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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金不畏就着烛光抱着铜镜照了一个晚上, 他的两名小厮宝砚与宝墨悄悄议论。


    宝砚:“大公子这是怎么啦?”


    宝墨:“难道有了意中人?”


    宝砚:“胡说,营里也没妙龄女郎,怎么突然之间就爱上了镜子?”


    两人收拾完房间, 替他铺好被褥, 出来之后守在门外小声议论, 直到听到房里大公子唤人,才齐齐进去。


    金不畏皱着眉头, 对小厮很是不满:“这铜镜怎么回事?多久没磨过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做事的,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他若是见识过金不语的小厮整理内务的能力,大概就不会对自己的贴身小厮有此评语了。


    两人齐齐认错:“公子息怒!明日小的们就去找人打磨。”


    金不畏对外时常端着一张礼贤下士的面孔,看起来是个脾气不错的年轻公子, 可事实上只有他身边侍候的人才知道这位公子有多难侍候, 凡事挑剔爱摆架子, 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侯府世子呢。


    他脾气发完了,扭头凑近了烛光再细细打量自己, 问两名小厮:“父亲的眉毛是不是比较浓?”


    定北侯金守忠长的浓眉大眼, 但很奇怪的是两个女人一串孩子竟然没有人继承他的长相。


    金不言更像姜娴, 而金不语的模样却有四五分随了舅舅,眉眼生花笑起来更是风流俊俏, 极是招风引蝶,只要世子不开口,模样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苏溱溱的孩子里最像她的是金不弃, 简直是她少女时代的翻版,而双胞胎金不离却与妹妹长的一点也不像, 皮肤微黑泛红, 还有个大鼻头, 据说这是遗传了他那个赌鬼外祖父的鼻子。


    反而是金不畏与妹妹金不弃肤色相近, 都是白皮肤,只是没有妹妹那般楚楚秀丽,眉毛略淡,五官周正,隐隐有两分苏溱溱的影子。


    宝砚夸道:“侯爷的眉毛浓黑威武,极有气势,每次见到侯爷训话,两弯眉毛蹙起,小的腿肚子都要打弯。”


    大公子以亲爹定北侯为傲,他原意只是夸夸定北侯讨公子开心,哪知道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蹄上,大公子的脸色阴的能滴下水,不满的对着镜子照他那一双疏淡的眉毛,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滚吧。”金不畏越打量越回想家中兄弟姐妹的模样,再回想父母的长相,心里越没底——真不会让金不语给说中了吧?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凡事都怕深究,尤其长相这种事情,不细细打量便不觉得有什么,越打量越觉得有问题,最后他泄气的将铜镜倒扣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金不语个王八蛋!”


    好端端的居然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父母,简直该死!


    他觉得这是金不语在故意误导他往歪处想,可是次日见到金守忠,她的话不期然的浮上心头:“大哥难道就从来没有细细观察过自己的五官长相,与父亲可有几分相似之处?”


    “大哥难道就从来没有细细观察过自己的五官长相,与父亲可有几分相似之处?”


    “……”


    一遍又一遍,在他的心头响起。


    金守忠与几名将军在议事,讨论各州巡防之事,他敬陪末座听教,却不由自主盯着亲爹的五官出了神。


    人真是很奇怪,平日司空见惯的事情都不往心里去,真要用心研究才会发现——咦亲爹居然长这样?


    金守忠高个宽肩,年轻时候经历过不少艰难的日子,中年之后的五官也并没有柔软的迹象,反而因为常年掌兵,眉间有深深的川字纹,不痛快的时候浓眉拧在一处,瞧着有几分凌厉阴鸷。


    他的身高不及父亲,连肩宽也及不上,整个人跟金守忠比起来更像缩水了,单薄许多,多少有些弱气。


    金不畏安慰自己——我这是遗传自亲娘的样貌身材,跟亲爹不大像也正常。


    但是他回想亲娘新月般的纤细秀眉,与自己疏淡松散好像被哪个不负责任的画匠随手左右各涂了两笔的眉毛大为不同。


    金不畏坐了一早上,对侯爷的安排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脑子里就跟魔咒似的回响着金不语的那句话。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在饭堂的角落里堵到金不语,满脸烦躁:“你昨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世子爷旁边正坐着宿全,大块头眼巴巴盯着她碗里的肥肉片子出神,结果被金不畏扰了吃饭的兴致,她比对方更烦躁,将碗推给宿全,笑的不怀好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金不畏紧盯着她:“你敢把昨晚那句话讲给父亲听吗?”


    金不语嘲弄的看着他:“金大公子!”她刻意咬重了“金”字:“我要是你呢,就把昨天那句话死死咽回肚里去,就当没听到。你是觉得父亲他老人家没注意到,你是想好心提醒一下他呢,还是想认祖归宗呢?”


    黎杰喷出一口饭,眼睁睁看着金不畏惊慌的四下扭头去看,发现大家都忙着抢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狠狠瞪了自家主子一眼,扭头就走。


    他大概也明白,再纠缠下去讨不到好。


    等大公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黎杰小心的凑近世子八卦:“爷,大公子真的跟侯爷不是亲父子?”


    金不语懒洋洋道:“我哪知道啊?”


    “那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在给你亲爹扣绿帽子啊!


    金不语:“我就随口说说而已,给他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他缠着我不放。就许他暗里给我使绊子,不许我明里吓一吓他?”


    黎杰:“爷,您吓唬他也不能往侯爷身上扣绿帽子吧,这话要是传进侯爷的耳朵怎么办?”


    金不语:“侯爷一向不愿意给本世子当爹,那就一报还一报,我给他的宝贝儿子找个假想的爹,他也不应该反对啊。再说,这话我不说,金不畏难道还敢传出去?”


    黎英:“……”


    黎杰:“……”


    两人齐齐用眼神表示:世子您可缺大德了!


    她嗤笑:“不是我瞧不起金不畏,他那副小鼻子小眼睛畏畏缩缩的算计劲儿,可是得了他亲娘苏溱溱的真传。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敢在背后做点小动作。金侯爷就算是把心扒给儿子,他也不敢问到亲爹鼻子底下去,只会翻来复去自己瞎猜,就怕自己不是侯府大公子,而是亲娘哪里揣来的野种。”


    最后,她还恬不知耻的向两名亲卫训话:“兵法有云,攻心为上,爷这可是明光正道的阳谋!”


    沉迷做沙盘被拖来吃饭的少年郎忽然插话:“那句话出自裴松之注引《襄阳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难得说教被打断的世子爷:“吃饭!”


    众人皆埋头扒饭,不再触世子爷的霉头。


    金不畏心里存了疑影,十日轮休的时候回城,见过了苏溱溱,便盯着她的五官出神。


    苏溱溱还当儿子忧心她的身子,温柔笑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在家里好好的,别担心。”


    父子三人回城轮休,金守忠进府便去了滟滟姑娘的居处,而世子早奔向了别院,唯独他来探望亲娘,苏溱溱心里自也难过,又不能在长子面前带出来。


    男人绝情起来,真的是朝夕之间。


    金不畏被金不语的话折磨了数日,日夜难安,既不敢去问金守忠,见到亲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母亲,我的模样随了谁?”


    苏溱溱有瞬间的慌乱,很快定神责备他:“不随我跟你父亲,难道还能随了别人?”


    金不畏捕捉到了亲娘的慌乱,说实话他比亲娘更慌:“那我的眉毛跟父亲母亲都不同,随了谁?”


    假如苏溱溱用外祖父或者舅舅外祖母之类的人来搪塞一句,也能让金不畏心安,可是她当时脑中如遭雷击,轰然作响,失去了反应能力,整个人呆若木鸡,嗓子眼里被卡的死死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不畏的心都凉了。


    “娘——”他惶恐的唤了一声。


    苏溱溱手脚冰凉,眼神绝望,呆呆看着他,眼泪盈满了眼眶,涮的流了下来,速度之快堪比夏日落下的疾雨,毫无防备砸的金不畏心慌意乱。


    “娘你别哭,我不问!我什么也不问!”金不畏不比苏溱溱好多少,但因着他近来在军营里日夜不宁的想过此事,连最糟糕的后果都想过,反而比初闻儿子诘问的苏溱溱要显的镇定许多。


    苏溱溱闭上眼睛,眼泪流个不住,软倒在了罗枕之上。


    金不弃与金不离闻听大哥回家,都跑来见他,没想到进门就撞到这副场景,都傻呆呆看着母亲与大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不畏回头见到弟妹,只不过短短十日光景未见,心境竟已大异于往常,极为复杂。


    “娘——”金不弃怯怯走过来,去扶默默无声流泪的苏溱溱。


    金不离性子浮躁,已经催问起来:“大哥,娘怎么了?是不是观梅院里的那个狐狸精又惹娘不开心了?”


    金不畏:“住口!”他甚至觉得自己对着弟弟妹妹都莫名心虚气短,往日极力保持的大哥威严都打了折扣。


    作者有话说:


    狗世子无辜摊手:“我就是随口一说啊,可不关我事!”


    明天下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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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苏溱溱还记得那一年, 她失身于班主,万念俱灰,后来破罐子破摔, 像狗一样的讨好班主, 以期生活的好些。后来与表哥重逢纯属意外, 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尽一切办法要把他留在身边, 却早与少时的情份无关。


    可她到底成功了,不但一举得男,还成功夺宠,让姜娴郁郁而终。


    然而有些事情, 她咬紧牙关深埋在心里二十多年, 哪怕腐烂发臭也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些年却从来不曾忘却——那便是在跟表哥之前她隐隐已经察觉自己有可能怀孕了。


    后来果然验证了这一点。


    那时候戏班子一路北上,她已经登台唱戏, 加上扮相甜美, 每路过一处城镇便会停下来唱几日。而她也习惯了白天在戏台上唱, 晚上还要侍候班主的日子。


    甚至因为班主对她的偏疼,让她在戏班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不再挨打,也能得到一点零碎赏银买点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


    她以为这辈子就要在戏班里蹉跎一世了,有天晨起干呕, 算算日子才惊觉已经许久未曾换洗,甚至还暗暗窃喜, 还想象过告诉班主之后母凭子贵, 此后不再挨打受气, 也算是熬出头了。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告之班主, 便收到有人递来的纸条,熟悉的字体让她浑身发冷,继而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冒——那是阔别多年的表哥金守忠的字体!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金守忠带人巡防,路过易州被当地官员迎入城内歇息,在街市间惊鸿一瞥见到了从戏班驴车上下来的自己,但他当时身边陪同人员众多,分**身乏术,只能派亲卫前去确认。


    他军务在身,且身边随从众多,确认了她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也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安排人与班主接洽,以请他们前往幽州唱戏为名,先把人弄回幽州再做考量。


    后来在万府的寿宴之上重逢,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地位犹如天壤之别,苏溱溱却激动的几乎要发抖。


    她不在意金守忠得娶高门,也不在意他的正室原配是谁,只要他能将自己从戏班子里带出去,前几日她还觉得自己此后能坐稳戏班老板娘的位子,没过多久却改了主意。


    比起班主的女人,显然侯府才是她最好的归处。


    两人秘密在万家客房相见,金守忠原本便喝了点酒,再加上苏溱溱泪眼朦胧刻意引诱,朝思暮想的姑娘便在眼前,他如何还把持得住?


    苏溱溱太了解金守忠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对少年时代的那点情份依然心怀憧憬,可自己经过现实的数年磋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女了。


    男女情爱,不过镜花水月,只有富贵财帛才能打动人心。


    她嘴上说着再见表哥一面便死也心甘,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有多假。


    能让她在戏班子里活下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早已四散天涯的表哥那缥缈的诺言,而是她的不甘。


    不甘自己生的美丽却沦落尘泥!


    后来她如愿进入侯府,意外发现表哥并不计较她的失节,依然待她如珠如宝,甚至还为此而冷落正室夫人,苏溱溱战战兢兢等着对方找她的麻烦,后来发现完全是多虑了。


    出身将门的侯府二小姐自有她的傲气,一旦确定丈夫的心意便掉头而去,君既无心我便休,根本不屑于在后宅算计妾室。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夫人对表哥不闻不问,表哥反而还会偶尔过问几句夫人的事情,仿佛还有几分放不下的样子。


    她早已不是当年天真单纯眼里只有表哥的少女了,对男女之事也看得透彻。


    金不畏一落地,苏溱溱还是从那双熟悉的眉毛与耳朵之上瞧出了端倪,还有他后背与班主相同位置的胎记,只能暗暗祈祷儿子的模样随她。


    她用旧情绑住了金守忠,用“早产”的长子来吸引男人的注意力,赌的便是金守忠并没有细细打量过班主的长相。


    班主当年也是唱戏发家,模样自然也不算差,只是后来年纪不小又坏了嗓子,才拿出积蓄组了个戏班子,且自从不能登台之后便不必在饮食上顾忌,便放开了喝酒吃肉,污糟邋遢,肥胖油腻,常年身上一股酒臭味儿,常人难近,更何况身为侯爷的金守忠,想来对这个男人恶心之极,哪有心情端详。


    万家老夫人寿宴之后,戏班便被金守忠派人驱逐出幽州,甚至在前往檀州的路上遇上了山匪,戏班无一人幸免。


    苏溱溱不敢想到底是真的遇上了山匪,还是金守忠动的手脚,只是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她果然赌赢了!


