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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窦卓听说了世子深入敌区之后居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当然这个无好无损只是相对缺胳膊少腿而言,世子的零部件都挺全乎。


    她不但完好无损的回来,且凭着自己风流的长相, 还拐带了北狄左贤王的掌珠回来。


    他在议事厅见到北狄小郡主的时候都惊呆了, 不明白金不语到底哪里来的魔力, 蛊惑步兵营里的人就算了,连北狄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定北侯也很懵。


    没错, 他是派了嫡子去做斥候,可没想过要拐个北狄小郡主回来做儿媳啊。


    可卜柱讲起这事儿毫无顾忌,还复述世子的原话。


    “世子说,左贤王的掌珠非要嫁给他, 美人盛情难却, 他便将小郡主顺手带了回来。”卜大将军讲到一半就笑的不行:“世子还说, 他那老岳丈肯定会很快带兵过来,让侯爷早做准备!”


    “……”定北侯很疑惑:这臭不要脸的是我儿子吗?!


    卜大将军还凑趣:“末将先提前向侯爷道喜啦!”人质在手, 北狄人真要动刀动枪也得掂量掂量。


    珠儿被绑来幽州原本就恨透了金不语, 再听到卜大将军调笑, 如同被拉出来扒衣示众,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什么狗世子小王八蛋!等我父王打过来, 先扒了他的狗皮!”


    小王八蛋她爹:“……”


    议事厅内气氛忽然奇怪的凝滞了,卜柱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劝这北狄不懂事的小姑娘:“小郡主, 你这般辱骂世子可不妥当。好歹他也承诺了会与你成亲。”


    ——小王八蛋的爹可不就是你未来的公爹?!


    他不说还好,这般劝说之下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平生未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的珠儿更是用尽了自己所学的中原话将金不语骂了一通, 而且骂世子的时候不免要牵连世子的父母, 至于高坐在堂上的定北侯心中如何作想, 珠儿并不在意。


    金守忠人在营中坐,锅从天上来,被儿子狠狠一口锅盖下来,让小姑娘当场给骂的狗血淋头,连祖宗八代都没放过,也实属意外。


    金不畏闻声而来,正逢珠儿在营里大骂,定北侯的脸都铁青,还在勉强压抑着怒气,他听得不对劲,与珠儿理论:“小姑娘张嘴就骂人,这就是你们北狄人的教养?”


    议事厅里几位将军都可做珠儿的父执辈,一把年纪也不欲与小姑娘斗嘴斗舌,因此珠儿骂的所向披靡,难逢敌手,没想到猛不丁冒进来一人应战,珠儿竖着眉毛问:“你是狗世子什么人?”


    金不畏在营里借着兄长身份没少抨击世子,下意识道:“在下是世子长兄。”


    珠儿这下子更逮住了仇人,冷笑道:“一家子龌龊腌臜玩意儿!世子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王八蛋,你是他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除了骗人还会做什么?有胆子放我回去跟我父王真刀真枪的打啊?!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金不畏:“……”


    大公子都给骂懵了!


    他本来便自尊心强,况且近来心里有鬼,更对“侯府大公子”这个身份珍而重之,犹如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走在路上尚且担心衣角扫到一粒灰尘泥土被人指点,没想到被珠儿这种不讲道理的北狄小姑娘上来就扔了一包泥巴过来,顿时怒不可遏:“贱婢!再多一句嘴,本公子派人将你拖出去打死!”


    珠儿可不是吓大的,当即还嘴:“你才是贱婢生的贱种!下流种子!”


    金不畏:“……”


    金守忠:“……”


    小姑娘杀伤力太强,最后还是窦卓解除了侯爷父子俩的尴尬,无视小姑娘的骂声询问:“世子回来了,那斥候营别的人呢?”


    他可不像定北侯被儿子牵连,让北狄小郡主指着鼻子大骂还碍于身份不好还嘴,而他的目的也不是听北狄小郡主骂世子,而是如何让世子翻不了身。


    万喻道:“世子受了伤已经被亲卫送往城里去治了,听世子提起斥候营分作几队,他与祝俨锋一组,与别人分头而行。”


    窦卓听到“祝俨锋”三个字,便觉不好:“那祝俨锋呢?”


    万喻:“世子没说。”


    珠儿被忽略,听到他们之间的回话,眼珠子一转便骂道:“你们说的那个姓祝的早被王八蛋世子给宰了!”


    窦卓原本就想知道祝俨锋的下落,没想到意外从珠儿嘴里听说,当即追问:“世子杀了祝俨锋?小姑娘你可别说谎啊,祝俨锋长什么样儿你知道?”


    珠儿与世子在沿林大坝厮混了一阵子,对他身边那名留下来的护卫可熟悉的很,当即不但描述了祝俨锋的长相年纪,还学祝俨锋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倒没错。


    窦卓内心兴奋,面上却端的极稳,还厉声道:“小姑娘说话要负责任,世子好端端的杀祝俨锋做什么?”


    珠儿近墨者黑,回想狗世子带给她的侮辱,决定也让她尝尝苦果子,当即翻个白眼道:“还能有什么?本来是祝俨锋先绑的我,狗世子为了独吞功劳,就趁姓祝的不备从背后给了他一刀,正捅在他后心窝,那姓祝的当时就死了,狗世子才带了我回来!”


    窦卓激动的声音都有些不稳:“当真?”


    金不畏也不计较珠儿先前的无礼了,也一径追问:“此事当真?”


    珠儿眼看着又要破口开骂:“既然是你们让我说的,我说了还不相信,问我做什么?你们是不是都有毛病姓祝的不是狗世子杀的,难道还能是我杀的不成?”她双臂被绑在身后,失去自由的样子连逃命都不能,何况杀祝俨锋一个应敌经验丰富的成年男子?


    窦卓眼里精光一闪,语声转为沉痛,向金守忠道:“侯爷,世子固然身份高贵,可是残害同袍罪不可赦,如果大家都学世子为了争军功而残害同袍,侯爷还如何统率营中将士?”


    金不畏打仗不积极,给世子找麻烦倒挺积级,当下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沉痛道:“父亲,世子头一次出营执行任务立功心切都能理解,可为着独占功劳便对同袍下手,说出去如何服众?”他深施一礼:“还望父亲彻查此事,也好给斥候营一个交待!”


    万喻却有异议:“侯爷,小郡主乃是北狄人,她的话不足信。况且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也不能给世子定罪!世子掳了她回来,难保她不会对世子怀恨在心,出言构陷。况且世子还受了伤,不如等斥候营的其他人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卜柱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指着珠儿吓唬她:“小姑娘,胡说八道可是要被割舌头的!”


    珠儿心道:要是胡说八道要割舌头,你们世子就算有十八条舌头也不够割的!她的舌头都好端端长着,难道我还会怕了不成?


    再说她回想祝俨锋死时的场景,除了路过的行商之外,便是三王子的人,这些人谁又会回来为狗世子作证呢?!


    当下心中冷笑,面上却好似被吓到一般往后缩:“你们自己人杀自己人,想要包庇世子杀自己手下人就算了,干嘛还要往我身上赖,说我撒谎啊?”


    窦卓见她如此态度,更是喜出望外,明知祝俨锋之死定有蹊跷,说什么世子为了贪功,谁知道是不是世子发现了端倪才杀了祝俨锋的,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反正祝俨锋死了,死无对证!


    且现在还有人证实他是被世子所杀,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他向定北侯建议:“侯爷,国有国法,军中自有军纪,就算世子身份高贵,可也不能背着残害同袍的罪名在营中行走,不然置斥候营的兄弟们于何地?还请侯爷严查祝俨锋死因,可不能让他白白死了!”


    定北侯沉吟:“如何严查?”


    卜柱大着嗓门反对:“珠儿是北狄人,难道真要听北狄人的话给世子定罪?这也太荒唐了吧?”


    窦卓道:“既然此事未明,不如先将世子与他身边的随从都关押起来,等斥候营的人回来之后再行查证?”


    他其实心中已有定论,想到斥候营的人分头行动,唯有祝俨锋与世子同行,剩余世子身边全是她的心腹,就算她浑身上下长满了嘴,这次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窦卓心里冷笑:金不语,你不是能说吗?!我看你怎么狡辩!


    到时候一盆脏水泼下去,定不定罪不要紧,只要世子背着“为贪功杀害同袍”的名头便会身败名裂,不但别想在幽州大营呆下去,就算幽州城内恐怕也呆不住了。


    到时候,岂非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定北侯左右权衡,再加之金不畏与窦卓再三进言,果然派兵前往城里去押世子回营。


    幽州大营里,世子拐带了北狄左贤王小郡主回来的消息传开之后,步兵营的一众汉子们都笑疯了。


    “世子早吹嘘自己人见人爱,果然如此!”胡强对世子的话深信不疑,并且认同世子对自己招蜂引蝶的定位。


    “也不知道北狄的东西好不好吃?”热爱美食的宿全对美人的关注力为零,对美食的关注力满分:“不过世子什么时候回营?”


    只要世子回营,他就有好东西吃了。


    “世子可能没脸回来了吧?他去执行任务还能欠了风流债,让人家北狄小郡主讨债讨到了营里来,真是丢脸!”这是被世子按着头叫爷爷的崔三,还吃过世子带回营的酱肉点心,对世子抱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拍着宿全的肩膀道:“你也别盼着世子回来了,搞不好世子以后都不来了!”


    宿全气恼的挥着拳头对他示威,吓的崔三直往后退:“我就说说,说说而已嘛。”


    崔三其实也就过过嘴瘾。比起视人命如草芥的窦大将军,世子要有人情味多了,能与他们这帮兄弟们在泥里打滚不分你我,也确实难得。但另外一方面,世子时常嘴贱的让他恨不得拿石头砸死她,无奈武力值不够,只能咽下这口气。


    因此逮着机会他就要阴阳怪气世子一回,总归世子在他这里别想有正面的评价了。


    “世子这才叫本事呢!崔三你这副模样去了北狄说不定只能给那位小郡主当马奴,世子可一去就差点做了人家女婿!”胡强看不惯崔三这副酸不溜丢的样子,找机会就要刺一刺他。


    众人正热闹着,猴儿忽然从外面回来,惊魂未定:“大事不好了!”他因瘦小力气不够在步兵营里一向是被嘲笑的对象,与世子认识之后发现她不但不因他身材瘦小而起哄嘲笑,反而还教了他几个对战之时保命的招数,让他心中感怀许久。


    “还有比世子拐了北狄小郡主更大的事儿?”


    猴儿着实被吓到了,喘着气说:“议事厅里传来的消息,说世子为了贪功杀了斥侯营同组的兄弟,侯爷已经派兵进城去锁拿世子了!”


    宿全蹭的站了起来,气恼道:“我不相信!世子不会做这种事情!”


    曾强也站了起来:“贪功杀人?”他环顾营里兄弟们:“你们相信世子是这种人?”


    一向唱反调的崔三奇道:“世子杀人做什么?他只要骂的那人羞愤欲绝自杀就好了啊,何必要亲自动手背杀人的恶名?”领教过世子的嘴贱毒舌还有缺德,崔三不奇怪世子嘴上刻薄队友,但不相信她会动手杀人。


    他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世子满身毛病一张破嘴,名声也不大好听,看起来就不大可靠的样子,可是真论起来,军中从侯爷到各位将军,包括大公子及窦路等人,都不曾与他们平等相交,开各种各样不合时宜的玩笑,与他们宛如邻家兄弟般在泥地里打滚,真心诚意的指出各人在临敌之时的致命缺陷,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话骂他们逼着他们加强练习。


    大公子总带着一种纡尊降贵的味道与他们打交道,却时不时便透露出骨子里的优越感。


    唯有世子在校场的短短十日,嬉笑怒骂一点情面不留,却也让他们打心眼里对她毫无敬畏之心,反而想起世子就想打她,就想与她笑闹玩耍。


    步兵营里议论纷纷,其余别的营听到消息也同样震惊。


    郭子华头一个就不相信:“世子在北狄遇上事了?有人要栽赃?”


    成均善打听来的消息,自己也不相信:“大哥,听说侯爷已经派人去押解世子了,不如咱们去营门口等等?”


    窦卓与金不畏从议事厅出来之后,便有意让身边人散播世子贪功残害袍泽的消息,原本是想让世子在营内臭名远扬,谁曾想有人相信,就有人不相信。


    譬如步兵营的人便一窝蜂跑去营门口等候,就连卜柱等人都去营门口候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


    金不语多日强撑着带着独孤默从北狄逃了回来,在舒观云的骂声里清理包扎完伤口,喝了药便睡的死沉。


    她这头刚刚入睡,那头金守忠派来的人便围住了舒家医馆,领头的正是杨力,进去之后便向舒观云行礼。


    “舒老大夫,在下奉侯爷之命前来捉拿世子,还望老爷子行个方便!”


    舒观云在幽州大营做军医多年,现在营里的军医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虽然一把年纪却余威犹在,眼睛一瞪便要开骂:“世子半条命都差点丢了,捉世子做什么?侯爷是怕世子死的不够快吗?”


    杨力很为难,再三向他拱手:“老爷子,在下奉侯爷之命前来,有人指证世子为贪功劳杀了同组的祝俨峰,不但是世子要带回去,便是世子身边的人也得带回去审问,还请老爷子高抬贵手!”


    舒观云脾气暴躁,对金守忠也向来不给面子,翘着胡子骂的中气十足,引的黎英等人过来,才知营中之事。


    “除非你从老夫身上踏过去,否则休想带走世子!世子受了重伤,若是再随意折腾下去,不是要世子的命吗?!”他一把老骨头,可不管营里的事情,只保证金不语的安全。


    黎英不敢擅专,悄悄进去摇醒了世子,将舒家医馆被围,营中有人指证她的事情讲明,询问金不语:“世子准备怎么办?”


    金不语若有所思:“营里有人不想让我好过,甚至不想让我从北狄活着回来,我总不能如他们所愿吧?”她坐了起来,忽想到什么,吩咐:“去弄个担架过来,爷要舒舒服服的回营去。”


    黎英向来信服主子,招呼弟弟去找担架。


    舒老爷子跳着脚骂的正欢,忽然听到金不语有气无力的声音:“老爷子您累不累啊,跟杨力发什么脾气?”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混帐!”舒观云骂完了下意识转头,发现黎家两兄弟抬着担架,小混帐舒舒服服躺在上面跟他打招呼:“好好好,我混帐!我全家都混帐!”金侯爷是最大的混帐!


    杨力尴尬的陪笑:“世子爷——”


    这话若是让侯爷听到,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金不语躺的舒服,还问杨力:“没弄辆车来?”


    杨力结结巴巴:“侯爷让小的来押世子回营,小的想着……想着…”


    金不语半点没有被人指证的惊慌,好像还挺开心:“离开这么久,我也有点想大家了,去弄辆马车咱们这就回去吧。”还柔声安抚老爷子:“要麻烦您老按时按点给我送药去营里了,我这一进去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顺便再带点酒肉过去。”


    舒观云大骂:“你当老夫去探监啊?”


    金不语平静道:“就是探监啊?罪名如此严重,不坐几日牢,难道还能放出来?还要劳驾您老多跑几趟了,免得我死在牢里都没人知道!”


