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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回家


    舒窈回过神之时, 那位叶少已经让人将拍卖价加到了五万。


    本来拍卖会还有其他的富豪,看在这章鱼长得小巧可爱、颜色不错的样子,打算买回家养着玩玩, 但看到叶少也感兴趣, 有的在楼下跟这边打了个招呼, 就放下了手里的牌子,也有的委托助理来场, 通过实时通话知晓了竞争者, 同样让助理放弃。


    于是。


    身价暴涨百倍的小章鱼, 就这样毫无疑问地再度归1888号买家所有。


    而叶少对舒窈友好地露出个微笑,出声道, “舒老师盯着它看了很久, 这种可爱的小宠物跟女生挺相配的, 再者,恐怕全场也没有人比舒老师更擅长与这类深海生物沟通——”


    “就把这当作我个人送给您的礼物好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司徒锦,“如果可以的话,平时还请舒老师在小锦那里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了。”


    舒窈略微有些诧异。


    但因为拍卖会已经结束, 司徒锦比她更积极地想要看就近看看那只小章鱼, 跟青年打了声招呼,拉着她就往外走。


    也正好这时候其他房间有人过来邀约叶家这位板上钉钉的年轻继承人过去喝一杯茶。


    舒窈出声问司徒锦,“要不……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行。”


    司徒锦竖起食指晃了晃,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 因为再留在那里,我就不单单只是他的近期暧昧对象了, 在那些长辈眼里,我会变成叶家的未婚妻。”


    仍然搞不懂这些圈层一举一动释放出的信号, 舒窈想了想,迟疑地又补充了一句:“那他刚才给我花的钱,我是不是需要——”


    “哦,不需要。”司徒锦摆了摆手,“那是大少爷觉得你有投资价值,所以提前先刷刷你的好感度,这点钱也就是给你留个好印象分的程度,你收了就收了。”


    “硬要还回去的话,他会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想跟他们家族有来往的意思。”


    说完,她又停下身形,抬手捏了捏舒窈的面颊,感叹道:“哎呀,我们杳杳现在也变成了让那些狗二代们争相讨好的公主殿下了耶,真棒啊!”


    舒窈安静地被她捏着脸。


    因为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够这样顺心如意,自己能光收礼而不用为这些麻烦的人际关系烦心,全是因为有司徒锦在。


    ……


    两人没有在走廊里停太久。


    即便领路的、穿着精致旗袍的工作人员总会适时地降低存在感,不影响贵客们的交谈,但司徒锦毕竟看章鱼心切,很快就重新挽着舒窈朝存放那个小鱼缸的房间走去。


    走近的两人才发现,这鱼缸用的是特制材料,保持透气性的同时、在鱼缸盖子没有被开启的情况下,绝对保证了章鱼无法逃脱。


    但也因为这拍品实在很便宜——


    所以章鱼可以带走,鱼缸得花另外的价钱购买,价格是五十万。


    体验到买椟还珠的舒窈略有些无语,眼见司徒锦真的要刷开,赶紧拉住她,“不用。”


    司徒锦俯身看着那只张开了团在身体周围的触足、像一朵张开的花一样在水里不断盛开的暖色小章鱼,发出了喟叹:“好可爱啊,它长这么可爱,给它买个缸怎么啦?”


    舒窈凑到她耳边,跟她小声说,“有我在,买外面花鸟市场五块钱一个普通玻璃缸就行。”


    司徒锦眼前一亮。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来什么,问跟过来负责这个拍品交接的人员,“就算确实只是普通的章鱼,能够适应深水和浅水水压的变化,本身也足够特别,为什么起拍价只有五百?是有什么方面的残缺吗?”


    听她这样说,拍卖会的工作人员面上笑意一僵。


    但这些有钱人毕竟确实钱多但人真的不傻,尤其这位还是叶家那位少爷的交往对象,先前一号拍品美人鱼的事情他们刚得知真相,因为需要追踪卖家来源,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现在绝对不能再犯错。


    于是最终。


    工作人员老老实实给出答案,“从它被捞上来的时候到现在,就一直在绝食,根据专家的观察,一般雌性章鱼只有在产.卵之后,为了守护胚胎,才会这样不吃不喝。”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这只章鱼陷入了抑郁情绪,因为这种生物的智商太高,也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导致自噬。”


    不论是哪种情况。


    它都是必死无疑的。


    因为前者是激素导致的生物本能,而后者……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心理学专家能够开导一只章鱼,让它想开点。


    工作人员说完之后,在司徒锦无语凝噎的目光里,绞尽脑汁地找补了一句,“不过,从刚才开始,尤其是二位到来之后,它活泼了很多。”


    司徒锦面无表情地回答,“所以,你想告诉我,它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的阶段了?”


    “……”-


    舒窈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想到今晚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司徒锦和那位叶少感受了一把“三百六十当,当当不一样”的购买体验。


    虽说这也有怪物市场才刚刚兴起,缺乏许多相关规范、也没有足够的检测手段,导致普通人很容易被欺骗过去的原因在里面。


    但听见工作人员对这只可爱章鱼判死.刑,再见到它在里面几次都想伸长触足、攀上玻璃壁,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几度打滑的样子,舒窈忽然道:


    “没关系,打开这个鱼缸吧。”


    她想,就算是死亡,这只章鱼也一定更希望逃离这个囚笼,回到那片自由自在的大海吧。


    被赠送礼物的人毫不在意,司徒锦便也不好说什么,不过看到鱼缸被打开后,舒窈将指尖探入水中,还是紧急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这品种有毒吗?”


    “她不会咬我的。”舒窈语气肯定。


    司徒锦不太相信,但她想到舒窈之前在海上连那些【殉道者】与水母群行动都能硬控住的模样,只好按捺住紧张,在旁边看着。


    然后。


    她就见到那只暖橘色的小章鱼用一根触足尖尖,试探地碰了下舒窈放进水里的手指指腹,然后眼睛一亮,大耳朵动了动,沿着她的手指、作战手套,伸长一条条触足缓缓缠绕了上去。


    当它好几条触足从那黑色作战手套指缝里钻出,明亮的暖橘色覆盖在冰冷的黑色上,像是与女人十指相扣时,司徒锦很轻地吸了口凉气。


    她偏头问舒窈,“是我腐眼看人姬?还是这种生物,它的动作就是这么涩情?”


    舒窈:“……”


    不期然地。


    她想到从前,自己在还未知晓蔺然身份时,手背、手腕上偶尔留下的心形吸盘印子。


    以及后来——


    在游轮vip舱的那张沙发上,她们做着亲密无间的事时,同样喜欢钻自己指缝、甚至还要在手指肉最薄的地方用吸盘狠狠留下痕迹的感觉。


    一时间。


    慢慢爬上自己手背的章鱼好像携带着微妙的电流,让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指尖神经,蔓开到脊柱,又炸开在脑海里。


    看着她突然脸色发红的司徒锦:“!”


    好友骤然失色,“等等,该不会这章鱼真的有毒吧!”


    ……


    离开拍卖会场的时候,舒窈感觉整个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顶着工作人员失措的眼神,跟司徒锦解释这章鱼没毒的表情究竟有多狼狈。


    尤其现在。


    好友找人去附近买来小鱼缸,装了点海水递过来,让她把手背上的章鱼放进去时……


    舒窈将指尖再次探入,但那只小章鱼却怎么都不肯再进入水中、一副就要长在她手背上的模样,甚至用触足将她指尖缠得更紧,司徒锦还在旁边抱着手臂打趣:


    “啧啧,她是不是很喜欢你呀?”


    舒窈:“……”


    “别误会,我问的是蔺主任,”司徒锦眨了眨眼睛,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再度询问,“之前有没有让你特别爽?”


    舒窈:“!”


    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捂住司徒锦的嘴,可惜每当那张嘴被捂住时,好朋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就会表达得更为鲜明。


    鲜明且促狭。


    仿佛已经从她这里打探出了一万字不可描述的场面和内容。


    在这一瞬间,舒窈在想,小锦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多余长了张嘴呢?


    遗憾地发现她比之前嘴紧、并且更不禁逗之后,司徒锦确定自己听不到那方面的有趣故事了,只能再三举手发誓并且用真诚的眼神保证不再提起从前,舒窈才松开手。


    司徒锦再度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海边。”


    舒窈看着团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章鱼,如此回答。


    “你确定吗?”司徒锦指了指那只小章鱼连海水都不想碰、也要黏着舒窈的样子,“现在海里都是对章鱼赶尽杀绝的那些怪物,你就不怕把它刚放进水里,它就被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水母嘎了?”


    送它回家,给送上黄泉路会不会太过分了?


    司徒锦说完还觉得不够,“再说了,你不觉得它这样子,表达的更像是另一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舒窈问。


    “让你带它回家的意思啊。”-


    舒窈将手背举高了些。


    视线得以与扒拉在自己战术手套上,耳朵耷拉下来、眼睛圆溜溜的赤橙小章鱼对视。


    从刚才到现在,她都没有得到这只小动物释放的任何讯息,想来它应该不是海中的异变种。


    但是现在,她仍旧决定询问它自己的意愿:


    【你。】


    【想和我回家吗?】


    第52章 讨好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黑色眼睛里透出稍许疑惑。


    就在这时,舒窈将左手也递了过去,再度道, 【想跟我回家的话, 就换只手待着。】


    方才她没想到它会赖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去, 否则也不会让它这样影响自己的行动。


    这只小章鱼实在太小了,先前在水缸里缺乏安全感时, 将触足紧紧环绕在身侧、像颗圆圆的小皮球, 还显得稍微大点, 只要触足张开、有其他的动作时,身形就又小了一圈。


    不知道是本来就只有这么大, 还是自己绝食饿的。


    她浅色眼瞳静静盯着它。


    似乎在想, 如果是没有异变的、并且也无法沟通的品种, 跟在自己身边绝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舒窈现在工作实在太忙了,没办法总是准时回家喂它吃东西,时刻关注它的状态。


    她正在思索南城最近兴起的那些地下市场,有没有哪家店适合寄养这类型的宠物——


    缠绕在右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些。


    在她的注视下, 小章鱼动作缓慢地、试探地松开一只触足, 转而在半空中缠住她左手手腕。


    见她没有改变主意,将自己丢到鱼缸里,视线仍具耐心, 才慢慢将自己整个挪到她另一只手上。


    紧接着, 确定自己已经做完正确选择、不会再被她丢掉的小章鱼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临时栖息地挑挑拣拣,开始跟舒窈戴着的那只战术手套较起劲来。


    纤细的触足不断扒拉她手套与手腕的连接处, 试图将这个妨碍它和女人手背贴贴的东西扯下来丢开。


    ……


    方才的沟通、后来的动作在现实中都只花了很少的时间。


    确定小家伙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舒窈没理它的小动作, 转而看了眼通讯频道,发现自己这部分任务结束,又对司徒锦道:


    “海边我不去了,我今天正好回家一趟,你呢?要不要送你回去?”


    怪物横行的世界里,夜晚对人类就更具威胁。


    听见她要送自己回家,司徒锦忍不住笑出声,仍很不适应这个从前连养花都要使唤自己搬花盆、柔弱不能自理的朋友现在变成特殊部门兼具文职与作战的全能人才。


    “不用了,你回去吧。”


    司徒锦指了指拍卖会场仍旧华灯闪烁的方向,“跟这种太子爷约会,要是提前丢下他跑了,后果麻烦得很。”


    没发现她对这位相亲对象有多少情意、甚至好像还被对方的家庭背景掣肘的模样,舒窈下意识地问,“要……帮忙吗?”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暂时不用。”


    司徒锦给她抛了个飞吻,“放心,真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吝啬这个电话的——到时候我的公主就会不远万里、赴汤蹈火来救我,对吧?”


    舒窈一本正经,“赴汤蹈火不太行,也尽量近点吧。”


    于是两人分别时,司徒锦的笑声还能远远传来。


    明明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的人,但她身上永远有这种乘风破浪的坚韧感,似乎天底下没有能让她烦恼的事情。


    舒窈希望她的司徒大小姐能永远这样开心下去,不必成为谁的女朋友或是妻子,只是作为司徒锦就行-


    打车回到星河小区时,已近深夜。


    舒窈自门口就下了车,步行往前走,难得在不用加班、也没留在训练场的夜晚回家,她都忘了在这样微凉冷夜散步的感觉。


    天上的月亮特别圆。


    今天应该是十五。


    当她停下步伐仰头去看时,那只在手腕上乱爬、留下一道道细微红印的小章鱼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肩膀,偏要蹲在她的右侧肩上,这会儿也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一起看月亮。


    微凉的脑袋碰到了舒窈的面颊,与人类肌肤相近的表层温度很低,乍然相触,令舒窈一下想到了从前被蔺然亲吻在脸上的感觉。


    也是这样。


    微凉的,柔软细腻的。


    她忽然有点后悔收下了这份礼物,因为这会让上场无疾而终的恋情,成为她人生里的一场雨,只要想起,就会潮湿她整个世界。


    这样的她会在每个深夜都反复叩问自己的内心,一遍遍地想起蔺然,不停地设想倘若对方不是怪物,倘若她们当初没有去那场游轮旅行,后来她们会如何呢?


    但她总是想不到接下来的内容。


    因为心脏已经在那些回忆里一遍遍作痛,连呼吸里的氧气都会变得稀薄——


    然后就在这样清晰品尝着疼痛的失眠夜里,舒窈很迟钝地意识到:


    她真的好喜欢蔺然。


    好喜欢,好喜欢。


    她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蔺然当初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是的,你学得足够好,你学得太好了,好到满足了我所有关于完美恋爱的幻想,从此我再也没办法看到其他人,连看这世间所有美景,都只能想起你。’


    她最完美的梦,是由一只怪物编织出来的。


    ……


    “哎,不好意思不好——杳杳?”


