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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不提金不语在先锋营悠闲养伤, 单提北狄与大渊的这次谈判,定北侯便要向朝廷写折子讨赏。


    定北侯下笔之前还未有决断,等到落下第一笔, 心中便有了主意, 营里传信兵带着他的请功折子骑快马前往京城, 他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准备回府安抚长子。


    金不畏挨了军棍从营里拉回来之后, 苏溱溱衣不解带照顾,不知道咒骂了多少回金不语,期间还抽空去了趟窦府吊唁。


    窦大将军避不见客,窦夫人又在后宅养病, 接待她的只有窦府的管家。


    苏溱溱回想往日来窦府的光景, 被窦夫人迎来送往, 当贵客一般,现下他们的独子死了, 夫妇俩连个面儿都不露, 可见是记恨上侯府了。


    她回去之后, 跟金不畏念叨此事,又骂金不语耽误事儿:“她不如死在北狄, 回来便要害人,眼瞧着没多少日子你便要办喜事,打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金不畏与柴孟雨的婚期就订在三月, 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可是金不畏此次被打的有些重, 还有十几日功夫, 恐怕没办法骑马去迎亲。


    苏溱溱念叨了没两日, 柴夫人前来探望金不畏, 被苏溱溱拉着说了许久的话,心事重重的回去了。


    成婚之前,金不畏与柴孟雨暂时不能见面,柴孟雨见母亲的样子,还当未婚夫出了事,毕竟窦家的丧事还没办完。


    “母亲,可是大公子不好了?”


    柴夫人眉头深蹙,好半天才叹口气:“大公子无事,毕竟年轻,养养便好了。只是你那位婆母……我实在不喜。”


    若是别人家庶出的公子,柴孟雨定然不会嫁,但侯府长公子又自不同,且嫡母早逝,婆母虽是妾,却掌着侯府中馈,便是侯府实质上的女主人,这桩婚事又是定北侯亲自开口求来的,足见对长子的重视,就更不好推辞了。


    柴孟雨平日不好开口说什么,此刻借着母亲的话到底吐露心事:“母亲,女儿不止不喜欢未来的婆母,便是连未来小姑子也不大喜欢。倒是不言姐姐温柔宽和,女儿很是喜欢她,可惜与大公子又不是同母所出。”


    苏溱溱到底出身所限,就算是在侯府里住了二十多年,平日的穿戴打扮比各府正室夫人也不差着什么,遇到大事可见其心胸品性,让柴夫人深为不喜。


    她只能怨怪自家丈夫婚事应的早了,当初没有找个借口给推辞了:“你猜我今儿去,你那婆婆说什么?”


    “说什么了,惹的母亲生气?”


    柴孟雨很是好奇,不知道未来婆婆说了多离谱的话,才惹的轻易不肯评论他人是非的母亲也不高兴了。


    柴夫人陪伴丈夫戍边多年,经见的多了,此刻提起来犹自愤愤:“大公子挨了军棍,她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错,竟然还怨怪世子,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你父亲向来觉得世子胡闹,不大喜欢他,但此次世子连立奇功,足见是个有真本事的,没想到差点被窦路跟大公子密谋一碗肉给毒死,最无辜的难道不是世子吗?”


    以前对亲家母不喜,尚能忍受,那是看着大公子相貌堂堂友爱兄弟,可是这次的事情就算是侯爷再多偏袒,说大公子只是言行失察,营里其余人却并不觉得他是清白的。


    说到底,这次是对女婿不满意了。


    能联合外人对亲兄弟下手的,心胸狭窄可见一斑。


    柴孟雨没想到未来婆母是非不分到此等地步,面上也有些犹疑:“那……大公子怎么说?”


    柴夫人回想金不畏并无半点悔意,反而一意将责任推脱到窦路身上,甚至还为自己喊冤,称被窦路反咬了一口,都怪自己平日太好说话,才招来了小人。


    “他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觉得自己白壁无暇了 !”柴夫人没好气的说。


    柴孟雨想到后半辈子要跟这样的人相伴一生,便觉心里极为不适,忽然紧握住了柴夫人的手,恳切的说:“母亲,我不能嫁这样的人,心胸狭窄没有担当,若是世子将来承爵,他说不定还能做出更为疯狂的事情。连亲兄弟也敢下手的人,对枕边人难道就心软了?”


    如今柴将军正值盛年,又掌着骠骑营,金不畏自然对她客气有加,但她一兄一弟皆是读书人,都被父亲送去白川书院苦读,将来科考入仕,定北侯为长子求娶她,未尝没有想让大公子接掌未来岳父在军中一切的打算。


    柴夫人被女儿说中痛处:“我回来的路上也在想这事儿,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总不能糊里糊涂葬了你的终身。”


    柴孟雨见说动了母亲,又加了把柴:“母亲可否想过,大公子将来屈居世子之下便罢,若是……到那时候,女儿会不会成为姜夫人第二?”


    定北侯依靠岳家继承了爵位,待到舅兄与岳父过世之后,待姜夫人与她出的儿女们还不及妾室生的子女,外面不知情的人盛传侯爷长情,但柴夫人却瞧的真切,分明是妾室的儿女更受宠。


    柴孟雨容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温婉大气,柴夫人自认为女儿配金不畏绰绰有余,但她今日去金不畏的院里探伤,发现未来女婿房里的两名通房丫头模样整齐,很会卖乖讨巧。她细瞧了几眼,约莫已经侍候过女婿了。


    当着她的面儿,那两名通房对金不畏嘘寒问暖,极尽体贴,让柴夫人很是膈应。


    明明马上要成婚了,苏溱溱还不曾提过此事,难道她打着让女儿刚进门便喝妾室茶的主意?