    舒观云面对如此平静的小主子,忽然悲从中来,扭头往里走了,边走边骂:“一群豺狼虎豹!”也不知道在骂谁。


    马车很快便弄了来,黎氏兄弟将金不语抬上马车,她回望舒家医馆的大门,老头子已经骂骂咧咧进去了,但门口有风,门后有隐约飞起的袍角。


    她眸光冷凝,仿佛面对的不是“残害同袍”的大罪,也不是即将而来的审问,而是面对仇寇的杀戮,昂起了高傲的头颅,冷冷吩咐:“走吧。”


    杨力原本是前来押解嫌犯的,可是现在却觉得自己仿佛只是护卫,护送世子前往幽州大营。


    马车内,黎氏兄弟与独孤默团团围坐在金不语身边,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世子。


    独孤默亲眼目睹了一切事情的经过,反而替世子难受,他忍不住握住了世子的手:“别担心,我会为你作证的!”


    金不语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阿默,其实我对你一直不大好,如果他们对你上刑,想对你屈打成招,你不必顾忌我,按他们的意思说,少受点皮肉之苦都是好的。”她语声低沉:“到底是我连累了你,恐怕这一遭你要吃苦头了!”


    独孤默悚然而惊,愕然的看着她,那样明澈的眼睛,原来所有的嬉笑怒骂之下藏着这样通透的她——她并不相信他,也不愿意牵累他!


    不知为何,他差点哭出来,只能用力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像在北狄差点被祝俨锋刺伤的情况下,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他的面前,自己却被刺伤了。易地而处,他也想像她那样护着她。


    “我会为你作证的!”他再次说,倔强的重复:“我一定会为你作证,你别担心!”


    金不语摸摸他的脑袋,仿佛觉得他这样的倔强跟小孩子赌气似的有点可爱,也根本不值得鼓励,反而是一种幼稚的行为。她说:“傻瓜,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独孤默眼圈都红了,仍旧固执的说:“我会为你作证!”


    旁人相不相信不要紧,他相信她。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以前还有一章更新,昨天说的手疼是敲键盘一万字指头疼啦,多谢大家,睡一觉就又是一条好汉,就是写多了手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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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押解世子的马车到达幽州大营门口, 居然有一群人在门口等候。


    金不语被黎氏兄弟俩抬下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嬉皮笑脸,如同领导巡营般向众人招手:“兄弟们辛苦啦!”


    远远观望的卜柱小声嘀咕:“谁是你兄弟了?”


    万喻露出一点笑意:“还行。”没被突如其来的指责给打倒, 还有精神头说笑。


    宿全跟条疯狗似的欢呼一声扑了过来, 差点压到金不语受伤的左臂, 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世子爷,北狄的东西好不好吃?”


    金不语在他的大脑袋上狠敲了一记:“你就知道吃, 也不关心一下你爹的伤势,真是个不孝子!”


    步兵营里的人轰然大笑,都没把世子的罪名当一回事,崔三别别扭扭说:“他脑子里全是吃的, 记得什么呀?”


    杨力押解嫌犯, 没想到在营门口被围住了, 好半天不得脱身,眼睁睁看着世子熟稔的跟步兵营的人打招呼, 好像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一般, 只能无可奈何等他们打招呼热闹完了, 才将人带走。


    定北侯下了命令先将世子收押,自然不会让她回到原来的营房。


    步兵营的人跟着杨力眼睁睁看他将世子送进了牢房, 顿时嚷嚷了起来:“世子还受着伤,怎么能关押起来?”


    “那北狄小娘们不安好心,干嘛要把世子关进牢房?”


    杨力跟这帮莽汉们解释不清, 只能态度强硬搬出了定北侯:“这是侯爷的意思,你们若是不服, 去找侯爷理论!”


    金不语被押进了牢房, 而珠儿这位人质反而成了座上客, 被关在了营房, 吃喝拉撒都有人操心。


    她跟守卫打听金不语:“你们侯爷不是说要惩治你们世子,他怎么样了?”


    守卫原本便是窦卓的人,自然对她有问必答:“小郡主放心,世子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只等侯爷亲自审问。”


    珠儿心满意足,骂道:“狗男人!最好死在牢房里!”


    守卫心道:女人爱起来要生死相随,不顾国仇家恨;恨起来恨不得对方身败名裂粉身碎骨!子风流一世,没想到却在北狄郡主这条小沟里翻了船!


    他自忖猜出了世子与小郡主之间的爱恨情仇,为了让小郡主把世子锤死在耻辱柱上,将城内有关于世子的风流传闻一股脑儿讲给珠儿听,连养了外室还有俩私生子的事儿都讲了出来。


    珠儿:“……”不得好死的狗男人!


    在北狄骗的她团团转,没想到却是个左拥右抱的风流浪荡子!


    她真是瞎了眼!


    ********


    金不语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住进了大牢反而像回到了家一样,倒头就睡,送来吃的也狼吞虎咽,并无半点不适。


    黎英兄弟俩回来的早,不知祝俨锋之死,连从犯都算不上,但因身份原因,还是被关了起来,与金不语并不同牢。


    反而是独孤默,也不知道是定北侯的主意,还是窦卓的主意,也不怕两人串供,反而把两人关在了一处。


    当晚无事,只送来的牢饭十分丰盛,金不语打开食盒都被惊到了:“大营里的牢饭这么好吃?”竟然比军中食堂的饭菜都要丰盛。


    狱卒笑着解释:“这是步兵营里的兄弟们送过来的,听说他们花钱去伙夫营让厨子特意做的。”


    金不语总算不再沉默,笑着抚膝感慨:“这帮孝子贤孙,平日爷没白疼他们!”


    独孤默: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啊?


    两人对坐吃饭,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杨力前来提人问审,金不语与独孤默一同前往议事厅。


    她身上带着伤,左胳膊不灵便,进了议事厅见营中所有的将领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堂,也不在意众人投射过来的眼神,如常行礼问好,大咧咧问:“可以开始审了吧?”


    定北侯对这个嫡子当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世子是他跟姜娴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不得见人,可是端看近段时间她在大营里的种种行为,聪慧可见一斑。


    比起长子金不畏的退缩怯懦,幼子金不离的无能,反而是世子更为出挑——假如她身上没有流着姜氏血脉,那该多好啊?


    他神色严肃,喝问道:“金不语,有人指证你为独占功劳而诛杀同袍,你可认罪?”


    金不语视线环顾大厅之内围坐的众人,关切的人少,漠然视之人的多。也有心怀疑问的,还有如窦卓这般深信不疑的——窦大将军甚至还朝她露出个恶意的笑容,都让她恨不得手持长木仓荡平这座大营里的魑魅魍魉。


    她笑笑:“自然不认罪。还请侯爷请证人与我对质!”


    金不畏状似为世子着想的好兄长,劝道:“世子,你既然做得出,还是认了吧?只要认罪态度良好,父亲一定想办法保得你的性命!”


    金不语心道:金不畏定然没听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句谑语,不过就算是听过,她这位长兄可早就盼着她倒霉呢。


    她指指自己的脸,用下巴示意定北侯的方向,微笑无声询问——长兄你照过镜子了吗?


    金不畏见到金不语倒霉一时高兴,出头泄愤,却忘了自己屁股都不干净,当下彻底哑了火,仓惶坐了下来,再不敢冒头。


    窦卓奇怪的扫了他一眼——大公子信誓旦旦要在世子身败名裂的光明大道上添砖加瓦,事到临头脖子一缩却做了王八!


    他果然不该指望金不畏,看来这位不畏公子畏惧的可不少啊!


    “侯爷,不如就请了珠儿郡主前来做证?”既然没有金不畏当枪,窦卓也只能亲身上阵,他预计以守卫添油加醋的能力,激出北狄小郡主一腔妒火,她必不会轻易松口,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金守忠道:“既然如此,去请小郡主过来。”


    珠儿上堂之时,金不语还同她打招呼:“小郡主,前些日子你还非本世子不嫁,怎的来到幽州便要置你未来夫君于死地?果然女人心海底针,你跟为夫说说,到底是瞧上了我幽州大营里的哪位郎君,才要坑死了我另觅佳婿?”


    珠儿气的恨不得上去撕烂世子那张嘴:“金不语,哪天你舌头被人割了说不了话,是不是才能老实了?”


    金不语无奈摊手:“啧啧,杀人不过头点地,珠儿你因爱生恨非要置我于死地就算了,怎么连个全尸都不给为夫留?”


    “王八蛋!”这位姑娘骂人的词汇比起中原街市间的小儿要单调许多,最钟爱的是“王八蛋”,特别是对着金不语骂的更为频繁,金不语反省了一下,挟持人质回来就算了,把人家小姑娘好端端一个小淑女气的张口就是骂人三字经,也确实:“本世子承认我是王八蛋,珠儿小姐也不必一直挂在嘴上嘛。”


    珠儿:“……”


    金守忠:“……”混帐东西!你置为父于何地?


    卜柱见到世子这副无赖模样,便觉得好笑,都被当嫌犯押上堂了还敢威胁金不畏,大公子畏缩的往后躲起来他也瞧在眼里,暗暗心喜,若是能将人弄去先锋营,保不齐也是一员猛将!


    其余将军们见世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各种表情都有。


    金不畏虽然被金不语的暗示吓到了,但他低头听着耳侧诸位将军的窃窃私语声,也暗暗心喜,倒与珠儿有了相同的心愿:若是能让金不语闭嘴该有多好啊!


    金守忠不愿让属下瞧自己的笑话,更怕这不孝子嘴里再吐出什么象牙,只能板着脸喝道:“严肃点!金不语,我问你,祝俨锋死于何地?”


    金不语回想:“北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食店门口。”她其实当时并不想让祝俨锋死,只想将他带回来问个明白。


    祝俨锋好端端对独孤默下手,且在北狄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拼着自己死也要置她于死地,也不知道是他与自己有深仇大恨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假如他活着,这一切都还有机会问清楚。


    可是现在他死了,死无对证,一切还不是由得别人涂抹?


    金守忠道:“他死的经过呢?”


    金不语道:“当时我们在左贤王乌都的营地,见他们每日整兵,恐怕很快便要对大渊兴兵,便找了机会挟持了小郡主逃命,没想到却被小郡主的未婚夫追了上来。”


    金守忠等人只听金不语胡说八道扯小郡主要嫁给她,还未听过小郡主有未婚夫,当即问道:“小郡主的未婚夫?”


    “前未婚夫啊!”金不语自恋道:“小郡主的前未婚夫是北狄可汗的三王子阿古拉,也不知道怎么毁容了,珠儿嫌弃他面貌丑陋不及我英俊潇洒,要跟他解除婚约。小郡主对我一见钟情,非要嫁给我。三王子对此怀恨在心,一路追上我们,没抓住我,便逮了我的随从祝俨锋。”


    珠儿面红过耳:“你胡说八道!”如果能回到过去,她宁可瞎了也不会结识金不语。


    金不语却对她复又感伤道:“说起来,祝俨锋还是为了保护我而死,被三王子刺中心窝当场毙命。不知道小郡主为何要将此事栽赃到我头上?难道你当时看中的不是我,而是祝俨锋?不应该啊!”


    祝俨锋面貌普通,年纪更是不小了,家中还有妻室,与风流倜傥的世子确有天壤之别。


    大厅里有人低笑,有人摇头,对世子的胡说八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偏让金不语把气氛给搅和了,人命案给搅和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不知道是该说世子荒唐,还是祝俨锋命贱?


    珠儿深吸一口气,平复被金不语带跑偏的愤怒情绪,总算是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倨傲,言之凿凿道:“金不语,明明是你与姓祝的产生了矛盾,我还听到你们俩在路上争吵,你让姓祝的承认你独自带了人质回营,姓祝的说明明是他挟持了我,你还想用银子收买他,姓祝的不肯,你便趁他不注意给了他后心一刀,何必栽赃给阿古拉?!”


    金不语击掌而笑:“编!小郡主接着编!你编的跟真的一样,让本世子该怎么夸你才好呢”


    柴将军看不下去世子轻浮的态度,指责她:“世子公然藐视侯爷审案,对死者毫无敬意,漠视同袍的性命,还请侯爷治罪!”


    金不语见金不畏的岳丈出马,也知这位并不喜欢自己,只是一向表现的并不明显,当即道:“柴将军有所不知,并非我轻视祝俨锋的性命,只是此事也不能仅凭北狄小郡主一家之言便定了我的罪。既然我与斥候营的人一起出去,不妨等厉校尉回来之后再行审问,如何?”


    窦卓道:“你也说了,厉安将斥候营的人分作好几拨,你与厉安并不在一处,就算是他回来了也依旧不能为你作证,世子何必负隅顽抗?既做出了杀害同袍之事,为何敢做不敢当?”他忽指着独孤默道:“禀侯爷,既然世子不肯承认,与北狄小郡主各执一词,不如给世子的小厮上刑,想来他吃痛不住,应该会讲出事实?”


    定北侯考虑之际,金不语已经喊道:“不行!他不过是个小厮,无故被扯进来,对他动刑便一定能求来真相吗?”


    珠儿疑惑:“那不是你表弟吗?一路之上我见你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世子对他呵护有加,难道他不是你的表弟竟是下人吗?”


    小郡主一句话,犹如在油锅里滴了一滴水下去,顿时议事厅里嗡嗡声大起,议论什么的都有。


    谁都知道世子荒唐,但没想到她竟然荒唐至此。


    独孤默生的好看是人所共知之事,平日在世子身边充小厮就算了,毕竟他原来也是读书人,后来因缘际会才来到了世子身边,但没想到离开幽州大营众人的视线之后,世子竟然与独孤默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同吃同住?!


    形影不离?!


    一时之间,营里众人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金守忠气的脸色铁青,当即便喝道:“来人,对独孤默用刑!”


    世子在外风流荒唐的名声早都有了,她敢养外室弄出私生子,并且堂而皇之将人带回侯府,他便以为那就是极致了,没想到……没想到世子竟然连男子也……


    金守忠对嫡子简直是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金不畏震惊的瞳孔都要裂开了,如果不是此刻不合时宜,他都要暴笑而起,原地转好几个圈载歌载舞,以庆贺金不语的作死之路!


    世人都道金不语荒唐,今儿也让幽州大营的众位将军见识一下世子的荒唐糜烂!


    只有金不语猛然扯过独孤默,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窥探的目光,语声坚定:“如果要用刑,就对我用刑,他不过是个流犯,何必为难他?!”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错字回头改,明天晚上之前都是修文。


    明天见。感谢在2021-07-03 22:12:09~2021-07-03 23: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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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欲加之罪, 何患无词?”


    独孤默从金不语身后转出来,注视着厅内闪烁的目光,冷笑道:“试问你们厅里哪一位没跟同袍兄弟伙伴同吃同住过?在你们心里自己便是行的端坐的正, 兄弟情义值千金, 到了世子这儿便是阴暗龌龊见不得人?”


    “到底是世子做的事见不得人, 还是你们自己的龌龊心思见不得人?”


    这句话简直将在座对世子有成见之人都扇了一耳光,连定北侯金守忠都没放过。


    侯爷被人说中心事, 顿时暴怒:“来人哪,给我打!”


    十军棍下去,独孤默背后衣衫已是鲜血淋漓,金守忠喝问道:“你说是不说!祝俨锋到底是谁杀死的?”