    就在她赏月得入迷时,旁边有人匆匆走过来,手里拎的袋子差点撞到她,舒窈身体比她反应更快,半侧开躲过,与来人对上目光:


    “周叔叔。”


    她顺势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中年人,比起之前在学校里的模样,鬓发里的白变得更为明显,连身上黑色外套里的毛衣都穿反了,但他自己却完全没注意到。


    之前百泉运动会时,将老师们留下来拿着大喇叭鼓舞大家练习项目的那股劲儿,舒窈已经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了。


    她看见了周文柏手里拎着的袋子,里头似乎装着现在外面商店里很少见到的,那种一整块的旧式裱花蛋糕,有很厚的白奶油,还有红色绿色的花。


    这是舒窈很小的时候,过生日时,舒女士会买的那种蛋糕。


    那会儿蛋糕店能选的款式很少,除了这种厚厚奶油裱花的类型,就只剩下堆满芒果火龙果等水果的另一款,然后就是老人过大寿的寿桃猴子款式。


    不过现在,想要再找到这种味道的蛋糕,估计得跑很远。


    她回过神来,看着那蛋糕有些出神,“是阿姨她……想吃的吗?”


    一个月前。


    周阿姨身体不适,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确诊了胰腺癌,查出来就是中晚期,那时候周文柏自己的女儿正好回学校做毕业报告,舒窈紧急请了半天假,过去帮忙办住院手续,顺便打听国内目前治这个毛病目前最好的医院和技术。


    但这种癌症是所有癌里最凶险的,再高超的医学技术和治疗手段,在这种困扰整个医学界的难题面前,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舒窈上个月抽空去医院看了很多次,直到周阿姨自己说想回家待着,那时候她去帮忙领药,药物里好几类都是止痛方面的。


    现在再看周叔叔半夜出来,手里还拎着这种蛋糕,她想了想,又对周文柏道,“阿姨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吧。”


    周文柏摇了摇头,对她勉强笑了下,“你啊,你这么晚才下班,我好几次晚上路过你们小区,看你那层都是关着灯的,你还年轻,得多注意身体多休息,知道吗?”


    他并不太了解舒窈换的新工作是什么,只是从长辈的角度出发,给她最常见的关怀,但舒窈知道他们夫妇对自己的关心并不止于此。


    最近她上门拜访时,周阿姨总是赶她走赶得多,因为怕她看见自己的模样,会想到离开的母亲,也怕自己这样的疾病让她看了害怕,于是每次都隔着门叮嘱她,好好生活,好好休息。


    舒窈点着头。


    话都哽在喉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文柏抹了下眼角,匆匆跟她道别,说手头的蛋糕要早点拿回去,边走边跟她挥着手,让她回吧,说现在外头都很不安全,女孩子不能再这么晚回家了。


    舒窈点头,却在转身走进小区之后,又随手撑着墙翻了出去,远远跟着周叔叔,一路到他家楼下,听见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跟里面的人说自己回来了。


    听见里面响起的夫妻交谈声还带着笑,轻松不已,好似这个家庭没有被这样可怕的疾病笼罩,舒窈在楼下路灯那里站了很久,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区-


    她在家楼下看见了很多先前自己无暇照顾、从天台摆下来放在绿化带里,让有兴趣的邻居自取的花草。


    漂亮的花儿少了三分之一,不过剩下的却开得比先前更好,应该是小区的园丁每天浇花的时候顺便帮她照顾的。


    但舒窈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它们能够自由生长在这天地间,所以才能比之前更恣意。


    她微簇的眉总算松开稍许,上楼回到家才想起来,肩上这只小章鱼安安静静,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该不会是已经饿死了吧?


    她紧急抓下来看。


    小章鱼动了动耳朵,眨巴着眼睛看她,努力伸长触足,碰了下她的眉心,又收回。


    舒窈只当她胡乱张牙舞爪:“你以前吃什么?”


    问完又想起来这家伙在绝食,干脆打了个电话给花鱼,顺便给了个加班红包,让他现在去帮自己买市面上所有章鱼能吃的食物。


    花鱼看完红包金额热情洋溢地回答,“好的,我的组长老板。”


    见到这小家伙仍旧活泼,不像马上能饿死的样子,舒窈便将手机丢到旁边,又随意找了个漂亮碗碟装水当它临时的栖息地,然后自己走进了浴室里。


    浴缸里缓缓蓄水时,舒窈正在脱自己身上的衣服,顺便看了眼镜子,觉得自己最近头发长太长了,又没空去理发店,干脆随手拿起剪刀给自己修修。


    镜子前的“咔擦”声响起过后,低头收拾着碎发的女人忽然听见耳畔一声轻响:


    “咚!”


    她转头看去,只见到浴缸水池上漾开的波纹。


    舒窈:“?”-


    女人走近去看,见到先自己一步享受浴缸的小章鱼。


    它在里面活泼地畅游,见到她在浴缸外挑起眉头,半圆形的两只耳朵动了动,忽然张开了自己的触足,朝着周围蜷曲、展开,吐出了八个小小的、逐渐扩散出去的透明水环。


    水环消失之后,它发现舒窈还是没什么表情,于是接下来更加努力——


    在腹部底下攒出一个灵动的大水圈之后,它灵活地一翻身,用圆滚滚的脑袋将这水圈一路追着在浴缸里来回绕了几圈,像是动物园里表演顶呼啦圈的小动物。


    舒窈本人是拒绝动物表演的。


    但她拒绝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在看到小章鱼从操控一只水圈,到能用八只触足晃八个圈,在水里给自己呈现一场精彩表演之后,很平静地“哇”了一声。


    在小章鱼浮出水面,眨巴着眼睛看她的时间里,她思索片刻,“你早点表演这种技能,也不至于才值五百块啊。”


    小章鱼:“……”


    它扒拉在浴缸边缘,用后面那根触足掀起一捧水,打在舒窈脸上作为回答。


    结果舒窈却这时候被它给逗笑了,任由那温水从自己面颊落下,眼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是在哄我吗?”


    小章鱼耳朵动得更厉害。


    甚至拨动了水面。


    像是高高兴兴的、使劲甩着大尾巴的小狗。


    这到底是哪来的小狗章鱼?


    发现它不必自己使用精神沟通,也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舒窈有意测试它的智商高度,故意为难道,“想哄我开心,光是这种程度可不够。”


    人类女人可是善变又难哄的生物,舒窈决定让这小章鱼见识一下社会险恶。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小章鱼耳朵乱动的频率缓缓地、缓缓地降低了。


    ……


    好像太过分了。


    万一这只章鱼真的是抑郁的话,自己这样做岂不是太该死了?


    舒窈很快改变了主意,想要跟它说刚才是开玩笑的,夸奖它的才艺表演非常厉害,走鼓励路线——


    但话还没出口。


    俯身去捞小章鱼的时候,掌心抓了个空。


    本来扒拉在浴缸边缘的小章鱼将自己团成一团,触足吸着浴缸边缘,气鼓鼓地、发.射!


    下一秒,柔软的它撞上了柔软的主人。


    然后迅速使用触足扒住那片肌肤,以免自己掉下去。


    舒窈:“?!”


    她眼中满是震惊,低头看着犹如一团特殊的胸.贴,正好落在自己锁骨下、左边胸口的家伙。


    起初她以为撞上这里只是误会。


    但与她四目相对,在她开口说出“下去”这个指令之前,小章鱼眼珠转了转,藏在八条触足与腹下的、用于进食的口器在这时试着包裹她的肌肤,往里吸了下又吐出来,然后眼睛里闪烁期待的光。


    仿佛在说:这样讨好,就可以了吧?


    舒窈:“!!!”


    第53章 痕迹


    要不是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提醒舒窈, 这只小章鱼是绝食已久、命不久矣的小可怜,她这会儿已经毫不犹豫将这臭流氓拽下来狠狠丢回浴缸里了。


    但浴室里风雨欲来的意味实在太强烈——


    小章鱼的耳朵慢慢地、慢慢地往后撇了撇,然后又耷拉了下去。


    “啪唧”


    下一秒。


    它从舒窈的胸口落回浴室地面上, 再度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这次不是气鼓鼓的攻击状态, 更像是心虚。


    不多时。


    浴室传来重重的开关门动静。


    被提溜到门外、只能察觉到门缝里透出水汽的小章鱼耳朵再度动了动,它蔫巴巴地、像是融化一般, 将自己缓缓在门口摊平, 变成了一张章鱼饼。


    直到大门外的门铃声在深夜响起。


    舒窈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差点一脚踩上那块明亮的暖橘色新地毯。


    她:“?”


    不愧是深海最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智商生物,她用人类的大脑果然很难理解这只章鱼在想什么, 尤其是刚才那一遭, 舒窈特别想调查这只章鱼是不是在什么马戏团待过。


    还是那种夜晚会被扫.黄大队带走的马戏团。


    不然没办法理解它小小年纪这么会揩油的行为。


    ……


    “组长!”


    被放进来的花鱼对着她高高兴兴地一拍手, 然后让后面跟着的人依次开始往里面搬一个又一个缸,第一个只装着浑浊的水,然后是装着小虾小蟹的、装着蛤蜊贝类的、装着其他章鱼的……


    更夸张的是。


    最后一个推进来的长长观景缸里,装着一条小型鲨鱼。


    看着自己家突然变成了水族观展厅,舒窈神色凝滞, 指着那条鲨鱼问, “这是什么意思?”


    花鱼挥手让送货的人离开,在她的房子里东张西望,“我也不知道你养的是什么章鱼啊, 万一是深海大章鱼呢, 同类和鲨鱼它也是吃的呀。”


    他在周围望了一圈,兴致勃勃的目光转回舒窈身上:“组长你的章鱼呢?”


    舒窈不是很懂他的兴奋。


    然而问出问题的花鱼却感觉自己的裤管子被什么戳了下。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抬起脚。


    舒窈看见不知何时彬彬有礼来到跟前, 就在花鱼脚边站着,还用一根触足礼貌跟他打招呼的小章鱼。


    而后, 她眼疾脚快地朝着他的小腿踢了下,将人踢得原地蹦起,像弹簧似的在她客厅里蹦跳:


    “嘶!组长!你踹我干嘛!”


    舒窈没理他,弯腰把那只小家伙捞起来,放在手心,举到他跟前,“喏。”


    被【弑君者】还有【殉道者】们狠狠恐.吓过的花鱼立志要在普通水母与章鱼跟前耀武扬威,这会儿见到如此娇小可人、明媚活泼的章鱼,立即凑近脑袋,发出了“哇”的声音:


    “好小——啊!”


    尾音拉成了惊叫的动静。


    伴随着“啪”一声响,是小章鱼极力伸长一根触足,抽在他脸上的声音。


    花鱼一手捂着脸,表情震惊,用另一手指着它,“组长,你养的章鱼它打我嗷!!”


    这次是小章鱼伸出触足缠住他的手指,盘上去,嗷呜一口咬在他手指上的动静-


    舒窈倒是没想到在拍卖会场还蔫哒哒的、据说绝食已久的小章鱼跟自己回到家之后如此活泼,还如此凶残,竟然追着她的组员生啃。


    若非这家伙很听她话,只要被她抓住就会乖乖松开爪和口器,花鱼这会儿已经能报工伤了。


    夜半,星河小区这栋顶楼响起了一阵阵抽噎声。


    花鱼抱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食指,抹着眼泪,在舒窈拎着小章鱼一个个巡查那些鱼缸、问它对哪种食物感兴趣的背景里,小声给它上眼药:


    “它吃人、吃人,它可太凶了……”


    “这种家伙养在家里很危险的,组长,养它你晚上都睡不着。”


    话才说完。


    趴在女人掌心,还不忘用细细的触足缠住她手指的小章鱼立即扭过脑袋,本该因为圆溜而显得可爱的黑眸里透出森森寒光。


    花鱼:“!”