    “你别担心,此事我与你父亲再议。”


    柴夫人劝了女儿回去,等晚上柴将军回府,便将今日所见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埋怨丈夫:“你嘴上说着疼女儿,瞧瞧给女儿挑的是什么人?母子俩一样的心胸狭窄,便是连金不弃的家教也堪忧,性子掐尖要强不饶人,咱们女儿进了侯府的大门,还能有好日子过?马上要成婚了,还不将大公子房里人给处置了,这是等着给咱们女儿难堪?”


    柴大将军原本便起了退婚之意,被夫人一番埋怨,嫁女的心就更犹豫了:“不瞒夫人说,我冷眼瞧着,世子外面名声是不大好听,但若论真本事,恐怕大公子拍马也赶不上!更别提世子与大公子所为,大公子进营多少年了?只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人,该立的军功一件没有,连官职都是父荫。别瞧着世子不靠谱,居然毫无架子跟步兵营那帮人打成了一片,端看此次她遇上事儿,步兵营的人为着打听消息不知道往议事厅跑了多少趟,听说还凑钱往牢房里送饭,若非如此,怎能令窦路与大公子钻了空子?”


    柴夫人更为忧心了:“那现在怎么办?婚期将至,总不能糊里糊涂将女儿嫁进去吧?丈夫婆婆小姑,无论品性还是为人处事,无一称心,女儿也不想嫁,你说怎么办吧?”


    柴将军叹一口气:“窦卓与侯爷大约是心里有了芥蒂,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咱们总不能再因婚事与侯爷翻脸吧?”


    柴夫人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要不……先以大公子棍伤未愈为借口拖一拖?”


    “那才能拖多久?”


    “万一有转机呢?”


    柴滔与夫人议定,次日回营便与定北侯提起婚期暂缓之事:“大公子先养好身子要紧,成婚也不必急于一时。”


    恰好金守忠让儿子闭门思过,也正考虑要不要延迟婚期,等这件事情的风波过去再说。他总不能前脚传讯大营将士儿子回府闭门思过,后脚便大张旗鼓的为儿子娶妻吧?


    “柴将军说的有理,两个孩子的婚期暂缓,过阵子再说吧。”


    双方心知肚明,顺利达成一致。


    金不语还不知道金不畏的婚期推迟,每日准时回城,强拖了舒老爷子回别院给独孤默换药,每次都被老爷子骂。


    “你的小厮多金贵,值当我放下一屋子病人去给他换药?”他其实更想骂的是——小混帐你色迷心窍了吧?


    世子爷七窍玲珑,迅速领会了他的话中之意,居然不要脸的笑眯眯承认:“原来您老都看透了啊?既然看透了还推脱什么呀?”


    舒观云习惯性抬起巴掌,还没挨到金不语肩头,她已经鬼吼鬼叫:“疼疼疼!老爷子手下留情!”直气的他胡子一翘一翘,还是收回了手。


    独孤默挨了十板子,被送回别院养伤,又有舒观云的好药,伤口恢复的倒不错,趴睡了两日便不耐烦,讨了纸笔将此次北狄之行的地图绘了出来,还想尽快回营去做沙盘,每日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舒观云过来,只等着老爷子发话。


    高妈妈到底是得着消息,从侯府过来照顾他,还将世子逮着狠骂了一通。


    世子遇上高妈妈向来只有讨饶的份儿,这次也不例外,嘴软话甜认了不知道多少回错,还被她带回房去亲眼瞧过了伤口,又抹着眼泪一通埋怨:“好好的女儿家,肩上必是要留疤的,将来可如何……”如何嫁得出去?


    后半截话被她咽了下去。


    姜娴当初为女儿选了这条路,嫁人对金不语便成了奢望,她只有在男人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至于最后的结局,且顾不得了。


    金不语却并不担忧,腆着脸皮凑过去,道:“伤疤就是男人的勋章,这可是我去北狄立功的明证!”


    高妈妈气的想打她,又舍不得,骂道:“不省心的小祖宗!”想起外面又乖又软躺着养伤的独孤默,忽然有了主意,悄悄说:“世子,我瞧着阿默那孩子读书识字人又老实,年纪也不大,长的又好看,要不你悄悄儿收了他,将来找着机会留个一儿半女?”


    金不语被高妈妈奔放的思维给惊到了,倒在她肩上吃吃笑:“妈妈你想的真远!既然是收人,我觉得一个阿默还不够,妈妈不如再为我多物色几个好看的少年郎?”


    高妈妈气的要撕她的嘴:“你又不是前朝养几十个面首的公主,一个阿默还不够你糟蹋的?还要多少个?”


    金不语笑着跳起来要躲,连连讨饶:“一个!阿默一个就够了!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一定把他给收了!”她胡说八道习惯了,并不当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十二点左右更上来,更可能是十二点半,今天虎口划拉了一个大口子缝了两针,写的很慢。感谢在2021-07-08 23:58:15~2021-07-09 22: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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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沿林大坝。


    左贤王回去之后, 为了赎女儿凑牛羊马匹,不但在整个部落精选,还连发两道强征令, 连前来做生意的商贩们刚刚成交的牛羊都被强征充数。


    沿林大坝长期有西戎与大渊的商人前来交易, 此次来的商贩们比较倒霉, 刚刚向北狄人交了全款,牛羊交割完毕, 还未离开营地,就被左贤王手底下的兵虎狼般围了起来。


    “王爷有令,凡部落牛羊都被强征,非本部落人员速速离去!”