    独孤默疼的眼前直冒金星, 却仍旧道:“就算侯爷打死我, 也改变不了事实, 祝俨锋乃是被北狄三王子所杀。侯爷因北狄人的证词而对我大渊人严刑逼供,非要我承认世子贪功杀了同袍, 就这么着急给世子定个罪名吗?”


    金守忠:“……”


    独孤默:“侯爷到底是世子的亲爹, 还是北狄人的亲爹?”


    金不语挥开行刑的军士, 将自己的外袍盖在独孤默身上:“侯爷打也打了,问也问了, 既然一时半会没有新的人证,不如等厉校尉回来再做定夺?总不能因为我的小厮口供不合侯爷之意,就生生将他打死在堂上吧?”


    金守忠:“……”话都让你俩说完了, 还有我什么事儿?


    他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金不语赶紧带着她的小厮滚。


    金不语左肩有伤, 将便独孤默搀扶起来, 让他扶着自己的右肩, 两人走的狼狈, 但不知为何,厅里无人再说话。


    哪知道出了议事厅大门,金不语便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步兵营里一帮人齐聚门外,见到世子出来,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世子,我们相信你!”


    还有人觉得奇怪:“侯爷居然宁可相信一个北狄掳来的人质,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人暗中猜测,侯爷这是要弄死了世子给大公子腾地儿,不过这话过于阴暗,不好在公开场合讲出来。


    胡强:“世子,我们送你回去吧!”


    金不语本来满腹感伤,生生被他们给暖到了,招手让宿全过来,让他背了独孤默回牢房去。


    崔三朝里面张望,出主意道:“既然侯爷也没说让世子回哪,不如世子回自己营房,总比牢房里舒服些吧?”


    金不语扬声道:“既然侯爷派人将本世子与随从收押,我岂能违逆侯爷的命令?!清者自清,我是侯爷的儿子,他要将我打杀了都没什么,只是将来侯爷若是对营里将士也这样随随便便听从北狄人的指证便收押入牢,恐怕有失公允!”


    世子这句话中气十足,传进议事厅内,厅里鸦雀无声,金守忠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避往内室而去。


    ——逆子一定是故意的!


    他不过就是打了她身边的人,就被她扣了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指责他……有失公正。


    金侯爷执掌幽州大营多年,最为注重自己的名声,就连对嫡子态度不同也以各种名义多有掩饰,生怕别人背后非议,没想到嫡子的人是打了,却也引来了非议。


    接连好几日,舒观云每日都入营给世子送药,连带着还替独孤默治疗背后的棍伤。


    老爷子脾气暴,治伤便罢了,治完了还要站在营门口骂半个时辰才回转,他那帮徒子徒孙们站在大营门口苦劝:“师父,您老别骂了,让侯爷听见了……”


    舒观云瞪着眼睛白胡子一翘一翘,手指头都快戳到徒弟的脑门上了:“听到怎么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侯爷若是行的端坐的正,何必怕人骂?”


    徒子徒孙们:“……”


    近来大营里都在传世子被北狄人冤枉却被侯爷严惩的消息,也有人相信世子为贪功杀了祝俨锋,却遭人驳斥。


    “世子本来就有爵位要继承,就算是立了功也不能升官啊,他干嘛冒险杀人?”


    那人与金不畏关系亲近,横竖看世子不顺眼,更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也许世子头一次出外执行任务,为了让众人高看一眼,这才做此狠毒之事。”


    对方是步兵营的,只觉得他这个论调奇怪:“你不认识世子吧?世子是那种在乎别人眼光的人吗?”他们营里的崔三等人被世子压着打,回头还能跟世子在泥地里滚,互相扔泥巴对骂,也没见世子在意过。


    最初步兵营里也有人骂世子纨绔,她居然厚着脸皮应了下来,等将那人揍趴下之后,世子踩着对方说:“你连本世子这样的纨绔都打不过,若是上了战场不是给北狄送人头吗?”


    旁人的赞语或者骂名,世子爷根本不在乎。


    ***


    经过一冬的休养与努力,窦路的伤终于养好了,但子嗣仍无消息,趁着世子坐牢之时,窦卓派人通知儿子回营就职。


    窦路回营的头一天,就找到金不畏,兴奋道:“世子坐牢了?”


    金不畏原本非常高兴于金不语的落魄,谁知道近几日营里刮起各种风,与他亲近的那些人纷纷跑来传递小道消息,还有人开始质疑定北侯的公正性,连他这位从小被带进军营的妾生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猜疑。


    “坐是坐了,只是还没定罪!”金不畏指着窦路的腿:“伤好了?”


    窦路抚摸着伤腿,满是恨意:“平日也能走路了,只是天气突变总疼,世子可是真狠啊!”


    金不畏与窦大将军私下通过气,自然视窦路为同路人,为了让盟友更为同心齐力,他故作忧愁道:“世子从小性子就不好,大姐夫也见识过的,咱们俩得罪了他,将来他若是执掌幽州大营,还有咱们俩的活路吗?”


    两人的官职都不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对于战场本能有种畏惧,不过是借着父辈荫庇混日子而已,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斤两,在营里还能借着父威挺胸抬头做人,上马打仗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窦路只图眼前欢活,还真没考虑过长远——再说此前他还是世子的嫡亲姐夫,哪用得着考虑长远的未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被金不畏挑破迷障,顿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急的团团转:“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世子袭爵?”


    金不畏拉他坐下:“父亲正在盛年,怕什么?”


    窦路被金不语当众打过之后,每每想起这个煞神都觉得心悸腿疼,再想到将来若是在金不语手底下讨生活,顿时坐立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金不畏的身世被金不语戳破,现在每次与金不语视线相接,总觉得她在嘲笑自己的出身,恨不得她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小声提醒:“要是世子出了意外……”


    窦路傻傻说:“他能出什么意外?”


    话音落地才醒过味儿来,震惊的瞪着金不畏:“大公子,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金不畏似乎极度委屈:“我拿世子当亲弟弟,可不见世子拿我当亲哥哥!”


    两人视线相接,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思所想。


    ****


    金不语与独孤默坐牢,除了舒观云每日雷打不动的前来送药,狱卒也按时送饭,且顿顿都很丰盛。


    这其中除了步兵营里那帮人凑的份子,还有郭子华、卜柱、以及贾三花银子让伙夫营单做的小灶。


    独孤默受了棍伤,大多数时候都趴在牢房的地铺上,自从第一次被牢房里的老鼠给吓到之后,金不语便守在他身边,闭着眼睛手里也握着一把石子儿。


    要到这时候,独孤默才发现世子爷五识之灵,她闭着眼睛听到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手里的石子飞出去一击必中,从不会失手。


    两个人闲极无聊,独孤默也会好奇问她:“外面都传世子花天酒地,世子哪里来的时间练功夫?”


    从世子在步兵营里出了名,后来带着他一路从北狄逃出来,他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金不语靠在牢房的墙壁上,灿然一笑:“我也不是从小就花天酒地的啊,你肯定没有经历过小时候被关在院子里七八个时辰都在读书练字习武吧?”


    独孤默笑起来:“不巧,我除了不习武,小时候读书习字都不少于七个时辰。”不然早慧之名从哪儿来?


    世上或许有天才,闻一知十,博闻强记,但独孤默却觉得自己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地步,他只是记性好些,从小读书比同龄人用功而已。


    金不语哑然失笑:“我还以为自己最惨,原来阿默也闭关学习过啊。”她好像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笑意:“我娘那人瞧着温婉,实则是个狠人呐!”


    她回忆起小时候被以“体弱”为由关在院子里,从小就不带歇的读书练武,而姜娴能够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练一上午功夫都不带累的,她那时候身体就不大好了,精神却十分健旺。


    金不语入睡之时,她尚在床头坐着,她醒来之时姜娴早已衣衫整齐等着她起床,好多时候她都怀疑姜娴不睡觉,一辈子就只剩下一件事情:鸡娃!盯着她长大!


    “我小时候不想读书练武,哭闹撒娇都没用,我娘心如铁石,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别浪费了,就连睡觉时间都是掐着时辰算的,多赖床一会儿都不行!”亏得她小孩子身体里住着个刚刚经历过高考的十八岁灵魂,只是成绩下来还没来得及读大学,出去旅行便溺水而亡了,不然可吃不住姜娴这种鸡娃的方式,早抑郁自杀了。


    独孤默没想到世子小时候过的如此辛苦:“后来呢?侯夫人过世之后,听说世子性情大变,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什么事儿都敢干?”


    金不语苦笑:“我倒是想啊,母亲过世之后我只有十岁,侯爷找借口把文武师傅全都赶走了,对外却说是我胡闹不肯学习。后来我只好另辟蹊径以出门玩耍的借口去别院练武,再说天天出门总要找个由头嘛,狐朋狗友是不是得交一拨,如意馆里是不是得有几个相好?”


    讲到这里她都恨不得给自己点个赞了,时间管理大师非她莫属,一边在外花天酒地,喝的摇摇摆摆回去还要在月下站桩,掉下来再爬上去,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坚持的目的到底为何?


    不知道是因为姜娴的坚持,还是习惯而已。


    直到她在营里有底气应对旁人的挑战,纵马前往北狄的时候也无所畏惧,她才能理解姜娴的坚持。也许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将小女儿当儿子养,金不语未来的道路必将千难万险,所以要让她不断强大起来,才能面对未来的一切。


    独孤默被她逗乐了,趴在地铺上笑够了,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世子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金不语好像被他的问题给问住了,居然转移话题:“阿默你说,等厉安回来还我清白,侯爷会不会来牢房里请我们出去?”


    独孤默紧追不放:“世子从来不会说好话,但自从我与世子相识以来,每每感怀世子恩情,只是不知世子为何要对我这样好?实在不明白 ,还望世子能解我疑惑。”


    那个方才还与他畅谈小时候趣事的世子爷又变得不正经起来:“当然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长的这么好看的小孩子不应该被丢进苦役营里去,太可惜了!”她还反问独孤默:“爷是不是很会怜香惜玉啊?”


    独孤默没忍住笑出声:“是,爷您怜香惜玉,但除了这一点,为何要待我这样好?”


    他从小是天之骄子,出身好家世好读书更好,才名在外容貌也不差,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捧,说句人上人也不为过,可是从来也没预料到有一天跌落泥泞,尝尽世态炎凉。


    当初的同窗避之不及,亲朋好友皆不见了踪影,往日与他交好的朋友好像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他以为自己要死在流放的路上,没想到却结识了世子爷。


    见他追的紧了,一副诚心发问的模样,世子爷总算正经些了:“开初自然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啊,再说误伤了你,我的良心很不安啊。后来嘛,觉得你这小孩有点可怜,有点像当初的我。”


    独孤默:“像当初的你?”


    她在幽州混的风声水起,出门呼朋引伴,连侯爷的责问都不放在眼里,当初呢?


    “我娘过世之后,苏氏把持着侯府中馈俨然是侯府主母,侯爷赶走了我的文武师傅,对我们姐弟俩不闻不问,任由苏氏生的几个孩子欺凌,偌大的侯府都快要没有我们姐弟俩的容身之处了,分明是在自己家中,有时候却让人生出寄人篱下举目无亲的错觉。”她揉揉他的脑袋:“小阿默赶紧长大吧,困难都是暂时的。”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他。


    独孤默趴着,好半天才闷闷说:“你不知道我是被牵连进了科考舞弊案?难道不怕我是抄袭?连才名都是假的?”


    案子当初刚刚闹开的时候,父亲才被收监,而他还未被押入大牢,出门四处求告,想要救父亲出来,不知道受到多少冷嘲热讽,偶遇旧日同窗,对方嘲笑他才名都是假的,东窗事发怎么还有脸上门来求他家长辈?真是读书人之耻!


    金不语翻个白眼,以她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又不是主考官,管你才名是真是假。你读过的书是真的,写过的文章是真的,你的才名是真是假自己知道,何必管他人说什么?”


    这话倒是符合世子爷的行为准则,想到她顶着一身骂名在幽州城内快快活活的生活,就算是进了军营被人骂到脸上也笑嘻嘻毫不在意,独孤默又觉得释然了。


    “也是,世子爷哪在乎别人的目光跟非议。”


    金不语拊掌大赞:“阿默果然长大了!”


    两人相对而笑,狱卒提了饭过来,金不语接过食盒打开,顿时有些发愁:“再这么吃下去,坐一个月牢房,我岂不得胖十斤?今儿又是酱肘子,我有点没胃口,阿默你要吃吗?”


    浓油酱赤的大肘子吃两顿觉得肥美,但连着吃好几日就过份了,这帮送饭的人也不知道商量一下换个菜色,全都拿她当宿全来招呼了。


    独孤默趴着伤口还疼,只想吃点青青翠翠的时鲜蔬菜,也没什么胃口:“要不先放一放?”


    正说着,舒观云送药过来,狱卒跟过来开了门,候着老爷子换药,金不语转头避嫌,却发现一只小老鼠探头探脑爬上食盒咬了那肥美的肘子一口,她反正也没办法吃了,于是托腮看那老鼠吃的肚圆,等它吃饱了再收拾它。


    谁知那老鼠吃到一半,忽然趴在肘子上蹬了蹬腿,不动了!


    金不语惊到了:“老爷子——”


    舒观云正换药换到一半,没好气的骂道:“小兔崽子,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金不语是切切实实被惊到了:“舒爷爷你快看——”连称呼都规矩了。


    舒观云没想到世子爷居然有改口的一天,抬头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也被惊到了:“谁送来的?”


    当天中午,幽州大营里传出一件大事。


    舒老爷子提着一个食盒直接闯进了议事厅,将食盒砸在侯爷的案子上,破口大骂:“金守忠,你对世子有多大意见,竟想让她死在牢房里?”


    鉴于北狄小郡主在幽州作客,恐怕北狄大军很快便要过来,近来幽州全营戒备,侯爷与诸位大将军时常聚在一处议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部署,没想到却被舒观云给堵了个正着。


    舒观云一把年纪,侍候过先代定北侯,金守忠就算是心里腻烦透了这老头子,明面上还是得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对这老头子客气相待。


    他没想到舒观云上来就指责他要害死嫡子,当下面色都变了:“舒老爷子何出此言?”


    舒观云将食盒打开,展示给厅里诸位将军:“今儿若非我来的早,恰逢世子吃饭,要给他们换药耽搁了,没有这老鼠爬上食盒偷吃,恐怕这会儿死在牢房里的就是世子了!”


    他老人家不但提着食盒来,还一手扯着那狱卒:“他也瞧见了,让他说!”


    金守忠喝道:“怎么回事?”


    那狱卒便讲经过讲了,他刚刚与同牢房的交接班,饭不是他提进来的,但舒老爷子是他带进去的,而他们进去之时,世子与独孤默正准备吃饭,只是两人瞧着没什么食欲,这才耽搁了。


    若是世子死在他看守的牢房里,恐怕他的嫌疑也洗脱不掉。


    狱卒吓的直接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讲了经过,高呼冤枉:“侯爷,世子爷的饭不是小人送的,小人刚刚换班,什么都不知道!求侯爷明察!”又想起近来大营里传出来的对侯爷公正的质疑,更害怕了,生怕此事如同舒观云所说是侯爷所为,顿时吓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侯爷,小的真没做过……”不住向定北侯叩头。


    金守忠近来也听到一些风声,关于自己的小道消息传了不少,就连万喻也委婉的向他提议,在世子没有定罪之前,不如让她们主仆先从牢房里搬出来,免得损毁了侯爷的清名。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就想给这狗东西一点教训,这才抻着没让搬,没想到拖来拖去竟然出了事儿。


    “怎么会这样?”