    他承认,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


    尤其是接下来,舒窈每经过一个缸,将手掌探过去,问它“喜欢吃这个吗?”的时候,小章鱼就总会扭过头再看一次花鱼。


    三四次之后。


    舒窈逐渐意识到,它的食欲并不在缸里的这些生物身上,而是在花鱼那里。


    在花鱼开始瑟瑟发抖、并且要被一只还不够他脚踝高的小章鱼吓得藏到沙发后面时,舒窈动了动手腕,与小家伙四目相对。


    她启唇道,“不可以。”


    浅色眼瞳也因此刻严肃的神情而变得严厉,“不能再咬他。”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美味的食物摆在自己面前,这个漂亮女人却不将他投喂给自己,但潜意识似乎很害怕她露出这种表情,连带着它仅剩的那颗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


    它的耳朵又一次耷拉了下去。


    良久,它很轻地点了点头,还将本来缠住舒窈无名指、在上面吸出浅色印痕的触足松开,改而缠上她的小指。


    仿佛妥协。


    好叭,答应你了,拉钩——


    ……


    当晚,在花鱼将她的房子视作魔窟、最终得以逃离之后,舒窈将小章鱼留在了客厅里。


    不过她特意检查过装章鱼和鲨鱼的两个水缸盖子,免得小家伙大晚上好奇爬进去,转而成为它们的食物,而自己要背负宠物杀手的名号。


    躺在床上时,她想到了客厅靠窗位置摆放的一些多肉,因为南城日照足够、多肉也不需要浇水太频繁,才将它们都留了下来。


    回忆起之前蔺然来住时,有次在台风前被打翻满地、后来自己检查时却一样也没有少的多肉台架,现在已经明了真相的她忍不住猜,不知道按照那只小章鱼的精力,自己明天早上起来要打扫地上多少破碎的玻璃渣和土。


    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再不睡的话,天又快要亮了。


    舒窈强迫自己放松地陷入睡眠。


    结果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她又被拉到了【冥河】为她编织的幻境中,她看着被恐怖的黑红色章鱼一个个吃掉并杀死的朋友们,在火光里被楚宛一并融合的司徒锦、被最终留在那条暗巷里再也没走出来的林静姝……


    明明已经知晓这是幻境,可舒窈仍然被勾起了埋在心底的最深的恐惧,她满头大汗地在梦中出声,在梦中喊出那个被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蔺然……”-


    在她的右肩处。


    趁着她熟睡,悄悄从门缝里溜进来,顺着床铺爬上来,贪恋她温度一起陷入睡眠的小章鱼懵懵懂懂地醒来,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它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脏突然有点疼。


    明明已经碎掉了两颗心脏,这时候应该想办法进食、赶紧让身体恢复,然而比起食欲,更令它触动的是,此刻熟睡中的人紧蹙的眉尖,以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它慢慢伸出触足,一点点将她面上的汗意吸走。


    还有一条绕上她的后颈,无形中像是曾经轻抚这片肌肤、轻哄着女人平静下来的微凉掌心。


    良久。


    睡梦中的人才平静地松开了眉头。


    小章鱼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也跟着慢慢恢复,但那股惊慌之下被激发的食欲并没有平息,它收回触足,想要去将停在客厅里那几缸带着海腥味的水产都消灭掉。


    它讨厌带着相同气息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它选定的新巢穴里,哪怕其中有它的同族。


    然而在放在女人后颈的那条触足也抽离时——


    却因为刚才感受到的温暖肌肤太过细腻暖和,触足上的吸盘不小心吮了上去,这会儿刚刚抽离,翻过来的、带吸盘的那侧,发出了很细微的,只有它自己能听见的“啵”一声响。


    其中一颗吸盘被拉扯,怦然变成了爱心的形状。


    见到这个形状,小章鱼没来由地感到惊慌,它身上明亮的橘色伪装一时间像流动的水彩,从深到浅,从橘到金,就在颜色不断变化了几秒钟之后。


    那颗吸盘缓缓地、缓缓地又恢复成了圆形。


    本能检查过自己的完美伪装之后,小章鱼心满意足地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沿着门缝出去。


    与同族间的猎杀和互相吞噬,早就融入了它的本能。


    撕裂同族柔韧坚固的表皮,划开没有骨骼的肌肉,虽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但小章鱼还是一口一口,将所有“入侵者”吞食入腹。


    它在捍卫自己的领土。


    在被它圈定、属于它和舒窈的新巢穴里,小章鱼不允许任何其他生物的侵占。


    包括同族。


    包括多余的味道。


    看着客厅地板上因为打斗而溅落的水珠,将同族残存的气息铺得到处都是,小章鱼定定地扒拉在鱼缸边缘看了会儿,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念头。


    ……


    “嗡嗡嗡——”


    窗外天蒙蒙亮,客厅里响起的扫地机器人工作声,也终于将舒窈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


    被人哄着一点点擦去冷汗的温柔感觉还残留在梦境尾声,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颈,好像在贪恋一切噩梦开场前,总会在自己害怕时抚上这里的那道微凉温度。


    然而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如此想着,按上后颈的力道变重了些,带着想揉碎那些旖旎的动静。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掌心按到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痕间,一枚爱心形的印记赫然夹在其中。


    随着她想要忘却那股错觉,愈发用力地揉过,那枚浅浅的粉色爱心便也慢慢晕进其他痕迹里。


    像是从未出现。


    第54章 插花


    揉着后颈, 在这有些像噪音的声音里缓了好一阵,舒窈才醒过神,分辨出来, 这好像是自己买的二手扫地机器人的动静。


    ……她设定的时间, 好像没有这么早?


    糟了!


    该不会是那只小家伙大半夜探索客厅, 搞出来的动静吧?它那么小一只,万一被吸进灰尘盒里, 还不得憋成章鱼干?


    舒窈急匆匆起来, 拧开卧室门把手, 却被呈现在面前的客厅模样惊呆了——


    地砖被擦得干干净净,沙发上本来有些皱、久未被打理的遮尘布被铺得整整齐齐, 同色系的抱枕一个正、一个歪被放在中间, 却有一种可爱的艺术感。


    窗边木架上的多肉表面带着细细的水珠, 像是刚沐浴过一场甘霖,在蒙蒙亮的天光里,连阳台上那些观叶的植物,叶片也是带着晨露般的晶莹。


    她本来死气沉沉的家,而今像是只暂时在黎明前沉睡的森林, 只待第一缕光照入, 就会在晨曦里醒来。


    然后恢复勃勃生机。


    舒窈呆呆地站了会儿,想起来从前会积极帮自己浇花、也会在厨房里关着门噼里啪啦做饭的女朋友。


    也就是在这时。


    扫地机器人转了圈从她的面前经过,上面蹲着监.工的那只亮橙色小章鱼翻起触足, 像开花般跟她打招呼, 仿佛在说早安。


    舒窈蹲下来之前,扫过那些鱼缸, 发现包括装着章鱼的那只缸,里面所有的海产都消失不见, 不禁有些失笑:


    “你还挺能吃的?”


    小章鱼掸了掸耳朵。


    其实很难吃,而且它也没有吃饱,胃囊里仍在叫嚣着饥饿。


    舒窈看着它这幅模样,觉得可爱,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耳朵,“章鱼姑娘,你怎么还有打扫卫生的爱好啊?到底是哪个马戏团非法雇佣童工,你告诉我,我替你端了它。”


    小章鱼伸出一条触足,在她面前弯了弯,比出了个问号。


    弯曲的触足上,内侧雪白的那一面吸盘全是溜圆的,连扒拉过舒窈手指的痕迹,也都是弥漫开的一片淡粉,让她无名指上像戴过戒指,压出的戒痕。


    可并不是那种独特的爱心形状。


    这么明亮的、像是太阳一样的小章鱼,虽然会表演戏法、打扫家务,但它的行为更像是被训练过的。


    它脾气也很火爆,想来昨晚肯定是花鱼差点踩到它,才会被它先抽、再追着啃。


    总之怎么看,也不像她曾经温柔的女朋友啊。


    ……


    舒窈将它从扫地机器人上捞了起来。


    “不管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们家不流行小孩做家务哦。”她将小章鱼放回桌上自己装了水的漂亮小碗里,“家务还是留着我下班回来处理吧,你在这里待着就行。”


    想了想,她道,“如果不喜欢这个碟子、也不喜欢那些水缸的话,我晚上给你带几个新的漂亮瓶子,怎么样?”


    听见她说漂亮瓶子的时候,小章鱼的瞳孔逐渐放大、变圆,耳朵也开始扑扇扑扇,急不可耐地从那个彩绘着小狗脑袋的碗里出来,伸长了触足要去拉她的手。


    仿佛听见大人说要买玩具,于是马上就要出门的小朋友。


    “现在不行,”舒窈抵着它的脑袋,将它推回去,“我要去上班了。”


    小章鱼被她食指按住脑袋,八条触足却花朵般张开去攀她的手,于是等她再抬起手时,已经将自己倒挂在了上面,一副今天就长在她身上不愿下来的模样。


    舒窈跟它讲道理讲了十五分钟——


    直到花鱼发来一个地点,说之前喜来登的人员失踪案件还在发生,这次有了些新的线索,鲁仁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在出发路上了,让她也尽快过来。


    地点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


    舒窈再想跟小宠物继续拉锯已经来不及,想到这家伙昨晚从浴室门缝偷溜进来的行为,怕留它到家里晚上回来找不到,只能匆匆将它往兜里一塞,携宠上班。


    当她出门时,黑色大衣下的作战服四方口袋里,一片暖橘色悄悄顶开口袋,用两条触足扒拉在边缘,然后小章鱼就在电梯里看到了被另一人背在宠物包里,从凸出的透明舱里探出脑袋,同样四处张望的小猫咪-


    舒窈抵达那个派出所的时候,以为是这个人口失踪案恰好被地方警力抓个现行,出现了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所以需要特殊部门的支援。


    结果却和鲁仁、管彤、花鱼,还有派出所几位新上任的民警,一起被派到了当地老人极爱闲逛的公园,甚至站在了广场舞的大队后边。


    在《奢香夫人》激昂的唱腔里,舒窈转头问鲁仁,“不是调查人口失踪案?”


    鲁仁在强烈的歌声节奏里,转头跟她说,“上次我以为这案子只是需要我们初步协助,也没想太多,但这两天陆续报案的家属越来越多,上头决定成立特别专案小组,让有办案经验的民警协助我们四个把这事办了——”


    这次他把任务文件和资料都发给了舒窈。


    舒窈拿出手机。


    失踪的人都是喜欢购买保健品的老年人,起初是拿免费鸡蛋、听讲座,后来是购买保健药物、参加旅行团。


    从进入旅行团之后,这些老人就偏爱出门,说多出去走走利于自己的身体健康,然后在不知道第几次出去的长途旅行里,与家人从此失去联系。


    她面无表情:“这事不交给反诈小组吗?”


    鲁仁忍过了《奢香夫人》、又忍过一首《海底》,最终没忍住在《最炫民族风》里面开始摇头晃脑,用其他人都听不清的声音悠悠道:“主要有个离谱的事。”


    “那些老人最开始出门时,他们的家里人非但没有反对,全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他们吃了这些保健药物之后,精气神都比从前好——”


    他指着广场上四面贴着的各种防.诈标语,再扬扬下巴让她看那些正在挨个发册子科普的民警,同舒窈道,“你看,都这样宣传了,报案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而且现在已经有失踪的年轻人了。”


    舒窈又重新翻资料,看那些失踪人口的资料,每个人后面都附着一份病例报告,想忽略都难。


    “都是癌症和严重的慢性病啊……”


    她略微失神。


    想到了之前舒女士走之前,医院病房里的样子,还有常常要去医院取药处,拎回去一堆止痛药的周文柏。


    别人无法理解的三无组织和三无药品,在这些患病者的眼里,是他们想要唯一寄托的奇迹。


    这就显得这个诈.骗组织,格外可恨。


    舒窈还在想这是要自己怎么调查,就听鲁仁打了个响指,看着本来坐在相亲角那边拿着资料、这会儿从四面八方朝舒窈围过来的大爷大妈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打入内部就靠你了,舒老师。”


    舒窈:“?”


    ……


    接下来,舒窈因为过于出色的长相,被大爷大妈热情簇拥。


    “有对象吗小姑娘?”


    “有过,”她很诚恳,“但我的前任都死了。”


    都。


    死了。


    短短三个字,杀伤力无穷大,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半,大爷大妈们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个黑寡妇,只有其中一人高高兴兴地举手,“没事,我儿八字硬,也刚克死一媳妇,你俩正好!”


    “我只喜欢女生。”舒窈再开口。


    这次仅剩两三位家长坚守,“没、没事,我们家孩子刚好和你一样,她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可爱动物……”


    小章鱼从舒窈的口袋里爬了出来,一路攀上她的右肩,黑色眼睛看向他们,好似在说,谁在夸我可爱呢?


    自从深海怪物登陆、正式出现在所有公众视野当中,普通人都对海中生物畏如猛虎,连河鲜都不太敢再吃,现在见到一只活的章鱼从她兜里出来——


    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然后舒窈就被头疼的鲁仁打发到了旁边坐着,求这位祖宗别捣乱,要是真觉得无聊,可以考虑支援城区交际处,现在高速上在进行的,一个犯下多起恶.性案件的寄生种围剿案。


    但并不擅长开车追匪的舒窈,选择继续坐在附近当摆件-


    公园里有个正在卖花的小摊。


    卖花的是个小姑娘,她装在水桶里的都是乡下山里拔的野花野草,连玫瑰月季都没有,坐在那里很久,都没卖出去一束,舒窈看见她好几次想拿出另一块“筹钱救命”的牌子出来,却又收了回去。


    哪怕牌子上写着一块钱一束。


    在旁边看了会,舒窈想起来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玻璃工艺店,之前她总是从那里进货,买些漂亮瓶子回去插花,她记得那家店也会有很多特别便宜的、烧坏的批发品,也就几块钱一个。


    不多时。


    她带着几个瓶子过来,扫码,却只挑那些残缺断裂的花,随手往形态各异装满水的玻璃瓶里插。


    水滴形,上窄下宽的透明瓶子里,坠着细细黑枝上的雪白花朵,断之前的分叉正好卡在瓶口,像是攀着花瓶一路生长下来的春色,也像是开春时在黑色山崖上融化的雪与溪。


    花篮形、盛不了水的瓶子里,就被点缀上绿意盎然的野草,正好被放那些开得不知名、又碎又小,花.茎粗壮的类型。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她变废为宝,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残次瓶子摊开,只是装满水,再随意插一支花,就成了阳光下最漂亮的一场艺术展。


    连透明碗里装着水、横放花枝、再在地上洒下细碎花瓣,也像截了山林间落英缤纷的景色。


    “好、好漂亮……”小姑娘愣愣地夸了句。


    “你喜欢吗?”舒窈抬头看她,“那这些瓶子原价给你,你可以把价格改成‘十元一份’,不过我要留一个。”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喜欢!这样太漂亮了!谢谢姐姐,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啊!”


    她亮晶晶的眼神让舒窈想起来同样对自己装点的瓶子格外情有独钟的蔺然。


    曾经她这门手艺在林静姝那儿,只是和自己的容貌一样,作为附加价值的摆件,后来在蔺然那里,是她格外的情有独钟——


    直到现在。


    舒窈不需要再用它讨任何人的欢心,但它可以变成让另一个人谋生、赚到重要金钱的重要技能。


    ……


    围过来的人很快变多。


    人们好奇地问如果自己买了花,再去买其他瓶子,她俩能不能帮忙搭配,舒窈闲来无事,点头。


    直到小姑娘忐忑紧张地边看边学她的插花技能,同样不善言辞的小孩最终只能憋出来一句,“姐、姐姐只要留一个吗?这些都留给你也行的!”