    商贩交易的牛羊需要长途跋涉赶回本国去, 故而挑选的皆是齿龄小健壮的牲畜, 结果这头刚刚交易完毕, 那头就被凶神恶煞的士兵围起来赶走了。


    几名商贩追着想要讨回自己的牛羊,结果引的北狄士兵动手, 一名西戎商贩被几名士兵围在当中殴打至吐血, 直吓的几名商贩连同随从皆不敢再跟士兵讨要牛羊,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被充了公。


    商贩们转头想跟北狄人讨要货款,对方却不肯认, 言道交易已成,挥舞着弯刀驱赶他们离开营地。


    内中有一名大渊商贩孙春愈,腿略微有点跛, 鬓染风霜,却仍能瞧出年轻时候面貌周正, 被北狄人赶出营地之后, 瘫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老泪纵横:“这次来贩牛羊, 可是押上了我所有的积蓄,原指望着大赚一笔,没想到赔了个底儿掉。”


    他雇来的几名伙计见状,都催逼着他结了工钱好回转,孙春愈摸遍全身只有一点散碎银子,还是回去的路上准备在半道上买吃食,结果被伙计们一抢而空,又骂他:“没钱充什么东家?”


    孙春愈此次偷偷越过大渊关卡,存着搏一把的心思,没想到赔的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还好与他同行的西戎商贩见他可怜,一路之上救济他些食水,这才捱到大渊境内,抵达幽州之后,直与乞丐无异。


    孙春愈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幽州的,当初前往北狄也是从别的州绕路而行,无奈幽州是大渊通往北狄的第一座门户,他眼下又累又饿又穷,行路多时又不曾洗漱,与当年离开之时的肥胖颟顸全然不同,硬着头皮进城之后,发现并无人注意到他,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实在走不动了才靠墙坐了下来。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家书斋门旁边,对面便是胭脂铺子,进进出出的皆是手有余钱的体面人,更衬的他潦倒落魄,狼狈之极。


    孙春愈实在走不动了,昏昏沉沉靠墙坐着,眼睁睁看着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娘子夫人们在对面胭脂铺子里进进出出,他却饿的前胸贴后背,身上连一文钱也无,绝望至极。


    正自怨自艾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胭脂铺前,随行的丫环先下了马车,紧接着从里面下来一名少女,瞧着有几分眼熟,孙春愈不由自主叫出声:“苏溱溱?!”


    那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当年的苏溱溱。


    还好孙春愈又饿又渴,嗓子眼里要裂开了,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得到,他惊叫出声顿时吓的捂住了嘴巴,之后才反应过来——苏溱溱早不是这个年纪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最后从马车里下来的中年美妇人风韵犹存,下车之后还矜持的摸了下鬓角,恐在马车上散了头发,正是一别经年的苏溱溱。


    那少女挽起苏溱溱的胳膊,甜笑着撒娇:“娘你已经够美了,咱们快进去吧,不然这批从云州来的胭脂又要被抢光了。”


    苏溱溱戳了女儿一指头:“着什么急啊?已经吩咐过店家留一份了。”


    母女俩亲亲热热挽着胳膊进了胭脂铺子。


    孙春愈细想起来,他的好日子也正是接了幽州一单戏之后才改变的。


    当年他有个戏班子赚钱,还有戏班里的女孩儿们侍候着,每日只消喝喝酒收收钱,万事不愁。


    没想到幽州唱了一堂戏,台柱子苏溱溱攀上了定北侯,万家寿宴之后他的戏班子便被驱逐出幽州城,随后在半路遭到劫杀。


    他跌落山崖,被山间猎户所救,在茅屋里休养了半年才能站起来,腿脚到底是留下了后遗症,如今走路还有些微微的跛。


    孙春愈花了二十几年才将日子过的似模似样,没想到一朝前往北狄做生意,又流浪至幽州。


    所谓冤家路窄,难道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当年戏班子十几条人命,他就不相信与苏溱溱无关!


    最毒妇人心,自己攀上高枝不说,竟然连同个戏班子里的知情人都不放过,心狠至斯!


    孙春愈已经穷途末路,只剩下贱命一条,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再次与苏溱溱相遇。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步挪过去,好像偶然路过的乞丐般站摸到了马车后。


    不过一盏茶功夫,苏溱溱母女便说说笑笑出来了,那少女先上了马车,在苏溱溱扶着丫环的手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孙春愈突然开口:“好心的夫人,求您给口吃的吧,小人已经饿了好几日水米未进……”


    苏溱溱在外一向注重形象,每年还会跟着城里的夫人们布施米粮,给自己赚个好名声。


    她起先并没有认出孙春愈,还让丫环给了孙春愈一把铜钱,没想到那乞丐却说:“多谢夫人,愿夫人美貌长寿如同麻姑!”


    麻姑原本就是苏溱溱的心结,这乞丐的话让她不由定睛细瞧了一眼,顿时朝后趔趄了一步,如同见到鬼魂般吓的面色苍白,紧抓着婢女的手几乎要哆嗦起来。


    “你……你……”当年的班主瘦了许多,落魄的如同街边乞丐,可是五官稀依还有旧时的影子,她与班主同床共枕多时,自上次金不畏回来问起身世,她不由自主便在脑子里翻捡出当年班主的模样与长子双比,原本还觉得事隔多年班主的容貌有些模糊了,没想到他瘦下来再瞧,长子的长相竟然随了他六七分。


    苏溱溱被吓的手足无措,孙春愈暗道:贱人,做贼心虚!害了戏班子所有人,见到我便吓成了这副样子


    他就怕苏溱溱认不出自己,没想到她竟然没忘了自己这个曾经的枕边人,当下便笑出了几分狰狞:“苏溱溱?”他如同遇到久别重逢的故人般往近了凑:“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还在我家里住过,我是你邻居孙大哥啊,没想到流落幽州竟还能遇见故人!大哥走投无路,求你帮帮忙!”


    苏溱溱听出他话中暗示之意,一把扯过丫环拿着的荷包,将里面的散碎银子全都掏给了孙春愈,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紧走。


    金不弃见母亲给那乞丐一堆碎银子,还觉得奇怪:“母亲,你认识那乞丐?”


    苏溱溱厉声喝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见女儿扁起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才省起她态度太过激烈,深吸口气平复心中的惊悸,柔声道:“他是我家以前的旧邻居,年轻时候就游手好闲,不是好人,你别告诉你父亲!”