    定北侯震怒,也顾不得舒观云的臭骂了,立刻派人封锁牢房,追查送饭之人,务必要将下药之人揪出来。


    此事隐患在于,今天有人能给世子下药,来日大营里端到他案上的饭菜谁知道有没有毒。


    不止是世子性命不保,便是他也被置于危险的境地了。


    舒观云不肯走:“这事儿侯爷不给老头子一个交待,老头子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面目去地下见老侯爷!”


    金守忠面色铁青,心里怒火高涨,强压着情绪安抚舒观云:“老爷子不必着急,这事儿本侯一定彻查到底!”


    舒观云冷哼一声:“要是等人死了再着急,那就晚了!侯爷不着急,我老头子可着急的很!”


    金守忠满肚子火还被舒观云给上眼药,只气的眼前都要发黑,暗中大骂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做出这种事情,有苦说不出:“世子是本侯嫡亲的儿子,本侯怎会不心疼?只是查案子也是需要时间的!”


    “老头子也没说现在就让侯爷把人揪出来,侯爷慢慢查,老头子等着!”


    世子被投毒一事很快在营里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开始猜测下毒之人,就连金守忠的名声也受到了带累,军中有人扳着指头算与世子结怨之人。


    从窦大将军到大公子,还有人暗暗猜测侯爷,若不是舒观云当日提前一个时辰进来,恐怕那碗毒肘子早进了世子的肚子。


    还有人算来算去,与同铺的兄弟小声耳语:“不对啊,还有一个人,窦校尉不是回营了吗?”


    同铺的兄弟:“你小声点,省得被人听到。”又小声道:“不会这么巧吧?窦校尉刚回营,世子就出事了。听说之前两人还闹了不少矛盾……”


    各种议论在营里传扬开来,一时之间甚至缓解了即将到来的大战的紧张感。


    事关己身,侯爷破案的速度极快,当天傍晚窦路就被揪了出来。


    窦路当然不承认:“我刚回营,什么都不知道,侯爷一定要相信末将!”


    金守忠倒是想与窦大将军长久的保持友好和*谐的关系,但是窦大将军的儿子实在不争气,先是背着他的长女偷吃还被世子抓了个正着,打到营里闹着和离了。这就算了,小儿女之间合不来也是有的,可对世子下毒就让人心生警惕了。


    万一哪天他与窦大将军意见不合,他儿子是不是也要给侯爷下点毒?


    敢在大营里下毒,这种人谁还敢要?


    人证物证俱在,当着几位大将军还有舒观云的面,金守忠也不想包庇窦路:“去请窦大将军过来。”


    窦路奉命去清点兵器,还没得到儿子闯祸的消息。


    舒观云道:“侯爷请了窦大将军过来,不会是想为窦路脱罪吧?”这个狼崽子对大姐儿不好,背地里偷鸡摸狗就算了,现在还敢给世子下毒了。


    “侯爷就不怕将来让窦大公子一个不顺心,他给您老碗里下点东西?”


    舒观云此话正点到了金守忠的忧虑之处,况且另外几名将军都没想到窦路能做出这种事情,以往只觉得他无能懦弱不敢上战场,被窦夫人惯坏了,现在才发现这人又毒又蠢。


    敢对关押在牢里的世子下毒,他到底怎么想的?


    难道他会觉得世子不得侯爷欢心,死了就死了,没人管不成?


    窦卓还未来,外面杨力来报:“厉校尉带着斥候营的人回来了,求见侯爷!”


    真是什么事儿都撞在了一处,金守忠道:“传!”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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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厉安风尘仆仆赶回来, 才进大营就听说了世子因祝俨锋之死而获罪,被押入大牢,还差点被毒死的事情。


    他与同组的另外两位兄弟交换了个眼神, 顿时对世子的处境抱以同情——这位爷身边危机四伏, 去了北狄连斥候营的人也被收买欲置她于死地, 回到营里还不消停,还有加料加味的毒肘子大餐等着取她性命, 也真可怜!


    偏偏她本人好像不觉得,胆大招摇,还敢往左贤王的地盘上跑,不知道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说她人傻胆大呢?


    厉安带着两名组员求见定北侯获召, 踏进议事厅的时候被里面挤的满满当当的人给惊到了。


    “末将回来的不巧, 正逢侯爷议事,不如等侯爷忙完?”


    金守忠被这一拨一拨的事情给折腾的都有点心累, 疲惫的说:“你来的正好。厉校尉, 本侯将世子派给你, 没想到他却杀了同组的祝俨锋回来,此事你可知道?”


    金不语没提过见到厉安, 只说等厉安回来,金守忠便觉得厉安也没什么证据,只是走过场问一遍而已, 没想到厉安居然道:“祝俨锋并非世子所杀,还请侯爷明察!”


    他一语落地, 满厅皆寂。


    “此话当真?”金守忠犹不能信:“不是说你与世子等人半途分开, 你如何得知祝俨锋并非世子所杀?”


    厉安反问:“又是何人指证祝俨锋被世子所杀?”


    金守忠道:“世子掳了北狄左贤王的小郡主, 由小郡主指证。”


    厉安不可置信:“侯爷, 您连北狄人的话也信?”


    金守忠:“……”


    这话金不语说过,当时金守忠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被窦卓撺掇着把嫡子下了狱,等厉安反问出来,他才觉得自己此举有多失算。


    再说——窦卓的儿子还跪在地上,敢给世子下药,谁知道窦卓背后对他有没有非议?


    金守忠对窦卓很是信重,一直视为心腹,可是被局外人厉安喊破,他如梦初醒,心里对窦卓也生出了疑心。


    窦卓一直教唆暗示他对世子下手,除了因为长女的婚事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企图?


    金守忠自己就是心眼比较多的人,本来与营中诸将的信任也是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纵然如此也还是在营里明里暗里洗过多少次牌,将当年忠于姜氏的人都排挤了个七七八八。


    疑心生暗鬼,他以己之心度人,瞬间就打破了对窦卓的一贯信任,顺带着看窦路的眼神都不善了。


    窦路与他阴冷的眼神相触,瞬间打了个冷战,张口便喊:“冤枉啊侯爷!”大公子不是说世子一向不得侯爷欢心吗?怎的侯爷瞧着他的眼神很凶呢?


    厉安道:“末将与世子及祝俨锋的的确是分开走的,但祝俨锋死的当日却在北狄镇子上撞上了。当时世子恰掳了那北狄小郡主到达镇子的一家食店,我与两名兄弟也刚从北狄王庭打探消息回转,准备去右贤王的地盘上转转,就遇上世子带着人逃命,被北狄三王子堵在了食店。当时祝俨锋被三王子抓住,为了威胁世子一刀扎在他心口毙了命。”


    他已经知道了世子在大牢被人下毒,祝俨锋又欲置世子于死地,先隐下此节不便多说,留待日后查证。


    与他同行的两人也为世子作证:“世子当时受了伤,带着个不会功夫的少年,还有那位北狄小郡主。侯爷有所不知,小郡主与三王子定有婚约,她不但是左贤王的掌珠,还是三王子妃,世子不但无罪,还立了大功。”


    厉安:“只是末将没想到,世子立此奇功,回来却被投进了大牢,侯爷也不怕寒了斥候营众将士的心?末将等人拼却性命前往敌营打探消息,侯爷却信北狄人的指证都不肯相信自己人,这让末将等人往后出营执行任务,还如何敢自专?”


    卜柱头一个嚷嚷开来:“早说了那北狄小娘们憋着坏,侯爷非要听信窦将军的话,将受伤的世子下了大牢不说,连世子身边的小厮都吃了十军棍,也亏得那小厮硬气,不然骨头软些的当时便要反咬主子一口!”


    舒观云从中午坐到了傍晚,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个消息,下毒的人揪了出来,连带着世子的污名也被雪洗,他也不哭老侯爷了,哼哼道:“窦大将军一面教唆着侯爷严惩世子,一面又派自己儿子给世子下毒,可真是好计策!”


    他不怕窦卓,什么话都敢说,不想厉安听了此话若有所思,暗想祝俨锋所为,怀疑他欲置世子于死地,难道也与窦大将军有关?


    不说厅内诸位将军皆若有所思,也有心思缜密的开始反思平日与窦卓可有结怨,可别让他找机会给自己背后插上一刀,也有家中夫人婉拒了窦夫人上门提亲的,已经暗自警惕起来。


    万喻道:“既然世子是清白的,不如侯爷下令放人?让世子一直住在牢房里也不合适。”


    恐怕经此一事,侯爷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窦大将军就更不必说了。


    金守忠派杨力去放人,世子还没来,窦大将军便进来了。


    他刚忙完手头的事情,没想到就得到了儿子毒杀世子不成,反被侯爷所捉的消息,脑子嗡一声就大了,肚里把儿子骂了几百回,如果不是亲儿子,恐怕连祖宗十八代都要问候一遍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从窦路被金不语打伤,窝在家里养伤的时候就不知道咒了多少回,要将金不语给弄死。不说儿子有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就连他也……


    但想要弄死世子,可以用更为隐蔽的办法,犯不着把自己也给赔进去啊!


    窦卓心急如焚,一路走过来发现营里已经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面上却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待进了议事厅,见到跪在地上的窦路便骂:“你又是哪里惹侯爷不高兴了?”


    瞧瞧这话说的!


    窦大将军的意思是,他儿子不是犯罪了,而是惹的侯爷不高兴被捆了起来?


    金守忠原本就对窦卓有所疑心,现在听他话中之意,心下更生不快——我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他面上倒也能稳得住,只作出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道:“窦将军,非是窦路惹本侯生气,而是有人在牢里给世子下毒,被查证出来此事与窦路有牵连,而送饭的人也咬定了是窦路指使,为求公平,故而押了窦路及一干人前来审问。”


    人证物证俱全,就连窦路的小厮身上都搜出了半包砒**霜,那小厮架不住打,一军棍下去就杀猪般的叫了出来,三军棍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了,如何能脱罪?


    窦卓此刻尚能镇定,居然还问:“不知道都是谁给小儿定了罪?”


    金守忠于是唤出一干人证,连物证也呈了上来,为防着冤枉了窦路,便是连营里军医也唤来查验毒肘子,果然里面放了砒**霜。


    窦路见所有证人都被押了上来,且他的小厮躲躲闪闪不敢看他,心里顿觉不妙,待得一众人等的证词都呈了上来,他才知大势已去,却仍要垂死挣扎:“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公子!大公子说恨世子,大公子想要除去世子!我才借了人手给他!”


    厅内众人都惊呆了。


    金不畏一向表现的友爱兄弟,哪怕提起世子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虽然私底下有几人已经察觉了他对世子的为难,譬如郭子华、荣意平等人,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大公子对于不成器的世子还是很友爱的。


    没想到世子投毒一案,竟然牵扯出了大公子来,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卜柱:“……真是大公子?”


    万喻皱起了眉头:“也保不齐是乱咬。”


    大公子的未来岳父柴大将军:“……”


    柴大将军已经在考虑退婚之事了,好好的闺女总不能嫁给一个连亲兄弟都敢毒杀的玩意儿吧?


    不敢杀敌不要紧,胆气不足往后也能锻炼出来,但心肠歹毒可就是大问题了。


    金守忠都愣住了,原本摆了大阵仗来审问窦卓的儿子,没想到却牵连到了自己最爱的长子身上,事情峰回路转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当场说不出话来。


    还是窦卓反应快,一脚踢过去,他儿子飞出去三米远,吐了一口血,还是咬死了金不畏:“是大公子对世子不满,说世子入营之后大出风头,所以才要对世子下手!”


    窦卓破口大骂:“混帐东西,你自己手底下人不听话,怎的连大公子也敢诬蔑?”心里却为儿子点了个赞——干的漂亮!


    侯爷不是要彰显他的公正严明吗?


    敢绑了我的儿子,拨出萝卜带出泥,你的儿子也别想清白了!


    你那么疼爱自己的长子,听说他要毒杀胞弟,你审还是不审?


    窦路临死只想拖个垫背的,飞出去也嚷嚷:“真的是大公子!侯爷要相信我,大公子恨死世子了,大公子还说,只要世子死了,侯爷的位子就会传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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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金不语正走到议事厅门口, 听到里面窦路的话,顿时笑着对独孤默耳语了一句:“想的还挺美,他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独孤默熟知朝廷律法, 深厌金不畏的为人, 面无表情道:“一般情况下嫡子没了, 朝廷应该会收回爵位,而不是由庶子继承爵位。除非庶子立了绝世奇功。”比如破了北狄王庭, 将北狄可汗一家子抓到京城去。


    不过以金不畏之能,这种事情也就梦里想想,恐怕难以实现。


    大渊立国之初,确实分封了不少公侯, 但随着近年来海河晏清, 天下承平日久, 有不少公侯之家都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如今掌着兵权的除了东南沿海的那位裴侯爷, 便只有执掌幽州的定北侯了。


    若非东南沿海时常有海贼出没, 闹的动静还不小, 而幽州北狄未破,常年骚扰边境, 恐怕朝廷也早收了兵权。


    金不语笑道:“那没办法,谁让我命长呢!”


    独孤默:“……”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不知道正常人遇上这种事情会有什么表情,但世子爷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前一刻乐呵呵的, 后一刻进了大帐就变了脸, 拖着哭腔直奔金守忠, 抱着亲爹的大腿便哭。


    “父亲, 窦路说的可是真的?大哥他想毒死我?”


    “父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大哥要这样对我?”


    “……”独孤默佩服的五体投地,反正他是没办法在瞬息之间变脸,且伤心的情真意切让人信服的,世子爷真演技派!


    大公子在大营里经营了数年的好口碑一朝崩塌,恐怕再也挽救不了了!


    金守忠对抱着自己大腿的嫡子气的不行——窦路只是咬你大哥一口,你倒好,上来就定了他的罪!


    假如让金侯爷在金不畏与世子之间做一个选择,他定然毫不犹豫的选择金不畏。


    诚然金不畏身上有很多毛病,但有一条足以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满意,那便是对他俯首帖耳!


    反观世子,何曾让他顺心顺意过?


    这逆子生来便是气他的吧?


    窦卓的眼神与金侯爷的对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怎能遂了侯爷之意?


    他当即道:“既然事有疑虑,不如请了大公子一起过来问问?”


    万喻难得对世子起了怜悯之意,觉得她其实也并非那么糟糕,但却过于倒霉,立了功劳被北狄小郡主离间下了大牢就算了,居然还被人下毒,若非舒观云去的凑巧,只怕就命归黄泉了。


    他瞧出了定北侯的为难,当即为这父子俩解围,扶世子起身:“世子也别太过伤心,侯爷一定会还世子公道!”


    世子向来过的恣意随心,手足相残这种事情搁谁头上都不好受,况且她之前还蒙冤入狱,情绪上来一时激动也是有的。


    万大将军以己之心度人,很能理解世子的激动,连帐内其余几位大将军们也觉得世子这么个天真狂放的家伙被现实抽冷子砸了一锤子,被吓到了也是有的。


    尽皆对她抱以同情。


    金不畏很快便传了来,迎接他的是一向疼爱他的亲爹铁青的脸,喝道:“畜生跪下!”