    男人吃起醋来没道理,况且当她被金守忠搂在怀里,诉说数年间在戏班子里吃过的苦,每每如次便要表演一回求死,过得两月花点钱请个大夫来说怀孕了,为着肚里的孩子金守忠也要好好看护这苦命情深的表妹,只当她情绪不稳导致孩子早产,哪里会想到入府之前她便早已经珠胎暗结?


    想到此节,苏溱溱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斥退金不弃与金不离,紧紧抓着金不畏的胳膊,急切的问:“是谁告诉你的?谁说的?”


    “世子……是世子说的。”金不畏的一颗心掉到了谷底,手脚发凉,不敢想象自己被剥去了侯府大公子的外衣,该何去何从。


    他带着哭音回握住苏溱溱:“娘,世子让我回去照照镜子!”他惶然问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啊?”


    “不可能!”苏溱溱有些不确定:“世子年纪还小,他能知道什么呀?”对当年之事若有猜疑的恐怕只能是侯夫人身边亲近的人了,算来算去只有一个高妈妈。


    “别怕!”一旦知道了来龙去脉,苏溱溱又神魂归位,眼中闪过疯狂的光:“不畏别怕!她没有证据的!”


    “没有证据!”她告诉自己也告诉儿子:“再说世子一贯胡说八道,他的话你父亲未必肯信!”


    当年戏班子里的所有人早都化作一堆白骨,不知道掉落到了哪个山涧,就算世子有心查访当年的事情,也都死无对证了!


    金不畏一旦确定了当年的事情,虽然苏溱溱并没有告诉他亲爹是谁,他还是莫名心虚。


    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金守忠才开口唤一声:“不畏——”他便吓的掉了筷子,如同惊弓之鸟,触及侯爷诧异的眼神才连忙掩饰:“儿子走神了。”


    金守忠只觉得长子有些奇怪,也并没有深究,只问他:“你与老二一同进城,他人呢?”


    金不畏满怀心事,总觉得金不语看他的眼神里都透过着嘲讽之意,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巴不得她离自己远点,哪里管她死去哪了。


    不过当着金守忠的面还是要做出友爱兄弟的姿态:“世子进城就骑马跑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玩了。在营里拘了十来日,也够难为他的。”


    金守忠放过他,转而问一直沉默的沈淙洲:“淙洲你可知道?”


    沈淙洲这几日情绪低落,不过回护金不语已成本能,犹豫了一刻才道:“世子念叨长姐,大约去别院了吧。”


    金守忠对这位养子向来器重,他性格温厚却极为能干,胆魄不弱于其父,也很能为大局着想,自家三个儿子拎出来没一个及得养子,对他也向来比较信赖。


    以往沈淙洲若要回护金不语,金不畏偶尔会说两句,但他今日竟然格外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


    反而是金不离冷哼一声,向定北侯告状:“父亲不知道,二哥没回城的时候,他那帮狐朋狗友便计划要为她在如意馆接风,怕不是二哥打着去探望长姐的旗号在如意馆胡闹吧?”


    金守忠面色不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喝道:“吃饭!你二哥就算不务正业,也比你强。你看看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书不读武不练,也不想想将来做什么?”


    儿子不成器也是问题。


    金不离被苏溱溱惯坏了,况且不服金不语在外花天酒地,他也是侯爷的儿子,牌面怎么能输给金不语呢?自然也是怎么撒钱怎么来,也亏得亲娘掌着侯府中馈,他才能在外面出手阔绰。


    幽州城内的纨绔子们寻欢作乐的场所就那么几个,兄弟俩时不时在欢场相遇也属正常。


    金不离正庆幸亲爹把世子揪去营里吃苦头,留自己在城里享福,一听这话吃饭都不香了,还振振有词:“二哥都不好好读书练武,我又何必吃那份苦头。”在金守忠几要发怒的眼神之下连忙拉金不畏出来做挡箭牌:“再说我跟二哥不成器,不还有大哥替父亲分忧吗?”


    金不畏以前视金不离的这些混帐话理所当然,现在再听顿觉刺耳,心虚的扫了一眼金守忠,发现他并无异常,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金守忠对小儿子也没办法,有时候觉得他不但承袭了舅父的大鼻头,还继承了舅父的无赖精神,天性如此,扳都扳不过来。


    “罢了罢了,吃饭吧。”


    滟滟挟了一筷子菜给他,柔情满目道:“侯爷在营里吃不好,回来多补补。”


    金守忠面色一缓,暂时从儿子不成器的烦恼里摆脱出来,专心吃饭。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加更,现在就去写,争取在十二点前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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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世子爷行程紧张, 轮休不过一日,先去探望日夜记挂的长姐,发现没有她在身边陪伴的日子里, 长姐与邓嘉毓吟诗唱和弹琴读书, 别提多滋润了。


    金不语觉得自己杵在那儿过于碍眼, 准备撤离的时候被长姐扯着袖子拉住:“不语,二公子想要办个免费学堂。”


    “所以呢?”金不语有种不好的预感:“长姐想让我干什么?”


    金不言笑的温柔笃定:“我记得弟弟在城东还有个园子……”


    “不行!”金不语立刻回绝了:“收一帮熊孩子去糟蹋我的园子, 长姐你可真想的出来啊?!”


    金不言努力说服她:“二公子办的这家学堂主要针对穷人家想要读书的孩子,只收少量的学费,若是有品学兼优的学子,不但会免收学费, 还有奖赏。连先生也找了好几位, 还募捐了一部分善款买笔墨纸砚……就只差个合适的园子做教舍, 总不能让孩子们露天上课吧?只要你同意暂借园子出去,到时候便对外宣扬你的善心善举。”


    邓嘉毓阻止金不语继续游说:“大小姐, 这不合适!教舍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商量, 实在不行赁个宅子。”


    金不言态度坚定:“不行!那笔善款可是你好不容易募捐来的, 总不能白白花在赁房子上。”


    两人各执一词,激烈争执的同时却让金不语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恋爱酸臭味, 她顿时头都大了,出声制止。


    “我说二位——你们能不能别吵了?”金不语自嘲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城里名声有多难听吗?打着我的旗号对外招生,谁敢把孩子送过来, 难道不怕学一堆臭毛病回去?”


    金不言难过的说:“不语,我知道外界对你多有误解, 所以才要想办法替你洗涮污名。等学堂招生之后, 但凡有机会进入学堂的人家必会感念你的恩德, 到时候就算是别人往你身上泼污水, 也有人出言替你辩白。”


    她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自和离之后,姐姐时常在想,难道我活着就只能像个累赘一样拖累你,不能替你分忧?”


    两滴清泪沿着她的眼眶缓缓滑落,这让本来不以为然的金不语慌了神,连忙窜过去要替她拭泪:“当然不是,你瞎想什么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邓嘉毓已经掏出帕子递给了她:“大小姐不必如此自伤,世子定然能理解你的苦心!”


    金不言极为自然的接过他的帕子,边拭泪边说:“我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帮不了你还给你添麻烦,让你为了我跟窦家为敌,说不得窦大将军在军营里都有为难你,才十日功夫,你瞧瞧你黑成什么样儿了?又瘦成什么样儿了?”


    金不语:“……”你们确定自己不是在撒狗粮?


    她觉得安慰流泪的长姐这活儿不适合自己,捂着被撑到嗓子眼里的狗粮往后退,且举手投降:“只要你高兴,随便你好吧?!”名声不名声的,她从来都不在意,只是怕惹的长姐自伤流泪。


    世子爷扬声唤来秦宝坤吩咐道:“大小姐要办学堂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了,缺什么你替她周全了,回头记到帐上。只有一点——”最后这句话是对金不言说的:“对外千万!千万!不要把学堂跟我扯上关系啊,我怕误人子弟将来被学生父母追着骂出八条街去!”


    等她扭身往后院去看旭哥儿跟阳哥儿的时候,金不言破涕为笑:“二公子,我早说过不语心软会答应的,没骗你吧?”


    邓嘉毓眸光里全是笑意:“上次利云为了世子被我爹狠揍了一顿,让他跟世子断交,利云死也不肯,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作为家中都有纨绔名声在外的弟弟的兄姐,邓嘉毓与金不言在这一方面颇有共同语言,每当金不言为世子的未来发愁的时候,邓嘉毓都要暗暗思虑,后来他想出一个主意,用世子的名头做善事,等到世子发现到处都是夸她感念她恩德的人,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总要考虑一下群众的舆论吧?


    邓嘉毓说:“这招其实有点损,但是按照大小姐对世子的了解,他其实是个内心柔软的人,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也是侯夫人去的早无人教导,只要想办法扳一扳,总能走到正道上来的。”说的好像世子父母双亡似的。


    在金不言为弟弟进军营担心的寝食难安的时候,她听到邓嘉毓这个主意,顿时对他感激不已:“不语自十岁之后就凡事自己作主,我这个做姐姐的被他护着就算了,后来嫁人也不让他省心,他身边也没个长辈好生教导,还要多谢你帮我,好让他走上正道。”


    让全城的普通百姓来监督世子的行为,听起来很是不错。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军营里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金不语已经在营里收服了一帮儿孙,享受着做爹跟做爷爷的快乐,如鱼得水。


    金不语脚步轻快去见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姐姐跟邓嘉毓已经为她量身打造了洗白三步曲,致力于用做慈善改变世子在幽州城内的名声。


    小家伙们见到她高兴的又跳又叫,金不语一边一个抱了起来,哄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又问了问芸娘在别院的生活,听她带笑谈起过去十多天的生活,总算放心了。


    剩下的便是朋友小聚了。


    世子爷在如意馆受到朋友们的热情款待,又向大家诉说了在营里受到的非人待遇,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她黑了一圈又掉了一层膘,连面部轮廓都变小了,讲义气的兄弟邓利云心疼她在营中受苦,大手一挥便付了钱,还对她在营里的生活同情不已,只恨不能替兄弟代劳。


    世子爷迈着小醉步唱着小曲回府的时候,天都黑了。


    高妈妈翘首期盼大半日,结果等来一个醉醺醺的世子,直气的要打人,举起的鸡毛掸子在快要挨到黑瘦了整一圈的世子肩头时,又心疼的收了回去,放弃了教训她的计划,转头去为她准备明日回营的东西。


    “我就知道,你去营里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磋磨呢。姓金的混帐王八羔子,怎的苏氏的儿子在营里几年,也没见黑瘦成你这样?”


    高妈妈观察如微,连金不畏在营里的变化都瞧得出来。


    金不语享受着高妈妈熟悉的唠叨,洗漱完毕懒懒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等到次日睁开眼睛,顿时被房里小山般的东西给吓到了。


    “这都什么呀?”


    “卤肉酱肉点心各种吃食,现在天气冷,这些东西放个十来日都不会坏,你带回去解解馋。可怜的世子,从小就没吃过这等苦头,天杀的混帐……”她的新一轮唠叨又要开始了。


    金不语回城的时候是两手空空,再次回军营的时候却赶了辆马车,车厢内堆的满满当当,全是高妈妈连夜准备的吃食,竟然还有城内梁记的点心,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她是不是派人砸了梁记的门,让老梁头熬夜为她做点心。


    宿全在营门口流着哈喇子守了一个时辰,总算等到了满载而归的世子爷,特别是见到车厢里的美食,大块头高兴的只差跳起来了,语无伦词的说:“这、这么多好吃的啊?我都能尝一尝吗?”


    金不语坐在马车上神气活现,使唤他就好像使唤亲儿子一样:“全儿,去多喊几个人来我营房里搬东西。”


    宿全欢呼一声便跑了,最后不但步兵营里瘦小的猴儿、还有使棍的胡强来了,就连刺儿头崔三也带着几个小弟厚着脸皮过来了,一帮人围在金不语的营房门口等着分东西,热闹的好像在过年。


    金不语拎了两份点心卤肉酱肉给留守的贾三跟沉迷做沙盘的独孤默,其余的东西全都让黎家兄弟们分送给了步兵营里这帮儿孙。


    金不畏比她晚一点回营,远远看到这副盛况,不免要问:“怎么回事?”


    宝砚跑来打听,回去复命:“世子从府里带了各种吃的回来,分送给步兵营的那帮人,他们正在分东西。”


    金不畏回想自己以前请客,各营能叫得上名字的校尉们都拘谨的坐着,要么就使劲拍马屁,唯独不像金不语送吃食这般露出欢天喜地的笑容。


    他脸色阴沉,愤愤道:“世子给这帮人下什么蛊了?”难道一同在泥地里滚一滚,便能将脑子滚傻了不成?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金不畏心里恨死了金不语。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他将永远生活在自己是侯府大公子的美梦之中!


    可是现在,她戳破了他侯府大公子的美梦,让他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余生,每时每刻都害怕自己的身份穿帮,害怕被父亲识破,更害怕被扒下侯府大公子的身份赶出侯府,受人指点唾骂……这种煎熬太痛苦了!


    是她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金不语,而他又是侯府长公子,那该有多好啊?!