    金不弃多少听过些母亲当年的旧事,虽不够详细,也觉得母亲的出身不够光彩,及不上金不语侯府出身的母亲高贵,听说是母亲老家的邻居,当下便不再过问。


    苏溱溱又怕随行的丫环漏了口风,喝令她们闭紧嘴巴。


    两丫环连连称是。


    孙春愈注视着苏溱溱乘坐的马车远去,握着手里轻易得来的碎银子,目光慢慢亮了起来。


    ——老天爷大概见他太过倒霉,给他指点了一条发财的光明大道!


    他转头直奔旁边的酒楼,先点了一桌菜,狂吃一顿,又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住了下来,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然后往幽州城内的热闹所在去闲逛。


    事隔多年,他早脱了过去满身肥膘,幽州城内除了苏溱溱,恐怕再无人识得他,更遑论苏溱溱攀上的那位高门贵婿。


    孙春愈想透了其中的关窍,进城之时的张惶畏缩尽去,再回想苏溱溱母女的打扮,便知道她日子过的极好。


    既然行至宝山,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孙春愈大半生与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深知打听消息的重要性,总要将苏溱溱的近况打听清楚了,才能确定下一步。


    他现在特别感谢北狄左贤王,如果不是乌都强征牛羊,听说是要赎什么女儿,哪有他来幽州走这一遭。


    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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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独孤默觉得高妈妈的眼神很奇怪。


    她老人家不但态度越来越软和, 还一天照三顿的对他嘘寒问暖,让独孤默疑心自己的棍伤是不是恶化,时日无多了。


    他旁敲侧击的问起换药的舒观云, 结果被舒老爷子一巴掌拍在背上, 破口大骂:“小子, 你是信不过老夫的医术?不相信趁早滚蛋,要不是那小混帐天天央着我过来, 你当老夫闲的慌?”


    小混帐自然是世子。


    独孤默惹不起舒老爷子,回头就求世子:“我在别院闲待着实在无聊,不如让我回营里去?”


    他其实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高妈妈照顾的太过周到, 生怕他留下后遗症, 盯牢了他休息。


    金不语见他实在无聊, 便领了俩儿子过来,笑嘻嘻交到他手上:“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最近我手头有点紧, 不如给这俩孩子开蒙?”


    以独孤默的学识, 教阳哥儿旭哥儿绰绰有余。


    俩小子皮惯了,最近每日都能见到父亲, 抽空就往金不语的院里跑,芸娘拦都拦不住。


    金不语也惯着孩子,有时间就陪俩孩子玩, 在俩孩子变成野猴子之前,总算是想起来给俩孩子上个辔头。


    独孤默年轻面嫩, 平日也是温雅谦和, 除了话少点之外, 俩孩子也觉得他还算好相处, 等到真正开课就后悔了。


    上课头一日,俩孩子在课堂上捣蛋,不好好写字,甩着毛笔弄的到处都是墨点子。


    独孤默忽然间想起世子那位装聋作哑后来被辞退的老先生——不亏是亲父子!


    他赏了新收的两名弟子每人三戒尺!


    阳哥儿跟旭哥儿挨了戒尺,兄弟俩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好相处的独孤叔叔为何突然之间就凶神恶煞起来。


    两兄弟见到世子爷,趁着独孤默在院子里走动的功夫悄悄告状,举着自己手心里的戒尺印子向金不语展示:“爹爹你瞧,独孤叔叔居然打我们!”


    小孩子都鬼精,况且金不语一向宠他们,更觉有了大靠山,连告状都理直气壮。


    不巧芸娘来接孩子,独孤默便引了她进去,才到门口便听到两兄弟与世子的对话,独孤默莫名想起一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以世子读书时期在课堂上的表现,不是睡觉就是逃课,能老老实实坐在课堂上就算是表现上佳,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强行摊派给他去完成,指望她能如何教育孩子们?


    芸娘已然色变,准备将这俩无法无天的小子带回去好生教训一番,没想到却被独孤默拦住。


    只听得房里椅子拖动的声音,紧跟着世子的声音便转严厉:“你俩站好!”


    俩孩子原本坐在她膝头,没想到老父亲乍然变色,都被吓到了,乖乖站成一排,阳哥儿软软说:“爹爹,你怎么啦?”


    金不语板着脸问道:“独孤叔叔为何责罚你们,你们知道吗?”


    阳哥儿低下了头,旭哥儿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爹爹好凶!”


    金不语板起脸孔训孩子:“爹爹很生气!”她说:“独孤叔叔不会无故责罚,定然是你们做错了事情,或者课堂之上读书不认真,是也不是?你们被责罚不肯反省就算了,居然还跑来爹爹面前告状,你们可知道幽州城内有多少穷人家的孩子读不起书?”


    阳哥儿小小声分辩:“哥哥捉了一只小老鼠扔过来,我吓的把毛笔扔出去了……”


    “课堂之上怎可胡闹玩耍?”金不语板着脸向两孩子伸手:“爹爹带你们去看看邓公子办的学堂。”


    她最近出入别院频繁,最开始被独孤默的棍伤分神,后来发现亲姐姐似乎特别忙,时常往外面跑,问起秦宝坤,他答的很干脆:“大小姐忙着学堂的事儿。”


    恰好今日营里休息,金不语觉得鸡娃要趁早,特别是寄养的娃更不能养歪了,索性带出去让俩孩子识一识人间疾苦。


    她一手牵着一个出门,见到门口站着的芸娘与独孤默脸上的表情,便猜到他们听到了父子三人的谈话,摸摸俩小只:“向先生认错道歉!”


    俩孩子自以为的大靠山竟然转头成了独孤默的靠山,怏怏向独孤默道歉。


    独孤默好像头一天认识世子,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模样还有几分傻。


    金不语将俩孩子交给芸娘,邀请她一同参观学堂,吩咐人备车,趁无人注意的时候轻弹了他额头一记:“看傻了?没见过爷帅气的时候?”


