挑剔哪里哪里写的不够好的命运。


    她神色缓和,轻轻地出声道:“谢谢。”


    木青转身前轻轻拍了下隔板,“不客气,记得趁热吃,这饼冷了就不香了。”-


    酱香饼涂抹了独门酱料、将细碎香葱都烘出来的味道不仅特别馋人胃口,还十分顶饿。


    舒窈上午连上完两节大课,被学生留着将最近南城发生的“怪物吃人事件”当作时事热点,让她讲讲这和最近世界上很多沿海与岛屿国家遇到那些海洋灾难有没有关系,最后让她预测是不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舒窈:“……”


    她要能预测这个还在这儿教书呢?


    等她好不容易应付完热情的学生,走出公共阶梯教室,才发现时间都十二点半了,再走慢点,到食堂可能做饭阿姨都下班了。


    “舒老师。”


    经过最近的教学楼时,高高的灌木丛旁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转头一看,竟然是穿着黑色舞蹈服的木青,她面色白里透红,额头鬓角都是汗,浑身上下都是运动完的青春朝气。


    跟她一比,舒窈这种带着班味儿的社畜竟有一分相形见绌,不过还是礼貌地停了步伐等她走过来。


    “你怎么也上课上到这时候?”木青对她露出微笑,“也跟我一样,被学生缠住了吗?”


    舒窈点头,同时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湿巾递给她。


    “太谢谢了,我都没有这个习惯,还好碰到了你,不然我琢磨等会儿只能找食堂的大姐们接水龙头用用了。”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接过舒窈的纸巾将自己面上和脖颈的汗全擦了。


    听见她的话、看着她身上汗湿单薄衣服时显现的轮廓,舒窈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个人。


    不过——


    那人却不会对她这样客气和道谢,甚至还会嘲笑她怎么还没改掉一紧张就手出汗的毛病?


    “感谢舒菩萨救急,今天务必让我请你吃这顿午餐!”木青亮出自己崭新的职工卡,在舒窈的拒绝说出来之前,又道:“刚入职的员工好像有一个月的折扣优惠,快来加入我的薅资本家羊毛队伍。”


    舒窈犹豫了下,又听她说之前范老师和陈老师她们都蹭过几次饭,倘若自己再拒绝,就不是客气、而是故意拉开距离了。


    她只能点头,“那我下午请你喝奶茶吧?”


    说完又有些担心木青这种热爱运动的类型会不喜欢这种长脂肪的饮料,没想到对方一口应下,“好啊!”


    恰好此时走出了教学楼区域林荫道两边的树林,而食堂独自坐落在四面空旷的地带,舒窈在日头里将手中伞撑开。


    她之前还担心过这伞的颜色或许只适合下雨天用,但是没想到天越热、这把伞下隔出的阴影就越凉快,甚至在这两天发布的黄色高温警告里,舒窈撑着伞经过操场那片最热的地方,白色伞柄也依然是冷玉般的微凉。


    护着她一点也不被外面的灼热滚烫所浸染。


    这和以前她买过的所有伞都不同,甚至让舒窈有种抚摸那伞柄、犹如抚摸女朋友那微凉细腻肌肤的错觉,她实在是很喜欢蔺然送的这份礼物。


    也就是在这时,与她同行的木青很自然地从日光里踏入伞面阴影下,并且仰头去看这红伞底色上蜿蜒的黑色斑纹,唇边笑意莫名更深。


    “舒老师这把伞真特别。”她发自内心地喟叹道。


    舒窈有些意外,自从得到蔺然的这份礼物之后,她就只听过一个特别晦气的评价,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从新同事这儿听到夸奖,忍不住往下问,“真的吗?”


    木青低头与她平视,颔首道,“嗯,非常特别——我看舒老师每天上下班都带着,它应该是其他人送你的礼物吧?”


    舒窈点了点头。


    木青笑意盎然,“那人一定很喜欢你。”


    “?”


    正常难道不该是发现她对这礼物很宝贝之后,得出她一定很喜欢送礼人这个结论吗?


    怎么到木青这里反过来了?


    舒窈眨了下眼睛,却又觉得她说的也没错,于是很浅地弯了弯唇,回了个笑。


    她和蔺然,就是两情相悦、互相喜欢的呀-


    结果今天去食堂就碰到了躲了好几天的周主任。


    因为木青不想吃教职工食堂那边的炒菜,好奇学生们那几层食堂的特色,两人往下走,就恰好碰到领导们视察学生食堂的队伍,舒窈顿时被周主任给揪住。


    三人另外找了个桌,就在学生们的包围圈里,周主任一边撕着馒头上那层有些冷硬的皮,一边出声问,“杳杳啊,那天小郝那边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你连饭都没吃、半道上就走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木青抬起头看了过来。


    周围的学生也跟着悄悄竖起耳朵,舒窈余光还瞥见他们有的人开始在手机上啪嗒啪嗒地敲,探究的目光像小针那样扎过来。


    她硬着头皮小声道,“不是……是我、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周叔叔,我那天不知道您是帮我相亲,所以……”


    周文柏睁大的眼睛撑开了眼尾的纹路,“啊?”


    他倒是没想到居然闹了这么个乌龙,将馒头放下,一拍大腿,“你这孩子,找了对象也不吭声,那没事,郝家那边我去说,你改天有空叫上你那男朋友,也让我和你阿姨见见,替你把把关。”


    舒窈:“呃……”


    见是能见,但恐怕见的不是男朋友捏。


    她拘谨地答“有机会一定”,好不容易顶着周主任关怀的眼神吃完一顿午餐,离开时却被几个学生好奇地凑过来围住。


    “舒老师舒老师,你有男朋友啊?”


    “你长得这么漂亮还需要去相亲吗?”


    “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我们好像没见过诶……”


    “是哦,我只见过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的之前来接你下班诶,哦,再之前还有个跟木木老师类型很像的——舒老师,你对象真的是男的吗?”


    ……


    他们八卦的眼神越来越炙热。


    即便百泉是职校,但管手机同样很严,并且还有强制晚自习的时间,所以在学校的他们依然被枯燥的学习所淹没,对这种漂亮老师的八卦就尤为感兴趣。


    虽然舒窈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有什么问题,但却不想明天进入校园之后,整个学校都流传着她是女同的传说。


    她抿了抿唇,还没说话,旁边的木青忽然拍了下手,“都打听什么呢?不管舒老师有没有男朋友,这都是她的私事,不用跟你们汇报吧?”


    “散了散了啊,你们都哪个班的?要不要我让周主任过来挨个找你们班主任啊?”


    听见班主任威慑,他们表情悻悻,一溜烟全跑了。


    舒窈都数不清这是木青来到办公室之后第几次给自己解围了。


    再度向对方道谢之后,两人再次结伴回办公室的路上,舒窈忍不住悄悄打量身边的人。


    结果对方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接触,木青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沾了米粒?”


    舒窈摇头,思考着怎么把自己的疑惑表达出来。


    她是那种从小就没有太多朋友的类型,除了一起长大的玩伴,后来去初中高中大学,也没有认识什么非常要好的新朋友。


    甚至也没有收到过表白与情书。


    除了林静姝那一份。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舒窈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社恐状态看起来太冷太不好接近了,让别人以为跟她很难相处。


    直到工作,她都已经习惯这种看似融洽、实际上连饭搭子都没有的状态,结果却遇到木青。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长袖善舞的女生,过来刷一刷她的好感度,不过很快就会放弃,只有木青在办公室一视同仁地端水。


    听见她措辞谨慎的、语速放慢的表达,木青一副“我还以为什么事儿”的样子,露齿笑道,“什么嘛,你在意的是这个啊,那主要是我这人颜狗,看到美女就特别想凑上去交朋友,怎么了,是我的行为让你觉得困扰吗?”


    “没关系的,你就按你节奏来,能不能交朋友这种事看缘分,你不要有压力。”


    她语气愉快地做了个总结-


    不知是不是办公室出现这样一个好同事的缘故,舒窈今天下班时竟然觉得没有往常那么疲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用加班!


    她走进小区,听见旁边发出两声“哔哔”动静。


    车灯双闪了下。


    转头才发现开着车下班的蔺然,对方降下车窗,深邃的黑眸看了过来,“给你回了消息,你好像没看到?”


    舒窈:“!”