    作者有话说:


    为世子操碎了心的姐姐金不言:我的弟弟虽然花名在外,但那都是有心人往他身上泼的脏水,其实他心软善良,还做慈善,大家快来给他打CALL!


    未来姐夫邓嘉毓:我们要包装世子,要给他立人设!立不了学霸人设,就立善良人设!


    明天见,晚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ltonduff 10瓶;41563673 1瓶;


    第四十四章


    世子爷回了一趟家, 隔一日再见独孤默,都觉得自己好像迫害未成年的资本家——少年郎双眼全是红血丝,还挂着俩黑眼圈, 活脱脱一只国宝。


    她拎着酱肉跟点心坐在书案一角, 对沙盘的进度惊喜不已:“今晚是不是就可以演练了?”


    独孤默做的沙盘很是细致逼真, 山川河流都有,还有松枝插起来的山间密林, 扫一眼便能对地形知道个七七八八。


    少年郎正在做最后的修整,抬头看到世子爷,顿时露出献宝般的笑容:“世子爷来看,马上就完工了。”还是有遗憾:“这个沙盘除了按照幽州堪舆图来做, 有些地方我还参考了从前读过的游记里对于各州府的描写。但也不敢有太大改动, 游记都是写传记的作者个人观感, 还是不能拿来做军事沙盘的。要是将来有机会能够亲自跑一趟,我应该能做的更为逼真了。”


    金不语拆开油纸包递过去:“高妈妈准备的酱肉, 来吃两块?你再不吃都被别人抢了。”


    贾三在门口探头探脑, 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还要为独孤默邀功:“世子爷,阿默自昨儿您走了之后他就没合过眼, 我都怕他晕过去。”讲完深藏功与名,又躲到门外去吃肉了。


    金不语感慨的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小孩儿,这么着急做什么?”


    独孤默咬了一口酱肉, 忽然闷声说:“我听说侯爷在营里下了命令,世子爷在营里每十日一轮转, 步兵营里都是近身搏命的招, 可别的营里就未必了, 还是早点做出来的好, 免得误事。”


    谁都知道金不语从不曾在军营里长久呆过,也不曾上过战场,外人都只知道她常年纵情酒色,能在步兵营里一鸣惊人虽然让人意外,却也不算在幽州大营里立稳了脚根。


    独孤默前几日在营里见到了同批流放至幽州做苦役的犯人,那帮人衣衫褴褛面有愁苦之色,别说衣食温饱了,便是连世子爷的坐骑小白龙的待遇都比不上。


    他回来后深受震动,对世子爷收留他的行为感激不已,下定决心要尽快将沙盘完工。可惜世子爷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还惯会煞风景,在他满怀感激的时候,狗世子紧握住了他的手,一副流氓腔调说:“阿默为爷不分昼夜的忙碌,真是让爷恨不得以身相许呢!”


    “世子——”独孤默满怀感激日夜辛苦,没想到就换来这么一句不正经的话,顿时气的抽出自己的手,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心话:“步兵营里的人怎么没把你打死呢?”


    让你不学好!


    让你调戏人!


    “是啊,他们怎么没把爷打死呢?”金不语笑的眉眼生花,不改风流本色:“难道是因为知道爷房里还有阿默这样的美少年巴巴等着?”


    独孤默记得京都有那不学好的纨绔暗中豢养娈童,他以前听到传言都当清风过耳,现在怀疑世子爷有见不得人的癖好,肚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声“狗世子”,脚下却连退了好几步与之划清界限,还气嘟嘟申明:“说话归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狗世子恬不知耻的问了一句:“不许动手动脚,那动嘴可以吧?”


    独孤默作为京中出了名洁身自好的少年郎,房里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就算收到小娘子们强扔过来的香囊荷包也是交给小厮处理,通常只要他板起脸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那些小娘子们便知趣的不再缠上来,个别上来搭讪的也被他的冷脸吓退,何曾见过狗世子这般死皮赖脸的人物?


    “你干什么?”少年郎羞恼的瞪着不要脸的世子爷,连耳尖都泛起了红色。


    狗世子捧腹大笑:“我干什么?跟你说话啊?难道还能用嘴干什么?”她笑的促狭:“阿默你想到哪里去了?”


    少年郎整张脸瞬间都烧透了,咬唇瞪着她,好像生怕下一刻自己再说错话让世子逮着把柄取笑起来。


    不会看人脸色的世子爷越笑越大声,招的门外啃点心酱肉的贾三探头探脑看进来,不解眨眼的功夫这两人又在闹什么故事。


    很快定北侯身边的人来传话,召金不语过去。


    “你们自己吃吧,我去去就回。”


    金不语一见独孤默窘迫的模样就想逗一逗他,她那帮狐朋狗友们全都过的肆意潇洒不要脸皮,被取笑还能反嘲回来,难得遇上独孤默这种一逗就耳尖红了的纯情少年郎,也实在太好玩了。


    她带着笑意走了,贾三却抱着酱肉油纸包坐在门口台阶上全无胃口,见独孤默也跟了出来,招呼他过来坐。


    独孤默见他一脸凝重,虽然还恼恨狗世子调戏他,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事发生?”


    贾三抱着油纸包忧心忡忡:“就是不知道要发生何事才忧心。”见独孤默一脸懵懂的模样,他解释道:“世子如果一直花天酒地浑浑噩噩下去,侯爷还能容得下他。我们几个私下猜测,侯爷让世子来幽州大营,肯定不安好心,说不得便是想让营里的人看看世子有多无能,到时候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整治他了,不然为何世子一进营便将人安排进了跟窦大将军的营里?谁不知道窦路跟大小姐和离,都是世子为长姐出的头?偏偏世子在步兵营里扎了别人的眼,接下来只有越来越难!”


    独孤默:“……”


    贾三递给他一块红豆糕:“快吃快吃。”跟他商量:“我方才听着世子在房里笑的好开心,阿默你既有这本事,往后多逗逗世子,让他多笑笑。”


    独孤默:“……”我怀疑你是拉皮条的!


    “你怎么不去逗世子开心?”独孤默拒绝这个活计,甚至还有点生气:“再说世子他……他老是不正经……”


    贾三实话实话:“你看看我这张脸?”身边的人都对世子打小的毛病知之甚详:“我这张脸能在世子身边跑腿就不错了,还逗他开心?”他倒很有奉献精神:“世子就喜欢逗长的好看的人,我要是长的有你好看,就天天陪着世子乐!”


    “只要他愿意拿我寻开心!”


    独孤默:“……”


    不正经的世子手下养的这都什么人啊?


    他被贾三的三观给冲击了,甚至怀疑世子爷在幽州城内名声不好,都是身边这帮人给惯的:“世子但有行止不端,你们不但不劝着,还加倍纵容,这样对他好吗?”


    贾三坏心眼的建议:“要不以后世子犯浑,你来劝?”


    ******


    金不语踏进议事厅,见到几位将军齐聚,金不畏坐在末位,目光与之相接,对方居然率先扭过头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她心里暗呼:大公子这是怎么啦?


    金大公子平日就喜欢摆侯府大公子的派头,在她面前也爱摆长兄的架子,道貌岸然的教训她,给她扣起帽子来毫不手软,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堆垃圾没什么区别,今日这是刮的哪门子风,居然让金大公子露出畏缩闪躲的模样。


    她顾不上细究金不畏的变化,先向金守忠行礼,接着见过帐中诸位将军:“不知道父亲召儿子来可是有事吩咐?”


    金守忠道:“每年这时候北狄冬季储存的粮草都差不多了,便会犯我大渊,为父原本是准备让你进先锋营历练一番,不过后来想想你还未曾出过幽州城,明日营里会派一队斥候出去巡逻,为父打算让你跟着出去历练一番,你意下如何?”


    卜柱嚷嚷:“侯爷上次不是答应了让世子来末将营里历练吗?”


    万喻劝道:“侯爷,世子从不曾做过打探之事,这不太妥当吧?”


    窦卓却持反对意见:“先锋营又不会跑了,卜大将军着什么急啊?再说打探之事难道斥候营里的兵士都是天生就会的?还不是慢慢学会的。世子既应了侯爷要进营历练,难道还要挑拣?”


    几人争执不下,金守忠便将这个问题抛回给金不语:“世子的意见呢?”


    金不语道:“儿子一切都听从侯爷之令!”


    窦卓眸中狠辣之色一闪而过,金不畏也低头暗暗盘算,若是……若是金不语死在打探消息的路上,将之归于北狄人之手,是不是便万无一失了?


    他抬头之时,正与窦卓的眼神撞个正着,对方似乎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等到大家议定之后散去,半道上便被窦卓拦住了。


    窦大将军慢悠悠走着,好像只是回营房的路上与他偶遇,可是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在他脑中炸成了片。


    他说:“大公子有没有想过,若是世子不在了,大公子便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金不畏手指微蜷,极力控制自己声音里的恨意,假意道:“窦将军说什么话呢?世子可是朝廷册封的,岂能轻易更改!”


    窦卓感叹道:“自大公子第一天入营,本将军就觉得大公子勤勉好学,于军事上将来定然不输于侯爷。世子不过顶着朝廷册封的名号,若论真本事,哪里及得上大公子?”


    这些日子的煎熬,金不畏终于从旁人嘴里听到了对于自己的肯定,顿时欣喜不已,还要假意谦逊:“窦将军谬赞了!”


    两人相视一笑,顿生知己之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有点晚了,明天继续双更,我会早点更上来的。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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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斥候营在幽州大营是个十分不起眼的营区, 人数少行事隐秘,就连年底的演武大比都不参加,颇有种独树一帜的感觉, 甚至连掌营的也并非大将军, 而是六品昭武校尉。


    金不语初初入营, 见识过了其余各大营兵强马壮的声势,被杨力引去斥候营, 见到营内散落四处各行其事的兵勇,有点傻眼。


    斥候营的昭武校尉厉安是名中年男子,年约四旬,身高五官皆极为普通, 属于丢到人堆里都捡不出来的那种。


    杨力向他引见金不语:“厉校尉, 这位是世子爷, 侯爷的意思是让你明日带着世子爷一同去打探消息。”


    “末将见过世子爷。”厉安微皱了眉头,似乎有几分不耐烦:“出营去打探消息可是个苦差使, 也不知道世子爷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


    金不语笑道:“能不能吃得了苦, 总要走过一趟才知道吧?”


    杨力见两人接上了头, 使命完成便暂且退走了,留下二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金不语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敢问厉校尉,明日出发,我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厉安:“算了吧, 世子只需骑马带上防身武器,备一点伤药干粮之类的就行。”他看起来对定北侯的这个安排很排斥, 既违抗不了遵守的又有些不甘愿:“世子未曾深处过敌区, 到时候在路上接应末将就好。”


    金不语算是看出来了, 厉安这是压根不准备带着她深入敌区, 而是想将她丢在半道上,等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回来就好。


    说什么接应,又不是打仗,还需要援军待命。


    不过她知道自己素行不良,名声不佳,与其多费唇舌与人争执,不如自己想办法,当下应的好好的,转头回去便与手底下人商议:“与其指望别人,不如咱们自己去试一试?”


    她总共带了四个人入营,黎氏兄弟贴身护卫,独孤默不通武功,贾三机灵,还在留在营里打探消息,算来算去人手都不够。


    黎英道:“不如属下去城里拉一队人,明日远远尾随在世子身后,待得与厉校尉分开之后,咱们的人再与世子汇合一处?”


    金不语没什么意见,谁想独孤默却有异议:“世子爷,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出去。”


    在众人“别闹了你出去能干嘛”的眼神之下,少年郎态度坚定不肯退让,且拿出来的理由竟让金不语推辞不得:“沙盘是做好了,可地形地貌并没有经过实际勘探,或许与真实的地貌有差异,只恐将来在沙盘上演练习惯之后真正打起来也许会误导世子。还要麻烦世子带上我,等回来之后,我必为世子准备一个没有误差的沙盘。”


    金不语:“小孩儿,你有没想过,前往敌区是有危险的,我与阿英阿杰他们都能防身,你自己呢?万一遇上危险?”


    独孤默让她见识了什么叫一意孤行:“如果真正遇到危险,世子大可抛下我。”他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一介流犯,若非世子爷留在身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此刻说不得还在营内做苦役。”


    少年人原本休养了一阵子,气色也缓了过来,有时候在金不语的逗弄之下表情也生动不少,可更多的时候却郁郁寡欢,想来从状元郎到流犯之路心理落差太大,并不能靠高妈妈好吃好喝就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金不语见他有几分可怜,想来自进了幽州城也没什么散心的机会,索性趁此机会带出去走一走,说不得便能开阔心胸,舒散郁气。


    次日按照约定,金不语带了黎杰去见厉安,对方见世子带着亲卫也没说什么,他们一行十人,算上金不语主仆共十二人一起出营。


    一行人行了足足有五六日功夫,厉安便将人打散,三人一队前往不同的方向打探消息,只有世子主仆原地待命,美其名曰:接应。


    厉安大约对世子的人品信不过,还留下一位名唤祝俨峰的斥候,名为陪伴,金不语怀疑实则行监视之实。


    祝俨峰年约三十出头,与斥候营里的许多人一样生的面目普通,当着厉安的面他倒是表现的很沉默稳重,直等上司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之后,他态度便殷勤起来。


    “厉校尉每次出营打探日子都不短,世子留在原地待命也有些无聊,咱们要不要往前面的城镇去歇歇脚?”