    金不语眨眨眼睛,心里觉得这声称呼还挺亲切,往常都是金侯爷用来称呼她的,用在他的爱子金不畏身上竟也丝毫不显违和。


    毕竟能对亲兄弟下毒手的,可是连畜生都不如!


    金不畏见到窦路狼狈的躺在地上,而金不语好端端站在厅内便知事败,心里暗骂窦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里将窦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尤其对窦大将军夫妇重点关照,末了跪下来道:“父亲不知因何而怒?可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合父亲心意?”


    定北侯心里想骂娘——一个两个都拿他当什么人了?


    都不反省自己,先上来反手给老子扣个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锅?


    他一张脸浓云密布,声音里含着警告意味:“金不畏,窦路说你借了他的人手对世子下毒,此事你可认?”


    金不畏震惊的扭头去看窦路,关键时刻还挺机灵:“对世子下毒?父亲,世子是我胞弟,我怎会对世子下毒?再说——”他略微停顿一下,在窦路的嚷嚷声中冷静辩解:“就算是儿子想对世子下毒,为何不用自己的人,非要借窦路的人,绕这么大一圈,为的就是将把柄递到别人手里?”


    金守忠闻言松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诸位以为呢?”


    柴大将军道:“凡事讲求证据,既然证据指向窦路,并无人证物证指证明大公子参与毒杀世子一事,而大公子的话又不无道理,末将以为大公子毒杀胞弟之事便属无稽之谈!总不能因一家之言便定了大公子的罪吧?”


    世子叹息,满目伤感:“柴大将军真是大渊好岳父!我现在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因北狄小郡主的一家之言便被打入大牢定了贪功残害同袍之罪,原来就是因为父亲没有给儿子寻一位好岳父啊!”


    她这话嘲讽满满,甚至连定北侯的偏心都点的明明白白!


    同样是一家之言,嫡子就能因北狄小郡主的挑拨而被下入大牢,而庶长子也是被人指证,便要想办法拉盟友为其脱罪!


    都是亲生的儿子,遇上相同的情况,评判标准却截然不同!


    物不平则鸣,不怪世子要嘲讽。


    她甚至当着满厅众人,注视着金不畏道:“若是母亲还活着,儿子要问问她,儿子是不是侯爷的亲生儿子?!”


    金守忠气的差点要打她——你这是公然给你亲爹戴绿帽子?


    他当即骂道:“你不是本侯亲生,难道还能是捡来的?”


    金不畏却被她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吓的差点跳起来,心脏承受了极大的考验,吓的跪倒在地一动不动,只怕下一刻她说出什么更为惊悚的话!


    窦路也生怕给自己定了罪,当即尖叫:“大公子,当初议定的时候是你出的主意,又说对世子恨之入骨,现在东窗事发你就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仗着侯爷是你亲爹便可以为所欲为吗?”


    金不语对大公子这位猪队友感激不已,若非他紧咬不放,大公子可仍是清清白白一好人!


    她缓缓下蹲与金不畏视线齐平,伤心之极质问道:“往日大哥到处宣扬自己对弟弟情深友爱,原来都是假的?背后却与人密谋要毒杀了我,我到底哪里对不住大哥了?”在金不畏刚要反驳之时追加一句:“我与大哥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是不是亲兄弟,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金不畏心虚的只能在心里大喊,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更遑论为自己辩解,就怕被世子紧咬不放,在他的身世上大作文章。


    金不语的质问他听的明明白白,每一句话都直指他的出身,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怀疑世子手里是不是握有人证物证,才能这般笃定!


    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自辩都不敢。


    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印证了窦路的话,出主意的是金不畏,而执行的是窦路,所以他才心虚至此,被世子质问连个屁也不敢放!


    柴大将军:“……”


    柴大将军失望之极,又在考虑退婚了。


    如同世子对于窦路短暂的好感,窦大将军也放下以往的成见暂时对世子在内心里表示了欣赏,甚至还指着自己的儿子大骂:“蠢货!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敢干啊?!”


    窦路在他爹面前认错也并非一回,极善于顺杆爬,当即顺着亲爹的提示换了一种思路,哭道:“大公子在营里极有威信,儿子往常也习惯了凡事听大公子的,这次也没多考虑,就听了大公子的安排。父亲,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


    他话中之意让方才本来认同金不畏自辩的几位将军又换了种思路来看待此事——大公子一向喜欢在营里笼络人心树立威信,他躲在背后出谋划策让窦路去执行,出了事儿咬死不认,人证物证俱都指向窦路,这是早就想好了退路,要让窦路背锅啊?!


    真是好心计好手腕好毒一男子!


    谁家庶子若是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对家中嫡兄弟痛下杀手,而嫡子又没有世子这般好运道,岂非骨血相残家宅不宁?


    其余几位大将军看待金不畏的眼光又自不同,开始在心里重新评判金不畏。


    金守忠见窦路非要咬死了金不畏,还是要为心爱的儿子说句公道话:“军中审案,总要人证物证俱全,不知道窦校尉有没有金不畏行凶的人证或者物证?”


    窦路要哭不哭:“侯爷也知是密谋,谁会放一堆人在旁边围观?”


    众人:“……”好有道理!


    金守忠:“……”


    窦卓也知人证物证皆不利于自己儿子,要为自己儿子脱罪便不能轻易松开了大公子。好在他是个老狐狸,与大公子达成同盟也只属于言语暧昧心领神会阶段,并没有将自己的底牌掀翻给对方看,倒不怕大公子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拉下老脸向定北侯求情:“末将家中只有这一根独苗,向来听风就是雨,性子急躁不听人言,做事不知轻重,比不得大公子运筹帷幄。两小儿一起商议行事,最后却由他负全责,末将心知是窦路行差踏错交友有误,不该对人毫无防备。”且语带威胁:“末将跟随侯爷多年,鞍前马后为侯爷效力,从不曾有半刻懈怠!还望侯爷瞧在末将与侯爷多年并肩战斗的份儿上,饶了小儿一命!”


    ——我儿子清白不了,你儿子也是豆腐落到灰堆里,别想着清白了!


    ——大家共事一场,你做的那些亏心事儿我也有份,若是你掐了我窦家独苗,你也休想好过!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只有这一更,歇一歇理理剧情修一下前面的错字,明天我早点更,明天继续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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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金守忠与窦卓视线相接, 瞬间领会了对方心中之意,他不由恼火的想——什么时候他竟然可以随便被人威胁了?


    但对方是窦卓,当年跟他从同一张铺里爬上来的兄弟, 眼睁睁看着他娶了侯府小姐青云直上, 后来受他提拔一路至今, 如今却站在这里威胁他?!


    金守忠从来狠辣果决,难得有犹豫的时候。


    窦卓知道自己的威胁奏效了, 紧跟着便服软打感情牌:“侯爷,本将知道窦路行为不可饶恕,但念在他是初犯,且并未给世子造成重大伤害的份儿上, 还请饶过窦路!”


    金不语敏锐的感觉到了金守忠与窦路之间奇怪的气氛, 她笑道:“窦大将军这话说的, 非要等到窦路丧心病狂毒死了人才要惩治?窦大将军掌步兵营,原来就是如此掌兵?”


    她初来乍到, 在幽州大营全无根基, 而金守忠与窦路都在军中经营多年, 根基深厚,想要重伤两人难如登天, 但给两人亲密无间的战友情里加点小楔子还是可以的。


    金不语道:“侯爷今日纵容了窦路之举,他日只怕幽州大营会涌出四五六个窦路,但凡对他人有不满, 便下毒捅刀,视军纪如无物!”


    金守忠沉吟片刻,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道:“以窦路之罪责, 原本该一百军棍, 但念在他是初犯, 便责罚减半,只打五十军棍,以儆效优!”


    窦路上次骨折已经算是平生吃过的最大苦头了,一听五十军棍顿时吓到魂飞魄散,哭着求饶,被军士拖出去行刑,很快外面便传来他的惨呼声。


    窦卓心如刀绞,但也知道自己儿子所犯罪无可赦,若非他暗中出言威胁定北侯,恐怕还不能逃得生机,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对行刑之人打点,只能祈祷儿子身子骨够强,能熬过这一劫。


    金不畏吓的面如土色,忽听得金守忠道:“还有你,金不畏。”


    “父亲,儿子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啊,还求父亲明鉴!”金不畏总算醒过神来,在窦路的惨叫声中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在疼,连连向金守忠叩头。


    金守忠掌军多年,也知道长子这次的责罚避无可避,当即骂道:“你虽然没有对世子下毒,但言语不慎行事不当,为父罚你二十军棍回府闭门思过,你可服?”


    窦路人证物证俱在,也只打了五十军棍,而他的儿子只是言行失当便被罚二十军棍,定北侯自觉此举十分公平,殊不知其余诸将心中已经刷新了对金不畏的认知。


    两人皆被拖出去行刑,金不语也懒得再抗争,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想要得到公平是不可能的,唯有自己变的强大起来,才能将这些人踩在脚底。


    正想的出神,外面的惨叫声与打板子的声音已经停了,一名行刑的军士走了进来,神色仓皇道:“禀侯爷,窦路打了四十五板子,已经……已经……”


    窦卓只觉不妙,揪着那名军士的衣领猛将人提了起来:“怎么啦?快说!”


    那军士被吓到了,结结巴巴说:“已经……已经气绝身亡了!”


    窦卓争强好胜大半辈子,只生了这一个独苗苗,没想到连五十板子都没挨过去便被活活打死了,他狠狠将那人掼在地上,旋风般刮了出去,很快厅外便传出了他的痛哭声:“路儿……”


    厅内其余诸人纷纷涌了出去,但见金不畏已经行刑完毕,还在凳子上趴着,而窦路已经被窦大将军从凳子上放了下来,抱在怀里仍旧不死心的去探他的鼻息,忽然抬头见到舒观云,如同见到了活神仙,抱着儿子跪下求他。


    “舒大夫,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救我儿!”


    舒观云乃是姜府旧人,视世子如同小主子,而窦路却对世子下毒,老爷子没送他一碗毒药就不错了。


    金不语没想到窦路这么不抗打,推老爷子:“舒爷爷——”您老给瞧瞧死透了没?!


    舒观云知道世子的意思,这小混帐肯定不是让她去救人,但察看死因也不违反他的良心。


    他上前去检查,发现瞳孔已经散开,早无半点鼻息,更觉奇怪,遂仔细检查半天,得出了结论:“大将军节哀!令郎若是身子骨强健,五十军棍倒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坏就坏在令郎纵欲过度,本来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生前还长期服用过大补的虎狼之药,更是雪上加霜,外表瞧着正常,其实内里早空了,几十军棍下去,便如重力敲在了朽木之上,如何承受得住?”


    金守忠对上窦卓一双血红的似乎要吃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很想为自己辩解——我是想要饶你儿子一命的,奈何你家儿子自己个儿身子骨不争气,难道怨我?!


    窦卓抱着儿子仰天长嚎,声若孤狼,令闻者伤心:“路儿……”


    众人都没想到不过是四十几棍子,窦路竟然都没抗过去,但想想他那一屋子姬妾,以及迫切的想要抱孙子的窦夫人,都对舒观云给的死亡诊断很是信服。


    自窦路与金不言和离之后,他那一屋子姬妾便轮番上岗,被窦夫人催着生孩子,以向外证明儿子的种子没问题。


    窦夫人催完了儿子房里的女人们,便催促窦路回房耕种,大补的汤药就没断过,没想到孙子没盼来,倒两下里一凑巧,将儿子送上了黄泉路。


    金不畏挨了二十军棍被送回侯府闭门思过,苏溱溱见到儿子鲜血淋漓的臀部泪水涟涟,反被儿子安慰:“母亲别哭了,儿子好歹保住了性命,窦路几十棍子下去,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您老哭归哭,送往窦府的祭礼可不能少了。”


    苏溱溱惊的眼泪都收了回去:“窦路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金不畏也懒得跟亲娘讲营中发生之事,只烦躁的催她:“您还是去窦府瞧瞧吧。”


    窦路因毒害世子不成,反而被几十军棍打死的消息很快便在幽州城内传开。


    金不言对前夫早就死心了,但听说他差点毒杀了金不语,亲自确认过金不语除了左肩尚未愈合的伤口之外,身上再无别的伤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死了活该!”


    这是她对前夫最后的评语。


    金不语靠在她屋内罗汉床的软垫子上坐着,对那位前姐夫又蠢又毒的行为不予置评,她感兴趣的是定北侯与窦大将军之间紧固的兄弟情:“长姐,你说窦卓从此之后会不会记恨侯爷?”


    金不畏回府闭门思过,金不语却觉得这是侯爷心疼儿子在军营里不好养伤,趁势送回府去让他亲娘照顾。而她也得到了几日假期回府休息,金不语懒得看苏溱溱母子几人的脸色,又怕高妈妈追杀,索性直接躲来别院休养,顺带将独孤默也带了回来养伤。


    金不言用剪刀细细修剪一盆茉莉,回想一番前公公的性格,十分肯定的说:“一定会!窦大将军只有这一根独苗,虽然不及窦夫人惯的厉害,但其实也很惯着儿子。儿子没了,连个孙子都没有,咱们侯爷这次直接让大将军绝了后,你说他能不记恨吗?”


    金不语伸个懒腰:“得,我还得去窦府吊唁!”她叮嘱金不言:“不过长姐你还是别去了,窦夫人那刻薄的老虔婆的脸色你也早看够了,也亏得你和离的早,不然她说不得还要迁怒于你,认为是你克死了他儿子,万幸万幸!”


    她这副后怕的样子逗的金不言都笑了:“以窦夫人的性格还真有可能,我这厢谢过世子了!”


    金不语:“不客气,不知道谢礼能不能用一大锅蹄髈来代替?”


    *******


    窦路毒杀世子不成反送了性命,原本令人不齿他的为人,他也算咎由自取,但瞧在窦大将军面上,各府还是要去窦府吊唁的。


    万夫人柴夫人等人进了窦府,在灵堂前见到形容憔悴的窦夫人,都觉得她委实有些可怜。


    窦夫人向来豪阔,出门作客都是宴席上比较瞩目之人,满头金钗珠翠,耳上脖子里挂的,腕上戴的,腰间佩的,从来不会落空,但此刻再看,便如泥塑木雕,坐在灵前毫无生机,嗓子已经哭哑了,头发也灰了一大半,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木然转头,才开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总觉得,路儿没死。”


    柴夫人被她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只觉得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努力安慰她:“夫人节哀!”


    窦夫人听不进去她的安慰,只一径说:“他去营里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我都替他物色了新媳妇儿,想等他从营里回来之后相看,怎么说没就没了?”


    万夫人安慰她:“夫人要多想想以后,府里还有大将军……”


    窦夫人好像陷进了一场悠长的噩梦里,眼泪毫无知觉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好像那是两眼不会枯竭的泉,汩汩往外冒水,她连眼泪也不擦,捶捶雍塞的胸口,那里压着沉沉的一块大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说:“路儿怎么就没了呢?将军他在骗我吧?他说都怨我,怨我给路儿房里塞那么多女人,怨我给路儿喝补药……”


    “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呢?他不是也盼着抱孙子吗?”