    她拿起手机,看见对方在三四点钟的时候回复的“假期可以申请,不过得等最近的下乡义诊活动结束”。


    “当时好像在办公室忙其他事,没听见……”她懵然地应。


    蔺然也没在意,听见后面有跟上来的车按喇叭,她本来想让舒窈先回家,结果舒窈却快步走到旁边,拉开副驾的门跟着她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


    舒窈下意识跟蔺然开始分享自己最近办公室新来的老师故事,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了下。


    “啊——”


    她惊叫一声,跳到了锁好车门走过来的女人身上。


    蔺然抬手将她稳稳接住,看着她树袋熊一样张开手脚扒拉着自己,勾了勾唇:“怎么了?”


    “有东西,”舒窈从她怀里扭头去看,“不知道是蟑螂还是老鼠刚才碰到我了……”


    她嘀咕着,却发现只是一截空空的塑料水管掉在旁边。


    再看自己此刻的状态,虽然穿的是牛仔裤,但紧紧抱着女朋友脖子,双腿还环在她腰上……


    舒窈面红耳赤地想从蔺然怀里下去,却发觉对方抱着她的力道不减,似乎打算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家,并且还悠然发问,“你害怕这些?”


    这谁能不怕啊?


    舒窈使劲点头,想起来什么,跟着补充道,“主要是最近家里也有,所以我才这么害怕的。”


    蔺然脚步一顿,停车场外夕阳还没下山,即便里面开了照明的白炽灯,却仍是昏暗的。


    暗光里,她那双黑眸更显深不见底,“家里,有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老鼠蟑螂或者虫吧?”舒窈发觉她抱着自己的力量特别稳,仿佛怀里只是挂了一只还没成年的小树懒,便试着松开一只手,让她看自己脖颈上留下的浅淡印子。


    “这几天我睡觉起来都发现身上有这些痕迹,就像被虫爬过,都过敏了,而且阳台上那些月季也蔫巴了好几颗……”


    说到后者,舒窈心疼坏了,那些品种都是她很努力甄别网上那些宿迁发货地的坑、再避开一些网红滤镜坑,辛辛苦苦买来的漂亮品种!


    她的加百列、夏洛特佩里安、漂亮甜……


    呃啊啊啊!


    舒社恐想想就震怒,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个高温多雨季节的黑斑烂根还有虫害毛病,甚至还在冬天辛辛苦苦剪枝埋肥,本来都指望今年能有个盛大绚烂的花期——


    结果它们就是蔫巴了。


    施肥不行,叶片上也没见到虫卵,但它们就是一副“我不想活了”、“我想不开了”的蔫巴样子。


    一定是因为家里有她还没发现的害虫,不光祸祸她,还祸祸她的花!


    ……


    蔺然看着她最近因为喜欢跟自己黏在一块儿、所以天天晚上都在沙发上休息,以至于睡着之后,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些触足们就都黏到她身上去了。


    以前住在宿舍里,这些家伙还只是喜欢趁蔺然睡觉之后钻瓶瓶罐罐,刚过来住的那几天,它们也热爱与舒窈种植的多肉抢地盘,后来就喜欢趁着蔺然晚上在大浴缸里泡澡休息的时候拍那些泡泡。


    现在它们找到了最新的栖息地,那就是舒窈的身体。


    即便蔺然在浴室过夜,它们也要悄悄从满室的香波泡泡里钻出去,缠着卷着去占客厅沙发上的人便宜,并且还总是酷爱闯祸、却不收拾现场。


    此时此刻。


    在主人耳边跟着重复几个词,阴影里拟态的触手们道心破碎,不可思议地轻颤着,连摇摆的弧度都比往日慢了很多拍。


    【我?虫虫?】


    【蟑、蟑螂?】


    【老鼠?!】


    然而舒窈却没听见这些震惊的反问,她神色坚定道,“不行,我一定要请专业的消杀公司过来!”


    蔺然:“……”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第26章 古怪


    蔺然以自己对气味比较敏感的理由, 拜托舒窈等自己出差之后再去找消杀公司,漂亮女朋友难得对自己有所请求,舒窈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 她还没来得及操心家里不明爬虫的消杀问题, 就先碰上了另一桩麻烦事——


    彼时她正被行政组的老师们抓壮丁, 让她跟学生会的成员一起检查女生宿舍内务,舒窈手里拿着本子, 刚从宿舍里出来, 临时想去趟洗手间。


    青天白日, 只有她一人的女厕里,洗完手之后一抬头, 原木色大门与洁白的瓷砖上忽然冒出细细密密的水珠。


    空气湿度直线增加, 甚至有海风般的咸腥味弥漫。


    舒窈本来还没察觉到, 刚想拿起洗手台上的本子,却发现打开页面上的字迹都被晕染打湿,就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而银白色门把手则锈迹斑斑,深褐色绣斑慢慢变成临海悬崖峭壁的岩石色, 其上凸起一颗颗圆形墨绿、青黑的物体。


    密密麻麻, 遍布门板与墙壁天花板,让她立即缩回了手。


    在舒窈CPU即将被这场景转换干烧时,那些青黑色密密麻麻的物体开始缓慢地蠕动, 坑坑洼洼的脊背上长出一片片凌乱如指甲的部分, 随着它们的蠕动,被改变的门墙环境逐渐变做泥泞般的土壤, 垂下树根状细细的长须。


    峭壁般的阴影里棕色的泥须摇晃,缝隙里夹满了一颗一颗拥挤不规则的藤壶——


    这对密集恐惧症来说完全就是致死量!


    即便舒窈没有这个毛病, 也在陡然身临其境的刹那,瞳孔一缩,脸色从青转白,整个人看上去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不知像根木头似的在这洗手间独自站了多久,直到门被人从外面敲着推开,那些场景如雾气般消散,在来人好奇的询问声音里:“舒老师,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面待着啊?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舒窈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


    醒来之后,入目是医务室雪白的墙和床单。


    还有旁边凑过来的一颗充满关切的脑袋,发尾的小辫在视线里一悠一悠地晃,然而舒窈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是不是陡然遭受的精神污染太过猛烈,她竟然觉得天花板里也仿佛要冒出那密密麻麻的小漩涡,变成藤壶的样子……


    于是她猛地坐了起来。


    “哎哟。”


    木青条件反射地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挡,这才免了她额头直接撞上自己下巴的惨剧,不过仍因为她动作太猛,抽了声凉气,使劲甩了甩自己垫在中间的手掌。


    “嘶——舒老师,你没事吧?”她表情不解地打量着舒窈,掀起遮挡的白帘想往外探:“要不我让校医再来看看要不要给你输液?她说你是受到了惊吓和刺激才晕过去的,你不是一个人在洗手间吗?这是遇到什么了?”


    舒窈虚弱地瞥了她一眼,不是很想说出“藤壶”这个词,总觉得只要开口或者去想,那种恶心的画面就会再度充斥自己的大脑。


    她想不通。


    难道自己是什么行走的怪物猫薄荷吗?


    为什么这些诡异的东西总是找上她?


    “没什么……”她最终如此回答,反正说出来也只是让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们再度陷入恐慌中而已,距离上次的怪物吃人事件都还没过去多久。


    指不定是她的幻觉变得严重了呢?


    她稍微缓了缓,就从这张单人病床上下去,并且婉拒了校医的输液,只是保证自己会注意休息,尽量平稳心情,早点恢复。


    木青看她往外走,赶紧三两步跟上,边走还边问她,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


    舒窈自然再次摇头。


    只要别再撞上这种诡异事件,她身体好得很!-


    但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念叨。


    没过两天,陈乐在办公室提议大家出去聚餐,因为现在正是吃小龙虾的好季节。


    龙虾配啤酒,不论是麻小、卤虾、还是十三香和大骨炖,只要够入味,都能将小龙虾做得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因为最近蔺然出差去做义诊活动了,所以晚上下了班,舒窈回家又是一个人,有陈乐要“给木木老师开欢迎会”的聚餐理由,她便也点头,想着如果好吃的话,之后可以和蔺然再去一次。


    陈老师挑中的店看起来很有特色,连小龙虾的品种都经过仔细挑选,用的是东南亚那边的小青龙,个头很大、虾钳非常威武,还带新鲜的虾黄。


    在范昕接来小孩、办公室的老师们齐聚饭店之后,众人便商量着点餐,一份经典的麻小、一份店内特色口味虾、还有一份香辣蟹钳。


    最先上来的是香辣蟹钳,红澄澄的蟹钳尖利威武,乍看和帝王蟹相比也不遑多让,浸泡在特制的深色汤汁里,凉味中带着足够冲淡寒意的辛辣,闻着就极具风味。


    陈乐先戴着手套拿过去一根,掰了剪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肉,尝过后大赞道,“好吃!你们都尝尝,我每年夏天最期待的就是来这家店吃小龙虾,还有它们家这秘制的蟹钳,可惜还没到吃螃蟹的季节……”


    木青离那盘蟹钳更近些,她便用公筷给舒窈夹了一份。


    舒窈道谢之后,也给自己套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掰断蟹钳关节,拿起剪刀咔嚓咔擦剪开满是肉的内侧白色硬壳——


    与陈乐刚拆的那根完全不同。


    饱满蟹壳里装着的并非雪色嫩肉,而是米粒般细长的、黄色的一颗颗不明生物,与舒窈对上视线的刹那,本来该被做熟的、跟着死去的它们却陡然活了过来,扭动如蛆那般仿佛要钻出蟹壳……


    “啊!!”