    北狄与大渊连年征战,除了掠夺大渊的粮食女人,也有一部分人羡慕中原文化,临河而居,渐渐发展出了一些城镇,虽不及大渊繁华,却也足以吸引许多部落前来交易。


    北狄与大渊两国连年征战,可与两国相临的西戎却不善兵事,不但两边互不得罪,还时常派遣商队前往两国交易。


    金不语觉得自己可能有毛病,自进入幽州大营,初次相见之人若是对她态度冷淡,甚至露出轻视之意,她都觉得正常,反而像祝俨锋这般殷勤周到的态度反而令人心生警惕。


    世子爷下了马,盘膝坐在林地里,闭上眼睛:“不要!厉校尉既然说让我原地待命,我自然不能到处乱跑,否则误了事怎么办?”


    祝俨锋:“……”


    祝俨锋心道:能误什么事?


    步兵营传来的消息,世子有多厉害多厉害,他看世子不过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棒槌!


    他们此时在路过一处林子里猫着,北地此刻雪未化尽,那林子连点儿绿意都没有,全是枯枝败叶,连风都不挡,若是老实在这里啃着干粮住上几日,遭大罪了。


    世子爷难道就没有发现,厉安只是找个借口半路丢下她而已?


    他忍了又忍,才僵着笑脸坐了下来,好几次偷偷去瞧世子,发现她闭目养神全无担忧之意,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位亲卫跟木桩子似的站着,偶尔扫他一眼,又随意移开,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家主子的窘境。


    到了傍晚,祝俨锋又冷又饿,差一点再次建议世子爷往前方小镇歇息的时候,远远传来商队行路的动静,世子忽然睁开眼睛,说:“来了。”


    祝俨锋愣了一下,还没明白什么来了,却见世子身边的亲卫已经迫不及待往林子外面冲了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林子旁边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几个帐篷,周围升起了篝火,营地里到处都是食物与美酒的香气,被祝俨锋认定为“棒槌”的世子爷舒舒服服窝在篝火前面,披着皮毛大氅喝着肉汤,听着旁边一位老人拉着二胡,另有伙计在检查几辆马车上的货物,还有掌柜抱着账簿子递过来:“少东家,您点点货吧,都是北狄人爱的茶叶瓷器,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丝绸,只装了一车细布。”


    祝俨锋:“……”


    搞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现在相信了外间传言,都说定北侯府的世子旁的不论,单享受无人能及,听说她无论吃喝用度都极为讲究,就连花天酒地也极会享受,是幽州城内纨绔二代们追捧的对象,时尚的风向标,单论她出任务还敢带着一队人马专门侍候就知传言不假了。


    金不语对祝俨锋的眼神毫不在意,招呼独孤默坐过来:“阿默路上辛苦了,快过来喝点热汤。”


    独孤默一路之上脑子就没停过,还随时会拿出纸笔记录,不止地形地貌,还有气候也做了详细的记录。


    他坐下之后,捧着碗喝汤,脑子还在路上,等到火上烤肉熟了之后,世子爷从靴筒里拿出把匕首,然后匕首出鞘,切了一块肉递了过来。


    热腾腾的肉香味瞬间在鼻端缭绕,独孤默总算神魂归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世子爷可洗手了?”


    金不语:“……”


    她左右看看,谴责的目光直射向黎杰:“阿杰你洗手了吗?”


    黎杰已经撕了一只兔子腿,美美啃了一大口,满手油脂,闻言愣住了。


    独孤默露出嫌弃的眼神:“在外行路总要讲究一点,免得吃坏了肚子,缺医少药。”


    白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显然很是委屈:“阿默,你当初胳膊上的药还是我换的呢。”


    金不语大惊:“谁把他弄来了?”她只让黎英回去临时组个商队,可没说连药僮也带着。


    黎英也很为难:“属下去找舒老爷子拿药,他老人家不放心世子出远门,把白术送到世子身边。现在再送回去,可有点远了。路上也不放心啊。”


    白术气哼哼瞪着她,大有你敢提出送我回去,我定然在老爷子那里狠狠告一状的架势。


    金不语举手投降:“行!行!老爷子设想周到,感谢他老人家,现在吃坏了肚子也不用担心啦,来来阿默吃块肉。”


    独孤默更嫌弃了:“世子爷的匕首可洗过了?”


    金不语:“……”


    最后还是黎英从马车里拿出水囊服侍金不语洗手之后,晚饭才继续了下去。


    祝俨锋出任务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舒服的窝在火堆旁吃着烤肉喝着美酒,听着曲子等天亮。


    他开始怀疑厉校尉半路把世子甩开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作者有话说:


    刚刚过完一年,世子爷芳龄二十,小阿默也十七岁啦,将姐弟恋贯彻到底,女大三抱金砖!


    再次重申,请不要对世子爷的道德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世子爷不是什么正经人,更没什么道德底线啊,只要她开心什么缺德带冒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最后,十二点还有一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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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金不语吃饱喝足, 开始与手底下人商议此行路线,还拉过祝俨锋详细询问沿途北狄村镇。


    北狄村镇具有季节性,每年水草丰美之时, 或入冬之前, 年后开春, 便会有牧人聚集而来,用于交易各种日常用品, 盐茶瓷器药草布匹之类。除了西戎商人,还有大渊商队偷渡而来,虽然沿途风险大但利润高,很值得冒险。


    金不语带着一队人马乔装扮作商队, 大摇大摆前往北狄村镇, 沿途遇到两拨打劫的都被她手底下的人给收拾了, 而她只需要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观战即可。


    黎英带着七八名亲卫扮作镖局伙计,前后拱卫着商队前往北狄, 路上还遇见了一队西戎商队, 两家合作一家, 浩浩荡荡往北狄的素水城而去。


    西戎商队是一名姓吴的富商,走南闯北颇有见识, 金不语便每日请他喝酒,多聊些沿途见闻,北狄风俗人情, 季节气侯之事。此人熟悉北狄地形,与“家里老子过世留下个商队, 不得不担负起养家糊口重任且性格豪爽的姜小兄弟”也颇为投契, 见她还带着个容貌出众的少年郎, 两人形影不离, 就更好奇了。


    问起来金不语便长叹:“吴大哥不知,这是我表弟阿默,读书读呆了的,家里人怕他读书读魔怔了,便让我带出来开开眼界。”


    独孤默每日抱着书本子写写画画,身上书卷气甚浓,与商队一众人等都有些格格不入,那吴老板果然信了,讲的更起劲。


    独孤默白日里听了吴老板的地理课,晚上世子物尽其用,也不让祝俨锋吃白饭,让他再讲一次沿途山川地貌,两下里印证,结合独孤默自己沿途所见,他已经在脑中勾勒出了实际地图。


    有些事情,非亲历亲为不足信。


    金不语在幽州大营步步维艰,不知何人可信,尤其将来真正上了战场,战况瞬息万变,性命悬在刀尖之上,有了独孤默相助,便等于多了一重保障。


    两人同居一顶帐篷之后,世子爷新添了个爱好,每晚早早钻进自己的被窝,黑灯瞎火讲鬼故事。


    “有个书生年轻时候读书聪慧,引的同窗嫉恨,将他推下悬崖,尸骨经日晒雨淋虫兽啃啮,他怨气不散,终于在一个雨夜爬上了悬崖……”


    独孤默钻在被窝里,听她讲这书生做了怨鬼之后,如何为祸人间,讲到兴起还披散着头发猛然窜过来,伸着两爪作势要掐他的脖子,直吓的独孤默“啊——”的一声,世子爷顿时嘎嘎笑倒在被褥之上,得意之极。


    狗世子!


    狗世子!!


    狗世子!!!


    独孤默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借以平复他被吓到怦怦乱跳的心脏,仿佛“狗世子”三个字能辟邪,具有神奇的功效。


    狗世子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独孤默在心里骂了多少遍,讲完睡前故事,笑闹玩够了拉过被子蒙住头,道一声“晚安”,不出半盏茶功夫,便已经呼吸平稳,睡的香甜。


    独孤默:“……”


    太恶劣了!


    说什么讲个助眠的故事,有这种助眠法?


    他就不该相信狗世子!


    次日清晨吴老板问起:“昨晚听得你们帐篷里阿默尖叫,可是有事?”


    独孤默板着一张脸说:“帐篷里钻进来一只大老鼠,乌漆抹黑吓到了。”


    金不语挑眉——阿默你学坏了!


    吴老板借此还替他们普及了一遍野外驻扎,如果防止帐篷里钻进蛇虫鼠蚁的安全教育,独孤默边听边记,还一边附和:“吴大哥言之有理,往后我们每晚扎帐篷,就按吴大哥说的办,定然不教蛇虫鼠蚁钻进来吓人。”


    当晚世子爷便给他讲了一个蛇精的故事,显然对他白日的行为十分不满。


    世子爷显然腹中故事不少,沿途之上花鸟精怪都讲了个遍,按照她的故事逻辑,恐怕世间万物都能成精,王子能变野兽,茶壶茶杯衣橱都能成精,也不知道她哪里搜罗来的这么多奇谈怪闻,让独孤默彻底的开了眼。


    眼看着路过了三处北狄村镇,两家商队都只在镇上随便转转,未做交易,等到达北狄的沿林坝当日,世子爷站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毡房边缘发出感叹:“总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连哄孩子的睡前故事都搜肠刮肚要讲完了。”


    独孤默恍然大悟——所以他就是那位劳世子大驾每晚讲睡前故事的孩子?


    他回想世子爷那两位小公子,暗暗庆幸他们能够茁壮成长大概是没有受到世子睡前故事的荼毒,才能一夜好睡到天亮。


    吴老板还对狗世子赞不绝口:“姜兄弟待你表弟可真好,怕他思家心切,还每晚讲睡前故事。”又谈起自己留在家乡的儿子:“……从小便聚少离多,不说讲睡前故事,便是陪伴他们的日子都很少。”


    “谁说不是呢。”然后她用慈爱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之间张大了嘴,好像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她说:“阿默你好像长个了。”


    独孤默近来每天起床都觉得自己的袖子跟裤脚好像短一点了,但他自己还不确定,直到金不语激动的站在他面前比划:“喏喏,你原来在我这儿,现在跟我一般齐平了!”


    他刚住进侯府的时候,身量并未完全长足,要比世子略矮一点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赶上了世子的身高。


    狗世子比他还激动,摸着他的脑袋很是欣慰:“总算没有白吃肉。”


    少年人长身体,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拔高了。


    独孤默站在世子身侧,暗想:总有一日我要长的比你还高。


    他想象一下世子在他这个年纪也许还没他高,顿时便原谅了世子那些幼稚的行为,一路之上装鬼怪吓唬他,反而记住了路上每次吃饭,但凡猎来野物吃烤肉,她总是把野鸡腿野兔子腿递给他,自己随便啃一点背部的肉就算了;跟北狄牧民买到羊肉也总是选香嫩软烂的羊小排给他,生怕他长身体吃不够,一再给他加餐,连马车暗屉里装的许多干果蜜饯枣子也全都喂给了他。


    他忽然觉得,其实世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这章有点短小,明早十二点左右更新,晚安。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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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北狄的沿林坝其实是依着水坝而居的部落, 乃是北狄左贤王乌都的部属。


    乌都连同他妻妾儿女及手下的武将亲卫以及奴隶们全都生活在这一片,放眼望去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毡房,最大最华丽的那顶便是王帐。


    无论大渊还是西戎的商人, 在远离了战争的故土, 北狄人都很欢迎, 不少孩童们围着货车凑热闹,叽叽喳喳跟一群小麻雀似的, 商队押镖的趟子手过来之后便呼啦啦一下被惊飞了。


    还有胆大的少女跑来问,可有针头线脑?


    老掌柜在备货方面经验丰富,连说:“有!有!”那少女惊喜的向远处踮着脚尖张望的小姐妹报信,让她们也过来。


    金不语对此目瞪口呆, 转头问黎英:“我记得报上来的货里可没有针头线脑啊。”


    黎英耳语:“那是老掌柜单独备的货, 不止针头线脑, 还有女孩儿的头花,整整一箱子, 说是赚了钱要给庄子里的那帮人买些各人老家的土产, 让他们高兴高兴。”


    他说的庄子是姜氏私产, 养的全都是当年跟着姜成烈打仗之后高度致残不能独立生活的将士们,老家已经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有失去双腿的,也有失去眼睛的,还有失去胳膊的, 不同于那些还能去各州府做些小本买卖讨生活的,这些人只能住在一起, 由姜氏统一照顾。


    世子爷:“应该多备点货的嘛, 一箱还是少了。”


    无论哪个世界, 女人的钱总是好赚的, 况且北狄生产方式单一,精细的东西做不出来,针头线脑头花这种受女人欢迎的东西还得靠外销,不怪他们只能靠打仗来掠夺。


    两家商队聚拢在一处,仍如来时般帐篷扎在一处,等收拾停当之后便摆开货物开卖。


    乌都的王帐离的太远,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去打探,但来了外面商队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便有衣着华贵的少女过来,指着老掌柜那一箱头花针头线脑的东西,倨傲的说:“这些我全要了。”


    那少女说的居然还是中原话,只是发音有些古怪。


    老掌柜面前围着一圈少女们,正各自挑着喜欢的头花,没想到却被人包圆了,见到来人都往后退,很快四散而去。


    老掌柜笑的憨厚,完全是生意人为买家着想的模样:“小姐,这里的东西可不少,您确定真的全都要?”