    “嗯。”


    舒窈想了想,转头去看始终在肩上盘着,没再动过、如玩偶装饰般安静的暖橘色小章鱼,“喜欢哪个?”


    小姑娘震惊了一秒。


    旋即,就见那只章鱼从冷艳女人的肩头纵身一跃,跳到了一个带圆缺缺口的心形玻璃瓶上,瓶子还被舒窈拆了作战服里的一条细链子,缠着淡蓝色的花枝在链条相接处。


    暖橘色的小章鱼顺着心上的缺口,钻进了瓶子里,还张开触足,在水里游了圈,然后贴着水瓶透明壁,对她动动耳朵。


    舒窈失笑。


    她干脆把这只特别的心形水瓶用链子扣在自己内侧的作战服肩带上。


    起身时,大衣遮挡,垂落的高度正好在心脏侧面,没人再能看见被她养着的这只异宠。


    小章鱼和这个瓶子,都被她隐藏了起来。


    而衣衫下,蓝花缠绕着心形的玻璃瓶,像是女人心脏上开出的花。


    花朵之下,心房深处。


    她珍惜地养着一只太阳般明亮的小章鱼。


    第55章 疼痛


    自从舒窈将那个心形玻璃瓶挂在肩上, 带着小章鱼上了一天班之后,接下来他们组跟进调查这个案子的几天里,小章鱼天天都要跟着她出门, 甚至住在那个瓶子里——


    就等着她早上上班前, 顺手把这个瓶子带上。


    不过。


    舒窈发现这只章鱼越来越不爱动了, 有时能在里面闭着眼睛待半天,要不是她偶尔拿起瓶子叫它一声, 它会动动耳朵, 舒窈都要以为它死了。


    而且它吃东西也越来越不积极, 完全没有最初的好胃口,最近舒窈订了让人送到家里、填满那些水缸的海洋生物, 甚至都已经在家里活过了三天。


    “你到底怎么啦?”


    这天。


    舒窈回到家, 将小瓶子解下, 食指轻轻叩了叩透明的玻璃壁,轻声询问道。


    饿。


    好饿好饿好饿……


    胃囊空空荡荡,吃再多这些难吃食物也难以提供生长心脏所需要的小章鱼,比起消灭这些弱小的、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家伙所摄取的能量,离开具有舒窈气息、从这个瓶子里挪动过去时消耗的能量甚至更多。


    它连这种完美伪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可是这种微小的体型, 也不足以支撑它离开这个巢穴, 出去寻找合乎自己心意,足够让它积攒能量从重伤状态里恢复的猎物。


    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


    只能将所有的能量用于保持这种伪装,尽量减少自己活动需要的消耗, 好像这样就能延缓死神到来的脚步。


    ……


    没得到它的回应, 舒窈有些慌了。


    发现小章鱼没有再从瓶子里出来,她甚至还主动从瓶子的圆形缺口里放了一枚打开的贝类进去, 柔软的食物碰到了小章鱼的触足,它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没有更多的进食打算。


    舒窈决定明天就带着它,回到特殊部门的办公处,让常驻的本地专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次日一早。


    捞起那个瓶子仔细观察的时候,她发现了更多的不妙。


    一、二、三……七。


    她连续数了三遍,都只能数出七条触足。


    还有一条呢?


    舒窈甚至还往摆放着其他生物的大水缸里望了眼,试图找出有没有半夜偷偷从水缸里溜出来欺负自己宠物的家伙。


    然而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于是只能急匆匆抱着这个玻璃瓶冲进了常驻专家的办公室,因为她脸色过于难看,专家乍看还以为是海里的怪物全面入.侵陆地的战争打响了,跟着也腾然站了起来——


    “我现在是需要往哪里转移?”


    并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对这些生物的异变方向能够提供理论研究支撑的专家相当有自知之明地问。


    然后他就在舒窈略微疑惑的眼神里,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了个玻璃瓶,里面还团着一只……章鱼?


    “您好,张主任,可不可以麻烦您帮我看看它的情况?”她面色仍是冷的,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双浅色眼睛的瞳孔在颤抖。


    张主任:“……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舒窈点点头,举起瓶子放得更近,“它、它昨晚还是正常的,今天起来就少了一条触足。”


    张主任重新坐了回去,总算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这只章鱼上。


    看了几秒,“是冬眠吗?”


    “唔?”


    舒窈疑惑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甚至还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南城的实时温度,二十五摄氏度。


    ……冬眠?


    张主任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从温度的角度来说确实奇怪,因为这种生物,我是指比较普通的章鱼,通常是在海底一千米以下的区域,因为冬天海水温度过低,会被迫进入冬眠状态——同时因为能量不足,找不到猎物,所以会开始自噬,甚至吃光自己的所有腕足。”


    他一眼就看出舒窈的这只章鱼是生存在海底四五千米左右的小飞象章鱼,也不知道怎么能在陆地上的水压和空气里生活的,所以也没办法对这种疑似异变的品种下定论。


    只能给相关建议让她参考。


    舒窈想到昨晚自己给章鱼塞的那个打开的贝壳,它也没吃。


    “哦,说明那个贝壳还不如它啃自己的腕足更能提供能量。”张主任再度给出解释。


    于是。


    来时紧张兮兮的舒窈,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表情只剩下恍惚-


    她坐到了自己的那张办公桌上。


    还把装着小章鱼的瓶子认认真真地摆在面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它,“你到底想吃什么呢?”


    正当时。


    花鱼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龇牙咧嘴:“组长组长,我们等会儿中午要不去吃食堂吧,听说最近多了道‘鱼头猪血煲’的黑暗料理,很适合我今天补补。”


    舒窈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见到他按在手肘内侧的棉签。


    作为寄生种,他的血液与舒窈这种有特殊能力的人类,同样需要被监.测记录,舒窈的医疗检查甚至比他更频繁,每次都要被抽十几管血。


    他说着话,先注意到被舒窈摆在桌上的小章鱼,立即闭上嘴后退两大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用手开始跟舒窈疯狂比划:


    【组长你别突然把它摆出来啊,很吓人的!】


    舒窈单手托腮,没再看他,【放心,它现在应该没力气追着你啃。】


    真的假的?


    花鱼半信半疑。


    像是那个在海岸边缘大鹏展翅、反复试探浪花的海鸟表情包,他围着舒窈的桌子左右蹦跶半天,甚至还欠兮兮地将自己止血过后的棉签伸长,试图戳一戳里面的小章鱼——


    小章鱼触足略微动了动,像是想抓那根棉签。


    但最终它也只是半睁眼睛,看了眼舒窈,在花鱼反应极快地撤开动作之后,那条触足在半空中蜷曲片刻,终于还是软软地重新垂落了下去。


    它记得的。


    舒窈说过,这个猎物,不能吃。


    ……


    小章鱼勉强清醒过来的那一下动作,让舒窈忽然有了答案。


    她神色怔然。


    又想起自己先前做的噩梦,一时在工位上坐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花鱼颤颤巍巍用精神通讯问她要不要吃午餐,她也只是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这个保健品的案子鲁仁和管彤还在跟进,不过因为舒窈实在不太适合打入内部、获得讯息,所以这几天她都不用跟着再出去,还不如在办公室帮忙处理一些文件。


    她在的工位是角落,其他的特殊部门成员没事也不会来跟她攀谈,所以整个下午,舒窈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文件、敲着键盘,偶尔看看那只在心形玻璃瓶里一动不动的小章鱼。


    它依然是明亮的暖橘色。


    可却只能让舒窈想到坠落的夕阳,还有即将熄灭的篝火。


    是金色的残阳,是火光的余烬。


    它颜色仍旧明亮的每一秒,都在告诉她,它很快就要死去了,或许只在下一分钟,下一秒。


    直到不知不觉,临近下班时间。


    舒窈被花鱼过来提醒有个区正在追一只很狡猾的寄生种,有可能晚上会叫他们支援,应了一声,从工位上起来。


    腹部忽然传来绞痛。


    应该是中午没有吃饭的缘故。


    “组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花鱼多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舒窈本想摇头拒绝,但疼痛变得愈发厉害,她最终也只能白着脸,仓促点头-


    回到家热了几片面包,喝了点水之后,舒窈才发现原来是生理期到了。


    估计是这个月熬夜太多、又把自己训练得太狠的原因,先前生理期都是平安度过的她这回显得格外难熬,吃了止痛药、等待药效起来的时间里,舒窈倒了杯热水,蹲在客厅里,掌心扒着沙发边缘,忽然在想:


    为什么蔺然改变她体质的时候,不顺便把这件麻烦的事情给她一起进化掉?


    保温杯里氤氲出的滚滚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舒窈就这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煎熬地等待着止痛药工作。


    直到耳畔传来“咚”的一声响。


    她姗姗转过头,看见茶几上浅色保温杯附近溢出的热水水珠,然后茫然地挪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掉杯子里了。


    下一秒——


    “!”


    舒窈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舍得离开那心形瓶子,结果却掉进了刚装着一百度热水保温杯的小章鱼。


    连暖橘色的皮肤,现在都变成了边缘发红的赤橙色。


    完全没想到它在被迫饥饿的冬眠期之前,会突然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舒窈条件反射想去捞,指尖却被热水撩到。


    “啊!”


    她甩了下被烫得疼痛的手指,很后知后觉地,该不会小章鱼其实也不是冬眠,就是单纯的想不开吧?


    所以这只章鱼真的像拍卖会的人所说,是抑郁绝食,而现在,它选择用这种方式杀死自己?


    ……


    被生理期腹痛折磨、同时还面临宠物自杀的舒窈一时失去了反应。


    她像是被定格的雕塑,失措地举着有些微红的手指,蹲在桌边,甚至都开始想要把这只章鱼埋在哪里的时候——


    保温杯边缘有一条软软的触足伸出。


    随后,热得有些滚烫的小章鱼从里面爬出,大步顺着舒窈的手背、手腕,飞快地从她的手臂跳到她只穿着家居短袖的腹部。


    掀开她的衣角,随后只听‘啪唧’一声响。


    小章鱼像块四四方方的暖宝宝,伸张开自己仅剩的七条触足,连带着触足之间相连的薄薄膜衣皮肤,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腹部。


    在手臂上显得有些滚烫的温度,在此刻坠冰般的小腹感受起来,却是刚刚好足够传递热源的程度。


    舒窈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衣服被小章鱼脑袋顶起来的弧度,就像袋鼠口袋里悄悄藏了个小袋鼠的模样,这形态看起来很好笑,但却是它竭力努力温暖她的模样。


    可是它并不是被她百般呵护珍藏的存在。


    从带它回来的第一天,舒窈就只是出于责任与义务,像在生日那天被朋友赠送自己曾经夸奖过可爱的小狗,为了不让小狗因为来到自己家而过得悲惨,努力学着照顾它。


    给吃给喝,但也仅止于此。


    然而这只小章鱼不同。


    跟她回来的第一天,它就因为舒窈心情不好,跳进浴缸里给她努力表演绝活,哄她开心。


    哪怕她提供的食物并不好吃,它也努力吃完了,并且还帮她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现在它快要死了,却因为她生理期的腹痛,跳进或许可能会烫死它的热水里,就为了能够替她暖几分钟的肚子。


    它没有和舒窈说过一句话。


    可是舒窈却觉得,从它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


    它就在爱她。


    甚至是,违背本能地在爱她。


    第56章 进食


    止痛药的药效缓缓发作时, 花鱼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组长,镰仓区花园路,外勤组需要支援。”他说:“我到你楼下了, 你现在好点了吗?”


    舒窈应了声。


    “我马上下来。”


    她动作很轻地, 将腹部的小章鱼一根根触手拉下来, 顺着那个心形瓶子的圆形缺口放进去之后,对仍旧还温热、将瓶子都暖出一层雾气的它慢慢道:


    “准备好开饭了吗?”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舒窈却只微微一笑, 这次将它与自己套上的作战服肩扣扣得很紧, 改而从家中找出正常的暖宝宝贴, 穿好作战靴之后就往楼下去。


    坐进花鱼的车里时,她躬身系着鞋带, 拿过特殊的任务通讯器, 点击实时播放任务情况, 纤细的黑色绳带在她白皙修长的指尖绕过,打成最牢固、不易松散的绳结。


    “任务目标:寄生青鳉,淡水异变种。”


    “最新活动区域已上传,请注意,异变种一公里内, 已出现三十四名感染者, 感染程度严重、无人类生命体征,请任务员注意安全,使用特殊武器, 将异变种与感染者全数击.毙——”


    冰冷的机械音播报任务内容时, 舒窈坐直了身体,打开了旁边被放在花鱼这辆任务出行车上的装备箱, 从里面拿出了属于自己那份过滤面罩。


    这个面罩用的过滤材料也来自【寄生种】,取的是他们能够隔绝毒.雾, 同时具备坚韧与柔软的皮肤材料做成的,还加入了研发部最新的氧气生产技术。


    诡异的亲肤材质严丝合缝地顺着鼻梁弧度,将她的下半张脸连同下颌线都隐于其中,只露出白色的金属结构与深黑色的布料,一路与她同色的作战服相连。


    因为厌恶这种奇怪的肤感。


    女人露在外面的那双浅色眼瞳,便更显得疏离。


    花鱼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模样,逐渐觉得当初游轮上见过的那个每天会变着花样穿漂亮裙子,声音柔软着、总是和女朋友撒娇的客人,已经从舒窈身上找不到影子了。


    她变得如此锋锐冷漠,像南极的蓝色冰山。


    以层层坚冰将自己包裹。


    ……


    十五分钟后。


    在花鱼的一路飙车下,舒窈将防护镜、特殊辅助武器等装备都穿好的那一刻,他们正好抵达目标地点。


    这是老式的居民区。


    此刻周围楼里的居民都已经被疏散,那些楼层都是黑的,舒窈抬手将护目镜的红外模式打开,拉起警戒线,弯腰进入时,停好车的花鱼也恰好来到她身边,替她出声询问在场的人员:


    “这次感染者怎么发展到重度的那么多,什么情况?”