    她惊叫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撞倒了自己身后的板凳,脸色发白、额尖冒汗。


    正在给孩子喂蟹肉的范昕被她吓了一跳。


    陈乐也差点被蟹钳尖划到手。


    几人齐齐朝她看过来,木青最先将脑袋探过来,好奇地看了看她盘子里拆开的蟹钳,旋即神色自如地笑道,“啊~是被腮虱寄生的螃蟹啊。”


    她抬眸看向舒窈,“要不要给你换一根?”


    常吃海鲜的陈乐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口,“舒老师你这大惊小怪的也太吓人了,”而后又疑惑,“腮虱不是一般长在螃蟹的肚子上吗?原来还会长进钳子里啊?”


    舒窈摇了摇头。


    其他人只觉得这是极其寻常的事情,甚至陈乐还在思考等会儿将服务员叫过来,以这根蟹钳影响人胃口为理由,挑剔店家端上来的这份食物不合格,让他们再换一盘新的过来。


    而范昕已经极其自然地开始给孩子剥小龙虾了。


    一切都对比得碰倒了凳子还被吓住的舒窈太小题大做。


    可是她真的没有再安安稳稳坐下来吃东西的兴趣了,因为她明白,这并非偶然,而是自己真的再度被奇怪东西给盯上了。


    “我、我先去趟洗手间。”她匆匆找借口离席。


    ……


    洗手间在店内蜿蜒的砖墙设计深处,舒窈掬起温水洗了洗脸,撑着水池台,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后怕地发抖。


    之前几次遇到怪物,她都只是被无辜卷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切就结束了,好像这些奇怪东西只是乍然从她的世界路过。


    唯有这回。


    这恶作剧般、如影随形的恐.吓。


    舒窈一时只觉心脏都有些发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想起来被放到包里的那张、之前蔺然没能拨打出去的印着特殊部门电话的名片。


    连手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她快步离开洗手间,往众人聚餐的角落小包厢走去。


    包间四面都有垂下的竹帘,位于高处,给顾客极佳的用餐体验,舒窈经过外面,正想踩上阶梯往里走,却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对话:


    “是啊,她最近也太古怪了点……我跟王校医不是住一个小区嘛,听她说那天小舒老师被送过去的时候,被吓到的样子跟之前学校里碰上那些东西的学生一样……该不会是那些东西还没走吧?”


    “你可别吓人,咱们才刚消停了几天?我还没睡几天安生觉呢,那吃人的怪物可别再出来了,该往哪儿走就去哪儿吧,不都说它是跟着台风上岸的吗,再回海里去呗……”


    “那舒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这怪事是单对着她的吧?”


    “怎么不可能呢?诶,木木老师,你之前讲你老家那边的神婆故事时,不是提过吗,如果把一些奇怪的东西擅自带回家,就很容易碰到倒霉事儿——你们记得舒老师那把伞吗?不觉得那把伞特别妖异吗?我每次看见这心里都一哆嗦……”


    “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原来陈老师你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也不敢跟舒老师说这事,因为她看起来挺宝贝的。”


    “你这么一提显得她更像中.邪了好吗?”


    都是当老师的,说话时嗓门总要比平常人更高些,这也是一种职业习惯,所以此刻舒窈也能轻松隔着距离将陈乐与范昕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而她们也不忘带上木青,“木木老师,你怎么看,你觉得她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木青显然被她们cue得突然,似乎还被啤酒呛了下,咳了两声才无奈地接:“我哪能看出来这个啊……不过要说带奇怪物品回家,遇到怪事儿,神婆说这个也很好辨别,想想自己遇到倒霉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行了。”


    说完,她又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开,没有让陈乐和范昕再说这件事情-


    站在外面走廊上的舒窈犹如被定身,再次顿在那里。


    直到路过的服务员几度投来奇怪的打量视线,她才回过神,不过这次再也没心思想什么名片,而是快步走回包厢,努力挤出个笑容跟她们说自己有点事先走了。


    顾不得同事们投来的视线,也再考虑不了自己这样中途退场是不是显得不给面子不合群,在木青关怀她脸色似乎不好、询问要不要送她回去时,她也还是不声不语地摇头拒绝。


    拿起包和伞时,骨白色伞柄的微凉感再次浸润她的掌心。


    可是比起从前,每次碰到这微凉都会想起蔺然肌肤的心安感,这回舒窈掌心却溢出了湿滑的冷汗。


    好凉——


    正常的伞柄,会在这个酷暑天这么寒凉吗?


    她并不想怀疑自己的女朋友什么,可是越想按住那些古怪的思绪,有些小念头就像水里的泡泡,咕噜噜地从石头缝隙里往上钻。


    譬如这伞上异常真实的、仿佛随时会动起来的漂亮图案,又譬如她自从得到这把伞之后,在果汁店和朋友遇到倒霉事、电脑机房那栋楼女洗手间与几个女同学一同卷入怪事、甚至还有后来去救司徒锦时在郊外遇到像是被寄生了的林静姝暧昧对象……


    还有这两天的事情。


    所有画面都不容抗拒地进入她的脑海,舒窈稍加回想,才发现自己竟然都遇到了这么多普通人可能一生都碰不上的诡异事件。


    她独自走在回到小区的路上,明明此刻是下班高峰期,这条开满餐厅的美食街都是逐渐排起来的长龙队伍,她置身于热闹的街灯的盛夏夜人群里,却冷得要发抖。


    ……


    舒窈记不清自己怎么浑浑噩噩走回家里。


    她像每次害怕打雷一样,将自己裹进毛毯、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放空脑袋,什么都不去想,犹如藏进壳里的蜗牛。


    直到手机连续抖动,发出特别提示的消息音。


    良久。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漆黑客厅里唯一散发光源的手机捡起来,看见上面蔺然发的消息,她是在回复自己中午拍的午餐图片,询问她吃了什么的内容。


    “没怎么吃,这边的饭菜味道很一般。”


    “这个点,你该下班了吧?回到家了吗?冰箱里的菜没吃完的话就都倒了吧,别吃坏肚子。”


    明明是很普通的话和叮嘱,可是舒窈却看得眼眶一热。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蔺然对她这么好,从交往以来一直都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甚至在她家第一次下厨之后,就包揽了每日的晚餐,让舒窈每天对回家都充满期待。


    就算伞真的不对,也肯定是蔺然被坏心肠的买家给骗了。


    舒窈擦干净眼泪,拿起手机从表情包里挑了个叼着爱心的可爱猫猫发了过去,认真回了她的消息之后,又提及:


    “对了。”


    “我有一个朋友,觉得你送我的伞很漂亮,问我要链接呢,你能发我吗?”


    第27章 陪伴


    蔺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由好友补偿赠送的新手机几乎将对方音色还原, 令舒窈有种此刻就被女朋友抱在怀里、贴在耳边温柔询问的错觉。


    “哪个朋友?”她问。


    舒窈卡壳了下,“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蔺然安静了会儿,隔着电话舒窈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能胡乱猜她沉默的原因, 就在这时, 蔺然慢条斯理的回答姗姗响起:


    “伞是我自己找材料做的,没有链接。”


    “什么材料?”这次舒窈接的很快。


    “DIY手工坊提供的材料, 我不是很清楚, 不过我刚看那家店已经倒闭了。”即便再傻的人这会儿也知道舒窈的意图了, 何况蔺然从刚才就听出她的呼吸节奏与语气不太对,此刻便顺理成章地问:“伞怎么了?你好像突然很在意, 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窈张口欲言。


    想了想, 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闷闷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于是勉强打起精神,将脑袋从毯子下支棱起来,呼吸外面的空气, “就是……感觉眼睛好像出了点毛病?”