    “那些药都是补身子的好药,我怕舒观云使坏,还特意去东城的胡大夫那里抓的,特别贵的补药,都是好药啊……”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半天忽然之间想起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却因久未进食而差点摔倒,被万夫人与柴夫人一边一位扶住了,她对自身处境全无反应,直着嗓子喊:“来人啊,去把胡大夫抓过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给路儿开的药有问题!老匹夫,害死了我儿!”


    窦大将军自回府之后便闭门不出,而窦夫人亲眼见到气息全无的儿子一身是血被丈夫抱了回来,当场便晕倒了。


    窦府管家苦着脸带着手下人布置灵堂,将窦大将军准备的寿材给儿子先用了,连寿衣之类都用的是给窦大将军准备的。


    窦卓常年在军中,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自知妻儿性子不够刚强,过了四十岁便早早将棺椁寿衣替自己置办了,没想到自己没用上,反而先给儿子用上了。


    他常年习武上马打仗,比从小享福的窦路要壮实许多,给他准备的寿衣套在儿子身上,便如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儿子静静躺在棺内沉睡,看一眼心都碎了,不忍再看,只能踉跄着避去书房。


    窦夫人醒来之后,灵堂内一切都布置妥当,她惊怒伤心之下无处撒气,下令杖毙了窦路的两名通房,将其余女人都关了起来,犹不解恨,便跑去书房跟窦卓大吵了一架,怨怪丈夫不该将儿子召去军营,好好在府里呆着生孩子不好吗?


    窦卓心力交瘁,对夫人的蛮横泼辣再难忍受,便指责她不该惯着儿子,还给儿子房里塞那么多女人,胡乱给儿子吃补药,结果把身子给吃空了,不然就算是被打了五十军棍回来,养一养也能活命。


    何至于就四十五军棍给打死了呢?!


    夫妻俩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伤心之下口不择言大吵一架,互相指责对方的过失,都企图把儿子的死归咎于对方,但又吵不赢对方,反而越吵越伤心,挖出了几十年婚姻里的毒疮,互不相让恨不得活吃了对方。


    窦夫人失去儿子,又被丈夫指责,心里一团火不住煎熬,烧的她片刻不得安宁,只想找个撒火的地方,东城开补药的胡大夫便成了新的泄愤目标。


    柴夫人:“……”


    万夫人:“……”


    窦夫人是疯了吧?!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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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金不语过来的时候, 窦家正闹成一团。


    胡大夫被窦府家兵绑了过来,押跪在窦路的灵前,整个人都还处于懵圈状态。


    他身后还跟着胡家医馆里的学徒妻儿仆从等人, 眼看着他被人绑走, 这帮人也跟了过来救人, 两家的下人撕扯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


    金不语在窦府大门口下了马车, 却发现门口正上演着一场聚众斗殴事件,将窦府的大门堵的严严实实,为首的婆子坐在窦府门槛上扯了头花大哭:“幽州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家儿子毒杀世子挨了军棍死了,却抓我家掌柜的, 当大将军的就是这么欺负百姓的?”


    窦府的家兵要上去扯她, 婆子顿时扯开领口要扯腰带, 还在地上打滚:“救命啊窦大将军欺负人,窦府家兵调戏女人……”


    金不语:想给婆子点赞发红包!


    那婆子穿着打扮瞧着家境不错, 但撒泼打滚却是一把好手, 直闹的四五名年轻力壮的家兵束手束脚不敢上前, 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婆子好不晓事,你家掌柜的给我家公子开了虎狼之药, 害了我家公子的身子,你还有脸在这里撒泼?”


    “你家公子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满幽州城去打听打听, 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货,却说是我家掌柜开的药坏了你家公子的身子?你们窦家要不要脸?”


    家兵涨红了脸满脸尴尬接不上话。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啥?


    有不知情的小声询问左右瓜友:“窦公子生不出孩子?”


    消息灵通的瓜意极为乐意分享, 快速讲一通窦路生前之事, 更有那家中育了六七名孩儿的壮年男子道:“一个男人, 连香火都不能接续, 还不如死了算了!”


    金不语低头直乐——人民群众评判一个人价值的标准还真是低啊,不能接续香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窦路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他活着只是一架造粪机器,可是死了却能为侯爷与窦大将军之间的决裂添砖加瓦,实现人生最后一点价值,也算死得其所!


    胡婆子可不怕窦府家兵,什么话都往外倒,连窦夫人往她家药堂去了多少回都喊出来了,让围观百姓都顾不得窦府家兵的驱赶,吃到年度最大的瓜,恨不得亲自上前去保护这位勇敢的婆子,间或忙里偷闲与站在旁边的人讨论一下吃瓜感受,不亦快哉!


    世子爷前来吊唁穿的素净,身边又没有大批亲卫侍从,便被一位友好的吃瓜群众逮着交流吃瓜感想:“……听说窦公子房里女人不少,还娶了侯府的大小姐,都生不出孩子,干嘛不放了这些女人离开?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世子爷觉得这位瓜友总结的非常到位,也极为赞同瓜友的意见:“可不是嘛,不然你以为侯府大小姐为何要和离?”顺便为长姐洗刷一番:“可不就是瞎耽误功夫嘛!”


    胡婆子平日最好东家长西家短,且家境丰足,每日不必为衣食发愁,于幽州城内的消息极为灵通,就连窦夫人时常来找胡大夫开补身子的药都早被她在自己的人际圈子里八卦了个遍。


    她当时还笑:“可笑窦夫人做将军夫人又如何?却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吃再多补药有甚个用?”


    幽州城内不少穷人都往舒观云的药铺里去看诊,概因舒观云的药价低,且寻常富贵人家若是想开药调理,他把过脉饮食上能调整的便不肯再开药。而胡大夫却想着法子的赚钱,恭维着有钱的太太奶奶们,最喜开大补之药,全是名贵药材,自然药费也不便宜,大把补药吃下去,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吃死人的事发生。


    没想到遇上了蛮横的窦夫人,不由分说便被绑了来。


    窦府门口闹这么一出,胡大夫被绑过来的路上便遇上许多百姓,此刻门口不止堵着两家撕扯的人,还有一众吃瓜群众围的严严实实,世子爷与左右的瓜友交流吃瓜感想好不快活,顺口问身边跟着的唯一亲卫:“阿杰,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吊唁啊?”


    黎杰实话实说:“门口堵着,世子难道飞进去?”


    她左右一同站着瞧热闹的瓜友顿时惊呆了:“世子爷?”齐唰唰往旁边退去。


    金不语摸摸鼻子:“放心,没被毒死,爷不是鬼魂!”


    瓜友们却不愿意再与她亲切交流,世子爷颇为寂寞的退出刚刚结识的瓜友阵营,远远观望窦府门口这场闹剧。


    胡家婆子被窦府家兵所辱,她的儿子儿媳徒弟齐齐上阵,跟窦府家兵豁出命打了起来,女人们留了许久的长指甲总算派上了用场,男人们虽然文弱但急红了眼不要命也很吓人。


    窦府家兵空有一身保命的功夫,接到的不是杀人的命令,只是拦着胡家人不让进府,哪怕有多少杀人的招儿,当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使不出来,不然窦府在幽州城内还如何立足?


    一帮青壮汉子只能左躲右闪反而更见狼狈,有几名家兵脸上脖子上都是长长的指甲抓出来的血道子,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胡家人可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胡大夫被绑走之后便遣了一名药僮前往府衙报官。


    两下里正闹的不可开交,幽州刺史邓淦带着一队官兵前来,他身后还远远缀着鬼头鬼脑的邓利云,这位兄弟饭吃到一半听到有这等热闹好瞧,放下筷子便追了过来,没想到却在门口见到了金不语,顿时乐开了花,隔着人群直向她招手。


    金不语额头黑线都要下来了,她可听长姐说过,邓刺史反对两人来往,没想到邓利云当着亲爹的面也敢对自己眉目传情,但他这副热情过头的样子也不好置之不理。


    两方会合,邓利云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兴奋的只差跳起来了:“我听说世子差点被窦路毒死?怎么样?”


    金不语对好兄弟的兴奋无从理解:“利云,我被人投毒差点死了,你很兴奋啊?”她忍不住狠敲了他一记:“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看戏的!”


    邓利云正色:“不是看你的戏,是看窦家的戏。”他笑的鬼头鬼脑:“没想到窦路就这么死了,你说他干嘛想不开要给你下毒啊?”也不知道这货几时迷上了鬼神,居然说的头头是道:“世子身上有姜氏血脉,上有姜氏英灵护佑,他也敢下手?!”


    金不语:“……一会进窦府去吊唁,你可别说这些话啊!”


    邓利云直往后缩:“我只是来瞧热闹的,又不是来吊唁的!再说窦路,他也配?”


    两人站在人群外踮脚看热闹,邓淦带兵将两方人马撕扯开来,黑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胡婆子顶着鸡窝似的头发,掩了衣襟跪在邓淦面前喊冤:“大人,窦夫人派人绑了我家掌柜的,说是要杀了我家掌柜给她儿子偿命,小妇人一家子都指着掌柜的赚钱糊口,再说窦夫人的儿子可是在军中受了军棍而死,与我家掌柜有何干系?还请大人救我家掌柜一命!”


    窦路之死是幽州大营内部的事情,原本也只限于几家将军府上知情,但不知道是何人好事,窦府前脚搭起了灵堂,后脚这件事情便在幽州城内传扬开了,甚至连窦路毒杀世子之事都传的一清二楚,一听便知是当时在场之人传出来的。


    但当时除了议事厅里诸位将军,外面行刑的军士,还有各营前去凑热闹的人,营中自有本城子弟兵,多少张嘴都在传话,查也无从查起。


    邓淦头都大了,深知窦大将军此刻恐怕无心见客,还是得硬着头皮向窦府家兵道:“去向大将军传话,本官求见。”又安抚胡婆子:“你们且别闹,待本官见过大将军再作定夺!”


    余光瞥见跟世子站在一处欢快活泼的幼子暗叹一口气,听说世子此次出营执行任务深入敌营还绑了人质回来,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能假装没看见,暂且放过幼子。


    窦卓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闻听家兵来报,邓淦求见,还当他前来吊唁,疲累道:“你们看着办就好,就说本将军病了。”


    家兵吞吞吐吐,将窦夫人派人捉了胡大夫到窦路灵前,扬言要让他为儿子偿命,引的胡家人全都追了过来,堵在门口大闹一场,还请了官府过来之事讲了一遍。


    窦卓对自己夫人的脑回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人她何必要闹成这样?除了让人看笑话之外,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窦路虽然是被打死的,但生前犯了重罪,毒杀世子不成才致受刑,他们家办丧事原本应该悄悄办了,藏着掖着都不够,偏偏窦夫人还大闹了一场,难道生怕幽州人不知道窦路做下的蠢事?!


    家丁很是为难:“邓大人还在门口候着。门口还有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闹这么大始料未及,总要有个人出来收场。


    夫人已经神智失常快要发疯了,指望她收场恐怕只会越闹越大,现在也只能指望大将军出面了。


    窦府门口一场闹剧,由窦大将军出面平息,不但派人将胡大夫送了出来,还另行奉上百两纹银赔礼道歉。


    胡大夫被窦夫人派去的人绑在灵前,眼见着窦夫人眼冒凶光,让人揪着他的脖子要放血为儿子偿命,还当自己一条命要交待在窦府了,没想到被邓淦所救,当下感激不已,再见到自家婆娘儿女徒弟们的狼狈,眼圈都差点红了。


    亏得自家婆娘泼辣。


    窦夫人见丈夫不但不肯为儿子报仇,竟然还放走了胡大夫,顿时气的上手就要去抓他:“你个铁石心肠的,连儿子的仇都不肯报,枉为人父!”


    当着邓淦的面,窦大将军左右支绌,气怒之下一个手刀劈晕了窦夫人,吩咐下人:“夫人失心疯了,将她抬回后院休养!”


    柴夫人万夫人前来吊唁都是受丈夫所托,不过面子情,走个过场即可,亲眼见识了窦夫人疯颠的状态,谁还敢留下来,当即告辞。


    *******


    如意馆里,酒菜摆满了一桌子,金不语与一帮狐朋狗友齐聚,只觉恍若隔世:“各位兄弟,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邓利云也有点恍惚:“世子,你不是去窦府吊唁吗?已经进去过了?”


    两人重逢之后太过高兴,叙完别后离情,他问及世子在窦府门口的缘由,世子亲口说去窦府吊唁的,哪知道窦府的大门都没踏进去,世子转头就拖了他来如意馆喝酒。


    “心意到了就好了,祭不祭的不过就是个形式嘛。”金不语说:“再说窦路生前就恨毒了我,我若是真去他灵前吊唁,你说他会不会当场诈尸?”


    一众兄弟都赞她:“世子宽宏大量!”


    金不语谦逊道:“还是诸位兄弟了解我,我这么宽宏大量的好人,世上难寻了!”她抿了一口酒,舒服的直叹气:“还是如意馆的果子酒香甜开胃,要是再有两位美娇娘来给爷布菜就更有食欲了。”


    邓利云忙催促着去叫姑娘,还有人问起她绑回来的北狄小娘子:“怎么听说世子去了北狄还带了位小娘子回来?”


    提起这个,世子爷就更烦恼了,再饮一口酒,自夸道:“本世子风流倜傥,在幽州城里不知道搅乱了多少小娘子的芳心,没想到去了北狄也不消停,有小娘子哭着喊着非要嫁给我,你们当我想的啊?”


    她吹嘘道:“那北狄小娘子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我要回来她又舍不得,我能怎么着?当然只能带回来了!”


    这帮人对世子的桃花运羡慕不已,皆吹捧世子家世容貌,最后连世子的运气都被吹捧过了,一帮人直喝的醉醺醺满嘴胡话还不肯散场。


    正热闹着,黎英闯了过来,进门便道:“世子,侯爷派人寻世子回营,说是北狄人打过来了!”


    世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得,诸位宽坐,我老丈人来了,本世子要出城去迎老丈人了!”


    一帮人都嘻嘻哈哈笑着起身送她,邓利云更是道:“那兄弟们便在城内恭候世子佳音,等着喝世子的喜酒啊!”


    世子爷不要脸,边走边道:“新婚礼物兄弟们还是要备一件的。”


    黎英做事妥当,已经备了马车在如意馆外。


    金不语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缓缓神,再坐直了,已是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意,冷静问道:“北狄带兵的是何人?”


    黎英道:“左贤王乌都与三皇子阿古拉。”


    一个丢了女儿,一个丢了未婚妻,也是时候该过来了。


    “窦府呢?可有动静?”


    黎英冷笑:“秦宝坤派人把窦路之事传扬开来,现在幽州街头巷尾就连三岁的小儿也知道窦路毒杀世子之事,还有人编了儿歌传唱,窦大将军可是丢了名声又折了儿子,跟侯爷的梁子恐怕解不开了。”


    金不语猜测:“你说,侯爷会不会有什么把柄捏在窦卓手上?”当时在营里明明窦路有可能会被重判,不是为着儿子,而是为着侯爷自己的安危,他都不应该宽纵了窦路。


    黎英道:“世子往后在营里多加留心,天长日久总会有破绽的。”


    金不语一身酒气回了幽州大营,先进了议事厅,发现除窦大将军之外,其余营中众将齐聚,就连前往易州去接应军粮的沈淙洲都回来了。


    他见到金不语,眼前一亮,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询问,连连看了金不语好几眼。


    金不语装没瞧见,向众人见过礼之后问道:“不知道父亲召儿子过来,可是有事?”