    独孤默瞬间回到了现实,就凭这副自恋的架势,还是那个不正经的世子爷,他坐上马车朝后靠在车壁上,难得揭短:“只是没见过世子爷对读书态度这么端正过!”


    就凭世子爷您之前在课堂上的表现,很难让人相信您不会鼓励孩子们逃课打架跟先生作对!


    金不语听懂了独孤默的言外之意,抵唇轻“嘘”,向她的小书僮讨饶:“儿子们面前,给我这当老子的留点面子!还请独孤先生口下留情,千万别在儿子们面前提起我逃课的事情!”谁还没有点黑历史呢?


    独孤默没想到世子爷也有向自己服软的一天,顿时笑出声来,清冷之气一扫而空,恰如云破月来,满室生花,连世子也不觉跟着笑了。


    世子爷由衷道:“阿默,你还是应该多笑笑。”鬼使神差的,她不由想起高妈妈那句话,莫名觉得……这个提议似乎也不错。


    ******


    城东怡园。


    经过邓嘉毓与金不言的多方奔走,招收的第一批学童共计四十四名全部已经进入学堂,聘请的先生们也开始正式走马上任,开卷授课。


    邓嘉毓与金不言正在着手整理核实学童的家庭情况,有了世子爷手底下秦宝坤的协助,只要给出名单,不过半个月他便将怡园学堂里招收的第一批学童的家庭情况调查的一清二楚。


    哪些人需要补助,哪些人家隐瞒了家庭经济情况想要占便宜,一目了然。


    金不言核对秦宝坤送来的小册子,连着翻了一个时辰,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折磨的头晕眼花,朝后靠坐哀叹:“不语手底下这帮人眼神真好,他们对着这些小字儿不头疼吗?”


    “若是他们将字写的斗大,岂不费纸墨?”


    金不言被邓嘉毓给逗乐了,同时也领略过了弟弟手下人的精明能干,世子发了话让秦宝坤负责,按照金不言的思维方式,秦宝坤必然对她言听计从。


    但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金不言就发现秦宝坤与她身边的丫环婆子们全然不同。


    秦宝坤凡事尽心不说,连世子那边支出的银子的去向都要过问,不论用途还是开支都必须有清楚的帐务,他甚至还振振有词:“世子爷赚银子不容易,属下不能浪费世子爷的银子!”


    金不言回想弟弟平日花天酒地的作派,对秦宝坤的发言很是迷惑:“不语很缺银子?还是他克扣了你们的月钱?”导致手底下人扣扣搜搜。


    秦宝坤:“都没有!”其余咬死不再说。


    邓嘉毓为此评价道:“外面都传世子荒唐,但看他手底下人的作派,那不过都是假象,大小姐往后尽可放心。”


    金不言当然更乐于见到弟弟手底下的人尽心护主,一心为世子着想,当下待秦宝坤也更客气几分,但凡学堂里有为难之事也肯找秦宝坤来想办法,就连招生秦宝坤也参与了。


    邓嘉毓自从创办怡园学堂,便被亲爹叫过去问话,听说他暂时不准备进京赴考,决定留下来在幽州城里做点实事,恨铁不成钢:“利云不务正业就算了,家里也不指望他成才,可你从小读书便比别的兄弟强,家里也指望着你振兴门楣,怎的忽然间便不肯进京赴考了?”


    “还请父亲原谅!”


    邓淦面色沉了下来:“怎么我听说些风言风语,说你跟侯府和离了的大小姐之间来往颇多,可是真的?”


    邓嘉毓痛快承认了:“儿子想娶大小姐为妻!”


    “胡闹!”邓淦恨不得扒开儿子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大小姐与窦家和离了?”


    他倒不是歧视金不言和离的身份,这时节和离的女子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就算是儿子要娶,若是别家淑女倒没什么,可金不言曾是窦家媳。


    邓淦在幽州刺史的位子上坐了也不止一年,除了他本身比较能干之外,也与他嗅觉灵敏与军方关系融洽有关。


    自从窦路死后,逐渐有流言在幽州城里传开,邓淦估摸着定北侯与窦大将军之间恐怕会起芥蒂,他儿子这时候若是娶了金不言,岂不是等同于对外宣布站在定北侯这边?


    邓淦选择两不相帮,与双方都保持友好的关系,以维护幽州的长期发展,至于幽州驻军内部的矛盾,他可不准备插手。


    哪知道平日温和孝顺的邓嘉毓也有特别倔强的时候:“如果不是大小姐和离了,儿子也不敢提娶她的事儿!”


    父子俩头一回在邓嘉毓的人生规划上背道而驰,互相不能劝服对方,不欢而散。


    邓嘉毓固执起来,无人能拦,落后依旧回学堂来做事,家里的争执对金不言一字不提,浑若无事。


    世子初次来怡园学堂访问,就被整懵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带着俩儿子来体验一番民间疾苦,结果被邓嘉毓引着进了学堂介绍:“这位就是出让了园子,还资助你们读书的大善人,定北侯府的世子爷,大家跟世子爷见礼!”


    小孩子们齐唰唰站起来向她行礼问好,金不语差点落荒而逃,尴尬的恨不得把金不言拖过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好在小孩子们并没有被外间市井传言给浸染,眸光清澈纯真,还叽叽喳喳问她不少军营里的事情。


    金不语被迫现场作答,再次做了吉祥物,勉励学童们读书向上,等出学堂便问邓嘉毓:“二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在军营里忙了一阵子没顾上,亲姐就给弄出这么一桩尴尬事。


    邓嘉毓忍笑安抚快要炸毛暴走的世子:“大小姐整日忧心世子声名不佳,施粥施衣是城中各家夫人们的事情,世子做了未必有效,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世子别担心,往后只要咱们学堂一直办着,陆续收进来的学童总会感念世子恩德!”


    世子表示不开心!