    “嗯?”


    “会经常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和画面?”比如刚才餐桌上的那只被腮虱寄生的蟹钳腿, 在她突然站起来之后,壳里扭动的那些画面都消失不见,里面剩下的明明都是跟着蟹壳一起被蒸熟的寄生物死尸罢了。


    舒窈使劲甩了甩脑袋, 想遗忘这恶心的一幕, 想着似乎这种幻觉都和大脑器官的病变有关,她便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啊,蔺然?”


    然而女朋友坚定的回答很快传来, “别担心,我回去看看,还有其他方面的异常吗?”


    舒窈仔细想了很久,回答没有。


    然后就听女朋友道,“不管是什么,我都能解决。”


    也许是她在神外的招牌名声太响亮,也许是她这时候语气里带着的情绪太能给人信心,舒窈忽然觉得自己糟糕了许久的情绪被慢慢抚平了,大夏天裹在薄毯里仍旧冰冰冷冷的四肢也开始回温。


    她眉眼弯弯地出声,“蔺然。”


    “嗯?”


    “好喜欢你啊,我怎么会有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的女朋友呢?”这句带着骄傲的嘟囔是舒窈嘀咕给自己听的,不过电话另一边的人也发出了很浅的笑声。


    那天晚上,舒窈就这样黏着出差的女朋友打了很久的电话也不觉得腻烦,从沙发上到去浴缸里泡澡,始终将手机放在旁边,中途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知是不是最近天气温度太高了,浴缸里那个能出泡泡的机器里肥皂水总是干得特别快,她每天都要往里面重新添一回。


    女朋友在电话那边无声而耐心地陪着她。


    直到洗完澡,舒窈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干脆倒头就睡。


    那天她根本不知道通话是什么时候被挂断的,总之在蔺然的陪伴下,她睡了个好觉,梦里没有缠人的海草、也没有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壶和腮虱,醒来的时候,手机早已进入电量耗尽的休眠状态。


    舒窈重新洗漱收拾,整理好心情,给手机充好电,这才再次迎接全新的自己去上班。


    ……


    不过好像全新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用。


    晌午。


    舒窈被范老师拜托把大家的资料一起送到行政楼那边去,她抱着材料,在经过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附近时,却被满走廊垂下的黑色纱幔引去全部心神。


    散发出不详气息的、半透明的轻纱仿佛从楼上切过楼板,与天花板相连处毫无缝隙,就这样自然垂落,交错重叠,一层一层,把她的去路全部挡住。


    就像谁恶作剧去殡仪馆将那些葬礼用的黑纱都粘到了这里。


    任哪个大活人看到这种挡路的幢幢黑帆都会头皮发麻。


    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结果发现来时的去路上,也是同样的景色。


    这段短短的走廊像是被一只手截去了另一个时空,前后都被拉长成无尽的直线,而这些纱帘则拥有意识,开始无风自动,如海洋里随风吹的海带,朝她不断靠近。


    近了、更近了。


    哪怕舒窈没有挪动一步,它们飘起的尾部也碰到了她的脸。


    冰冷刺骨的柔软,令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像是被人掌心握着圆球冰块,反复碾过她的面颊。


    那种不可名状的恶意再度出现,舒窈明知在这种场景里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大喊大叫刺激始作俑者的情绪,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危机,可是被那黑纱碰到面颊与手脚后,还是头皮发麻地开始往前走,想要脱离这困境。


    没走几步,黑稠就卷上了她的脚踝、覆上她的脖颈腰身——


    她明明穿的是白底碎花长裙,却被这黑色纱布从后方缠绕上来,给她裁出了新裳,而脖颈处如颈圈般愈发收紧,令她神色窒息般恍惚。


    舒窈再走不出一步。


    就在她眼前逐渐模糊时,缠在身上的黑纱又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她脱力地向前跌倒,却没摔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经过这里的人单膝跪地将她接住,一手拢着她后背,另一手抚上她的后脑,语气关切道:


    “舒老师?”


    “舒老师,你没事吧?”-


    半小时后。


    舒窈坐在学校后山下的荷花池边,神色放空,旁边的人却给她递来一杯温水,“喝一点缓缓?”


    她这才有些讶异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纸杯,再看周围最近也只有山上的学生宿舍,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


    木青笑了下,指了指山上的位置,“找那边宿管要的。”


    建在这山上的学生宿舍在上百级台阶之上,楼里还没有电梯,每次开学的时候家长们帮忙拎行李都会在这阶梯前望洋兴叹,并且心疼孩子在未来的学习生活里每天都要在这一级级台阶里上下。


    别说这栋楼的宿管平常不愿意挪窝,就连住在这区域的学生平时也是最少刷新到学校其他场合的。


    舒窈神色缓和了很多,道谢之后,接过木青递来的温水。


    “怎么感觉认识你以来,总是听见你在说谢谢?”


    木青说着,在她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一同吹着荷花池里吹过的风,连燥热的暑意都比别处低一些,哪怕这里的长椅暴露在日光之下。


    舒窈是经历了刚才那一遭,迫切需要日光的热量暖和身体,她喝着热水,去看旁边已经有些出汗的木青,“因为你总是在帮我忙……这里很热,你不去阴凉的地方待着吗?”


    木青笑着摇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你现在看起来很需要人陪着诶,而且我成天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舞蹈室待着,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有益健康。”


    顿了顿,她道,“既然总是在帮你忙,那这次的事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哪怕只是说出来呢,会不会让你心里舒服点?”


    她实在很擅长不动声色地引人接话。


    舒窈喝着热水,本来是想将这些异常都留着等蔺然回来时说的,可是在此刻放松的环境里,有阳光晒着,微风吹过荷叶,对比刚才濒死的体验,心防就这般卸下。


    她简单地说起自己这几日遇到的事情,为了避免被当成精神病,末了再接道,“我、我已经在预约医院的检查了,你就当随便听个故事吧。”


    谁知木青并没有露出让她难堪的眼神,反而是若有所思地听了会儿,随后道:


    “好像都是你一个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为了你的安全,顺便验证这些诡异事件是不是只找上你一个人,之后在学校里你都叫上我吧,怎么样?”


    她看着舒窈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挑起唇角。


    如同猎人微笑着凝视一步步落入陷阱的猎物。


    但那份属于狩猎者的兴味,只是转瞬即逝,便隐没在饱含关切的询问中。


    “我陪着你,会好一点吗?”


    第28章 逛街


    舒窈犹豫着并未答应, 因为她不觉得在那些怪物面前,多一个人能有什么区别,先前在世纪城果茶店时, 明明是热闹商区, 也不妨碍那些绿色黏液怪物出来大吃特吃。


    但木青却对此很执着。


    只要在办公室时见到她要出去, 即便只是上下楼去给领导送文件、或者去另一栋楼给学生上课,都会从工位上起来走到她身边, 随意找个理由陪她一起。


    不光是陈乐和范昕, 在其他领导眼中, 她俩共同出现的频率也变高了,连周主任都会问舒窈一句, 是不是和新来的木老师关系不错, 变成了好朋友?


    他总是十分关心舒窈在学校的工作生活, 怕她在办公室里搞不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如今见她从独来独往的状态中脱离,还有些乐见其成。


    是否将木青当成了好朋友暂且不论——


    舒窈发现,在木青跟着自己行动的这几天,那些诡谲场景再也没有找上自己, 乍看之下, 给人一种藏在暗处的恶作剧者颇有些胆小的观感。


    但是,怪物胆小,这可能吗?


    她几度在夜里反复摩挲特殊部门给的那张名片, 甚至将上面有些描金的边缘都摸软了, 告诉自己只要再发生一次这种事件,就鼓起勇气打一次求助电话, 毕竟国家机器的能量在这时总能给她这样的普通人安全感。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拨打这个电话的机会。


    ……


    转眼就到了周末。


    司徒锦早早就约了舒窈出去逛街,早上十点准时给她打来电话:“起来了吗?”


    舒窈坐在衣帽间的凳子上, 语气有些忙慌着急,“在、在找衣服,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听见她的语气,司徒锦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找不到了?”