    少女高挑美丽,头上戴着金饰,说不定是左贤王乌都的女儿,花起钱来也特别有派头,指着商队的茶叶瓷器细布大手一挥:“这些也全都要了!”顺手指着货摊旁边站着的金不语与独孤默:“这两人我也买了!”


    老掌柜当时就傻眼了,笑意凝固,语气也冷了下来:“不行!那是我们少东家,不卖!”


    金不语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相中,她拍拍独孤默的脑袋,半开玩笑压低了声音说:“阿默,都怨你长的太好看,看吧看吧要被北狄姑娘抢去压帐篷了!”


    独孤默暗恼这北狄少女眼神不好,随意张口便要买卖人口,果然未曾开化之地全都是蛮夷。


    少女显然只学会一点中原话,却并不通中原文化,居然傻呼呼问:“少东家是什么东西?”


    老掌柜很生气:“少东家不是东西!”


    金不语平白挨骂,独孤默到底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招的那少女看了他好几眼,黎英等人顿时笑的前仰后合,老掌柜这才省起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少东家,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没说错啊,我本来就不是东西嘛。”她向气恼的咬着唇的少女解释:“教姑娘中原话的人恐怕只向姑娘教了一点皮毛,并没有讲过中原的风土人情吧?”


    少女瞪了她一眼,却又被她爽朗的样子给吸引,指着她与独孤默问:“少东家为什么不能买?我可以用四十个奴隶跟你们换,再加一百只羊!”


    这个数目可是很大一笔了。


    独孤默做流犯就算了,居然还被人当奴隶一样要出手买卖,一张脸都被气红了,瞪着这蛮夷少女就要开口骂人,却被金不语一把捂住了嘴,紧揽着想要挣扎的他压低了声音安抚:“别恼,等将来咱们用一头牛就把这小丫头买回去当奴隶!”


    她怀里的少年逐渐安静了下来,可是双眼还愤怒的瞪着那少女,大有只要她松开手便扑上去要跟这少女理论的架势,金不语只能紧紧搂住这少年,省得他惹麻烦,一边含着笑意问那少女:“请问我可以用一箱金子把姑娘你买回去吗?”


    少女听懂了她的话,顿时大怒:“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张口闭口就敢买了我回去!”


    金不语从始至终都笑的很是轻松平静,对于少女的怒气视而不见,甚至于她身后的一队护卫们执弓围了过来都不曾露出半点怯意,只是笑道:“姑娘难道以为天下所有人都能随你买卖做你家的奴隶?你既然不能买卖,为何我们兄弟俩便能被姑娘随意买卖了?”


    少女顿时怔住了,大概是没想到这中原人胆子如此大,来到北狄的地盘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姑娘与我们兄弟俩,有何不同吗?”


    少女傲然道:“我自然不同,我是左贤王最钟爱的小女儿,而你们不过是一介平民。在我们北狄,除了贵族都是奴隶,你们既然不是贵族,做平民跟做奴隶有什么区别?”


    “我们兄弟好好的在中原有家有业,家中薄有资产,虽不是贵族可也生活的不错,为何想不开要做人奴隶?”金不语说:“本来我们兄弟也没想过要来左贤王的地盘做买卖,是吴老板一再说左贤王在北狄声名赫赫又讲信义,手下兵强马壮,就算是做买卖也能如数交易,不会强买强卖。没想到来了之后才知道左贤王的女儿可不得了,竟然要强买强卖!姑娘既然如此强硬,不如便带了我们兄弟去找左贤王评评理!”


    少女没想到这中原来的人竟然吓不住,且还嚷嚷着要去找左贤王评理,忽听得她身后有少年扬声道:“珠儿,你又在做什么?”顿时一腔怒气全都撒向对方:“要你管!”跺跺脚,东西也不买了,气哼哼扭头便走。


    掌柜的招手:“姑娘,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珠儿姑娘气的哪里还顾得上东西,与来的少年错身而过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快带着护卫走了。


    那少年高鼻深目,蜜色肌肤,笑出一口白牙,阳光灿烂,个头比金不语还要高出不少,与金不语视线相接,不由笑出声:“难怪珠儿非要拿奴隶换你俩,果然中原人杰地灵,那丫头一向喜欢长的好看的人。”


    金不语松开了气嘟嘟的独孤默,笑着向那少年拱手:“多谢公子解围,我们兄弟俩真没到家里揭不开锅卖身为奴的地步,还要请公子向珠儿姑娘多多美言几句。”


    少年笑道:“那丫头脾气来的快也去的快,你们不必在意。”又指着他们所有的货道:“这些东西我都买了,回头送到珠儿帐篷里去,好让那丫头消消气。”


    金不语:“多谢公子。”又催促手底下的人:“还不快去点清货物交割清楚了,咱们赶紧走。”一副被珠儿姑娘吓到后怕不已的模样。


    少年朗声大笑:“倒也不必如此惊慌,珠儿就是刁蛮了一点,但其实人不坏。你们是没遇上我另外一个妹妹,她大概上来问都不问价,直接开抢。”


    金不语心道:你们北狄人祖传的强盗习性,家里兄弟姊妹有这秉性也不奇怪啊。


    倒是眼前的少年不但会说中原话,且表现的颇有礼貌,不大像北狄人的后代,反而礼貌的像个中原贵公子。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下次做生意还是直接在小镇上,别贪心往人多处凑。”那不是摆明了给人抢嘛。


    少年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笑的更厉害了:“公子明明不害怕,又何必摆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呢?敢深入北狄草原,可不应该只有这点胆子啊。”


    作者有话说:


    错字晚上写完更新再改,下午六点左右还会有更新。


    第四十八章


    少年乃是左贤王乌都的第七个儿子, 名唤莫日根,他母亲与珠儿的母亲要好,平日便会多照看照看这个异母妹妹, 每每见了她犯浑, 也会劝说教训她几句。


    珠儿离开之后, 金不语兄弟俩被邀请去他的大帐,随从送了奶茶上来, 莫日根便跟金不语聊起中原,言谈之中颇有向往之意。


    金不语早听说左贤王乌都手底下兵强马壮,但他的祖母乃是前朝末年的和亲公主,与大渊立国之后送去天狼部和亲的公主虽同出中原, 却已是两姓王朝了。


    前朝末年的和亲公主阴差阳错之下因王朝覆灭却在异域活了下来, 且不必担着维系两国和平的重任, 反而彻底在北狄扎根,比后来大渊送去天狼部和亲的公主更要长寿, 不再受政治影响的婚姻反而能够长久, 像无数嫁进北狄王庭的女子一般, 度过了平静的一生。


    而左贤王乌都这一支人马便是她的血脉后嗣,身上流着汉人的血, 天然钦慕中原文化。


    金不语花言巧语最会哄人开心,见莫日根对中原文化向往不已,便讲起江南烟雨, 泛舟湖上,采莲女子玉手纤纤, 书生横笛……街市间点心开炉之时诱人的香甜味、卤肉店香飘十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到英雄儿女, 听者拍桌叫好……说不尽的热闹。


    莫日根悠然道:“若是将来能有机会前往大渊江南见识一番, 此生无憾!”


    金不语道:“那要看是以哪种方式去见识了, 若是挟铁蹄踏碎山河,别说街市间的热闹,恐怕到时候只能见到人间地狱。若是以游学之名而去,江南一定让小王子不虚此行。”


    反战统筹工作必须见缝插针,世子爷见机行事,坚决不浪费一切可趁之机。


    莫日根似乎对战争也并不如何热衷,反而对世子爷的提议更感兴趣:“姜老板说的不错,两国若是一直战火纷飞,别说游学了,便是老百姓都过不上好日子。”


    左贤王的部落里除了奴隶,当然还有依附于他的部将家眷,每次打仗回来,部族总有失去儿子与丈夫父亲的女眷哭跪新坟,令人感伤。


    金不语谢过了他的奶茶,带着独孤默回到营地,正与老掌柜清点莫日根派人送来的金子,听得外面人嘶马鸣,还有小孩子嚷嚷,不过片刻,祝俨锋一脸严肃的进来禀报:“世子,北狄王庭有特使前来,我听外面的牧民都在嚷嚷可能要打仗了。同来的还有北狄三王子阿古拉,这位三王子跟珠儿小姐有婚约,带着好几车的礼物。”


    “收拾东西,咱们立刻离开这里。”金不语当机立断,下令让手下收拾东西。没想到临行之时,却被珠儿姑娘派来的人堵在了营地。


    金不语实在不解,问前来传信的使女与一列护卫:“不知道珠儿小姐请我们兄弟俩过去做什么?”


    前来传信的使女也会说中原话,态度很客气,还有点奇怪:“姑娘说不要别人,只想请两位公子过去,说您卖出去的东西有点问题。”


    老掌柜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往前一站,护着金不语不肯让她过去:“东西是我置办的,我们少东家只是闲极无聊出来跟着游玩而已,不如让我去说?”


    那使女眼含鄙视,直接道:“你们少东家跟这位表公子长的俊俏,我们家小姐见了还能开心点,你一把年纪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是成心让我家小姐吃不下饭吗?”


    金不语悟了——同道中人啊,珠儿小姐原来也是位深度颜控。


    她吩咐黎英兄弟俩:“家里还有事情,既然东西卖出去了,也不便长久耽搁在此地,你们赶紧带人回去吧,免得家里人着急。”大部队留下来不好脱身,还是分散开来自由行动来的安全。


    黎英不肯:“我们接了少东家的镖便不能先回去,不然砸了我们镖局的招牌怎么办?”哪有离开主子独自逃命的护卫?


    回去不得被高妈妈跟那帮老人打断了骨头?!


    金不语拿出任性少东家的气魄,恼怒的骂道:“赶紧走走走!你们留下来能做什么?珠儿小姐请我们兄弟俩过去,说不定有事儿,你们不滚回去干活难道还想偷懒?”


    祝俨锋适时殷勤凑了过来,道:“你们暂且回去,我留下来陪着少东家。”


    他殷勤的实在令人生疑,金不语也怕这人靠不住,不如留在身边安心一点,遂催促着商队上路,等他们离开乌都的营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跟着珠儿姑娘的人前往她的帐子。


    金不语知道自己毛病不好,极喜欢长的好看的人,这些年也尽力在克服这个毛病,不再如小时候一般被丑的人抱着便哇哇大哭,至少能表现的稳重一些,哪知道见了珠儿才知道什么叫颜控的巅峰。


    珠儿姑娘帐篷里侍候的女奴各个青春美丽,连跪着侍候她上马的马奴都长的眉清目秀,但偏偏这样极度颜控的少女有位毁了容的未婚夫三王子。


    三王子阿古拉身形高健威武,脸上却有一道伤痕,从鼻梁一直延伸过半边脸颊至耳后,连左边耳垂也被扯去了半拉,也不知道是因何而造成的可怖伤口,哪怕他浓眉俊目,眸光深邃晦暗,很有故事的样子,也入不了珠儿姑娘的眼。


    金不语兄弟俩一脚踏进珠儿姑娘的帐篷,迎头差点被砸过来的一个茶盏给命中,珠儿恼怒的声音紧随其后:“我说过了,不见!不见!不见!”


    侍女战战兢兢说:“小姐,这两位是姜公子跟他表弟,是您方才吩咐让带过来的。”


    珠儿回头,转怒为喜:“姜公子来了?快请快请!”变脸之快令人始料未及。


    金不语彼时还不知道珠儿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过已经很是警惕了,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既然珠儿小姐心情不好,不如我们兄弟俩暂且先告退。”


    珠儿上来便扯住了她的袖子不撒手,宛如抓着块挡箭牌:“不行不行,你们兄弟俩今儿必须待在我的帐子里!”她话音才落,便听到外面传来侍从的禀报:“三王子到!”