    好名声有什么用?


    只会妨碍我骑马喝酒逛花楼!


    她开始觉得今天出门是个错误,什么带着孩子进学堂接受教育,感情接受教育的不是孩子们,而是她吧?!


    独孤默扭头,不想让世子爷看到他微弯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第二章了,爪爪疼,明天上午十一点更新。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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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金不言目的达成, 偷偷与邓嘉毓交换个得逞的眼神,窥到金不语臭着一张脸强自忍耐不得发作的模样,差点在肚里笑疯。


    ——从来只有世子爷挤兑别人, 几曾见过她吃瘪?


    金不语未能提前知晓亲姐的计划, 还不能去责备她自作主张, 僵着一张脸道谢,将芸娘跟儿子丢给长姐, 自己带着独孤默溜之大吉。


    她眼看着金不言从和离之后宅在别院无所事事到每日兴冲冲出门有事可做,也不想打击亲姐的积极性,再把她打击的缩回后院去。


    姐姐是亲的,手底下人就可以放心训了。


    回去之后, 她召来秦宝坤一顿臭骂, 完了问他:“大小姐与邓公子办学堂的事情全权交由你协助, 怎不及早来报?”


    秦宝坤不解:“学堂用的本来就是世子的园子,还从主子的公帐里支了不少银子, 邓公子也没说错啊!”


    “你懂什么?!”金不语气的要踹他, 秦宝坤机灵的往后躲, 离开世子的攻击范围之后,才神神秘秘说:“世子, 最近客栈里住了个人,很是奇怪,到处打听侯府的事情, 会不会是北狄来的探子?”


    提到正事,金不语先压下自己的暴躁, 招手让他过来:“那人长什么样儿?多大年纪, 都打听了些什么?”


    秦宝坤也觉得不解:“属下已经派人查过了, 这人是从北狄方向进城的, 等咱们的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满城乱窜,到处打听侯府的事情了。”


    手底下的探子处理过一批北狄细作之后,对此人到处留尾巴的打探手法很是迷惑。


    辛诘提着菜刀在厨房里探头张望:“这是北狄哪个草窝子里跑出来的二把刀?”顺便还把想要窜出去凑热闹的弟弟辛惭给一巴掌拍回来:“老实烧你的火!”


    辛惭上次跟独孤默多嘴,被兄长拘在身边学规矩,留在闻记客栈劈柴烧火,日子过的好不可怜。


    跑堂的伙计撤了外面的残羹冷炙,回来议论:“辛哥,你说他到底是故意想要引起咱们注意,还是无意识的行为?”


    厨子大刘:“会不会是闻老板这边的事情暴露了?”


    正因为此人行事太过反常,这帮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请了秦宝坤去瞧了两眼。


    秦宝坤回来之后总觉得那人一张脸好像在哪见过,有种熟悉的感觉,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只能找机会上报。


    金不语:“他可有试探着联系北狄细作?”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那人进城之后,最开始住个小破客栈,后来换到了闻记客栈,在大堂里吃饭的时候追问伙计侯府之事,才让客栈的人留了个心眼。


    “我还是去会会闻胖子吧。”金不语往别院的地牢里去,吩咐秦宝坤:“人继续盯着,普通人谁会没事儿干,整天打听侯府?”


    别院的地牢里,闻记客栈胖乎乎的老板褪去了一身的肥膘,见到金不语,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条件反射讨饶:“我全都交待了!我真的全都交待了!”


    他被关进地牢之后,被金不语手底下的人没日没夜轮班审问,还不让睡觉,跟熬鹰似的,各种问题反复的问,甚至连北狄王庭的事情都巨细靡遗,好像问的漫无目地,一旦哪个问题与之前的回复略有出入,迎接他的要么一顿好打,要么各种花样翻新的折磨。


    偶尔金不语过来验收属下的劳动成果,也总能提出更为缺德的审问方式,比如下令将他倒悬脑袋吊在漆黑的密室里,直将他吊出了幻觉;或者扔在狭窄的只能弯腰的铁笼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知道被关了多少日子,他感觉每一刻时间都过的极为缓慢,后来听到笼子外面的北狄儿歌,被思乡之情击溃,嚎啕大哭。


    铁笼子从外面打开的时候,缺德鬼世子将他拖出来,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哭的跟狗一样,还扒下他的袜子给他擦眼泪。


    闻老板被关多时,卫生状况堪忧,差点被自己的袜子给熏的闭过气去,金不语居然还诧异的说:“闻老板怎的连自己都嫌弃?你们北狄人不是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吗?”


    狗世子!


    没被抓来之前,他每日泡澡沐浴,浴汤里香料少不了,走出去谁人不说他是个体面人?


    店里伙计都知道,老板爱干净是出了名的,不止厨房客房时常被督促打扫,便是闻老板从身边走过,都能刮起一阵小香风。


    谁知道掉进了狗世子的坑里,不给洗澡沐浴净面就算了,她发现了闻铭格外爱洁,便怎么埋汰怎么来,有次出现拎着个爬满了虱子的褂子往他身上套,闻铭头皮都炸了,全身的汗毛齐齐倒立,心态彻底崩了,当时便大喊:“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北狄长大的草原上的铁血汉子,硬是败在了大渊狡诈多端的定北侯世子手里,一溃千里。


    牢房里的伙食倒也不差,但闻老板还是无可避免的瘦了下来,掉头发做噩梦,梦里也是狗世子提着刷子狞笑着追上来,像现在一样,她说:“把鞋子脱了!”


    看守犯人的独眼上来便扒了他的鞋子,金不语提起旁边的刷子挠他脚心,漫不经心的问:“王庭派出来的人若是要来联络你,用的何种方式?”