    “配这套衣服的袜子,不见了一只……”舒窈拉开放袜子的那格柜子,表情充满了困惑,猜测可能是最近蔺然来家里住的原因,两人用洗衣机和晾晒衣服的时间都不同,也许是自己收漏了。


    从前她四季的衣服都是舒女士帮她置办的,因为舒女士自己成长环境的缘故,所以总是非常在意孩子的穿着,不愿意舒窈像她一样,穿不上好衣服、或是因为衣品太差影响形象。


    幼儿园开始,舒窈全身上下从头绳颜色到袜子搭配,舒女士都有非常高的要求,而她小时候嫌麻烦的抗议都被严厉镇压。


    母亲在衣着上的过于高标准,令舒窈只想在这方面偷懒,她每次买新衣服就会将全套拍照下来,收在衣柜里也是一套套地放好,因为这样就是不会出错的。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现在舒女士去世,她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不过这个习惯多数时候成为了她的坏毛病和累赘。


    就像现在,那只袜子要是再找不到,舒窈只能将身上这套衣服全部换下来,改成另一套。


    于其他人而言只需要随便找个色系差不多、或者是改个风格再重新搭配的事情,在她这里却行不通。


    曾经她和林静姝约会时,就因为一条手链掉了个很影响美观的配件,她临时又换了一套,导致出门时间不够、又倒霉地遇上地铁运行暂停,最后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林静姝听完理由,用离谱眼神上下看了她半天,咬着奶茶吸管问她,“你是ai吗?必须输入正确程序才能运行那种?”


    或许是发现她无可挑剔的美貌造型与赏心悦目的衣着都是由这种令人窒息的规训一步步雕刻出来的,后来即便再为舒窈出现时的模样惊艳,林静姝眼中的光也会以最快速度消失。


    可能家里少了个人,环境过于安静,就让人很容易陷入这种回忆片段,舒窈很快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出声道:


    “要不,你先——”


    “没事,”司徒锦很淡定地回答,“你慢慢换呗,正好我想想咱们碰面的地方,市中心的银河天地怎么样?那里好像有一家国外珍珠首饰的品牌入驻,我妈还挺喜欢那个牌子的,我也想看看,你呢?”


    舒窈心中压力骤消,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好。”-


    结果两人在银河天地见面时都已经到午饭点了。


    司徒锦也没急着去逛专柜,拉着她站在导航牌前面,一脸深沉:“那就先看看中午吃什么吧。”


    舒窈倒不纠结,因为她有丰富的当富婆挂件的经验,知道司徒锦很快就能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舒老师?”


    这三个字令舒窈后颈一麻,最不想在假期碰到同事,然而转头见到来人之后,心中的抵触才略消了些。


    是木青。


    对方单手插兜,手里还拿了瓶奶茶,短款无袖的蓝色牛仔上衣与宽大的牛仔裤搭配在一起,兼具休闲与时尚。


    舒窈对她扯了下唇角,“好巧。”


    这话让本来低头在选餐厅的司徒锦抬了下眼帘,打量着来人,片刻后恍然,“这就是你上次跟我提过的,办公室新来的木老师吧?”


    舒窈的人际关系单薄又简单,加上两人每天都会话痨地发很多聊天消息,司徒锦对她的事情倒是挺清楚。


    之前她说眼睛不太舒服,司徒锦还给她推荐了不错的眼科医生名片,不过医生的号总是跟舒窈的假对不上,这事也就迟迟没下文。


    舒窈没将自己遇到的怪事对司徒锦说得太仔细,只说办公室来了个非常友好的新同事,吃饭时会约自己一块儿,也帮过她很大的忙。


    眼下,木青对司徒锦笑了下,“都放假了,叫我木木就行,我听见老师就总觉得马上要去给学生上课了——”


    舒社恐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司徒锦扬眉,“我听说你平时挺照顾杳杳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也是缘分,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木青神色讶异,“会不会打扰你们?我是刚才过来看这楼上新开的一家舞蹈培训中心,之后倒是没什么事了。”


    司徒锦无所谓,本来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关系,一起吧。”她也挺乐于见到舒窈交新朋友的。


    ……


    一顿饭吃得比司徒锦和舒窈预想中还要愉快。


    三人甚至在之后还逛到了附近的奶茶店,司徒锦秉承着“人有四个胃,一个装主食,一个装零食,一个装奶茶,一个装甜点”的原则,拉着她俩往里走。


    这家店宣传招牌上的草莓奶昔大图看起来非常诱人。


    司徒锦摸了摸下巴,“嘶,怎么看起来比我店里做的还好喝,不行,我得尝尝这竞品,你们呢?”


    舒窈目光开始游移。


    “荔枝汽水怎么样?”木青提议道,“这里的所有奶茶店我都喝过,这家用了真荔枝果肉在里面,品种特别甜,而且应季也新鲜。”


    完全不想尝试草莓味的舒窈立即点头。


    等饮料到手,三人坐在临窗的圆桌边坐下,舒窈发现木青的推荐并没有出错,甘甜的荔枝浸泡在充满气泡的雪碧里,碳酸饮料与爆汁果肉在舌尖相撞,瞬间就能用味蕾描绘夏日清凉。


    让她都想买几斤新鲜荔枝回去了。


    司徒锦倒没将注意力全放在吃上,而是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悠闲的三人下午茶画面,稍微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木青,即便气质和类型和那位曾经的朋友一样,可无论神色还是说话时的气质,都截然不同——


    不对,不是不同。


    而是更接近于她理想中的,和舒窈还有林静姝一起长大后,在某个清闲的午后重聚的画面。


    木青迎上她的视线,友好地发出了个询问眼神。


    司徒锦笑了下,“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给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难怪杳杳这么慢热的类型,都能这么快和你当朋友。”


    木青听见夸奖,眼中笑意更深-


    于是接下来一路同行变得顺理成章。


    彼时舒窈被司徒锦塞了好几条大牌裙子让她进换衣间试试,她茫然且无助地抱着裙子,“不是陪你逛街吗?”怎么变成了给她买?


    就喜欢玩奇迹杳杳游戏的好友理直气壮,“突然想要再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低头看着那些裙子不是露背就是低胸款的舒窈:“?”


    确定是报答,不是奖励自己看美女?


    她无奈道,“这些都不能在学校穿的——”


    “谁说让你穿去学校了,你没假的吗?”司徒锦随意拿起SA送来的小饼干,“再说了,之后放假不是要去游轮旅行吗?”


    “拜托,那可是游轮旅行,到时候那些身材好的美女肯定都会穿超性感的泳装,在甲板上晒太阳,在泳池里嬉戏,你一身清朝打扮路过,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舒窈:“……”


    被骂封建的她只能低头抱着衣服走进去。


    第一条长裙肩带略宽,白底上是灰色星空印花纹,还有大朵的梵高向日葵图案在上面开放,即便裙摆很长,但却有开叉设计,能露出长腿,两条肩带到后背只简单交错成大大的X,露出后腰往上的全部肌肤。


    她走出来时,见到司徒锦盯着木青的耳朵在看,“咦,你打了这么多耳洞,怎么不戴耳环或者耳钉?”


    舒窈也跟着看过去。


    平日里被对方两侧头发挡住、并不怎么明显露出的耳朵,此刻进入了她的视野,对着舒窈这边的左耳,耳骨偏上方一个耳洞,中间一个,下面耳垂上两个。


    跟她印象中的林静姝耳洞位置一模一样。


    因为舒窈很认真给她挑过节日礼物,知道她很喜欢耳钉,也跟她去过专柜挑选耳饰,近距离看过它们的位置。


    此刻,木青随意摸了下耳朵,“在学校里当老师呢,不能太张扬,戴那些不太合适,也怕给学生不好的影响,平时伺候还麻烦,干脆长回去算了。”


    司徒锦听笑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忍着痛打了这么多耳洞,最后却想偷懒让它们长回去的人。


    舒窈的话语在这时加入,“是容易瘢痕增生吗?”


    以前林静姝就和她抱怨过很多次,因为是疤痕体质,所以耳洞总是会发炎,即使家里常备碘伏,后来还是增生,需要做手术,就算这样,她也不肯放弃那颗耍帅的心。


    两人听见她的话,同时往这边看来。


    木青先揉了下耳朵,白皙的耳朵被她指尖翻了下,“嗯?那倒没有,我从小就皮实,不容易留疤,现在单纯是觉得麻烦。”


    确实。


    她耳朵上完全没有任何手术痕迹,光滑洁净。


    舒窈莫名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想,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在今天想起那个人,难道真的是平时认识的人太少了吗?所以看到相似的类型就忍不住进行联想?