    她虽然是世子,可在军中却并没有担任要职,议事原也用不着出面,只需要听从调派便可。


    金守忠道:“北狄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谈判。”


    大渊与北狄对阵,从来都是先上来便一顿打,坐下来和谈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送公主去和亲的那几年还算平和,后面这几十年北狄从来没有放弃过扰边劫掠之事。


    卜柱很是烦躁:“谈什么谈?有什么可谈的?先打一顿再说!”他最不耐烦磨嘴皮子,还是拳头底下见真章来的痛快。


    金不语笑道:“卜大将军别着急,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里,来的一个是小郡主的前未婚夫,一个是小郡主的亲爹,怎么谈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若来的是与小郡主不相干的人,那才不好谈呢。”


    万喻深知用兵之累,都是拿人命跟粮草填上去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一边倒的胜利,故而也劝卜柱:“听侯爷的命令,先谈,谈完了不行再打!”


    金守忠道:“既然北狄要谈,此事交由万将军与世子?”


    万喻起身:“末将领命!”


    金守忠再三叮嘱:“万将军行事缜密,世子熟悉左贤王与三王子,就由万将军为正使,世子为副使,先与北狄人接触过再说。”


    谈判的地点选在两军对阵的中间点,两方各送了桌椅过来,落座之后,左贤王乌都与万喻互相客气的打招呼。


    金不语没想到自己才回营就被塞进了谈判团里,隔了些时日再见三王子,她笑的好不得意,假惺惺关切道:“多日不见,三王子瞧着气色不大好啊?”


    “你真是定北侯府的世子?”阿古拉在谈判使团见到金不语,恨她恨的牙根痒痒,上来就恨不得捅她一刀子,更不相信姜氏一门忠烈,居然还有这种没皮没脸的后人。


    金不语大笑:“如假包换!三王子对我的身份很困惑吗?”


    万喻与左贤王分坐两边,两方使团的人分坐两侧,三王子刚好与金不语坐在对面,瞧见她面上得意的笑容,眸中狠戾之色翻滚,强忍着压了下去,问道:“珠儿还好吗?”


    “怎么不好?”金不语露出欠揍的笑容:“你也知道珠儿对我一往情深,回来之后我已禀过父侯,珠儿住在我军中大营,只等左贤王来了之后便要摆酒成亲,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左贤王乌都面色沉沉,喝道:“小子,慎言!”


    金不语向他行了一礼:“王爷莫生气,自来儿女之事都由不得父母。北狄民风开放,我听说小儿女有了私情便可禀明父母作主成婚。我去沿林大坝的那阵子王爷公务太过繁忙,可能不知道珠儿对我一见倾心,每日都陪着我骑马打猎游玩,不知道有多开心。”她痛斥包办婚姻对女子心灵的迫害:“王爷也不是不知道珠儿的心事,她明明不喜欢三王子,您非要让她嫁给三王子,害的她时常伤心哭泣,这还没成亲呢,要是真成了亲,珠儿焉能开怀?”


    向来严肃的万喻不知为何,想要发笑。


    主动权握在大渊手里,北狄人往日太过嚣张,先上来由得世子胡闹歪缠,打杀他们的气焰也不错。


    偏偏世子说的又让北狄人无可反驳,谁人不知道珠儿那阵子痴恋大渊姜公子之事?两人形影不离在营地里不知道秀了多少场恩爱,三王子也只能远远看着。


    左贤王气的一张黑红的脸膛彻底黑了,三王子更是绿云罩顶,极想当场暴走——谈什么谈,先打一架再说!


    “可否请万将军行个方便,容本王与小女见上一面?”左贤王懒得跟这无赖人子歪缠,忍着怒气询问。


    万喻转头问:“世子意下如何?”


    金不语也知道绑了肉票勒索赎金之前,总要让他们见一见活着的肉票,免得给钱不痛快,不过万喻竟然问她的意见,还是有点受宠若惊:“我觉得珠儿成亲前定然还是想见一见左贤王的,不如让他们远远见一面?”


    珠儿被绑来多日,听说北狄大军到了,差点激动哭了。更听说左贤王要求见她,老老实实让绑了过来,远远见到左贤王便哭了起来,哽咽着大喊:“父王——”


    左贤王多日不见爱女,此刻再见她,恨不得将人接了过来,也喊道:“珠儿别怕,父王来带你回家!”


    世子如同老练的绑匪,特别不要脸的热情建议:“王爷,交了赎金就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错字一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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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珠儿的母亲是左贤王最宠爱的女人, 而她又肖似其母,从小深得左贤王喜爱,凌驾于一众姐妹之上, 就连婚事也挑的是可汗王庭以勇猛而出名的三王子阿古拉。


    可惜她从小随心所欲惯了, 一旦有不合心意之处, 也比别的女儿闹腾的更凶。


    左贤王原以为珠儿只是小打小闹,再加上三王子极有耐心, 总有珠儿回心转意的时候。


    哪知道一个眼错不见,女儿就被大渊的无赖子拐走了。


    父女俩隔着一队大渊人马遥遥相见,说不过十来句话,世子懒洋洋挥手, 那头已经押着珠儿走了。


    左贤王乌都:“……”


    世子双眼晶亮, 向左贤王求表扬:“本世子信誉良好说到做到, 保证小郡主在回到王爷身边之前,不会掉一根头发。王爷考虑一下, 是想让小郡主给我做妾呢, 还是回北狄嫁给三王子做王子妃呢?”


    啊呸!


    左贤王内心是很想一口唾沫淹死这不要脸的狗世子, 但是爱女握在这无赖手中,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他僵硬着一张脸坐了回去,向大渊谈判正使提出:“你们怎么样才愿意放了本王女儿?”


    万喻为人谨慎行事周密,但与北狄人打交道多年, 对他们掠夺的天性有着深刻的认识,真要跟这帮野蛮人谈条件订什么停战盟约, 不过是做无用功。


    他们敢前脚签了盟约, 后脚撕了盟约就打过来, 指望他们信守承诺就是说笑。


    既然并非两国正式会谈, 只是交换人质,还不如交由世子自由发挥。


    于是,万大将军一本正经回答他:“既然小郡主是世子带回来的,王爷不如就问问世子的条件?”


    左贤王就是不愿意同狗世子谈判才转头问万喻的,他气道:“你们大渊大事都由小孩子做主?”


    万喻根本不受他激,拿出多少年待世子没有的敬重态度道:“世子将来要掌幽州大营,便是大营的少主,怎么能算是小孩子呢?”他摆明了袖手旁观,做个挂名主使。


    金不语还从来没在万大将军这里受到如此待遇,不过至少这是个好兆头,她坐了回去,笑道:“王爷可以想想,拿什么来交换您心爱的女儿?比如土地牛羊马匹粮食奴隶还是金银?”


    万喻没想到世子聪慧至此,提都不提那些空泛的盟约,开口就要实打实的好处,不由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


    左贤王被逼无奈,只好与这狗世子打交道:“不如世子提个条件?”


    金不语极为干脆,开口就吓到了两方人马。


    她说:“一万只羊,一万头牛,外加五千匹战马。奴隶就不要了,来了还要吃饭,我幽州大营养不起。”


    我呸!


    左贤王再疼女儿,还是被这个条件给吓到了:狗世子!你真是太不要脸了!你也真敢提?!


    三王子:……


    阿古拉手握刀柄,暗暗考虑暴起伤人先捅死了狗世子再说,她狮子大开口的样了可恨了!


    不止是对方的人马被镇住了,连大渊这边的人都被世子提的条件给吓到了,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说话。


    万喻不由自主去看世子:这条件您是来约架的还是真来谈判的?


    世子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环顾四周见没人说话,左贤王乌都脸色几转,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世子这是故意不想将小女还回来了?”她跟没事人一样回道:“王爷觉得小郡主不止这个价?”


    左贤王:“小女乃是无价之宝!”


    世子:“三王子觉得呢?”


    草场跟牛羊马匹本来就不及众兄弟多的三王子阿古拉硬着头皮说:“小郡主是本王未来的王妃,自然也是无价之宝!”


    世子:“啧啧啧,你们多虚伪啊?一边说着小郡主是无价之宝,一边连一点牛羊马匹都舍不得拿出来,这是对待无价之宝的态度吗?也就珠儿不在这里,如果见到你们俩这种态度,不知道得多伤心啊!”


    她倒有理了?!


    乌都都快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没想到狗世子又有话说:“不过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说而已,大家都不必当真。做生意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我提了条件你们倒是还个价啊?”


    万喻低头忍笑,暗暗觉得此次谈判侯爷派了世子过来,还真是选对了人。


    世子荒唐是荒唐了些,但架不住脸皮厚,什么话也敢往外说,谈价更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乌都一张老脸都烧了起来,正话反话都让狗世子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世子明鉴,一万只羊、一万头牛外加五千匹战马也确实太多了,本王营里一年都出不了五千匹战马,况且去送大雪突降,压死了不少牛羊,本王总不能拿所有的牛羊战马来换珠儿吧?”


    他一把年纪,被大渊的狗世子逼着不得不说软话,心内暗暗发誓,只要赎回珠儿,定教这狗世子好看!


    金不语瞬间进入兴奋的砍价状态:“来来来,王爷提个数,做生意嘛总要有来有往,你不出价我怎么还价嘛?”


    “一千只羊,一千头牛,外加三百匹战马。”左贤王哭完穷总算给了价格。


    金不语满脸失望:“外界都传王爷特别疼小郡主原来都是假的?方才王爷也说了,小郡主在你眼中是无价之宝,怎么一到赎金就这么吝啬呢?难道小郡主就值这么一点牛羊的价格吗?王爷对小郡主的爱都是假的吗?”


    左贤王内心吐血,老脸都要僵了——狗世子这是什么绝世奇葩啊?


    谁不知道疼爱是一回事,可是真涉及了利益,难道还真倾家荡产啊?部落里其余人要不要生活?


    他僵着一张老脸为难道:“本王疼爱珠儿的心怎么会是假的?只是世子的价格委实高了些,本王能拿出来的差不多就这点了,至多再加一点。”


    金不语热切的望定了阿古拉:“既然王爷有王爷的难处,那三王子呢?小郡主可是你未来的王妃,在沿林大坝那阵子本世子也亲眼见证了三王子的深情,轮到出赎金的时候,三王子不会退缩吧?”


    阿古拉:狗世子!你奏凯!


    他本来娶珠儿就是娶的左贤王的支持,等将来珠儿嫁过去肯定还会陪嫁牛羊马匹奴隶,他只要付出他的深情耐心与若干礼物便好,从来也没有心理准备出一大笔牛羊马匹,最要命的是这些还不是送给左贤王的,而是肉包子打狗,白送给大渊人的!


    “当然不会。”阿古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心都在滴血。


    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要损失一大群牛羊马匹了。


    左贤王欣慰的看着未来女婿,差点流下感激的泪水:“孩子,委屈你了!待将来珠儿嫁过去,本王一定让她好好待你!”


    三王子:别!只要珠儿不跟着野男人跑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悲伤,就连左贤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为了回报未来女婿的慷慨,只能积极投身于砍价大业,再次与狗世子讨论牛羊马匹的数量。


    万喻与北狄人打交道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北狄人吃瘪如此彻底,全程忍气吞声,好话说尽就为着世子降一点牛羊马匹的数量。


    世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招数,数字降的极度缓慢,还时不时要威胁对方:“既然左贤王与三王子如此不痛快,我也不为难两位,这么说吧,两千只羊也只能换小郡主一条腿或者胳膊,要不咱们不整卖了零卖?按照脑袋耳朵胳膊腿的价格单付,那边传过话去很快就能将郡主的零部件给送过来,两位凑一凑总也能凑个完整的小郡主回去的!”


    左贤王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无耻小儿!”


    三王子:“狗世子!”


    万大将军肚里都快笑破了——这般砍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原谅他孤陋寡闻!


    世子竟然也不恼,笑的像个和气生财的店铺掌柜:“唉唉别生气嘛两位。我们大渊有句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与王爷做不成卖买,总还能做亲戚嘛,将来您老可是本世子妾室的娘家爹,来了大渊还能亏待了您老不成?”


    她笑眯眯转向三王子,似乎也有几分苦恼:“至于本世子跟三王子的关系,这就有点复杂了,我们大渊也没这种亲戚,不过王子远道而来不好怠慢,既然是珠儿的前未婚夫,那便是本世子的前辈,往后我便唤你一声三哥吧?”


    去你的三哥!


    阿古拉面色铁青当场就气的要掀桌子,被身后侍立的乌恩其死死摁住:“王子息怒!王子息怒啊!”


    金不语愕然:“这么说两位不愿意跟本世子做亲戚?那算了咱们还是来继续谈价格吧?”


    左贤王:狗世子不要脸!


    阿古拉:不要脸狗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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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传令兵候在两方谈判的地方, 轮流向大营传报谈判进度。


    一众将领都齐聚议事厅,直等前方传来的消息。


    开初金守忠听到金不语提的条件,顿时感觉这逆子疯了吧?


    他对金不弃也很疼爱, 可是如果易地而处, 他是不可能拿这么多的牛羊马匹去赎女儿的。


    “胡闹!”


    此举正合卜柱之意, 他朗声笑道:“正好,咱们也不必谈判了, 先合兵打一仗再说,等打到北狄人服了软,不说一万只羊了,两万只都能弄得回来!”


    其余诸将都道:“侯爷再等等看, 就算是世子胡闹, 不还有万将军在那儿盯着吗?”还能由得世子胡闹了?


    金不语荒唐的名声远播, 也不在于她做了一两件靠谱的事情就能洗刷大家对她一贯的印象,不过万喻向来瞧不顺眼世子, 且对其严厉,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不过片刻, 传令兵又来传递谈判的消息。


    这次的传令兵口齿伶俐竟然还会模仿各人神态,将谈判桌上几番砍价, 世子与左贤王与三王子之间的争执讲的活灵活现,甚至连万喻的神态都没放过。


    “……万将军偷笑不说话,全权交由世子负责。”


    众将军大跌眼睛。


    卜柱不由道:“万喻不是一向瞧不上世子懒散荒唐吗?”


    柴大将军若有所思:“也许对付北狄人, 还真就需要世子这样儿的。”这样脸皮厚的!


    幽州大营里全都是武将,脾气暴躁的不少, 行事缜密板正者有之, 心机深沉会算计人的也有, 窦大将军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然而如世子这般没皮没脸的还真没有。


    世子听起来要价高,可是她自己也说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方式,而牛羊马匹弄一大批回来,受惠的并非世子一人,而是幽州大营所有的将士们!


    所有人!


    无论世子如何挤兑北狄人,议事厅里的众人都觉得痛快之极,听到那传令兵逼得左贤王与三王子气恼翻脸,她竟然又厚着脸皮把人哄回谈判桌上,都不由笑出声来。


    定北侯起先还恼怒,生怕世子搞砸了谈判,可是没想到世子始终牵着北狄人的情绪走,听到后来连他也不觉得露出笑意,笑骂道:“这小子还有几分能耐!”