    特制的刷子毛偏硬偏密,闻胖子耐疼耐饿,唯独爱洁不耐痒痒,咧着嘴五官扭曲直往后仰,被独眼牢牢押着脚踝动弹不得,回复已经被问过几百遍的问题:“他们会住进客栈,找机会出示天狼徽印,然后再行交接。”


    金不语反复审问,暂时找不出破绽,决定改天去斥候营与厉安交换北狄王庭的情报,借此印证闻老板的口供是否属实。


    她出来之后与秦宝坤商议:“暂时先别轻举妄动,继续盯着。”


    原本只是个意外,没想到过几日秦宝坤又来复命,这次就更困惑了,他说:“那人竟然给侯府角门的婆子递了个话,说自己是苏姨娘老家邻居,流落至此借点盘缠,苏姨娘身边的心腹婆子出来见了他,还给了他一包银子。”


    金不语原本半躺在罗汉床上,闻听此言不由坐了起来,惊讶道:“府里的人怎么说?”


    秦宝坤不解:“府里扫地的徐婆子传话过来,说是苏姨娘严令守门的魏婆子不许对外瞎传,更不许将这些琐事报与侯爷知道。”


    金不语神情凝重:“这就有些奇怪了,如果说苏溱溱是北狄细作,那侯爷知道吗?难道闻胖子出事的消息泄露出去,北狄人这才找上了苏溱溱?”没道理派个二把刀过来啊。


    如果苏溱溱是北狄人的细作,那也埋的太深了。


    世子爷的白毛汗都要被吓出来了,接连在地下走了好几圈:“加派人手,将人给盯紧了。”


    孙春愈还不知道自己身后已经跟了好几条尾巴,打听清楚了侯府的事情,听说苏溱溱育有二子一女,他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贱人,再次敲诈过苏溱溱之后,他尝到了甜头。


    钱来的太过容易,让他不由自主便想起掉下山崖之后的境遇,这些年为了赚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苏溱溱做了亏心事,害了戏班子的人,总要补偿补偿。


    他喝着小酒老实了几日,发现侯府并没什么动静,也没人追查他的行踪,便放开了胆子挥霍,还摸去了如意馆喝花酒,有意无意引导着花娘讲幽州各府的事情。


    花娘见他出手阔绰,为哄客人欢心便提起金不畏:“金大公子也是我们如意馆的常客,只是许久没来了。听说本来要与柴大将军家小姐成婚,不知怎的现在都没听到消息。”


    孙春愈近来打听了不少侯府之事,当即道:“金大公子年纪不小了吧?”


    那花娘消息灵通,笑道:“是不小了,二十有二,听说还是春日里生的。”


    孙春愈喝酒的手一顿:“春日生的?”狎笑:“你怎的就知道大公子生辰?”


    花娘亲了他一口:“我的爷,奴家何曾说谎了?去年春日大公子在馆里与人摆酒,席间还有人向他贺寿呢。我们姐妹凑趣,还特意为大公子跳舞助兴。”


    “当时是几月份?”


    “三月啊,刚过完上巳节。”


    孙春愈只觉得心怦怦乱跳,他清楚记得当年万老夫人的寿宴是七月份,此前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


    他按着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脏,丢了一锭银子给花娘:“我问过的事情谁都不许讲出去。”连享乐也顾不得了,决定前去侯府蹲守金不畏。


    金不畏窝在府里养伤,连婚事也推迟了,更忧心金不语在营里过的顺风顺水,便时常遣了小厮往营里跑,听说世子进了先锋营,暗暗嘲笑她是个没成算的。


    卜家父子战力强悍,可每年北狄人前来,先锋营都是打头阵,世子又从来没上过战场,怕只怕她畏葸不前,但凡存了表现的心思,说不得便是去找死了。


    四月头上,北狄左贤王乌都与三王子带着牛羊马匹前来赎人,金不畏棍伤养的差不多了,听说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北狄人,他尚未解禁不能入营,又心痒难耐,便趁着定北侯在大营,偷摸出府前往城楼去观望,还在侯府门外差点跟个老乞丐相撞。


    那老乞丐直不愣登往他怀里撞过来,好像饿的太过厉害,脚步不稳。


    金不畏一脚踹开了老乞丐,暗思晦气,骂道:“老东西滚开!”急匆匆上了马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更新,我先爬下去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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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幽州城外鼓声震天, 北狄骑兵列队,阿古拉与乌都依约带着牛羊马匹前来赎人。


    战鼓声传出去老远,大地震颤, 已经爬上幽州城头的金不畏不由自主便扶住了城墙, 只觉得口干舌燥, 手脚发软,遥想先锋营里的金不语, 不知道她有没被吓到面无人色。


    在他身后进城的必经之路上,一名老乞丐正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眼睛恨不得弹射出眼眶,直直粘在他身上, 好再仔仔细细打量几遍, 以防自己眼花错认。


    那是在侯府门口蹲守多时的孙春愈, 与金不畏相撞之下,看清楚了侯府大公子的容貌, 情不自禁差点用唱腔唤一声“我儿”, 调子还是南曲婉转绵长的唱腔。


    他年轻时候生的容貌也不差, 还是唱过戏的,乍见金不畏, 如同见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这孩子的模样还真是随了他!


    城外的战鼓咚咚咚敲彻辽阔的天地,孙春愈捂住了胸口,他的心跳也在随着鼓声而跳的越来越快……


    幽州大营内, 先锋营披挂整齐,由卜大将军率众冲出营去, 阵前列队, 开山斧直指左贤王:“乌都, 你是来换女儿还是来打仗的?”


    对方阵营战暂停, 阿古拉骑马踏出队列,挡在乌都之前:“王爷自然是来赎人的。”他手中的弯刀映照着天穹之上的日光,寒芒在刀尖上跳跃,凛冽迫人。


    “麻烦让世子出来验收牛羊马匹。”片刻之间还不见她,阿古拉挑衅的笑声响彻两军阵前:“金不语呢?他不会是吓的躲起来了吧?”


    卜家三兄弟紧随在卜大将军身后,卜大小声问两位弟弟:“世子呢?”