    金不语:“……”隐隐嗅到了一股狗血味是怎么回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猜测一点也没错,珠儿姑娘从小便与三王子阿古拉定了亲事,可惜阿古拉前两年因一场意外而毁了容,高度颜控珠儿姑娘一见之下便大生悔意——英俊的未婚夫变成了个毁容的丑八怪,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闹了好几次要退婚,甚至一度闹到了左贤王乌都面前,但左贤王再疼爱这个小女儿,于婚事上却咬死了不肯松口。


    不止乌都不肯出面替女儿退亲,便是三王子也丝毫没有退亲的意思,无论珠儿对他态度如何恶劣,每过一段日子他必然要来沿林大坝看望未婚妻,深情不悔。


    珠儿姑娘为了退婚绞尽脑汁都不见效,见到远道而来的金不语与独孤默,顿时计上心来。


    三王子阿古拉大概是见识过了珠儿很多次的冷脸,甚至于对她给予的难堪也丝毫不在意,对珠儿跟金不语拉拉扯扯的样子好像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很温和的说:“珠儿,我前几天出去打猎又猎到了一头熊,带了熊皮过来给你做褥子。还有几张狐狸皮,颜色不错,可以做个手筒什么的。”


    “马上冰雪融化,小草都要发芽了,谁还做手筒?你会不会挑礼物啊?”珠儿冷着一张脸呛他,手底下也不闲着,不但不曾松开金不语,甚至还用另外一只手扯住了独孤默。


    金不语宛如坐进了戏院,只差翘起二郎腿叫茶叫瓜子了,反观独孤默就半点没有看戏的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提着珠儿的袖子将人扯开,洁身自好的让金不语都想给这孩子送块贞洁牌坊了。


    独孤默板着张冷脸说:“珠儿姑娘,请你自重!”


    阿古拉眼底杀机一闪而逝,金不语虽仍旧微笑着,却戒备的拉过独孤默:“我弟弟读书读傻了的,珠儿姑娘不必在意。”


    珠儿气的差点口不择言,特别是当着阿古拉的面,倨傲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气愤的挽住了金不语的胳膊,整个人恨不得攀到世子爷身上,似示威般对阿古拉说:“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长的俊秀的儿郎,这一位是从大渊来的姜公子!”


    “姜公子?”


    阿古拉眼神凌厉起来,手不由自主便握上了刀柄,蓄势待发如一头猛兽,随时能扑上来咬穿金不语的喉咙:“姓姜?幽州来的?”


    世子爷撒谎撒的面不改色:“哦三王子误会了,在下来自颍阳啊。颍阳三王子听过没?那地方……”


    阿古拉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精神很快松懈下来:“小王忘了,幽州姜氏能上战场的人都死绝了,现在那位掌着幽州大营的姓金。”


    金不语:“……”被人骂到了祖宗坟头上,忽然想杀人!


    珠儿对他突然的变脸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见阿古拉的注意力移到了金不语身上,气恼的跺脚:“阿古拉我问你,这婚你到底退是不退?”


    阿古拉稳如山岳,神色半点不变:“珠儿,你我的婚约是禀告过山神的,不能退!”


    珠儿大怒:“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嫁给姜公子!”她为了气阿古拉已经口不择言了:“我不止要嫁给姜公子,还要嫁给姜公子的表弟!”


    独孤默从世子身后探出头,决意要捍卫自己的贞洁:“珠儿姑娘,一女怎能嫁二夫?”


    珠儿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可是对上他俊雅清冷的面容,火气竟然消了几分,还难得向他解释:“我们北狄不似你们中原,也有一名女子嫁兄弟三个的,况且你们才兄弟俩。”


    阿古拉的眉头皱了起来:“珠儿,别胡闹了,那是穷人家或者奴隶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你贵为左贤王的掌珠,怎好嫁两兄弟?”


    “凭什么不能?你们男人都是左娶一个右抱一个,凭什么我就不能同时嫁给我喜欢的兄弟俩?”


    阿古拉看向金不语跟独孤默的眼神极度不善,好像猎人面对囊中的猎物:“不知道姜公子意下如何?可愿娶珠儿?”


    金不语打着哈哈:“婚约之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还是看戏要紧。


    正闹的不可开交,莫日根听说了珠儿帐篷里的闹剧赶了过来,进来便斥责她:“珠儿,你又胡闹了?”


    珠儿委屈的泪珠儿直往下掉:“阿哥难道不知道,我从小就发誓要嫁给部落里最勇猛长的最好看的男子,可是现在……”


    莫日根气的:“三王子的勇猛在王庭都是出了名的,你何以要如此折辱于他?”


    珠儿理直气壮:“可他再也不是长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金不语好想与珠儿姑娘握个手,以赞同她的决定,嫁人当然要挑个长的好看的,秀色可餐说不定能多吃半碗饭呢。


    因珠儿姑娘的原因,金不语与独孤默迫不得已留了下来,还有她的随从祝俨锋。


    莫日根出于好心,生怕珠儿跟三王子两人之间的战火绵延祸及无辜旁人,特意在自己的毡房旁边拨了个小帐子给金不语兄弟俩住,至于祝俨锋便被带到了下人们的住处歇息。


    金不语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番奇遇,对此在帐篷里向独孤默吹嘘:“阿默啊,你看你就算是长的好看也没用,若论风流倜傥,表哥我可甩了你八条街,随随便便出来一趟,就能招惹一朵桃花,真是如之奈何?”


    独孤默打破了世子爷良好的自我感觉:“表哥可得小心些了,别被三王子给切成八大块,为一朵桃花送了命不值得。”


    世子爷很想得开:“也是,大渊不知道有多少好姑娘等着我去娶,我怎么能为了一朵桃花而放弃整片桃林呢?”


    独孤默:“那您还不赶紧想办法回去?”


    回去是想回去的,反正独孤默想要收集的山川地貌都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为怕泄露机密,他早将自己绘图的本子给烧了,而金不语也大致能推断出北狄出兵的日子。


    北狄王庭特使前来传旨之后,左贤王的部落里一日功夫便已经开始点兵,各家毡房里的儿郎们都开始准备弓箭马匹肉干,想来战事一触及发。


    只是颜控珠儿姑娘不但不肯放人,还派了四名护卫站在他们毡房门前站岗,似乎生怕莫日根不遵约定,私底下放跑了自己挑中的未婚夫人选。


    好好一座毡房,金不语生生住出了牢房的错觉。


    接连三日,白天珠儿都派人来接他们二人,或骑马或唱歌或打猎烤肉,而三王子就跟个影子似的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无论珠儿如何气恼都不肯离开,美其名曰“保护珠儿的安全”。


    金不语怀疑阿古拉长着狗鼻子,早早就能嗅到了危险。


    她对珠儿的确不怀好意,面对左贤王营地里一日日整肃操练起来的军队,总要急着回去报讯。


    世子爷可没忘了此次的主要任务,身为斥候,侦查敌情打探消息绘制地图、查探水源都做的差不多了,但潜入敌营盗取文件刺杀首领这些事情就算了,时机并不成熟。


    珠儿姑娘对阿古拉的厌恶产生了反作用力,让她对金不语放下警惕,亲近不少,而金不语也颇会顺杆爬,使劲了浑身的解数逗的珠儿姑娘笑颜如花。


    阿古拉远远看着未婚妻与金不语亲昵的模样好像无动于衷,而他的随从乌恩其有好几次都手握弓弦,恨不得一箭射死了那姓姜的大渊人。


    乌恩其从小随侍在阿古拉身侧,对主子极为忠心,每每见到珠儿对阿古拉冷脸都替他打抱不平,暗中劝了他好几次:“王子何必非要娶珠儿小姐?咱们北狄王庭比珠儿小姐好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又何必非要受这份侮辱?”


    阿古拉目光悠远,不知道看到哪里去了:“比珠儿好的姑娘不少,可左贤王却只有一个!”


    换言之,这不过是一桩政治婚姻,珠儿的颐指气使也只是因为有她父亲左贤王乌都的疼爱。


    若是没了左贤王的疼爱,她什么也不是。


    左贤王最宠珠儿的母亲,连带着她也是左贤王最喜爱的女儿,哪怕对三王子一再折辱,都不曾受到乌都的严厉惩罚。


    阿古拉需要左贤王的支持,才能在王庭与别的兄弟一争高下。


    乌恩其替自家主子难受:“委曲殿下了!”


    阿古拉眸中晦暗一片,笼罩着常年不散的阴云:“只要能坐上王庭的宝座,这些都不算什么。”


    主仆二人放眼望去,那大渊姜姓公子正拉着弓,却似乎臂力不足,一张弓只拉开了一半,射出去的箭也歪歪斜斜落了地,别说是射人了,便是连只兔子也别想射中了。


    最无耻的是,她竟然向珠儿请教:“我们南人不善弯弓,我从小就不曾练过,不如珠儿姑娘教教我?”


    珠儿大约在北狄还没见过连射箭也不会的成年男子,当即笑的前仰后合:“你也太笨了!连箭都拉不开,怎么还骑那么好的马?”


    远处,小白龙正悠闲的跟随在金不语身后,时不时在刚刚化冻的草原里寻找一点可啃食的绿意。


    “珠儿姑娘有所不知,我家里人觉得我既不懂射箭也不会功夫,索性花重金买一匹骏马给我,危机关头还可以骑马逃命不是?”


    北狄勇士宁死不逃,难得她把逃命也说的这么自然,珠儿却不觉得她胆小畏战,反而觉得她对自己坦诚有加,当下笑的更厉害了。


    “行了,我教你射箭吧!”


    珠儿拉着金不语讲射箭的要领,如何瞄准如何拉弓箭如何用力,事无巨悉,获得了世子爷的极大赞誉与热烈追捧。


    独孤默:“……”演的可真像!


    作者有话说:


    一不小心写的长了一点,更的就晚了,明天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4瓶;Careygege大魔王 2瓶;


    第四十九章


    左贤王的营地里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 而独孤默的心也越来越沉,到这时候他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世子,不然以世子爷的身手, 一个人早都跑的没影儿了。


    二月底的某天早晨, 珠儿的侍女来请金不语:“我家小姐说姜公子射箭学来学去都没什么进步, 想今日带公子去打猎,说不定能猎到两只兔子呢。”


    那侍女亲眼目睹了这位大渊来的姜公子学箭的过程, 时常在心里感叹:比起智勇双全的三王子,这位姜公子除了模样长的好,嘴上抹了蜜会讨女人喜欢,也没别的长项了。


    可她家主子就跟着了迷似的非要天天跟这位姜公子腻在一块儿, 也不知道是真心动了, 还是为了故意气三王子。


    金不语谢过了那侍女, 待她离开之后轻声对独孤默说:“时机到了,咱们今天就离开, 衣物之类无用的东西全都别带, 只带些干粮水囊就好。”


    独孤默大吃一惊:“今天离开?”


    耳边是左贤王营地里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一声声敲在心间,吵的人心浮气躁, 而北狄青壮狼血沸腾,嗷嗷叫着要前往大渊去抢金银抢女人。


    金不语还当他害怕,摸摸他的脑袋:“你只管机灵点跟着我便好。”


    珠儿已经在营外等着他们, 见到姜不语只背着弓箭前来,马上也不见衣服包裹, 暗想:阿古拉胡说八道, 还说什么姜公子最近必然要想方设法回大渊去, 让她多加小心, 不可轻易离开营地。


    她与阿古拉习惯了做对,他不让她做什么,珠儿偏要反其道而行,以证明自己没错。


    珠儿的随从侍女足有十几人,而金不语除了带着独孤默,便只有一位随从,祝俨锋最近大概也感受到了营地里的战意,生怕金不语带着独孤默趁半夜偷跑了,故而每日早晚都随侍在侧,完全不给金不语甩开他的机会。


    一行人打马往营外跑,珠儿还特意给金不语多配了几个箭囊,还是因为她每日射箭准头太差,珠儿这位做师父的总觉得她练得太少,让她没事儿便拉几箭,不可因胳膊疼而懈怠。


    金不语倒是向她抱怨:“学的这般辛苦,等我将来回到大渊也用不上啊。”


    珠儿打定了主意不放她离开,只每日骑马游玩,将北狄好吃好喝好玩的全都找来跟金不语玩乐,想着他们兄弟俩时日久了归意渐淡,到时候正好跟亲爹谈谈退婚之事,或者还可以考虑一番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甚至还想弄点王庭的秘药回来。


    为着退亲之事,她已经想尽了办法。


    左贤王的营地在高处,等到他们跑的连营地的影子都瞧不见之后,珠儿正指着远处奔跑的一只灰兔招呼金不语:“姜公子快射!”


    说时迟那时快,金不语三支羽箭疾射而去,跑在他们前面的三名北狄护卫当即从马上滚了下来,变故来的太快,珠儿连她身边的侍女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金不语的箭已经连珠般发了出去,又有三人滚落下马。


    珠儿懵了:“姜……姜公子……”


    祝俨锋目瞪口呆——谁说世子不通武事的?三箭连发又是怎么回事?


    金不语厉喝道:“祝俨锋,还不赶紧把这帮人收拾了?”


    祝俨锋如梦初醒,打马去砍珠儿的侍女。


    金不语与珠儿本来并辔而行,一个手刀便将已经傻了的珠儿给掳了过来,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三下五除二给捆了起来,放在自己马前,连她的马缰都抓在手里,催促还在恋战的祝俨锋:“还不赶紧走?”