    那人脸色极差,但总算受过训练,知道此刻要最快将新情况传达,“是稀有的淡水寄生种,出现了很强的异变能力,能够让人致幻,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感染了半栋楼的人,而且普通警力也没办法进入他在的地盘,现在只能暂时围着……”


    “特殊武器没用吗?”


    “大规模武器没办法用,这片老城区的产权很复杂,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暴.力平推恐怕不太好交代……”那人说着的时候,视线已经落到了舒窈身上,“总之,二位来得正好。”


    舒窈很平静地往前走。


    其实她知道,特殊部门有些人才也可以处理这些事,她甚至对那些人才有所猜测,怀疑他们是和花鱼一样的【寄生种】,而且是主动被寄生感染的,不过忠诚程度和能力肯定胜过花鱼,只不过这样的人还没有暴露在她面前。


    现在听见居然有这种致幻能力的淡水寄生种出现,神色也没有很诧异,只觉意料之中。


    她往错落参差的居民筒子楼走去,像是主动走向黑暗巨兽张开獠牙的大口-


    花鱼很快也跟着她进来,并且还跟着在通讯频道里叽叽喳喳:“都是寄生种,怎么这些淡水品种还能拥有特殊能力啊?想显摆比我们海鱼高贵是吧——”


    他还没吐槽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正好走在他前面的舒窈也明白他的消音理由。


    前面的楼梯、墙壁、破碎墙壁里露出的电缆上,经由特殊热成像仪改过的护目镜里,目之所及处,都聚集着一团一团幽幽的绿光。


    绿色上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点。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点还在动,正是一颗一颗由少集多,依附在一块的鱼卵。


    就在他们的面前,天花板上那大团鱼卵掉了下来,“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无数的卵碎开,流出荧绿色液体,打湿了他们的作战靴靴底。


    也昭示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了怪物的巢穴。


    “呕……”


    舒窈听见身后传来的干呕声,以及花鱼的吐槽,“我、我再也不吃鱼子酱寿司了……”


    她略微闭了闭眼睛,感觉到有几道精神信号从某个方向传来,而后转头对花鱼道,“分头找吧,这片居民楼太大了,你要是碰到他们,就给我发信号,打不过就跑。”


    花鱼脸色惨白地点头,不敢去想这种能疯狂繁.殖、产卵的家伙本体到底有多恶心。


    ……


    就在他离开去往其他楼栋时。


    舒窈一步步往前走,随着走动的方向,不经意地将自己佩戴的任务记录仪镜头角度稍稍偏了下,与此同时,她无声对小章鱼道:【这个猎场怎么样?】


    被掩在作战服下、始终一动不动的玻璃瓶忽然微微地颤了颤。


    随后。


    半热半凉的温度蠕动着,在她指尖略微勾过衣领、特意松开的口子里慢慢爬出来,在舒窈因为身上肌肤被触足吸盘爬过的微痒中,小章鱼眼前一亮——


    它瞳孔缓缓变成了U形,看着这些被怪物下在了人类身体里,蕴含寄生种能量、又被人类的血肉腌制过的小零食。


    果冻!


    果冻山!


    它眼睛发光,‘咻’地一声从舒窈的衣领上飞扑了过去。


    发现小章鱼的食谱真的与这些寄生种有关,舒窈心绪略有些复杂,但这却不影响她条件反射用一根细链绞上小章鱼的一根触足,方便将它等会儿拉回来的动作。


    ……就像给宠物狗套的狗链。


    她放慢了脚步,假装自己正在慢慢查看这层楼的情况,足足用了一分多钟,才顺着角落的楼梯上去,借着转弯的角度,想用余光看看小宠物吃饱没。


    视线撇去时——


    只见到了空荡荡的大厅。


    荧绿幽光、鱼卵,刚才见到的恶心画面全部消失不见。


    就像她的一场错觉。


    若非确定那只变异的青鳉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没有将幻觉用在自己的身上,舒窈此刻肯定会怀疑这家伙已经拥有了不亚于【殉道者】级别的能力。


    哦,大厅倒也没那么空。


    还有一只圆滚滚的亮橙色小章鱼在正中央的空地上,身体幅度很轻的颤了下。


    “嗝。”


    是吃太快开始打嗝的程度。


    舒窈:“……”


    她及时将记录的镜头拨到对准二楼的方向,而后勾了下食指,将那只跑出去饥不择食大吃特吃、连触足上被系了链子都没发现的小家伙轻轻扯了下,然后迅速拽回了手心里。


    被迫弹.射起步,窝回她掌心的小章鱼歪了歪脑袋,耳朵动了动,因为心脏重新开始的有力跳动而感到欢喜。


    它本来想用触足跟舒窈贴贴,结果发现她手指、手背和手腕所有肌肤都被厚厚的战术手套包围,根本碰不到。


    小章鱼气鼓鼓了一秒钟。


    然后举起与她相连、被细细链条扣住的腕足,和另一条自由的,拢在一起,给她比了个爱心的形状。


    明明都已经被限制了自由,还被套上了镣.铐,却给点吃的就高兴不已,还要跟她比心。


    舒窈一时有些担心这只小狗章鱼的智商。


    然而特殊面罩下的唇角却没忍住牵了牵,以至护目镜下的那双眼瞳也泛起温柔的光。


    【走了。】她说-


    因为之前将小章鱼放出去、导致一层出现的异状太明显,舒窈在上二楼的时候,特别多分出了心神,没让它将那些鱼卵消灭得特别干净。


    记录仪扫过的诡异荧光里,绿意消下去三分之一时,她便动动与小章鱼触足缠着的银链——


    像是时紧时松、传达她意思的缰绳。


    小章鱼在这无边无尽的零食山上撒欢,食欲彻底敞开,吃得过于投入时,就会彻底被那股饥饿感与食欲所支配,忘却自己的意识,连那条触足都要被拽断了也感觉不到。


    甚至很有一股“区区一根触足,送你了,大不了我重新长过”的忘我劲儿。


    此时舒窈已经和怪物的本体无限接近。


    她没想把自己家这只食谱特别、身躯却如此娇小的宠物拉到战场上,结果没想到它像跑欢了的狗,还有些拽不回来了。


    只能在记录仪的镜头死角,缓缓走过去,将它亲手逮回来。


    上一秒只顾着张嘴吃零食、下一秒咬了个空的小章鱼迷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她捏住,试图重新塞回作战服里的瓶子。


    它有些急了。


    七条触足.交错盘上女人的指尖,被柔软身躯隐藏的口器也张开,迫切想要传达继续进食的意思。


    结果一下没忍住,直接咬破了那双手套的特殊材质,锋锐的牙齿紧接着抵上了女人手指的皮肤,只差一分力道,就要将她的手指连皮带骨地咬下。


    舒窈动了动眉梢。


    她竭力控制自己低头和小章鱼对视的冲动,免得它被记录仪拍到,只用另一手戳了戳它柔软的身躯,含笑的嗓音通过精神交流的频道略带危险意味地传出:


    【想咬我?】


    ……


    小章鱼整个僵住。


    连身上因为进食得到能量补充的,变得更加鲜活、仿佛一团流动橘色的色彩都因此一停。


    差点就咬伤她的后怕令它从那股无法自控的饥饿感中清醒。


    它耳朵撇了撇,此刻是犯了错、要被教训的小狗,紧急想要补救一下,重新夺回主人的宠爱。


    于是小心地收拢了口器那些尖锐锋利的牙,以柔软的口腔包裹住她的指尖,讨好地吮.吸了下。


    是小狗小心地含住主人的手,轻轻玩闹又松开的动作。


    好似在说:没咬呢,你看嘛。


    舒窈却不肯买帐。


    手指陷入的地方过于柔软滑腻,像是按进了一团果冻里,令人本能地产生奇怪的破坏欲,她使劲绷了绷神经,才没让自己此刻被宠物含进去的手指产生任何动作。


    【松口。】


    她冷声命令,【刚吃过那些脏东西,不许这样吸我。】


    第57章 不乖


    听见她语气里的嫌弃, 小章鱼黑溜溜的眼睛逐渐泛起泪光,慢慢变成了蛋花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刚想给她现场表演一个水洗自己, 接近顶层的楼梯就传来沉重的动静, 舒窈立即将它先塞进兜里, 在阴影里屏息藏好身形。


    “咚、咚、咚”


    是躯体像皮球,顺着楼梯笨重地滚下来的动静。


    光听声音都让人觉得浑身疼。


    而那滚动的声音在黑暗中离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仿佛已经发现她的存在, 却在她藏身的墙边,声响戛然而止。


    老旧的、被拉了电闸的居民楼里, 堆满废弃垃圾、墙上斑驳贴满小广告的楼道间, 藏在角落的来者以及早就发现她到来, 俨然螳螂捕蝉,埋伏在附近的怪物——


    多么经典的恐怖游戏追逐战场景。


    舒窈如此想着,果然也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什么扯了扯。


    她淡漠地垂眸。


    视线范围里,一个横躺着的,不知什么时候正出现在脚下, 浑身皮肤鼓鼓囊囊、几乎看不出原形的人冲她扯了扯唇角, 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后那笑容拉扯的弧度渐渐往两边上升,几被撕裂的口腔里, 寄生在颊肉、上颚以及咽喉中的绿色鱼卵散发着幽幽光芒。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冲击人意识的一刹那,也能够将寄生种所携带的致幻能力通过这具操控的躯体一并传播而来。


    就像野外的真菌团。


    在看见它们随风起舞, 散发幽光的刹那,吸入的空气里已经全是它们的存在了。


    ……


    “滋滋滋!”


    在寄生种能力影响、剧烈改变的磁场之下, 女人佩戴在肩上的记录仪直接冒出了电路接触不良的火光,像年节时的小烟花,几乎要在她肩头炸开。


    也就是在记录仪失灵的刹那,本来无声接近她的那具躯体再度被操控,流出更多的绿色液体与鱼卵,像是挂在枝头、已经成熟的豆荚,噼啪从中间裂开之后,滚落一颗颗果实。


    之前进来见到这种画面的特殊部门人员全被这画面支配。


    眼睁睁看着那些鱼卵被液体冲过来,起初是攀附在自己的鞋底、裤脚上,后来喉咙口却开始发痒,像是被画面恶心到了,想要呕吐什么,结果“哇”一声,取下面罩吐出来的竟然全是那些一样的鱼卵。


    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佩戴的面罩已经失效,自己竟然已经被同化成了寄生种的污染对象。


    但真正的污染。


    是从他们被那致幻的画面恶心到、摘下面罩的时候才开始的。


    而今。


    女人抬手将肩上已经损毁的记录仪随手摘下丢开,在那个人身体里的鱼卵撑破皮肤,流出来的同一时刻,衣兜里闻见味道、几次蠢蠢欲动都被按回去的小章鱼,终于再度获得准许,朝着这顿新鲜的自助扑了过去!


    舒窈甚至还听见了它想帮自己报仇、故意贴着这具躯体的眼睛张开口器吓回去的声音:“嗷!”


    “……”


    至于是否达到同样的惊吓效果……


    呃-


    同一时间。


    利用那具躯体的眼睛捕捉到又一个不知死活、踏入自己地盘的特殊部门人员影像之后,名为的青鳉寄生种缓缓转过身去,虽然确定这个漂亮的闯入者肯定会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另外派出了八具身躯前往。


    以便查看那个女人被寄生之后的模样,还可以将她带回来,变成自己的最喜欢的收藏品——


    “三十五……三十五……”


    他念着这个数字,悠然地操纵着这些还能用的身躯眼睛当作自己的新视野,结果不知是他们动作太不灵活,还是这旧楼里挡路的电缆和垃圾实在太多,那些身躯总猝不及防被绊倒。


    一个接一个。


    还没抵达目的地就摔坏了,流出了满地的珍贵后代鱼卵,视野重新局限于自己隐藏的小房间。


    他很不高兴地“啧”了声。


    紧接着。


    分散在这栋居民区的所有污染物都跟着行动起来,被他的意志所支配,艰涩地用声带重复:“三十五、三十五——”


    嘶哑的声带一道接一道重合,于深夜的居民区里塑造出一种丧尸围城的效果。


    就在他迟迟找不到人,焦虑抵达颠峰的时刻。


    “在找我吗?”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近距离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愕然地动了动,迟迟想起来自己藏身的房间墙体外侧有个通风的窗户,刚想转头,脑袋却被对方纤细却隐藏着力量的手肘固定住,与此同时,比来人声音更冰冷的武器抵在了他太阳穴上。


    ……


    在高处巡逻,实时呈现居民区情况的无人机红色微光在窗户外面漆黑的夜空闪烁,像妖异不详的星光。


    星光之下。


    已经顺着窗户无声落下,隐在暗处、顺便将目标完全控制住的女人,唯有佩戴的面罩材质,被屋里如葡萄般串串坠落、附着在墙壁上的鱼卵照出一线幽幽冷光。


    她的声音隔着面罩,直接抵入被寄生的男人耳中:


    “虽然你的致幻效果,和她比起来,实在差得远——”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知道,请问,你的能力和【冥河】有关系吗?”


    他动了动唇,咽喉却被扼得更紧。


    喉骨发出了即将被碾碎的声响。


    【啊,用这种方式和我说就行了,我能听见。】舒窈贴心地改成了与怪物们沟通的方式。


    【没、没……】


    他背对着女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惊恐。


    下一瞬。


    “怦!”