    难得听到侯爷夸赞世子,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秦野道:“世子岂止是只有几分能耐,头一回出去探消息便绑了北狄小郡主回来;谈判的时候又逼的北狄人自乱阵脚,恐怕牛羊马匹不会少。世子简直是立了大功,侯爷一定要嘉奖世子!”


    其余诸将齐齐附和,就连沈淙洲也道:“世子接连立了两次大功,侯爷是应该奖赏世子!”


    沈淙洲从来都知道世子聪颖,没想到他不过去接一趟军粮,世子不但掳了北狄小郡主回来,甚至在两国谈判之际也如此出彩,只要这批牛羊马匹进了幽州大营,应该有无数人对世子改观。


    他内心深为金不语高兴。


    定北侯被众将的热情所逼,含糊道:“等谈判结束看结果再议。”


    金不语几番与北狄人讨价还价,最终探得北狄人的底线,双方以六千只羊,六千头牛,外加两千匹战马达成交易。


    至于这个数额左贤王与三王子如何分担,那就是北狄人内部的事情了,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最后,世子还是展示了她缜密的一面,向北狄人郑重申明:“牛羊马匹必须是健康的,不能拿病的老的来充数,不然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珠儿少了耳朵或者眼睛啊。到时候我方会由专人验货,若是王爷送来的牛羊马匹不合格,拿病的弱的老的小的来充数,可别怪我不客气!”


    都到了这一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左贤王也无话可说:“还请世子善待我的女儿!”


    三王子眸含杀气在金不语脖颈处扫过,怒冲冲走了。


    此次乌都与阿古拉带了约莫有七八千兵前来,本意便是接珠儿回去,而非挑起事端。


    当日回到幽州大营,世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定北侯亲率众将在大营门口迎接出使的二人,万大将军与定北侯交流谈判情况,卜柱蒲扇大的巴掌拍在金不语肩上,对她赞不绝口:“果然还是要多读书,还是读书人的脑子灵光,连挤兑人都让人无话可说!”


    他算是长见识了。


    金不语只觉得半边肩膀都要被卜大将军给拍散架了,苦着脸往旁边挪一挪,敬畏的看着他的大掌:“卜将军,我觉得还是您一身神力上了战场更有用,我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比不得将军您骁勇善战,令北狄人闻风丧胆。”小小拍一记马屁,省得这位爷拿她的肩膀拿校场上练武的木桩子拍。


    沈淙洲将世子往后拖过去,笑道:“卜将军,世子哪受得了您的神掌?”


    卜柱立刻便有了主意:“这有何难?等这批牛羊马匹交接完毕之后,世子便来我先锋营练练?”


    “只要父亲同意。”金不语倒是不反对,先锋营的战力是幽州大营最为强悍的,同样收服先锋营将士也早在她的计划之中,赶早不赶晚。


    定北侯内心复杂,长子金不畏视先锋营为虎狼窝,总觉得有去无回,而嫡子却跃跃欲试,不但没有半点惧意,竟似很期待,两厢比较之下,差距太大了。当下只能强笑道:“等交换人质之事忙完,你便去先锋营历练。”


    “多谢父亲!”金不语向卜柱拱手:“到时候还请卜大将军手下留情,别把我揍的太惨!”


    一众人等皆知卜柱练兵之严苛,世子进了先锋营不得被扒掉一层皮?


    难得万喻都会为世子求情:“卜将军瞧在世子这两次立功的份上,可要高抬贵手,别把世子练的太狠了!”


    定北侯莫名有些失落——讨厌世子的都对她改观了,而他疼爱的长子还趴在家里养棍伤。


    一万两千头牛羊,填补了幽州大营粮草不足的窘境,而最值钱的还是两千匹战马。


    大渊没有马场,所以幽州大营的战马向来都是奇缺的物资,能配备出一个营的骑兵已经不容易,而且战马每年的伤亡也要算在内,就算是拿银子去跟北狄人交易,也未见得能买来战马。


    北狄人皆是骑兵,每年两方对阵,步兵与骑兵对上总是步兵伤亡惨重,而大渊的战马除了从西戎买卖,便是从战场上搜罗,或者幽州大营自己想办法配种,但都数量有限,且战力与耐力跟北狄的战马还是有差距。


    两千匹战马不是小数目,营内的骑兵听到这个好消息,对世子的好感倍增,而步兵营的宿全也扒拉着同铺的兄弟追问:“这么说我们很快就有牛羊肉吃了?”


    “听斥候营的兄弟们说,北狄的羊肉肥美鲜香,一点也不膻。”曾强也难得垂涎三尺:“全哥别急,应该很快了!”


    金不语谈判结束,特意去见珠儿,向她通传谈判结果:“左贤王只肯出一千只羊,一千头牛,外加三百匹战马,都说王爷特别疼爱你,我瞧着传言有假!”


    珠儿恨死了狗世子,前些日子她还在吃牢房,没想到摇身一变就从她父王身上吸下来一口血,越想越生气:“要你管?!”


    狗世子竟然摆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深情模样说:“珠儿,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想当初你一心一意要嫁给我,本世子心里好生感动啊。只是国仇家恨拆散了咱俩,我也只能忍痛送你回去了。”


    忍痛?


    当真是痛,可惜痛的不是狗世子,而是她父王!


    珠儿被气笑了:“谁要嫁给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瞧在珠儿给她带来一大批牛羊战马的情况下,金不语一点也不生气,不但不生气心情还极好:“珠儿,话不能这么说。要知道在我几番说服之下,你父王将你的身价提到了六千只羊,六千头牛外加两千匹战马的价格,将来说出去也不至于掉份儿!不然按照你父王开的价格,回到北狄之后你的姐妹们问起来,听说你只值一千只羊一千头牛还有三百匹战马,不得笑话你便宜啊?”


    狗世子竟然还振振有词:“将来等你回去,你的姐妹们听到你的身价,知道你这么值钱,都知道你在左贤王心里的地位,定然对你另眼相看,不敢说什么怪话!”


    珠儿:“……”


    珠儿想骂人,又想哭。


    狗世子,我谢谢你祖宗八代,替我想的这么周到!


    金不语报了珠儿的离间之仇,美滋滋回去了,等着接收自己的谈判成果。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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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卜大将军娶了读书人家的女儿, 原以为能生出几个秀才进士,谁知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卜大将军的儿子们只爱舞刀弄枪, 除了最小的卜小四只有十岁, 尚且不能入营当兵, 其余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魁梧结实,各个高了世子一头。


    金不语初入先锋营, 被这哥仨夹在中间,只觉得头顶的空气都稀薄了,她奋力从三人中间挤出去,怀疑卜家三兄弟在对她实施霸凌。


    “三位对我来先锋营有意见?”


    卜家三兄弟虽然在亲爹帐下效力, 但军功却是实打实的, 对于凭着父辈荫庇入营的同辈都瞧不起, 大公子几番延揽结交都吃了软钉子,没想到卜将军出去一趟, 就把世子给带回来了。


    自世子进幽州大营之后, 不知道闹出来多少事故, 先是步兵营的一帮刺儿头们被收服,接着去北狄转了一趟居然掳了个小郡主回来, 并以此为要挟,跟北狄人谈了一大笔赎金。


    比起大公子的胆怯畏战,连跟着先锋营上战场都不敢, 世子竟然敢来先锋营历练,也不知道是她本身功夫过硬, 还是天真烂漫, 不知人世险恶, 没见过先锋营拼杀的场面?


    卜大带着俩弟弟迎接世子, 当着亲爹的面也不敢口出狂言,还表现的十分懂规矩:“不敢不敢,我们兄弟仨是来欢迎世子的!”


    卜柱难得见到三个儿子这么懂事,欣慰于他们总算懂事了:“世子读书多,你们跟着他多学学!”


    卜家三兄弟:读书多?


    谁人不知世子自侯夫人过世之后就长歪了,不知道打跑了多少先生,父亲您老人家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卜三要站出来同父亲辩明真相,指出他一叶障目对世子盲目的信任毫无缘由,被卜大拉住了,还笑的十分憨厚:“父亲说的是,世子的确读书多,咱们兄弟很该跟他多学学!”


    卜二笑的不怀好意:“是该好好学学!”至于谁跟谁学,那可就不好说了。


    卜将军跟定北侯提了好几次,才把世子抢过来,生怕自家三个兔崽子犯了轴,没想到三个小崽子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世子的丰功伟绩,竟然待世子很是客气,当下乐开了花:“这才对嘛,这些日子你们操练,世子先不用练了。”


    他是亲眼见过世子从北狄回来马上跌下来,身上伤口都化脓发臭了,结果还没养伤便被投进了大牢,还差点被毒死,故而让金不语先行养伤。


    哪知道他家三个小子不知道世子去北狄受伤严重,还当亲爹是准备将世子当个吉祥物供在先锋营,心下顿时对亲爹都有了意见:您老人家以往也不大瞧得上金不畏,在家还说过他那官职来的随意,比不上自家儿子的货真价实,怎的到了世子这儿便不同了?


    世子在演武大比之时没少做吉祥物,但再碍眼也不过在台上说几句话便离开了,三人自然可以不当一回事,可是现在听老爹的意思,世子是要长期在先锋营了——谁耐烦营里老有个祖宗供着?


    卜大笑的假模假式:“也是,世子立了大功,是该好好歇着了。”


    卜三性子比较急躁,当着亲爹的面也只能嘀咕一句:“全靠耍嘴皮子,又不累!”


    卜家三子随了亲爹的秉性,都是主战派,对世子便不大瞧得上,进了先锋营不好好操练,是等着来日在战场上送死吗?


    金不语头一回进大营战力最强的先锋营,当着卜大将军的面感受到了卜家兄弟仨的热情,但等卜大将军走开之后,仨兄弟便好像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世子,转头各忙各的,连招呼都不带打的。


    她左肩伤势未愈,最近每日都要换药,也并不在意卜家兄弟的冷遇,到了傍晚的时候便骑着小白龙要离营回城。


    卜大好像才瞧见她一般,拦在她马前:“世子这是去哪儿?”


    金不语:“回城有事。”


    卜三阴阳怪气来一句:“是忙着去如意馆会姑娘吗?”


    卜二:“老三别瞎说,要是让世子告诉咱爹,打断你的腿!”


    金不语暗想,不怪听说金不畏数次想要笼络卜家三兄弟都没能成功,以他纡尊降贵的态度,恐怕没少在卜家兄弟面前吃瘪。


    她倒不在意卜家兄弟的态度,相反还有点欣赏这兄弟仨,在金不畏用侯府大公子的名头笼络了一帮低阶武官之后,卜家兄弟反倒有点可爱。


    世子俯身,笑微微盯着卜家老三痞痞一笑:“正是,邓利云在如意馆里摆了一桌为我庆功,新来的蕊蕊姑娘也在场,卜三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


    卜三想起亲爹的棍子,下意识觉得臀部疼,不由后退两步,愤愤盯着她:“世子是故意的?”


    金不语知道卜家家训,子弟不许流连烟花之地,不然便要挨打,想当年卜三年少无知被朋友拖着去了如意馆,什么也没做,只是喝了几杯酒,被姑娘摸了小手手,回去便被卜大将军打的差点去了半条命。


    “故意?怎么会呢?!本世子是诚心诚意邀请三公子去如意馆见蕊蕊姑娘的。”


    思思姑娘不过红了一季,遇上窦路之事,便如同开败的花,在如意馆花魁的名头已经被新来的蕊蕊姑娘替代了。


    卜大见她这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从她马前让开:“世子既然着急回城里见蕊蕊姑娘,还请自便!”


    等到金不语骑着小白龙的身影消失,卜三气的真哼哼:“都说世子风流轻浮,果然名不虚传!父亲也真是的,把他弄过来,也不怕带坏了先锋营的兄弟们!”


    卜二出主意:“要不咱们去跟父亲说说?父亲不是最讨厌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吗?”


    三兄弟说干就干,跑去亲爹面前告状,且告的很是委婉,老大替卜将军倒茶,殷勤道:“父亲请了世子来咱们营里,说他不必参加操练,世子可能觉得闲极无聊,便回城了。”


    卜二:“父亲,方才世子还邀请三弟去如意馆见姑娘。”父亲大人,世子可是在教唆您的三儿子学坏啊!


    卜三还没开口,便差点被老父亲扔过来的茶盅给砸中了脑袋,他很委屈:“父亲,我又没去,您打我干什么呀?”


    卜大将军横眉怒目,指着三个儿子骂:“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是编排世子,想让老子把他从先锋营赶出去!世子左肩伤重,他回城换药,你们竟然跑来我面前诬陷他,是在营里吃的太饱撑的慌吗?”


    换药?


    世子手脚全乎,能走能跳能骑马,哪里伤重了?


    她说换药就换药?


    三兄弟总觉得亲爹被世子忽悠瘸了,还不相信他们的提醒。


    他们被卜大将军臭骂一顿,连晚饭都没让吃,罚去校场训练,到了子时才回营房。


    卜三饿的前胸贴后背,揉着空空如也的胃想哭:“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了,世子到底哪点投了父亲的眼缘,竟然教他连世子说过的话都不相信?”


    卜大:“长相?”


    他们亲娘出自读书人家,生的清秀温婉,极得亲爹喜欢,等四个儿子先后落地,全是大块头,卜大将军不止一次叹息。


    卜二:“嘴甜会哄人?”


    反正打死他也不相信世子学富五车,是个读书种子。


    这话说出去不止他不信,便是幽州城内所有认识世子的人恐怕都不相信。


    金不语回城换药,次日城门开了才赶回大营,反正卜大将军也说过了,让她好生养伤,等北狄人交了赎金换了小郡主回去之后,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她回营之后,见到卜家三兄弟,只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还深深不解,有心找人问一问,但她并不认识先锋营的人,索性闭紧了嘴巴。


    还是贾三消息灵通,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昨晚卜家三兄弟被大将军罚操练到子时,听说连晚饭也没吃。他们对世子脸色不好,说不定父子间因世子而产生了矛盾。”


    贾三鬼精鬼精,每日在营里各种窜,跟个包打听似的,没少打听营中之事,连卜家三兄弟的事情也听了一箩筐:“卜家三兄弟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先锋营里的人都很信服他们,也最是心齐,世子恐怕要小心了。”


    先锋营是块难啃的骨头,金不语早有准备,仅凭着卜大将军对她的那点好感,还不足以服众。


    只是没想到进营头一日,便惹的卜大将军父子间闹了矛盾,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回想金不畏笼络人的手段,吃完饭笑吟吟去校场转悠,故意在训练的满身是汗的卜家三兄弟面前转悠,看他们表情变了又变,还觉得挺好玩。


    末了,她还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松子糖吃,对挥汗如雨的三兄弟客气道:“吃糖吃糖?”


    卜大装没瞧见;卜二笑的虚假:“世子您吃!”


    狗世子,谁人不知道先锋营训练苛刻,哪能中途吃糖?


    这是陷害!


    只有卜三忍不住,瞪着她骂道:“你不训练就走开,做什么故意气人?”


    作者有话说:


    世子:总有一天我要你们叫爸爸!


    卜大将军:你说啥?


    明天双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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