    那几名侍女与祝俨锋近来厮混熟了,好肉好食的招待着,没想到大渊人翻脸无情,追在身后死命要砍她,当即吓的边哭边打马跑,连声音都直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祝俨锋回头瞟一眼已经与独孤默跃出一箭之地的金不语,压低了声音道:“好教你们左贤王知道,掳走你家小姐的是我们幽州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幽州军跟北狄是多年死敌,血仇累累,那侍女吓的呜咽一声便要逃命,祝俨锋假模假势做个要追击的动作,实则放了那侍女逃跑。


    临出发的前夜,窦大将军紧急召见了他,给他许诺了一大笔安家的银子,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向北狄人泄露金不语的身份,借刀杀人。


    祝俨锋一路上都在找时机,可惜让金不语葬身敌营的机会不好找,而此刻离开了左贤王的营地,三王子又一向对未婚妻盯的紧,定然远远缀着,想来那侍女不必回营地便能搬来救兵,到时候便是金不语的死期。


    三人带着昏迷的珠儿打马逃命,足足奔出去几十里地,途经一处小镇才停下来歇息。


    进镇子之前,金不语脱了身上大氅将珠儿裹严实了,兜帽拉下来连她的脸一并遮住,找了一处简陋的食店下马,吩咐店家整治饭菜。


    那食店不过是在镇外搭了一处草棚子,旁边便有草料食水,有路过的商人歇脚,便将马儿都拴在旁边食槽吃料饮水,一眼看去都能瞧得清楚,倒不必担心在马儿食料之中动手脚。


    这食店生意不错,好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商人跟伙计们,瞧着倒是热热闹闹的。


    金不语捡了个角落的座儿搂了珠儿坐下,小姑娘软软倒在她怀里,被裹的严严实实,她吩咐店家送了羊肉饼子上来,另有一大瓮的羊肉汤。


    北狄的羊肉鲜而不膻,一口滚烫的羊肉汤下肚,肠胃都暖和熨贴起来,连匆忙逃命的寒冷都被驱散了。


    三人正吃的欢,忽听得外面马蹄声声,紧跟着便听到乌恩其的呼喝声:“围起来,别放走了定北侯世子!”


    停下来打尖的好几桌商人都东张西望,似乎想知道哪一桌坐着定北侯世子,另外一个角落里埋头坐着苦吃的三名小商贩听到此话,顿时被惊住了。


    “世子来了?”


    “厉哥不是让世子在原地待命吗?”


    三人一面压低了声音说话,一面与其余商贩一般抬头四下打量,很快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金不语与祝俨锋,旁边还坐着一位少年郎。最要命的是,世子此刻面沉似水,眸中全是杀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厉安懂得一点唇语,他说:“真没想到啊,原来我身边还藏着内贼。”


    他旁边的两名伙伴吓的几乎要跳起来,连忙分辩:“老大,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厉安说:“祝俨锋,你奉了谁的命令要置我于死地?”


    他身边两人互相交换个惊疑不定的眼色:“祝……祝俨锋不是跟着世子吗?”


    两人顺着厉安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呆住了,小声道:“祝俨锋透露的消息?他想置世子于死地?”其中一人脑子转的快,当时便道:“坏了!世子是跟着厉哥出来的,若是世子死了,到最后要追究责任,厉哥肯定逃不了干系,咱们怎么办?”


    厉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专注去看金不语与祝俨锋之间的较量,哪知道祝俨锋忽然发难,一刀刺向世子旁边的少年,嘴里却喊着:“世子快逃!属下为您断后!”


    他哪里是要为世子断后?而是要把北狄人都引过来,让世子死无葬身之地吧?


    也亏得金不语反应迅速,手里端着的羊肉汤碗直直砸了出去,手下去势不减一把拉开了身边的少年郎,探出去的半边身子却空门大开,祝俨锋手腕被羊肉汤碗砸中,匕首却去势未停,狠狠扎进了金不语左肩,身子被世子一脚踹飞,匕首却留在了世子肩头。


    厉安:“……”


    厉安的两名手下:“……”


    “老祝是疯了吧?”


    “他跟世子有仇啊?”


    独孤默懊恼至极,“世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累赘,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角落里这么大动静,再加上祝俨锋那一嗓子,不但食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就连外面追踪而来的阿古拉都闻声而来。


    “快撤!”


    金不语抱着珠儿冲出棚外,与独孤默双双上马,面对围上来的北狄人,她拉开裹着珠儿的大氅,冲最前面的阿古拉一笑:“三王子,好快的脚程啊!”


    阿古拉对大渊人向来警惕性高,况且金不语一脸风流相,瞧着就不像好人,生怕珠儿被拐跑。打听到珠儿带着姜公子出营打猎,便远远缀着,这才在第一时间见到了逃命的侍女。


    那侍女见到三王子如见救星,拖着哭腔将事情讲了,又指明大渊人逃命的方向,阿古拉便带着乌恩其及一班侍卫冲了出去。


    他紧赶慢赶,总算追了上来。


    乌恩其已经将飞出去的祝俨锋擒获,挟持着他到了阿古拉面前:“王子,这人就是姜公子的侍从,也是他说姜公子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不知真假。”


    厉安等人觉得祝俨锋不知道吃了哪里的迷药,居然要在北狄人堆里暴露身份,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三王子阴鸷的目光在祝俨锋面上扫了一眼,问道:“你说姜公子是定北侯府的世子,是真是假?”


    祝俨锋摔出去之后撞上了外面一块石头,眼前一股热流,双眼便被热血糊住了,他也不管问话的是谁,正好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自然是真的,世子文韬武略都是拔尖,定北侯府一直不肯让他出现在人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打的你们北狄屁滚尿流!”


    他这话除了证明金不语身份那句是真的,其余全是谎言,就为了激怒北狄人当场将金不语格杀以除后患,可惜姜氏给北狄人留下的阴影太深,不止阿古拉信了,就连他身边的乌恩其及一干亲卫全都信了。


    厉安:疯了!疯了!踏马老祝疯了!


    他一心求死不要紧,干嘛非要拉着世子一起死?


    多大仇?!


    三王子眸中杀意满满,匕首抵在祝俨锋脖子上,还有商有量:“世子,不如咱们一命换一命,用你属下来换珠儿?”


    金不语挑眉,左肩钻心疼,额头全是冷汗,语气却仍旧是玩笑般轻松:“三王子,这笔买卖可不划算啊。珠儿乃是左贤王的掌珠,未来的三王子妃,我的属下贱命一条,你们北狄难道还有一个奴隶换一名贵族的买卖?”


    阿古拉恨不得生啖其肉,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世子觉得怎样才划算?”


    金不语匕首移至珠儿耳朵边上,作势要切:“我们大渊屠户家卖肉,每每零切碎割总比整只卖要赚钱,三王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阿古拉:“……零切碎割?”


    金不语好心解释:“比如耳朵换耳朵,手换手,脚换脚,眼珠子可以跟鼻子搭着卖,等交换完了你就带着这堆零碎交还给左贤王,反正他那么疼爱珠儿,珠儿切碎了也还是他的爱女嘛。”


    这是什么人话?!


    阿古拉的三观都被世子给切碎了,千仇万恨成了一句话:“世子,你这是在找死!”


    珠儿在金不语怀里幽幽醒转,听到这段话当即吓到尖叫:“不要——”她头一次觉得未婚夫被毁容的脸是那么的亲切:“阿古拉救我!阿古拉救我!”挣扎着想要从马上往下跳。


    金不语的匕首贴着她脸上的肌肤,温柔威胁:“珠儿小姐,您再动一动,我可不敢保证您的脸蛋不被划伤啊。”


    珠儿极度爱美,容不得自己的脸蛋有任何瑕疵,吓的一动不敢动,眼泪簌簌往下流,只喃喃道:“阿古拉救我!阿古拉救我!”


    阿古拉:大渊人太无耻!


    他如果不能将珠儿完完整整带回去,哪里还能指望左贤王的支持?


    “闻听姜氏爱兵如子,世子难道就不管你属下的性命了吗?”


    阿古拉一刀砍向祝俨锋的小臂,他惨叫一声,小臂顿时血流如注,疼的辨不清眼前路,却仍旧倔强的想要刺激到阿古拉:“北狄蛮子!你休想用我来要挟世子,总有一天世子会带兵踏破你们北狄王庭,让你们的可汗像狗一样跪在世子面前摇尾乞怜!”


    祝俨锋这话听起来大无畏,对定北侯世子信心十足,可实质上却是在煽风点火置世子于死地,只要三王子想到他描述的这番场景,回想姜家人的悍勇,恐怕都不会让世子活着离开北狄的土地!


    厉安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处,暗思出发之前祝俨锋可有异常之处,并询问手下:“出发前一夜,老祝是不是说拉肚子,出去了很久?”


    他的一名下属与祝俨锋刚好同铺,对此还有印象:“是啊,当时还问过他要不要换个人,他说不必。第二天起来活蹦乱跳没什么大碍了。”


    几人久做斥候,探听各种情报,于细微处极为留心,将祝俨锋前后的态度稍加对照便有了结论,厉安当机立断:“见机行事,务必保证世子的安全!”


    他现在不敢确定被他留守后方的世子到底是自己跑来北狄的还是被祝俨锋教唆至此,但世子一没上过战场二没当过斥候,连祝俨锋说的文韬武略拔尖都全是屁话,深入敌区后方摆明了就是在找死!


    况且现下两方对峙,三王子带的人也不多,十几名亲卫而已,并非左贤王的大部队,也不是没有生机。


    厉安做好了随时援手的准备,与两名手下缓缓往过挪,目光与高坐在马上的世子相接,却见她轻微的摇摇头,暗示他们不必暴露,随后朗声笑道:“三王子若是想要一个零碎的未婚妻,大可以试试!如果想让你的未婚妻手脚完好,耳朵眼睛也暂时寄存在脑袋上,我劝你还是让你手下的人让开!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手会不会抖!”


    她说完了旁若无人的双腿一夹马腹,在珠儿的尖叫声中往包围圈外冲,手上匕首抵在珠儿脖子上,大有你们若拦我便让珠儿姑娘血溅当场的架势。


    金不语去势无减,珠儿眼泪不住往下流,一时尖声叫骂金不语,一时又央求阿古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是无论她有多可怜,两名对峙的男人都不曾因为她的眼泪而软化了态度,当真狠心!


    金不语执意要闯出去,阿古拉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她离开,视线触及她肩头插着的匕首,见血洇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肩膀,便改了主意:“放他们走!”


    定北侯府世子再厉害,带着个人质珠儿,还有一位不会功夫的少年,只要她不断赶路失血过多支撑不住,还不是他网兜里的鱼?


    乌恩其不解:“王子!”


    阿古拉心情已好了许多:“放他们走!”


    金不语驱马走出包围圈,仍旧十分嚣张的样子:“三王子,你真的要放我们走?”


    “滚!”阿古拉心道:他是听到姜家人便昏了头失去了判断力。


    金不语挟持着珠儿还要激怒阿古拉:“既然如此我先请了珠儿姑娘去幽州作客,三王子异日有暇光临寒舍,在下必盛情款待!”


    ——说的这是什么话?


    ——难道不是诅咒他异日也会被她俘获?!


    阿古拉戾气陡生,既不能拿住金不语,当即想也不想便一刀捅进祝俨锋心口,拿世子的下属出气。刀扎进去之后他就后悔了,不应该拿这人出气,带回去拷打一番说不定还能问出幽州军情!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阿古拉从小勇猛过人,在王庭哪怕不是最受汗王宠爱的儿子,却也是汗王最勇猛过人的儿子,可与熊虎单打独斗,是王庭公认的勇士,没想到却中了金不语话里的圈套。


    大渊皆是无耻之徒!


    阿古拉怒火汹汹,眼睁睁看着狗世子驱马离开,大约走出六七十米,却见她扬鞭在同行少年的马臀上狠抽一记,那马儿吃痛不住撒开四蹄便飞驰而去,她却坏笑着挽弓,在他还未反应过之时,箭如流星迎面而来。


    阿古拉侧头去避,一支箭紧贴着他的耳朵擦了过去,他正庆幸自己眼睛保住了,身下坐骑却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差点连他的腿都压在马腹之下。


    他着急慌忙跳下来察看,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感情狗世子先前不善射箭全都是哄骗珠儿?!


    只见他的马脖子上插着两支箭,有一只深深插进了喉咙里,哪有命留?!


    乌恩其急呼:“保护王子!”


    纵然如此,三王子身边亲卫的马儿接二连三跪倒在地,远处传来那人嚣张至极的笑声:“三王子既然不想去幽州做客,那就不必客气,还请止步!”


    语声未歇,她已经在百米开外,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厉安喃喃自语:“姜氏的连珠箭法……”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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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姜氏的连珠箭法传了三代, 直到姜鸿博这一代断了传承。


    厉安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姜氏的连珠箭法了,没想到还能在世子身上见到,顿时对世子的态度大为转变。


    三王子匆忙追过来, 原以为凭着自己一队人马定然能将定北侯府世子拿下, 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不但未婚妻让人家掳跑了,连胯**下宝马都没保住。


    金不语骑的小白龙万中挑一, 而独孤默骑的也是珠儿的好马,左贤王乌都疼爱女儿,送给珠儿的这匹马也是神骏非凡。


    阿古拉的坐骑是从小养大,不但神骏且通人性, 比王庭那帮兄弟手足还要亲近, 没想到却毁在了金不语手里, 顿时气的破口大骂,一长串北狄国骂从他嘴里冒出来, 被毁容的脸更见狰狞, 直吓的他的一众亲卫们都往后缩, 乌恩其连连道:“王子息怒!王子息怒!”