    特殊武器在击碎他大脑的同时,子.弹带上的强烈腐蚀性成分迅速蔓延,在舒窈及时松开手的动作里,仍旧顺着她同样是特殊材质的防护服、面罩蔓延开。


    在寄生种整个人融化成一滩水的动静里,她面罩被腐.蚀得破开半个口子,本来包裹完好的黑色防护服外套也露出了整条手臂和肩头。


    好在这种恐怖的侵蚀材料被改良成了对纯种人类肌肤无害的成分。


    否则这样近距离的爆.头,舒窈恐怕也躲不过被波及的命运。


    破开的面罩,露出了她半张脸,以及面上有些无奈的表情。


    今天还是回去再练练枪.法吧。


    她真的受不了每次都要和这些寄生种贴脸的感觉了-


    失去了污染源头的居民区,连原本被诞下的、具有污染力的鱼卵也开始崩塌、化作绿色的水顺着天花板和墙壁流下来,一时间将整个居民区笼罩在如回南天再现的湿漉漉场景里。


    失去面罩防护,闻到满屋子腥臭流水的舒窈决定顺着窗户翻回外墙,走外面下去。


    临行前。


    她想起什么,半侧过头,【你还回不回家了?】


    很快,房间外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荧绿色液体笼罩的恐怖大楼里,一只明亮又可爱的小章鱼压低耳朵,踩着不知哪里找到的滑板朝着她飞驰而来。


    滑板滚轮破开被绿色液体填满的低洼楼板。


    去势稍止时。


    小章鱼触足缩回身侧,将自己鼓起,随后迅速朝着她的方向弹.射过去,被舒窈抬起仍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在半空中接住。


    小章鱼举起自己的触足,里外翻了翻,使劲给她展示自己刚洗的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沾上的模样。


    舒窈却动了下眉梢。


    “第八条触足长出来了啊?挺快的嘛。”


    然后她就这样顺手把小宠物继续塞回衣兜里,翻墙使用辅助的装备,沿着楼梯直接落回地面。


    ……


    “三十四个重度污染者也跟着融化啦?”


    半小时后。


    等着收尾人员宣布污染消失、危险解除的舒窈听见后勤组的组长语气诧异地如此问道。


    “不应该啊,”他摸着下巴道,“一般人类的身躯可以起到替这些寄生种的污染物保鲜的作用,能够传播污染、而且也能够在寄生种本体死亡之后,暂时保留一段时间。”


    “这次舒组长直接把寄生种消灭了,我还以为能有送到研究部门的样品呢,数字我都报上去了,怎么这就全融化啦?”


    舒窈面无表情。


    不过揣在口袋里,时刻捏着小章鱼以防它溜出来现眼的那只手这会儿忍不住捏了捏它圆嘟嘟的脑袋。


    从自己找到寄生种到消灭他也没过多长时间吧,这就让它全吃了?


    她养的宠物究竟是什么大胃王啊?


    然而小章鱼却感觉不到她的诧异,恢复活力的它开开心心地跟大方的投喂者互动,因为嫌弃舒窈的战术手套碍事,于是用口器里的獠牙小心地沿着她指腹划开——


    再把柔软纤细的触足挤进手套里,和她肌肤相贴。


    一枚枚吸盘吮过她的手指、指侧、最后绕着她的指缝,在她手指相连处印下深深浅浅的圆形痕迹。


    微凉而柔软的黏腻感,与人类温暖干燥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舒窈:“!”


    莫名其妙地。


    她有种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掀开衣服,悄无声息地亵.玩敏感地带的错觉。


    偏偏在这时,只是进居民区逛了一圈、一个怪物都没碰到,正觉得闲的花鱼凑过来,小声问她:


    “组长,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因为这一茬。


    后来舒窈连续几天都去跟外勤组的任务,每天都特别积极地独自进入寄生种盘踞的老巢,只不过身上带了根更长的链子。


    每当小章鱼试图拽着链子,跑到更远去追食物的时候——


    长链就会被一寸寸地拉回来。


    舒窈隔着面具对它微笑,看着小章鱼因为食欲发作太狠、漆黑的眼睛周围肌肤都变成深红,像是饿急了眼的小狗,便故意将指尖探过去。


    【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她如此教导着,指尖拨开小章鱼的触足,循着它柔软的皮肤摸到它隐藏在腹下的口器,而为了不刺伤她的肌肤,小章鱼只能努力收好自己张牙舞爪的尖锐獠牙。


    偏偏这个坏人类并不领情,还要用戴着黑手套的指尖去摸它的牙,在这反复的试探里,一次又一次确认,它不会因为狂躁的饥饿欲失控,哪天反咬主人。


    借由一次次在小章鱼失控边缘将它拽回来,在它吃得最欢的时候将它按住的训练中,舒窈一点点将自己从那场噩梦里抽离。


    她可以,她能做到。


    不会让那些画面发生的,就算这只食谱奇怪的章鱼真的进化成下一只弑君者,她也不怕——


    在小章鱼有一次没忍住再度咬破她手套材质,獠牙抵住她手指的刹那,舒窈及时用【精神控制】的能力,定住了它接下来的动作。


    确定它在自己的能力面前毫无抵抗力之后,舒窈将它翻过来,像揉小猫肚子一样用指尖随意揉它的腹部肌肤。


    【今天真不乖。】


    她道,【应该怎么惩罚你呢?】


    第58章 人鱼


    最后舒窈罚小章鱼三小时没饭吃。


    其实也正好是她用来休息的时间, 不知道是她生理期容易感到疲惫,还是最近这些寄生种的能力进化得越来越棘手难缠的缘故,她有点吃不消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便让花鱼将出任务的车停在人少经过的路边, 在车里开着窗睡了个午觉。


    当她入睡时。


    本来蔫蔫巴巴、好像真的被她惩罚到的小章鱼就耷拉着耳朵, 将自己团在她手边,直到在外面守着的花鱼风风火火地拎着附近小吃街买到的牛肉饼过来, 想要和她分享——


    小章鱼登时支棱了起来, 圆溜溜的黑色眼睛一压, 凶巴巴地竖起一根触足,示意他闭嘴。


    甚至生怕自己表达不够清晰, 触足还横过来, 在面前比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花鱼:“!”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最后, 花鱼委委屈屈地挪到了十多米外的路边,像个仓鼠似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啃他的饼。


    而捍卫了主人休息的小章鱼这才恢复精力,也奖励了自己一顿午觉,悄悄地爬到了舒窈的右肩附近,用柔软的皮肤和她散发着洗发水清香味道的头发相贴就感到心满意足。


    它没有看见。


    本该睡着的人不知何时松开了被附近施工区域吵闹而拧起的眉头, 甚至很轻地弯了弯唇。


    ……


    就这样。


    舒窈将那个调查保健品组织的案子交给鲁仁和新人管桐推进, 自己带着花鱼和小宠物没日没夜地支援了大半个月外勤组的任务,成为让南城寄生种闻风丧胆的女人之后。


    临近国庆长假的前一天,舒窈发现自己那只小章鱼见到食物就拉都拉不住的架势总算缓了些, 甚至经常吃着吃着在饭堆上停了动作、像是在发呆。


    此时整座城的高危、且无法被收服的恶性寄生种已经被清扫一空——


    舒窈还真以为自家的小宠物那个胃通往无底洞, 刚又报废掉一个任务记录仪,同样解决完任务目标, 她随意坐在楼梯间,抬手戳了戳面前的小章鱼。


    “吃太多, 终于把自己撑傻了?”


    因为语气里带着的调侃笑意,让她的嗓音与神色不似平时那般冰冷,甚至因为此刻眼中的关切,导致她眼神温柔许多。


    舒窈实在缺乏养异宠的经验。


    之前是担心宠物食谱太特别、缺乏能量被迫在二十五度的秋天冬眠,现在看它饿太久、让它敞开了吃,又怕它是毫无自制力的类型把自己撑死。


    她甚至还放轻了动作,有些为难地看着体型仍旧娇小的宠物,不知道该怎么帮它消食。


    揉一揉吗?


    还是应该带它出去散步多走走?或者晚上让它在浴缸里多游会儿?


    坐在外面天有些阴、好似快要再下一场秋雨的老旧楼道间,舒窈专注地思索着如何帮宠物消化的问题,一时没注意到,身后的墙壁天窗下,有道拟态后的人影正在以扭曲的姿态,蜿蜒着贴在墙壁上,缓缓接近。


    他是漏网之鱼。


    是另一条,藏匿得很好的海蛇寄生种-


    云层摩擦,发出闷闷的雷响声。


    舒窈虽然已经经过特殊训练,克服了对这类巨响的恐惧,但在天空里的闷雷声大作时,心脏却仍旧紧了下。


    正是在这一刹那——


    潜伏的海蛇寄生种抓住机会,张开了人类的那张嘴,露出极其尖利的蛇牙,在空气中呈现携带毒.液的诡异光芒。


    眼看他的脖颈要无限伸长,像是蛇类支起上身、朝着猎物迅猛突袭而去的姿态,朝着舒窈的脖颈袭去时。


    被舒窈戳着,正在感受自己新长出的两颗心脏微弱心跳,以及正在修复的主脑中、总是冒出的奇怪画面的小章鱼,抬眼就看到了袭击者的姿态。


    破空声响起时。


    舒窈若有所觉,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了躲。


    与此同时。


    天边滚滚惊雷再度响起,伴着划破半个城市的,游龙般的闪电。


    然而那闪电却在下一瞬被神秘力量所牵动,本来远在天边,可末尾的电光却像延伸的树杈,直直地朝着这栋安装过避雷针的小区楼栋而来!


    闪电精准地穿过天窗那四四方方的小口,劈在了那只隐藏的海蛇寄生种身上。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等到舒窈流畅地拔出身侧的作战匕.首,打了个滚起身回头时,见到的已经是一具半焦的、诡异的臭味里还带着熟透的蛋白质香味的尸体。


    她:“?”


    就在她被这天降正义的巧合所惊时,刚才吃饭还不太积极、在饭桌上发呆的小章鱼就高高兴兴地跳过去,翻起半个肚皮,将自己的口器张开到足够吞下这身躯的程度。


    “嗷呜”一口。


    将他整个吃了进去。


    无论看几次都很难适应它这自由变大变小模样的舒窈:“……”


    她迅速揣起小章鱼,大跨步走出了这栋楼。


    被闪电劈中的几率通常来说比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几率还要低,也不知道是刚才那只寄生种太非酋,还是这栋楼的风水不好,舒窈决定赶紧带着自己的小宠物离开这里。


    ……


    花鱼将那把独特的红伞在她头顶撑开时,舒窈拿起自己的常用手机,发现上面好几个司徒锦打来的未接来电。


    她脸色微微变了,赶紧回拨过去,甚至拉开后车车门直接坐进去,用眼神示意花鱼赶紧开车跑下个地方,只不过关门之前,对着后勤组长匆匆说道:


    “海蛇是群居生物,还拥有拟态、隐匿的天性,有可能这片区域还存在生性比较懒,不喜欢释放生物讯息的寄生种,麻烦各位找仔细点,如果还有危险品种,可以再叫我。”


    没等对方回答,她转头对花鱼说道,“先去壹号别墅。”


    那是司徒锦一家人最常住的小区,在寸土寸金的南城风景最好的南山脚下,而且并未远离繁华区域,平常他们家的人出行也比较方便。


    之前被海蛞蝓的寄生种闹过灾之后,他们家差点想把这栋别墅整个推掉重建,连手续都已经审批下来了,最后还是因为重建花的时间太长、过于麻烦,就此作罢。


    在车辆划破雨帘,在这下班的高峰期努力穿行于拥堵车流间,往目的地而去时,舒窈终于打通了司徒锦的电话。


    “小锦。”她出声道,“你刚才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司徒锦语气略有些郁卒,“算是急事吧,但也没那么急,你是不是在忙公务,等你忙完——”


    “我已经忙完了。”舒窈语气很快地接。


    “哦,”司徒锦从善如流地应答,“情况过于复杂,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要是有空就现在直接来我家吧,你看到就知道了。”


    舒窈略有些疑惑。


    但感觉她不是身陷什么紧急危险中,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半小时后。


    抵达那独栋的豪华庄园时,司徒家门外的保安先一步过来替她拉开车门,微笑着同她说道,“舒小姐,司徒小姐现在在地下一层的游泳池边等您。”


    她点头说好,顺手将从口袋里探出脑袋想张望的小章鱼按回去。


    穿过一棵棵被园丁精心修剪、并且价值不菲的宽大林木之后,舒窈跨过带山石流水的庭院,走了五分钟,才到最接近泳池的那道别墅侧门。


    门口已经有眼熟的保姆过来领路,手里还端了一份她以前过来时喜欢吃的烤饼干与一杯红糖姜茶,本来是看在外面下雨天她赶过来的份上让她驱寒喝的,但也正适合舒窈如今的状态。


    她跟着保姆坐电梯到了泳池的那一层,门刚开,面前就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雪白色的水沫迎面而来,伴随着司徒锦很无力的声音:“你不可以这样!”


    舒窈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刚从车上顺手拿下来的红伞打开。


    ‘怦’一声响。


    【弑君者】曾经断裂的触足皮肤所做的伞面俨如巨兽张开的腕足,一瞬间将那些水花都挡在了电梯外面。


    等到水花落回洁白的瓷砖地面,舒窈一脚跨出电梯,没管在自己开伞时有些兴奋地跳到伞柄上扒拉的小章鱼,视线落在泳池里、掀起这片水花的角色身上。


    ……


    银色的、像白雪般晶莹剔透的长卷发垂落,此刻趴在水池边的女人面容格外幽冷,不像是生活在凡尘的人类,银色的眉毛、还有那浓郁的同色睫毛,都让她像是刚从冰山上走下来的雪女。


    而她也确实不是人类。


    此刻沉浸在泳池水中的下身,从那雪白腰线下的部分,是与池壁隐于一体的流畅鱼尾,甚至还比池壁颜色更为高级,在这层吊顶的大灯灯光里,鱼鳍和宽大的鱼尾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又是一条美人鱼。


    舒窈将视线从她的鱼尾上重新落回她面上,却发现她的瞳仁是冷血动物般的竖瞳,不由扬了下眉头。


    起码这次,不是那种糟糕的缝合改造品。


    但要么是海底出现的新怪物,要么就是【寄生种】。


    想到医院那边还在努力维持拍卖会上那条人鱼生命体征的消息,舒窈转头看着这会儿快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司徒锦,扬扬下巴问道:“这怎么来的?”