    木青上下打量过她身上的长裙,赞许地出声,“你穿这条裙子非常好看,就像公主一样。”


    正想鼓掌、并且吹彩虹屁的司徒锦一下就停了动作。


    舒窈也神色微妙。


    木青及时发现气氛不对,疑惑地在她们俩之间来回看,“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罹患“公主ptsd”的司徒锦,以及对“公主殿下”的讽刺意味体会更深的舒窈都跟着摇头。


    最后,司徒锦依然刷卡给她买了这条裙子,还有另一条非常凸显腰臀比的短裙,并且结账时揉着她的脸说,“要不是你有对象了,我今天还想看泳装!哼哼,可便宜蔺黛玉了,泳装就让她给你买吧!”


    舒窈:“……蔺黛玉?”


    等等,这是什么离谱外号!


    司徒锦不管,富婆自有富婆的任性,接下来在拉着舒窈逛完那家珍珠首饰专柜之后,她又给舒窈买了条单颗的圆润珍珠锁骨链,顺便戏谑她:


    “记得回去跟你这条裙子放一起拍照,免得下次又不记得搭配,干脆放着不穿了。”


    舒窈乖乖点头。


    ……


    等到司徒锦过完了打扮杳杳公主的瘾之后,三人路过室内冰场,木青忽然说了句,“我忽然想玩一下那个,你们呢?”


    不管是这样的真冰滑雪场,还是光滑地板做成的带音乐背景的溜冰厅,都早就过了被疯狂吹捧的时代。


    但是小时候,她们仨还是凑在一起玩过的。


    司徒锦乐于探索新的游玩地点,游戏厅、歌舞厅、溜冰场她都会投同意票,而林静姝则运动细胞很强,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东西上手都很快,有她们俩选择在前,舒窈只能默默加入。


    不过她跟着林静姝的时候总是会受伤,连对方刚学会骑单车就要载人的时候,舒窈也是跟着她一起被带着撞上石头的受害者。


    而司徒锦往往在旁边抱着手臂,要么冷嘲热讽林静姝又菜又爱玩的性子,要么就是过去指着舒窈的脑门,问她下次还敢不敢跟那个疯子玩命了?


    舒窈眼神不禁温和下来。


    面前这个开在大型商场里、圈出小半角落的真冰场中,这会儿只有几个小朋友被老师拉着手在教导滑冰,看起来非常空旷。


    也是在这时,司徒锦的声音干脆响起,“好啊。”


    于是她俩都同时看向舒窈。


    就像……以前一样。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颔首同意。


    可是上冰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穿好冰刀鞋、再次踩上冰面的时候,舒窈发现自己连身体里留下的那些本能都忘了,很狼狈地只能扶着围墙的栏杆,偏偏那几个小孩这时候还背着手从她身边流畅滑过,对比得她更菜了。


    司徒锦走到她身边,对她伸出手。


    在旁边原地点冰起跳做了个1A动作,落地时冰刀将冰面划出一小片雪沫的木青也来到她身边,同样对她伸出手。


    舒窈谨慎地同时抓住了她们的手。


    三人的冰刀轨迹在冰面上流畅蔓延时,旁边的透光窗户显露出外面垂暮的天色,日头坠下,冰场的大灯跟着亮起,对面钢琴培训机构的《梦幻曲》不知何时传到这里。


    令她们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充满快乐的童年-


    时间结束的时候,舒窈听见司徒锦还在旁边琢磨要不要续费,甚至嘀咕着要把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改成去东北溜冰。


    而她则是笑着往出口那边走,好不容易再度驯化的四肢终于服帖协调,回忆起了从前溜冰的肢体技巧。


    只是走到一半,冰面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情不自禁看过去。


    冰蓝色的、圆圆的宝石生物如优雅舞者,一张一缩,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跳出冰面,钻入她的眼球里——


    舒窈登时要往后退。


    可惜忘了自己站在冰面上,脚下冰刀鞋直接打滑,视野调转,冰场上方的穹顶映入眼帘,余光里有人向这里快速而来。


    她甚至听见司徒锦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那一刻,腰身被人稳稳地伸手一捞。


    被迫直起腰、变成往前倒的她直接撞入了对方的怀抱里。


    熟悉的、极具安全感的海盐味道涌入鼻腔。


    舒窈愣了下,本能地也伸出手去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满带笑容地抬头,在冰场里玩太久、有些微红的鼻尖在冷白的脸上极其明显:


    “蔺然!”


    “你怎么找到我的?”


    ……


    蔺然早上就从舒窈这里知道她要来银河天地跟朋友逛街的事,此刻她就在冰场的出口位置,一手作势扶着旁边的墙借力,另一手揽住怀里的人。


    舒窈摔时的模样令她觉得困惑,和正常人走在路上左脚绊右脚的离谱程度差不多。


    不过,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


    冰场里的朋友司徒锦,她当然是见过的。


    可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也长着让她陌生的面孔,但在对上目光的第一秒,蔺然就对这人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像是刻在本能里的嫌憎。


    第29章 亲吻


    “这位是?”


    木青本来就在舒窈附近, 被人抢先一步,她便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刚才伸出去的手,转而对蔺然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仿佛看不见两人之间此刻比起寻常女生, 更亲昵的动作。


    舒窈刚想开口, 掌心还揽在她腰间的人已出声道, “我是她的女朋友蔺然,听说你在学校里帮了杳杳很多, 现在又能约着出来一起逛街, 看起来你们肯定是好朋友了——”


    蔺然黑色的眼眸这时才看向身边人, 唇角挂起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所以, 我能这样向你的新朋友自我介绍吧?”


    舒窈一面被她那声“杳杳”喊得心旌摇晃, 神思不属, 一面又忍不住看向木青,即便现在的社会对同性.恋情已经相当宽容,同性结婚的法律也已经通过,但她还是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嫌恶。


    木青适时地做出了讶异神色,但很快就改为了笑容, 视线在她们之间走了圈, “原来是这样,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木青。”


    说完, 她又看向舒窈, “学生们不是说之前都有个超级大美女接你下班吗?就是你这位女朋友吧?最近怎么不见她?”


    蔺然神色自如,“最近出差了。”


    “难怪, ”木青手掌轻轻一拍,做出恍然状:“我还在想, 最近舒老师遇到这些麻烦事,怎么不见那位传说中会来接她下班的大美女出现?”


    “但你出现得很及时,”蔺然眯了眯眼睛,比起她绵里藏针的暗讽,自己却更喜欢直指核心的利落,“听说每一次杳杳遇到那些怪事的时候,你都刚好在现场?怎么这么巧?”


    两人的字句交锋只在短短半分钟内。


    像是刀光剑影于无形中交锋。


    舒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旁边的司徒锦却双手插兜,轻轻吹了声口哨。


    刺激啊!


    这是她不用花钱就能看到的修罗场吗?


    ……


    比起司徒锦吃瓜的津津有味,置身风暴中心的舒窈就没这么轻松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蔺然和木青头回见面就这般不对盘,但却本能地不想这种气氛再持续下去。


    本来冷清的冰场,因为这几位极其出挑的美女齐聚,早引来不少路人,此刻许多都在旁边换冰刀鞋,并且还对她们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舒窈轻轻拉了下蔺然的衣袖,抬头对她笑了下,轻声说道:“是啊,还好有木青在,我才能平安无事地等你回来,看来我运气不错?”


    木青不置可否。


    蔺然却从她这种克服社恐、主动在大庭广众下对自己说甜蜜话的端水行为里,察觉到这位木青在女朋友的印象中,留下的好感恐怕比自己想得更高。


    本来蔺然还打算进一步试探。


    譬如找个机会试试对方究竟真是运气好的善良普通人,还是披着什么皮的、有备而来的居心叵测者。


    然而舒窈此时浅棕色双眼里的情绪却让她举棋不定。


    其中除了见到她的欣喜,还有很浅的、或许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请求。


    请求自己不要和她的朋友起冲突。


    蔺然又看了眼笑容阳光的木青,本能里持续叫嚣的厌恶感不曾因此减轻半分。


    可是——


    算了,能让她这么讨厌的家伙,多半吃起来味道也不会好。


    她垂下眼帘,看着舒窈主动挽上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幼儿园放学等到来接的家长,主动和朋友们道别,结束今天的游玩-


    自觉不擅长端水、也总觉得自己处理不够周全的舒窈一路上都在试图弥补女朋友,毕竟蔺然才是和她更亲近些的关系。


    而且,她最终也没有对蔺然说出关于那把伞的糟糕猜测。


    一来这毕竟是自己的道听途说,现在自己还没进行医院的专业检查,不好把那些怪事归咎于女朋友送的礼物;二来,即便真是那把伞带来的厄运,蔺然也只是出于想给自己送礼物的目的,如果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诉说,除了让蔺然愧疚、后悔之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于是她打起精神,拉着蔺然去买了自己刚才在荔枝汽水里觉得不错的荔枝品种,甚至还逛了生鲜区域,想要晚上给女朋友做顿好吃的海鲜大餐。


    因为女朋友是开车过来找她,所以回程时,小轿车的后备箱变得满满当当,而这些也很快填满了家里的冰箱。


    本来打算收拾海鲜的舒窈,最后却被安排归置那些水果,她抱着“再次替女朋友先检验品质”的念头,站在冰箱跟前边放荔枝,边剥壳喂到自己嘴里。


    啊,糯米糍!