    他们一众亲卫大半坐骑都毁在了金不语手里,在草原上追击猎物, 坐骑的速度决定了追击的速度,而剩下没死的那几匹马儿与金不语两人所骑的完全不能比。


    阿古拉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没失去理智, 当下便派人拦着未曾离开的商队,想要从中挑出几匹可堪与金不语的坐骑相媲美的马儿去追击狗世子, 可惜这些商队所用的马都是一般负重的马儿, 无论脚力还是年岁口齿都落了下乘。


    “进镇子去搜搜看, 谁家有好马先牵了来, 追击敌首要紧!”


    阿古拉一声令下,他的亲卫队呼啦啦从这简陋的食摊之上撤走,往小镇子里冲了进去,挨家挨户搜马。


    厉安等人目送他们离开,各商贩都成了惊弓之鸟四散逃开,就连店家也怕殃及池鱼忙着收摊回家,他们走过去,站在祝俨锋面前。


    其中一人蹲下身摸摸他的鼻息,摇摇头:“死了。”


    祝俨锋与他们共事多年,虽然有些油滑,但到底有多年袍泽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哪怕身陷死地也一定要拉着世子陪葬,着实令人不解。


    厉安道:“此事不许声张,等回去之后再做调查。”


    他带领的斥候营出了内奸,虽然不曾泄露军事机密,但非要害死世子,也足够令人心惊了。


    ******


    金不语带着独孤默一路逃命,少年郎从小在平和安宁的富贵乡里长大,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圣人之道,头一回出远门便遭遇了生活的暴击,发现自己果真如世子所说,是个读书读呆了的。


    他那一肚子圣贤之书与治世文章与眼下的境况全无办法,唯有依赖一向被他鄙视的世子金不语。


    金不语肩头滴血,一气跑出七八里之后,才停下马儿,一把拔下肩头匕首递给独孤默:“你拿着防身!”然后拉开衣裳便清理伤口。


    珠儿再奔放也还是个未婚少女,见她大喇喇扯开衣裳,顿时破口大骂,全无前几日的柔情蜜意。


    世子一边从荷包里拿出药粉清理伤口,一边笑嘻嘻打趣她:“珠儿,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嫁给爷吗?等爷回了幽州就摆酒纳你为妾,到时候左贤王便是爷的岳父,到时候里外都是一家子,还打什么呀”


    珠儿心高气傲,连王子妃都瞧不上,更何况还是敌国世子为妾,当即气的恨不得活剐了她:“狗世子,你等着!等我父王带兵踏平你幽州,到时候让你给我当奴隶,跪下来给我叩头认错都没用!”


    “珠儿,你这就不厚道了!”金不语往伤口上厚厚撒了一层舒观云特制的止血药粉,嘶嘶直吸气:“舒老头是往这药里加了辣椒粉吧?”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严重怀疑老头公报私仇。


    匕首扎透了她左肩,方才又强撑着拉了好几次弓,伤口崩的一塌糊涂,药粉倒上去便被血冲开,她手一抖将所有药粉都糊了上去,还有闲心跟珠儿开玩笑:“我说珠儿啊,小爷好心纳你为妾,给你荣华富贵的生活,你想的却是让小爷做你的奴隶,女人啊,还真是狠心!”


    独孤默没好气的说:“你就不能闭嘴?!”疼的直吸冷气,还非要调戏姑娘,这人没救了!


    他见世子不好绑,便接过她手里干净的布带子,发挥平生最大的整理能力,给她在左肩头缠了好几圈,绑了个极丑的结,还好那结在世子肩后,视线难及。


    “要不,咱们歇一歇?”他心里又焦虑又担心,既怕被阿古拉的人马追上来,又怕金不语半路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在地。


    金不语拉上衣服,一改嬉笑模样,郑重道:“阿默啊,接下来我的性命可就交托到你手上了!”


    独孤默被吓了一大跳:“我……我能做什么呀?”


    金不语道:“来时你已经记了一路的地形,咱们回去的时候既要绕过北狄村镇,还要找一条离幽州最近的路,抓个北狄人来当向导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靠你的本事了!”


    独孤默突然间被她负以重任,肩头从所未有的沉重,他略一思索便道:“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把你带出北狄!”


    两人翻身上马,珠儿还在破口大骂,金不语一个手刀便砍晕了她,自嘲道:“我现在知道了,怜香惜玉也是有条件的。”


    娇娇软软想要嫁给她的小娘子,却被她打晕了带回去当人质,金不语觉得自己还是颇有渣男潜质。


    独孤默被她逗的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露出一点笑意:“都什么时候了,世子还有闲心想这个?”


    狗世子惆怅叹息:“清风、明月、你我、还有被我负了的小美人儿!”她捂着左胸口擦一把冷汗:“阿默,我咋觉得我的良心有点疼呢?”


    独孤默被气笑了:“你那不是良心疼,是伤口疼!”


    “也是。”狗世子擦去额头冷汗,露出个呲牙裂嘴的笑,可见肩头疼的厉害:“良心哪及得上自己的利益重要。”


    两人一夹马腹,冲向幽州方向。


    独孤默后来回想他去年殿试做的文章,当时侃侃而谈,自觉有经天纬地之才,满肚子济世安民的道理,可是真落到了实处才发现全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世上之事全无定数,被发配到幽州是意外,遇上金不语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有些人离的远时,听多了旁人诽谤便觉此人面目可憎,相识于表面嫌她轻浮油滑,可是与之相处的久了才能感受到她的好。


    金不语受了伤,带着珠儿紧跟着他赶路,当晚走夜路的时候便烧了起来,她本人尚不觉得,只是脸颊潮红,还强撑着去猎了一只兔子,生火烤了给他吃,照例撕了一只兔腿给他:“阿默,多吃点,还有好多天的路要赶。”另外一只兔腿给了珠儿。


    珠儿赌气不吃,扔到了地上。


    金不语一声不吭捡了起来,拍拍上面草叶泥土啃了起来。


    独孤默被她的举动惊到:“地上的脏了,还是别吃了吧?”


    她大口啃着,吃的很是香甜:“非常时期,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那么多讲究。我听说当年外祖父与舅舅行军吃树皮地鼠的时候都有,只要不是吃人肉都不算惨。”


    独孤默:是谁说世子爷只爱享受的?


    真应该让幽州城内那帮瞎了眼的来瞧瞧现在的世子爷,哪里还是依红偎翠的那位爷?


    他记忆力惊人,再加之去时便对周边路途多有留意,又与吴老板祝俨锋两厢印证,竟然真教他凭着自己的好记性找出了一条偏僻又离幽州最近的路。


    途中好几次在接近水源的时候都差点撞上北狄牧民,他们便谨慎的躲了起来,得益于三王子的坐骑被世子射死,他们行路的速度极快,竟没教阿古拉追上来。


    金不语接连烧了好几日,强打精神多喝水吃肉,而珠儿头一回扔了兔腿之后被饿了三顿,总算老实了,给什么吃什么,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直到幽州城池在望,两人停在幽州大营门口,金不语才一头从小白龙上栽了下来。


    小白龙扭过脑袋用舌头给世子爷结结实实洗了把脸,金不语都没能躲开。


    独孤默慌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接连多日赶路,他的两腿内侧早被磨的破了皮,此刻却顾不得了,扑过去扶金不语:“世子,你不要紧吧?”靠近了鼻端顿时闻到了一股恶臭。


    独孤默:“……”总算是知道这些日子她为何总是有意识离他远远的。


    他从前爱洁,连丫环身上香粉的味道都闻不得,最多喜欢房里有点花香果香自然洁净的味道,连身上有味道都受不了,如今却能眉头都不皱的去扶身上有恶臭味的世子,摸了一把她的额头,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你一直烧着?”


    以前世子闲来还会动手动脚,对他摸头抓脸,最近赶路便离他远远的,两人鲜少有肌肤相接的机会,他没想到世子竟然已经烧成了这副模样。


    辕门外的守卫赶了过来,世子还坐在地上,吩咐他们:“去请卜大将军或者万大将军过来。”


    卜柱与万喻一同赶了过来,见到世子这副狼狈的模样都被惊到了,结果就听这位不着调的向两人介绍:“劳烦两位将军了,这位是北狄左贤王的掌珠珠儿小姐,她想要嫁给我,美人盛情难却,我便将她顺手带了回来。北狄人快要发兵了,想来我那老岳丈肯定会带兵过来,麻烦两位将军转告侯爷,早做准备!”


    珠儿羞臊欲哭:“狗世子!王八蛋!”


    金不语靠在独孤默身上,依旧一副安闲姿态,笑着鼓励她:“珠儿姑娘,待会儿见到我父亲,你可一定要在他面前这样骂,骂的越难听越好,我父亲最喜欢别人骂我了,若是骂的好还有奖励!”


    独孤默实在很想在狗世子头上狠狠凿一下,好让她清醒一点,却又被她的促狭差点逗乐,只能低头憋笑。


    狗世子是王八蛋,那身为世子父亲的侯爷呢?


    老王八蛋吗?!


    世子不好当面指着自己父亲的鼻子骂,便想借珠儿姑娘拐着弯的骂她爹,可真有她的!


    都什么时候了,她自己尚且烧的七荤八素,伤口都腐烂发臭了,还有闲心闹着玩。


    独孤默忍无可忍,到底凶了她一句:“闭嘴!”在她戏谑的眼神里感受到了自己毫无威慑力,他又加了一句:“再不闭嘴我就去找高妈妈!”


    高妈妈是治世子顽症的灵药,她闻听老人家名号,立刻老实了,将自己在北狄打探来的情报尽可能简洁的交待清楚,黎家兄弟俩已经从营里冲了出来。


    黎英尚算稳重,见到她瘫坐在地上,靠着独孤默一副恹恹的模样,还知道问一句:“世子受伤了?”


    黎杰却跟个没头苍蝇般直冲了过来,露出久别重逢的激动笑容:“世子——”然后在靠近她的时候生生刹住了车,面目扭曲直往后退,极度嫌弃:“什么味道?这么臭!”


    金不语哈哈大笑,向他伸开双臂:“阿杰,抱抱!”


    黎杰忍着恶臭弯腰将人抱起来,鼻端离她左肩愈近,臭味愈浓,虽然还是一脸嫌弃:“爷您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臭成了这副模样?”眼圈却红了。


    他是世子亲卫,虽然不曾上过战场,小时候却也见识过退下来的老兵肢体受伤腐烂发臭的样子。


    珠儿被拉了下来,自有守卫押着她进去,黎氏兄弟与独孤默簇拥着金不语上了马,往城内去寻舒观云。


    万喻与卜柱目送着世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皆被她惊到了。


    两人没想到世子头一遭做斥候,不但深入敌营,还把人家左贤王的女儿给拐了过来,简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卜柱哈哈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打探敌情都能骗个小娘子回来,除了风流俊俏的世子,还能有谁做出这种事?


    斥候营多少儿郎,每年派往北狄的不下百人,也没见哪个有这种丰功伟绩。


    万喻却若有所思,忽而道:“老卜,你觉得世子如何?”他从前极度瞧不起世子,总觉得她被侯爷溺爱过甚,难成大器,将来幽州大营交到她手上恐怕难担重任,可是自世子进了幽州大营,却接二连三闹出事端,每次都惊掉众人的眼珠子,哪件事情不是出乎意料?


    他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行为,是不是太过主观。


    卜柱笑声如雷,似乎从来就没对世子有过质疑:“姜氏血脉,应该错不了。”


    姜氏血脉……


    万喻回想这久违的四个字,一时心潮起伏,说不出话来。


    舒家医馆里,舒老爷子自拉开金不语的衣服看到左肩的伤口就开始破口大骂,声震屋宇,怒气恨不得掀了屋顶的瓦片。


    金不语捂着耳朵抱怨:“老爷子,您再骂下去我没疼死过去,就要被您给吵晕了!”


    舒观云一边烧着锋利的小刀准备清理她左肩的腐肉,一边骂的起劲:“你怎么没疼死在北狄草原上?瞧把你能耐的,派了白术过去还将人赶跑了,头一回当斥候是不是就学会了显摆?还深入敌营,听起来多厉害啊?幽州大营离开了世子爷您,可就转不了喽!”


    金不语:“我错了!您老歇歇,生气容易老!”


    舒观云一刀子剜下去,连麻沸散也不用,直疼的金不语惨叫一声,他却幸灾乐祸:“该!你不是能忍疼吗?伤口都腐烂化脓了,再多拖两日连整条胳膊都保不住了,将来做个独臂世子岂不更威风?”


    手下不停,一刀接一刀,锋利的小刀将她肩头伤口的脓血烂肉一并切了下来,白术端着盘子的目光都往旁边移了移,有点不忍心。


    世子爷疼的直叫唤,好像忽然之间就打开了疼痛开关,声音穿过窗户传到医舍外面,独孤默捂着心口觉得有点难受。


    他闷闷的说:“世子一路上从来没叫过疼。”好多次还跟他开玩笑逗他,以缓解他的紧张。


    他心里有点难受。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再改,手疼。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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