    司徒锦神色崩溃,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身上的昂贵名牌裙子都有不少被打湿的痕迹,挽住她的手时,情绪难得有些崩溃地出声道:


    “有病!这些狗二代真的有病!”-


    原来,这条人鱼是那位叶少送给她的礼物,正是之前怪物拍卖会的举办方给他的道歉礼,而他对养鱼没兴趣,想到之前那条人鱼是司徒锦送给她朋友的,便招呼不打一声,让人把这条真正的人鱼送到了司徒家,让她随便处置。


    大早上收到这种奇葩礼物的司徒锦:“?”


    她试图退货,只得到叶少一句,“听说那家伙不太好驯服,脾气很爆,我没功夫花钱伺候一条鱼,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人把她送给特殊部门研究所,扒皮拆骨应该能做出不错的材料。”


    司徒锦:“……”


    她看了眼这条鱼的美貌,愣是没硬下心来。


    本来还叫上了自己家的几个特殊安保人员过来,怕这条美人鱼给自己表演生吃人类等凶残戏码,结果发现她的脾气差,是每次到了晚上就开始在池子里一片片撕身上的鳞片。


    像是自.虐一样,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可惜每到第二天早上,她就会重新长出完美、漂亮的鳞片,而司徒锦家的佣人最近花的最多的功夫就是清理这一大片带血味的池子。


    刚才就才换过水,又不知道惹得那小祖宗哪里抑郁了,将水拍得到处都是,司徒锦都没脾气了。


    现在她抓住舒窈,就像抓住了救命恩人。


    “杳杳!”


    司徒锦还顺便看了眼正在她的伞柄上乱爬的小章鱼,见到她把这个拍卖会的人说快死的小章鱼养得仍旧活蹦乱跳,登时来了信心,“快!她就交给你了!”


    舒窈:“?”


    她看了眼那条人鱼格外戒备地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有在水池下兼具力量与美感、隐隐绷直的鱼尾,过了几秒,诚实地摇头:


    “我家养不了这么大的鱼。”


    顿了顿。


    她又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将自己在伞柄上团成一团、气鼓鼓地瞪着那条人鱼的小宠物。


    失笑道:“而且就算地方够,她可能也不太安全……我的小章鱼很爱吃醋。”


    ……


    正在思考怎么把这条用美貌诱惑人类的低级寄生种撕碎的小章鱼闻言,身上的杀意骤然退散。


    它触足松开了缠绕伞柄的动作,改而攀上舒窈的指尖。


    特意用收敛了口器的触手包裹着对方的五指,小章鱼努力将自己的气息涂抹上去——


    没错。


    是它的,这是只能被它独自享有的……


    【杳杳】


    很细微的声音,在池子里的水花再度被那鱼尾掀起时,轻轻响起。


    第59章 留宿


    舒窈若有所觉, 却被那水花溅落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刚才还只是上身趴伏在岸边、戒备盯着自己的人鱼,这会儿却一溜烟躲到了距离她最远的对角线池底,倘若这会儿是在海面上, 估计已经跑没影了。


    司徒锦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朋友, 再顺着她掌心看那只已经爬上来的小章鱼, 不论是哪个都不像能够把美人鱼吓成这样的——


    便只能叹息。


    在心中又给这人鱼的“抑郁”标签旁,再贴个“内向怕生”。


    此刻刚好是晚餐时间, 刚才那侧的玻璃电梯再度亮起光, 叮一声, 抵达这层,几个佣人端着一盘盘刺身走出来。


    舒窈乍然看过去, 就见到颜色深浅不同, 脂肪含量也不同的各种薄薄红白鱼肉, 恐怕只有昂贵的omakase或者怀石日料店里才能出现这么多的时令海鱼肉。


    就在她以为司徒锦今晚打算在这百来平的泳池旁边用餐时,佣人们却将那一盘盘只见肉的刺身全部摆在了泳池边的光滑瓷砖上。


    只能勉强认出三文鱼肉纹路与生鳗肉纹理的舒窈:“……这些是给她吃的?”


    “是啊,”见到藏在水底,半天不上来的人鱼,司徒锦语气还有些郁闷, “她很挑食, 熟的吃了身体受不了,生的带点血都不肯碰,我只好让我爸请了个国外专门做这类刺身的厨师过来。”


    她还跟舒窈抱怨, “你知道现在这些没有变异的, 以前常见的海鱼现在有多难捞吗?而且价格真的都涨疯了。”


    舒窈:“……不,就算是以前, 这些鱼肉也没那么常见吧?”


    有的大小姐一边说不会养人鱼,一边养人鱼养得比人都精细。


    她面色平静地问, “你家还缺鱼吗?研究生毕业,可以现学游泳那种,”顺便举起手上的小章鱼,“买一送一,还能在你无聊的时候给你表演点才艺,哄你开心。”


    ……


    从她进门到现在,司徒锦总算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大小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笑着道,“哪能少了你那份呢?现在厨师应该已经在楼上准备我们的晚餐了,你不能吃太多生食吧,他还带了个擅长做烧鸟的徒弟,你可以先上去看看今天的食材和菜单。”


    虽然舒窈以前就来过很多次她家,但还是不太想独自面对家长,于是问道:“你呢?”


    司徒锦指了指水池,“先哄这位祖宗吃饭呗,这些肉再放会儿又不新鲜了。”


    舒窈决定在附近的椅子上坐着等她。


    顺便看看大小姐怎么哄她家的美人鱼。


    结果很快就见到司徒锦连衣服都没换,就那样穿着身上的漂亮裙子直接跳进了水里,往那条躲在池底的美人鱼方向慢慢游过去。


    溢出瓷砖的水流如浪花,是干干净净的、特意过滤过的活水,不像外面公共区域的池子,总会带着奇怪的异味,或是过于浓烈的消毒.粉味道。


    舒窈记得冬天的时候,等这栋楼的暖气打开,池子也会变成温泉般的热水,而今她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溢到自己鞋底附近,被漏网和地下水系统回收再次循环的水流……


    是冰冷的。


    估计是为了模拟海水的温度。


    舒窈再抬眸去看,透明的水池中,不惧这寒冷的人类已经在两米深的区域来到人鱼旁边,对她微笑着、摊开掌心缓缓伸过去。


    明明体型比她大很多,但人鱼却只顾去躲她的动作,司徒锦也没有更近一步,就在原地对她伸出双手保持这本来的距离,直到她的憋气时间抵达极限,浮上水面换气、再重新下沉。


    反复两三次之后。


    司徒锦看出她的畏惧,也没有再接近,只是上岸把那些食物的托盘放到离人鱼上方水面最近的地方,在岸边轻轻撩了下水花,隔着水面和她说:


    “好吧,我不下去了,你等会儿自己上来把饭吃了,行吗?”


    她在岸边俯身的距离,其实比在水下的时候跟美人鱼更近,但这次,水中的银发美人鱼并没有再躲开,深蓝近黑、比鳞片颜色更深邃的眼睛就这样隔着水跟她对视。


    司徒锦再度对她笑,“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然后才起身,去旁边拿了条干净浴巾将自己围起来,踏着裙摆滴答的水流,和舒窈道,“走吧,我上去洗澡换身衣服,我们去吃晚餐。”-


    临走前,舒窈回头再看了眼那片巨大的水池。


    她想到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小区幼儿园,彼时恰是上学第一天,自己局促又内向,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像个自闭症儿童,而那时候坐在旁边的司徒锦就光顾着盯她看。


    后来在午休的时候凑过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漂亮啊,比我爸给我买的洋娃娃还漂亮诶。”


    舒窈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然后司徒锦就趁着午休老师暂时的离开,起来偷偷溜到放书包的小格子旁边,从自己书包里拿出巧克力和糖果,再跑回来放到她枕头旁边。


    正好旁边有其他小朋友因为想家在哭,把刚去洗手间的老师吓得匆匆回来哄。


    舒窈也不喜欢待在这个幼儿园,她犹豫着,也开始学着挤眼泪,结果只吸引了司徒锦的声音。


    “你也想家啦?”


    “哎呀你别哭呀,我给你的糖可好吃了,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你快尝尝,保证你吃了之后每天都期待见到我。”


    她没骗人。


    当她剥开糖纸,将糖塞进舒窈嘴里的时候,蔓开的甜味比舒窈家里过年时候买的糖果都要好吃。


    让她连装哭都忘了,安静乖巧地在幼儿园待完了整天,放学被接回去的时候脑门上还被奖励了一朵小红花,而同样贴着小红花的司徒锦就扒拉在她爸爸的肩膀上,冲她笑着使劲挥手:


    “明天见!”


    她莫名其妙地也抬手挥了挥。


    第二天,来叫她起床上学的舒女士才刚刚走进她屋里,她就睁开了眼睛,主动揉着眼睛坐起来。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都期待上学,见到自己的好朋友。


    ……


    舒窈一直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司徒大小姐拿不下的人。


    但她没想到,司徒锦的魅力已经开始跨越物种,等她们吃完晚餐再下来,原本摆在泳池边的盘子变得干干净净。


    一片肉也不剩。


    而从她们下来开始,那条人鱼就待在最近的水池壁旁,看似神情依然如同高山冰雪般冷漠,实际上司徒锦走到哪,她那双竖瞳就盯到哪——


    舒窈陡然开口道,“她好像在等你的表扬。”


    司徒锦:“?”


    她正抱着电脑在看网上各种正史记载里,关于人鱼和鲛人的内容,不过那些论文下载了一堆,打开的文档里却是跟人鱼有关的小说,此刻拿起果汁喝了口,跟着回头去看。


    因为舒窈的关注,那条鱼又游到了距离她们最远、但时刻可以监.视她俩动态的位置。


    “真的假的?”


    司徒锦将信将疑,却还是把电脑往桌上一搁,起身过去。


    她没有再下水,不过在岸边半蹲下来,对人鱼伸出了掌心。


    “要摸摸脑袋吗?”


    美人鱼当然没有反应。


    司徒锦也不气馁,反而玩笑般地,改而张开双臂,“那要抱抱吗?”


    “……”


    水下冒出了很细的一串泡泡。


    司徒锦露出笑容,仿佛早就猜到她的答案,转身往舒窈这边来,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本来一动不动的人鱼,下意识摆了下尾巴,在水下追逐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划破水浪。


    却又在半道上猛地停住-


    因为这条人鱼太胆小,舒窈暂时没找到机会接近,探究她究竟是真的内向、还是身藏其他秘密。


    恰好明天是假期,司徒锦留她今晚在这住,舒窈决定再在这里待半天观察观察。


    是夜。


    舒窈洗完澡,想起来白天进食总在发呆、一副消化不良模样的小宠物,穿着浴衣走出浴室前,不忘顺手将旁边洗手台上扒拉着镜子的小章鱼顺手放进浴缸里。


    “你先游一会儿再出来,消化消化。”


    并没有吃撑的小章鱼:“?”


    它还没来得及抗议,舒窈已经走出浴室,替它关门,外面很快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被独自留在浴室的小章鱼气鼓鼓地,想到舒窈刚才在水池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人鱼看了好久,更生气了。


    它就知道,那个寄生种终归是靠美貌在勾引它的人——


    亮橙色小章鱼举起自己的一根根触足爪爪,忍不住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比这白毛好看多了!


    它记得的……


    它也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而且还是舒窈最喜欢的模样。


    怎么变的来着?


    站在洗手台上、正面对着镜子的小章鱼开始尝试,让没开除雾模式的镜面上,逐渐映射出朦胧的、拉长的人影。


    ……


    黑色的、如绸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


    身形修长的女人取代了原本袖珍章鱼所在的位置,她抬起玉白的指尖,点了点镜面上的蓝色圆圈,在镜面迅速恢复的清晰里,仔细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


    深邃的人类黑瞳,高挺的人类鼻梁,玫红色的薄唇,还有修长的脖颈、锁骨明显的肩膀……


    玉白的脚尖踮着地面,她凑近镜子,幽深的黑瞳里透露出不确定和茫然,像是在成年人的身体里塞入了属于婴孩的灵魂。


    这样,应该比那条鱼好看吧?


    小章鱼如此想着,因为忘记变成手的触足是哪一条,掌心从镜面滑落时,无意间碰到了放在台面上的身体乳。


    还将它拍出去很远,滚落在地上。


    外面的吹风机声音在此刻骤止。


    舒窈走到浴室门口,压下门把手时,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你又在捣什么乱?”


    第60章 珍珠


    舒窈推开浴室门, 走进来就见到一时没扒拉稳宽大的洗手台边缘、从边缘滑落的小章鱼。


    她动作极快地过去,弯腰伸长手臂——


    恰好将小章鱼接在掌心。


    明明是能跟着她在各种危险地带穿梭也不受一点伤的坚韧小章鱼,只是区区这点高度, 也顶多啪唧一下贴在地上, 偏偏舒窈还要仔细一根根拎起它的触足查看状况。


    刚还嗔怪它是捣乱, 现在捧着看了半天,女人也没去注意被撞倒的身体乳瓶子, 只顾着问它:


    “不是让你在浴缸里游泳吗?”


    “胡乱跑什么呀?”