    这清甜的汁水,饱满大颗的果肉,好吃!


    直到蔺然将那些鱼虾放入池子里之后回头一看,舒窈剥出的荔枝壳在旁边堆起的小山,逐渐和她检查完放进冰箱屉格的部分一样多。


    偷吃被抓个正着的舒窈:“!”


    她手里还举着刚剥出来的半个荔枝,雪白晶莹的果肉像果冻,在鲜红色带棘纹的外壳中散发着诱人清香,出于某种吃独食的心虚,在蔺然走过来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将这半个荔枝喂到了对方嘴里,试图进行贿.赂。


    属于植物果实的汁水在蔺然舌尖漫开。


    她牙齿咬下去的时候,听见舒窈凑上来问,“好吃吗?很甜吧?这是我今天下午跟她们逛街的时候,木青推荐给我的荔枝汽水里用的荔枝,这个品种是不是特别甜?”


    又是那个名字。


    蔺然很想捂住她的唇,不想从她嘴里再听到这个让自己讨厌的家伙名姓,可是手上还沾着刚处理过鱼虾的水腥味。


    而舒窈对此一无所知,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是给她的这颗味道不好,恰好这颗荔枝和另一颗连着枝,于是她便将另一颗也剥了,谨慎地放到唇边咬下一半。


    雪白的果肉、透明的汁水、粉嫩的唇瓣。


    忽然就挑起让人意动的食欲。


    舒窈歪了下脑袋,疑惑道:“咦?这颗也挺甜的啊,难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蔺然凑近的、放大的面容攫取了全部的心神与注意力。


    以及,唇上陡然覆上来的,属于另一人的柔软与温度。


    深棕色的,无意识圆睁的眼瞳,映出来者眼帘低垂的喟叹神色:


    总算堵住了。


    蔺然想道。


    ……


    此时已经将近七点,日头早就下了山,连天边的云霞都已经从云层里褪了颜色,只余一片灰蓝色。


    厨房里的自然光暗淡下来,冰箱冷藏层的柜门感应灯光反倒成了此刻两人身边最暖和的光线。


    舒窈左手反手撑在身后的冰箱边缘,感觉后背上都是凉飕飕被吹来的冷风,可是身前却是热的,并不是被蔺然的体温暖热,单纯只是唇上的温度。


    反复厮磨间,有羞赧的情绪与热烈的心跳作陪,唇瓣就像着了火似的在烧。


    蔺然在……在亲她。


    毫无防备下被推动的恋爱进度,还是漂亮女朋友这样的主动亲近,令舒窈心动愈发快速,浑身每寸肌肤都因此变得更加敏感,以至于让后背的冷风变得更明显。


    冷热交替,冰火两重天之下。


    舒窈忘了正确的休止方式,明明右手只拿着半颗荔枝、也没有多占地方,可以用掌心,用手肘格开距离,却选择笨拙地开口,想要出声提醒:


    “蔺……”


    舌尖无意识掠过对方的唇。


    本来还只是零距离相贴的唇,霎时间就变了味道。


    她让掠食者忽然学会了正确的接吻方式,即便此前并没有这方面的实践,蔺然却本能地知道如何更紧密地绞紧猎物。


    哪怕如今的武器不是她无坚不摧的触足,而仅仅是人类口腔里柔软的、毫无攻击性的软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厨房已经彻底昏暗下来了,冰箱里的感应灯是唯一的光源,舒窈几次想开口,既挣不开蔺然的拥抱,更无法让自己唇齿解脱逃离。


    连想叫出女朋友的名字都变成一种奢望。


    只能发出像妥协和投降的呜咽声,每当这时,蔺然就会用抚在她后背上的手掌很轻地拍拍她,温柔地发出应和的“嗯”声。


    明明女朋友是那样温柔体贴,舒窈却只想哭。


    舌尖、口腔里的每一寸黏膜、还有下颌都在发酸……


    别说明天了,她怕今晚连饭都嚼不动、吞不下去,因为口腔里的每个细胞都在隐隐抗议这种过度的被使用。


    浅发倾落的女生同色的眼睛失神地半阖着,就在眼尾沁出的湿润打湿睫毛、还要盈聚成一滴水珠落下之时——


    蔺然如有所感,终于舍得挪开封堵了太久、已经有些红肿的部位,沾染了人类体温、也变热的柔软唇瓣辗转,吻上女朋友的眼尾。


    她将那滴泪舐去,这才姗姗出声询问,“怎么哭了?”


    舒窈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即将脑袋如鸵鸟般埋入她颈窝,既是害羞、也是逃避,不愿意再被逮住进行一次刚才的亲吻。


    喉咙滚动好久,下颌的酸涩感才隐约消失了点。


    她嘀咕着抱怨,“好酸……”


    “嗯?”


    蔺然原本放在她身后、不让她往后躲的掌心这才挪回来,沿着她的颌骨线条一路按过去,最后扣住她的下巴,让她再次抬头,“张嘴,我看看。”


    舒窈犹犹豫豫。


    因为她觉得蔺然此刻深沉得看不见底的眼神,有点让她心悸。


    她不肯张嘴,甚至抬起双手交叠着将唇挡得严严实实,含糊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会、会好的,但、但是……不要再亲了……”


    蔺然看不见她口腔里的状况,不过却能将她遮掩前、红且肿的嘴唇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舒窈转身跑出厨房,她还在想——


    人类的身躯终究还是受限。


    如果刚刚用触足的话,就不会肿了吧?


    第30章 游轮


    舒窈最后都没敢问蔺然那颗荔枝到底甜不甜。


    她怕帮助女朋友回忆起某些暧昧画面, 进而再度把自己按在家里某个场合亲到牙关发酸,舌根发麻。


    甚至那晚她都选择性遗忘家里还有厨房这个地点,最后晚餐还是蔺然做的, 而她吃完了就去了天台楼顶, 看看自己的花哪些需要补肥、修剪、浇水。


    最后一样她是留着等洗完澡之后做的。


    结果穿着粉色小兔睡衣出来, 却发现放在阳台上的喷壶被另一个人拎在手里,对方已经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此刻背对着她, 在阳台上散光的星星灯里, 倾身认真观察着每一株开花的月季。


    舒窈走近,本来想帮她开灯、顺便告诉她土壤不干的不用浇水, 谁知却见蔺然抬手抚上一朵枝头的含苞, 边浇水, 边用不苟言笑的神情说道:


    “好好长,不开花的话,就把你吃掉。”


    本来无风经过的大阳台,被她指尖碰到的花苞却很轻地抖了抖。


    舒窈:“?”


    她大为震撼,没想到女朋友背着自己竟然……


    先前因为遇到诡异事件, 而身上那些过敏般的、被不知名爬虫经过的痕迹也很快愈合消失, 舒窈完全把请消杀公司的事情忘到了脑后,现在她却觉得完全找到了这些花蔫巴的真相!


    是被蔺然恐.吓的!


    而且谁会这样威胁花啊,人家都是说丢掉, 只有蔺然说的是吃掉——


    别太可爱了叭!


    ……


    舒窈恋爱脑发作, 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发过什么誓,被蔺然的反差迷得晕头转向, 又主动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要摸摸她的脸。


    蔺然早就察觉到她的靠近, 将触足们本来卷住的浇水壶拎到了手里,想起之前舒窈说过这些花想不开的事情,便临时决定兼任植物心理疏导师,帮它们疏导疏导。


    面颊被温热的掌心陡然触碰时,蔺然神色有些讶异。


    她转过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从肩头丝丝缕缕滑落,那双黑色眼眸里难得褪去温柔与沉稳时,有些空白的反差模样,令舒窈心头再度一跳,于是她又轻轻捏了下掌心下的这张脸。


    被这样如对待孩童般轻佻地揉捏,蔺然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思索片刻,她甚至还用面颊蹭了蹭舒窈的指尖。


    刚才吃饭时她就察觉到女朋友在亲密接触后的逃避心理,高明的猎手总是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再度引诱猎物走入陷阱。


    果不其然。


    看见她动作的舒窈立即瞳孔地震:“!”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面对面站得很近了,蔺然将面颊朝她侧去,声音放低,变得黏腻,像是陷阱上涂抹了芝士的香甜面包,“要亲一下吗?”


    舒窈小鸡啄米地点头。


    主动凑上去之后,唇瓣触碰到的却不是刚才在掌心里任由蹂.躏的面颊,而是对方同样柔软的嘴唇。


    ……好像上当了?


    将心底的想法喃喃道出时,舒窈已经被蔺然原地抱了起来,为了避免掉下去,便条件反射攀住对方的脖颈,双腿去环那劲瘦的腰,她眼神迷离,装满了星空灯落下的碎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热情似火,主动跳进对方怀里热情索吻。


    蔺然低低地笑了声,抱住她的腰,重新亲上去之前,语气里流露出轻快的欢喜:


    “又被我抓到了。”她说-


    反复被女朋友抓住练习吻技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进入办公室的舒窈神色格外冷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别和我说话,我会已读不回”的厌世气息。


    哪怕经过了一夜睡眠的修复,她还是觉得嘴巴发麻。


    彼时她已经在办公室角落的工位里阴暗地长了半个上午的蘑菇,直到听见其他老师开始聊暑假的安排。


    范昕准备带孩子去邻市的动物园和海洋馆,丰富小孩的课余活动,陈老师则是想和朋友去欧洲玩,于是她们问起木青。


    “我吗?”


    “我毕竟喜欢大海,旅行应该也跟这有关吧,比如游轮旅行之类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用桌上儿童节剩下的卡纸折玫瑰的舒窈眼皮掀了下。


    结果就在这时,木青转过身,轻轻叩了叩她的工位挡板,“舒老师呢?打算去哪里玩?”


    舒窈想到她和蔺然的不对盘,莫名不想将旅行如实道出,于是谨慎思考许久,出声道:


    “我没什么主见,都是跟朋友走,随她安排的。”


    木青恍然,又很自然地往下接,“那你家那位也跟着一起吗?”


    舒窈重重地点了点头。


    蔺然在义诊结束时就告诉过她,请假的事情已经和领导打过招呼,这几天就能把假期定下来,也能提前安排科室里的事情。


    木青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没等舒窈辨析,又听她喟叹着、真心实感地赞叹道,“真好啊。”


    舒窈将这当成是她对自己恋情的祝福,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


    随着暑期的脚步慢慢到来,舒窈身边的好消息不仅于此。


    在蔺然的安排下,她抽空去南山医院又做了一次脑部的核磁检查,除了长期坐办公室的一点颈椎生理曲度变直,大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在检查过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些诡异事件,就好像一切真如木青的推测,那些诡异景象背后的恶作剧者只是喜欢捉弄落单的人,人一旦多起来,它便害怕得不敢再露头。


    舒窈就在这种万事顺意之中,同蔺然一起迎来了司徒锦安排的游轮旅行。


    碧蓝的天空下,远处飞行的白色海鸟像道道风帆,滑过天际线,而近处的港口则停着一艘极其壮观的轮渡,乍看雪白甲板往上,就有十数层高楼的房间窗景,对于从未进行过海上航行的人来说,光是站在检票大厅往外看,都会被这艘船的气势折服。


    豪华、壮观、庞大。


    舒窈贫瘠的词汇库里只能冒出这几个词,甚至还只能发出土狗的声音,“哇……”


    司徒锦在旁边得意洋洋地摘下墨镜,吹了声口哨,问她,“怎么样,还不错吧?这条船的航线可是目前世界上环球旅行航线里到达的国家最多的、时间最长的,而且船上的游玩项目也是最齐全的,保证你不重样地玩上最少三个月。”


    舒窈眼睛发光地点头。


    神色最正常的当属蔺然,她只是瞥了眼那艘船,就平静地挪开了视线,仿佛对她来说看这个还不如选择给女朋友递哪个味道的果汁有意思。


    司徒锦心想不愧是蔺黛玉,不管见没见过大世面,气场永远不落下乘,于是便问道,“蔺主任以前坐过船?”


    舒窈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蔺然略微思索,她以前无聊时曾经顺着深渊的沟壑一路往上爬,在无限接近人类探测到的海沟深度时,探索过一些沉船碎片。


    沉船也是船,去里面转过一圈怎么不叫坐过呢?


    于是她点头。


    舒窈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怎么和蔺然聊过家庭和成长背景,因为自己的故事乏善可陈,于是也没有询问过对方,然而现在却忽然对蔺然产生更多的探索欲。


    她想知道对方怎么样成为这样优秀的存在,是从哪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世界。


    “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她问。


    蔺然看着她的双眼,忽地答道,“我的家乡,就是大海,我是在海里长大的。”


    前半句还挺浪漫的,后半句听起来,结合她现在在医学领域的成就,令人完全想不出她怎么会走向这样与少时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舒窈情不自禁地问,“那你是从小就喜欢读书吗?”只有非常惊人的毅力,才能走上与父母不同的道路吧?


    读书?


    蔺然稍微偏了偏头,“我生活的地方没有灯……”


    也没有光。


    所以她不读书。


    然而这话听在舒窈耳中,就完全变了个意味,在二三十年前的那个时代,在连电灯都用不起的贫穷小渔村里,竟然有这样一名将来在外科领域闪闪发光的女孩刻苦学习,创造出离开偏僻渔村、进入大城市顶尖医院的励志故事。


    她眼中充满了感动。


    连旁边的司徒锦都抱着手臂咋舌,没想到这蔺黛玉如此有手段,居然都学会不动声色地卖惨,得到女朋友的同情。


    也正是在这时,检票上船的通知传来。


    话题恰好中止在这里,毕竟以悲情的故事开始一段快乐旅行,似乎不太合适,舒窈暗暗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对蔺然更好一点,争取让她走出童年的苦难,沉浸于快乐当下!-


    司徒锦给她们俩留的是情侣套房,进去就见到了一束被放在桌上的鲜花,上面还有轮渡经理留下的祝福她们旅行愉快的卡片。


    而且舒窈还发现,这个房间的沙发和自己家里的那个很像,上面都搭了一层千鸟格花纹的薄毯,这两个细节,让她立即就对这趟旅行生出十足的期待。


    不过,情侣套房理所当然也只有一张大床——


    无论它怎么豪华柔软,似乎都意味着她俩在这趟旅行里要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


    舒窈目光在看见那张床的时候,脑子就有点冒烟,但她也没办法现在冲出去拉着朋友解释“别看我们俩同居了,但是我们还没有睡过一张床”这种矫情的事情。


    她只能赶紧拉着蔺然的手,顾左右而言他,“要不我们先去外面看看吧?”


    蔺然点头。


    于是舒窈就得以在这层的舢板晒着日光,吹着海风,回眺整座南城。


    她眯着眼睛,沐浴着自然的恩赐时,忽然听见旁边传开的歌声: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歌,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中文版叫《我心永恒》。


    舒窈跟着哼了两句,看见一只滚落到自己脚边的蓝牙耳机,她俯身想捡时,一条编了彩带的活泼小辫映入她眼帘。


    她忽然被身边的蔺然拉住了手腕。


    而对方已经俯身将掉落的耳机捡起,口中先一步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外放的,我——咦?舒老师?”


    此刻站在小情侣面前的,不是木青又是谁?


    重新站直身体的人,面上有十足的惊诧,“你们订的游轮票也是这个吗?这么巧?”


    舒窈条件反射看了眼旁边蔺然的神色,不知该不该点头。


    然而木青能出现在这一层的舢板,意味着她们不光巧合得订到同样的旅游航线,甚至还可能在房间阳台一转身就和对方面对面。


    她还有些不知所措,蔺然已经平静地和木青对上了目光,片刻后,露出个带着猎杀意味的笑容:


    “是啊,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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