    这次语气里的责怪意味更是完全消失不见, 像是轻声细语的询问, 认真地想要探究小宠物的想法。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蜷着触足,站在她的手掌心里, 体内的三颗心脏仍旧因为紧张而砰砰作响。


    它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另一个画面。


    就是捧着她的人, 绝望而痛苦地对她流着泪的模样, 甚至还不断地想后缩,拒绝被它触碰。


    被舒窈捧着脸、着迷地盯住的画面,与这幅惊恐后退的画面不断地交错,混乱了小章鱼还在修复中的主脑,它本来拟态成人形就耗费了一番心力, 又接连被这混乱的记忆, 还有舒窈突然开门的动静吓到。


    结果就又变回了这个模样。


    直觉告诉它。


    以这个形态待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小章鱼缓缓放软身体, 趴在她掌心, 拉长两根触足.交错着缠上她手腕内侧,沉下自己体内最下方那颗心脏, 隔着肉膜去贴她腕部脆弱肌肤下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最后让体内的三颗心跳,跳出和她脉搏相同的频率。


    喜欢, 不想离开——


    它想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就算以后都只能用这幅脆弱不堪的姿态。


    ……


    突然被宠物撒娇的舒窈:“!”


    看见努力展开身体、像块独特的护腕那样缠在自己手腕上,努力和自己贴贴的章鱼,她眉宇里浮现几分无奈。


    浅色的头发末尾还滴着水,沁进浴衣软白的绒里,她也懒得再出去吹,就这样陪着小章鱼待在浴室里。


    “好吧。”她出声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可以吗?”


    对宠物的担忧多过对它撒娇的纵容。


    舒窈由着它在自己手腕上赖了会儿,最终还是将它抱着的那只手伸到了浴缸的凉水中,戳着它游了十来趟,等到它硬要扒拉着自己的手腕,怎么都不肯再下去,才带着它回到卧室。


    自从恢复了活力之后,这只小章鱼就开始喜新厌旧。


    之前喜欢待的玻璃瓶也不住了,不论晚上舒窈将卧室门关多紧,它都有办法溜进来,滑溜溜地贴着她脖颈往下蹭。


    满是吸盘的触足攀过她的锁骨、肩胛骨和那大片薄薄的皮肤。


    每次都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总是将舒窈半夜痒醒,还试图往她衣领更深的地方钻。


    这时舒窈就会忍不住伸手把它拽出来,用含糊的鼻音训它一句,“谁让你溜进来的?出去。”


    它灰溜溜地安静了会儿。


    最后讨好地停在神经末梢最集中的锁骨窝那里,八条触足缩在身侧,生怕被她抓起来丢出去,吸盘将她的皮肤吮得紧紧的。


    冰凉的、滑腻的气息深深烙印在肌肤上,令舒窈像是被人埋首在颈间,衔住锁骨使劲吸咬那般,忍不住地头皮发麻。


    可是她又舍不得再骂小宠物。


    只能在黑夜里使劲平复呼吸,等到小章鱼自己睡着之后无意识松开吸盘,从她锁骨上掉到枕头窝里,她才得以睡个好觉。


    今晚也是如此。


    小章鱼以为那片右锁骨窝里是唯一被准许待着的地方,很自觉地就往她身上爬,团在那里不动了。


    完全没注意到,身下的人呼吸一停,掌心瞬间把床上那层丝绸床单抓皱的动作。


    良久。


    舒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语气很轻地对小宠物道:“睡吧,晚安。”-


    第二天,舒窈是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随手将落在枕头边的小章鱼捞起来,拉开门走出去,恰好见到匆匆穿过走廊,往自己这边来的佣人,“怎么了?”


    “舒小姐,你起来得正好,劳烦你快去地下一层看看吧——”


    “那条人鱼发疯了,要吃人呢,凶得很!”


    舒窈扭头就往下走。


    因为住的客房在二楼,离地下一层也近,舒窈从楼梯下去的时候,恰好和坐着电梯下来的司徒锦同时抵达泳池附近。


    池水泛起极具腥味的淡红色,池底还飘着一些破碎的、失去光泽的鳞片,可以让人轻易猜到昨晚这里又在重复上演什么故事。


    “大小姐。”


    周围举着拖把扫把、还有园丁工具,对人鱼表达出戒备的人群中,有个手上包着纱布、似乎被划伤的阿姨朝着这边过来,语气匆匆道,“大小姐,可不能靠近她,她发疯了。”


    “王妈,你受伤了?”


    司徒锦转头吩咐跟着自己一起来处理事情的管家:“刘伯,你先带王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看看要不要打破伤风和特殊的疫苗,账单挂我名下,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好的。”


    刘伯立即带着目露感激、眼中泛起泪光的阿姨往外走。


    而昨日还在池子里惧怕人的气息,躲在水底的那条银发人鱼,却一次次想要往岸边靠近,拧着眉头露出凶狠模样,甚至露出有些锋锐的一双犬齿。


    舒窈拨开人群,朝着她的方向走去,浅色眼瞳直视着她:


    【安静。】


    ……


    仿佛一滴水坠入平静湖面,空气里漾开无形的波纹。


    银发人鱼充满戾气的深蓝色眼瞳被这股精神力量的波动冲击,露出一瞬间的茫然。


    甚至连动作都停了。


    有举着钢叉的人在附近,眼疾手快地想要借此机会将她重新按回水池里,刚有动作,木柄位置就被舒窈抬手握住。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里交给我。”


    “好、好的,舒小姐。”


    那园丁莫名气短,退后了两步。


    之后,舒窈在池边缓缓蹲下,因为出来得太急、没戴手套,与面前这张美丽到能让人失语的面孔对上片刻,只能就这样抬手捧住她的面颊,凑近时,以精神力慢慢引导她:


    【放轻松。】


    【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刚爬上她肩头坐好的小章鱼眼睛都瞪圆了。


    看见这条鱼居然和舒窈离得如此近,它瞬间抬起一条触足,末端变得极其尖锐,像是一根钢针,想要朝着这条讨厌的鱼扎过去。


    这股杀意把即将进入催眠状态的人鱼惊醒了刹那。


    她鱼尾在水池中强力摆动刹那,若非舒窈现在臂力足够,差点就要让她溜掉——


    “啧。”


    她发出很轻的不悦声音,提醒自己的小宠物不许捣乱。


    同时,将自己的额头近距离贴上人鱼的额头,仿佛感受不到那股冰凉,她再度将自己的精神力施加过去:


    【嘘,没事。】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慢慢跟我说,好吗?】


    人鱼漂亮的眼睛陷入失神状态。


    而池边围着其他人也在司徒锦的手势提醒下,慢慢从这片区域退开,将专业的事情留给专业的舒小姐去做-


    半分钟之后。


    舒窈松开了手,退开之前,不忘让人鱼从刚才那狂燥的状态里冷静下来,于是她没走出几步,身后就是扑通一声响,是对方重新溜回水底,藏起来的动静。


    司徒锦迎了过来,将信将疑地往她身后看,“怎么样?她这是怎么回事?”


    并不擅长断案、更烦怪物的事情和人类扯在一起的舒窈想抬手按太阳穴,结果发现手上竟然充满了黏糊糊的液体。


    低头一看。


    小章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肩头跳下,气鼓鼓地把自己的触足当橡皮擦,努力把舒窈掌心被沾上的另一条鱼气息擦掉——


    它涂它涂,它涂涂涂!


    然后舒窈就把它拎了起来,“你别捣乱。”


    “啪”


    回答她的,是小章鱼挣开她动作之后,将自己当作一块退烧贴,整张贴上她额头的动静。


    舒窈一边拽它,一边抽空回答司徒锦的问题,“哦,就是刚才被伤到的那个阿姨,她偷了这条人鱼的珍珠。”


    司徒锦面色微妙地看着她任由这只章鱼在身上乱爬的样子,后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哈?”


    “她的珍珠?”


    “什么珍珠?哭出来的那种眼泪变珍珠吗?”


    在舒窈平静的点头动作里,司徒锦倒吸了一口凉气,发现自从这条人鱼来到家里之后,自己竟然从来没见过她会掉小珍珠!


    她立刻走到池边,对着重新将自己情绪冰封起来、像第一天那样露出警戒眼神的人鱼隔着水面道歉:


    “对不起啊,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抱歉,刚才差点错怪你了。”


    ……


    事情查得很快。


    那位王妈前脚刚在医院处理完伤口,后面就被管家送了回来,司徒锦起初还礼貌地问她,自己丢了饰品,能不能去她屋里找找,刚才她不在的时候其他人屋都已经找过了——


    王妈才刚点头,又疯狂摇头,借口自己屋里很乱,想先收拾才行。


    舒窈在旁边用湿巾擦着手上被小章鱼涂的粘液,顺手把小章鱼也捞起来擦擦,然后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豪门抓贼大戏。


    不出半小时。


    王妈屋里就搜出了一盒色泽饱满、晶莹剔透的珍珠,品相好的足有十来颗,形状差一点的也是极具特色的泪滴形状,还有带着粉色的,像是凝固时沾染了血迹才形成的。


    司徒锦:“啧。”


    她看了看那盒珍珠,顺口道,“王妈,你这跟我也太见外了,你这珍珠比我出国十几万一条的大牌品相还好,早说你有这渠道,我找你买不就成了吗?”


    说完,她把盒子一拢,微笑着看着王妈,“所以,可以告诉我,这些珍珠是从哪里进的货吗?我记得你老家好像不靠海。”


    王妈经过例行的嘴硬。


    等到司徒锦让管家带她走,结算完工资再报警的时候,终于膝盖一软,痛苦流涕地开始认错。


    司徒锦走到她面前,凑近她的耳边。


    “如果只偷东西就算了——”


    “我听说你为了逼她流出更多眼泪,总是揽下来清扫的任务,每天早早就过来,将她的皮肤和鳞片都划伤,是这样吗?”


    王妈使劲摇头,“大小姐,你要相信我啊,那只是一条鱼,我可是在这里工作了十年……”


    “哪怕她只是一条普通的鱼,”司徒锦道,“那也是我养的鱼。”


    她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祈祷自己吃牢饭的时间能长一些。”-


    等到管家和保安把人带走。


    司徒锦重新拿着那盒珍珠,给它们重新换了个做工更漂亮、精致不已的盒子,走回池边。


    放下。


    “要上来数数还差多少吗?”她笑着问,“若是还差你的,我得想想怎么补偿你才行啊。”


    人鱼在水底吐出了一小串泡泡。


    她也看到了刚才的事情,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抱有善意。


    可是她一直在池底没动,就这样和司徒锦对视。


    像是警惕心过分强烈的猫。


    司徒锦只能叹一口气,将那个小盒子推进水里,“如果是很宝贝的东西,以后就都装在这个盒子里吧,放心,不会再有人来偷你的宝贝了。”


    盒子用的是沉水沉香,就算沉水,也不会坏,质量非常好。


    她说完,就像从前那样想要给人鱼留出足够安静的空间,免得对方又受到什么刺激,应激地躲起来。


    结果这一次。


    司徒锦转身之后,却听见身后水波荡起的动静。


    她回过头,看见那个盒子被重新放到了岸边。


    “?”


    在她疑惑的、以为人鱼不喜欢这盒子的眼神里,池子里悄悄探出一只手,指尖又将那盒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司徒锦只能看向舒窈,“什么意思?让我帮她保管吗?”


    舒窈懒懒地看向水面下的人鱼,“自己上来说。”


    半分钟后。


    在司徒锦耐心的等待下,银发人鱼脑袋从池子里冒出来,想到刚才听见的、她花了很多很多钱也买不到这种珍珠的话。


    深蓝近黑的漂亮眼睛周围还残留着呈现过激动情绪的淡红色,她怯怯地和司徒锦对视了一秒,又挪开了目光。


    半晌后,开口,用晦涩的声音慢慢吐出两个字:


    “送……你。”


    说完又溜回了水底。


    司徒锦:“!”


    她看着被打开的盒子里,莹润珍珠散发的幽幽光芒,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另一手握住舒窈的手臂:


    “突然被自己养的鱼感动到了,这正常吗?”


    舒窈想了想,把上次对方调侃自己的话,改了改还回去:“之后欢迎跟我分享——”


    “她有没有让你特别爽?”


    ……


    这次舒窈是被司徒锦笑骂着送走的。


    离开司徒家时,怀里还被塞了一堆司徒阿姨亲自烤的小饼干,舒窈面上也挂上了笑意,不忘对好友道:


    “之后我会让花鱼过来,看看能不能教她慢慢控制形态,走回岸上。你之后再有这种麻烦又不紧急的事,没打通我的电话就给我发消息,别平白吓我一跳。”


    司徒锦隔着车窗捏她的脸,“知道了,你平时三餐正常点,别光顾着在外面乱跑就不吃饭。”


    舒窈“嗯嗯”地点头,被她家的司机送回自己的小区。


    今天恰好特殊部门给放了半天假。


    她想去拜访周叔叔一家,看看周阿姨的病情有没有好一些,但是已经在司徒家吃了午餐,回来的时间点是周阿姨每天的午休点。


    舒窈只好买完礼品回家调个闹钟,也跟着午休片刻,等下午再出去。


    不知是不是昨晚认床、没睡好,今早又被吵醒的缘故,本来舒窈只打算假寐一会儿,结果好像枕头特别舒服,莫名其妙睡着了。


    她睡得特别沉。


    直到确定她不会中途醒来,本来假装窝在她颈侧的小章鱼,才悄悄睁开眼睛,将自己刚才偷偷分泌过麻.痹成分的触足收回。


    整个上午。


    它脑袋里都只有舒窈和那条鱼亲昵贴贴的样子。


    那明明应该是属于它的!


    小章鱼又开始气鼓鼓-


    不多时。


    下了一夜雨、重见天光的秋日暖阳从外面照进来,将床铺里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形照得格外亲密无间。


    黑发女人抬手将人整个拢在怀里,像人类抱住等身人偶睡觉的动作,然而仍旧觉得不够,还有解除了拟态的,黑红色的触足也跟着缠绕上来,卷上舒窈的腰腹、大腿。


    而后。


    抱着舒窈的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闭上了眼睛。


    顺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亲吻。


    学着她昨晚的话,很轻地开口,声音温柔又缱绻:“午安。”


    午安,我的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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