    卜二猜测:“不会吓的躲起来了吧?”


    卜三愤愤不平:“缩头乌龟,丢了咱们先锋营的脸!”


    他话音刚落,耳边“嗖”的一声,身后不知何处飞出去的白羽箭直直射中了阿古拉身后的王旗,箭尾白羽微颤,吓到了执旗的士兵,差点将旗杆脱手。


    北狄骑兵的鼓噪声戛然而止。


    远远听到金不语的笑声:“你爹押送小郡主晚了半刻,这不是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总要与珠儿话别嘛,三王子这就等不及了?”


    阿古拉:“……”


    阿古拉暴怒,恨不得立时动手,但考虑到珠儿尚在金不语手中,只得强自忍耐。


    伴随着她的笑声,金不语身着明光铠,兜鍪护头,顿项护颈,吞肩兽杀意狰狞,胸甲耀目,腰扎革带纵马而来,先锋营分山劈海般从中让开一条通道,白马银枪的年轻世子越众而出,意态悠然,气度从容,带着春日踏青的闲适,不见半分初上战场的怯意,现身两军阵前。


    卜家三兄弟:“……”


    卜大的关注点比较务实:“世子的铠甲从哪弄来的?”世子入先锋营多日,何曾见过她披挂整齐的样子?


    卜三垂涎三尺:“总不会是侯府的库房吧?铠甲锃亮,定有人时时养护,大哥,我也想要这样一副明光铠!”


    卜大:“你是不是还想要一匹世子那样的坐骑?”


    卜三:“那就最好不过了!”


    卜二幽幽说:“三弟,你不如回去做个梦。”梦里啥都有!


    卜三不敢与次兄争执,只能嘀咕:“世子从没上过战场,他这身披挂都是样子货,别一会打起来还要累咱们兄弟保护……”


    北狄人来势汹汹,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双方心知肚明。


    阿古拉忍气吞声,问道:“可以开始了吧?”


    金不语颔首:“先清点牛羊马匹,待交割清楚,我方便放还小郡主。”


    双方交易的异常顺利,左贤王乌都爱女心切,牛羊马匹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健齿壮龄,幽州军中马夫兽医齐齐上阵,待清点完毕,自有后方步兵营的人过来驱走牲畜。


    珠儿被两名兵士押送着跌跌撞撞从幽州军后方走出来,穿过人海到达两军阵前,金不语枪尖一挑,绑着她的麻绳便被挑开,她揉揉气血不通的双臂,撩起裙摆向北狄大军方向跑了过去。


    “父王——”如幼鸟还巢。


    乌都遣两名亲卫前去迎接郡主,两方将士皆屏息凝视,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战机。


    杀意浸透了阿古拉的双眸,长久的忍耐与屈辱让他的双眸充血变红,直等珠儿被两名亲卫接回,他手持弯刀暴喝一声:“杀啊——”率先冲向金不语。


    在他身后,北狄人如潮水般涌了过来,而幽州军先锋营率先迎接浪头,两军相接,人命如同草芥般倒下,鲜血喷涌而出,浇灌着地上的野花野草,而在暮春时节本应蓬勃生长的花草很快便被铁蹄践踏,泥泞一片。


    卜柱不是头一回冲锋陷阵,但却比带着自己的儿子初次上战场还要挂心,数次在杀阵之中寻找金不语,被缠上来的乌都迫的手忙脚乱,连忙凝神对战,抵挡住了乌都迎头砸下来的狼牙棒,余光瞥见阿古拉的弯刀顺着世子的枪杆滑了下去,只恐世子那一双手便要在眨眼间被砍下来,回救不及,惊悔非常。


    ——何必为了考验世子的胆量而非要让她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娇养长大的公子趟进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阿古拉的弯刀已经砍至世子手边,他看到世子索性松开了双手,在弯刀去势已不可扭转的同时她往前一扑便握住了枪杆,两匹战马错身而过,她的枪尖以绝不可能出现的刁钻角度灵蛇般拐了回来,枪尖如同绽放的梅蕊,闪电般直取阿古拉咽喉、腋下、左心几处,杀意笼罩着阿古拉。


    ——姜氏祖传的梅花枪!


    在卜柱惊讶到差点被乌都狼牙棒砸中,被长子斜刺里接住了乌都直取面门的狼牙棒的同时,阿古拉的左肩被金不语捅穿。


    年青的世子手腕一抖,枪尖便从阿古拉左肩抽了出来,带出一道细细的血泉,她笑的得意:“阿古拉,你爹这一枪漂不漂亮?”


    阿古拉以吐出的一口鲜血回应她的话。


    两匹马并驾齐驱,金不语皮厚如城墙,带血的枪尖再次直取阿古拉腰间:“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乖儿子,往后见到爹别那么嚣张!”


    “你是谁爹?!”


    阿古拉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了得,枪尖袭来之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左腿已经拖到了地上,忍着肩上剧痛攀伏在马侧,暂时躲开了金不语的枪尖。


    哪料得到世子居然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藏身马腹,长**枪从马腹之下刺了过去,扎中了阿古拉拖下来的左大腿,其人还特别不要脸的解释:“谁输了我就是谁爹,乖儿子,快叫爹!”


    阿古拉气的眼冒金星,暗悔自己大意轻敌了,瞧着金不语一副贵公子模样,射箭大约才是她的长项,在马背上断然不是他的敌手,谁知道她枪法神出鬼没,竟然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连中两枪。


    不远处,卜柱眉开眼笑,欢喜之极,打定了主意要将世子收在前锋营,而卜家兄弟仨呆若木鸡,脑子里同时想起营里最近的传闻。


    原来都是真的。


    传言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世子极爱给人当爹,但凡输在她手上的不叫爹也有可能被逼着叫爷爷。


    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亲爹卜大将军,暗暗思虑自己在世子手上能赢的可能性,让亲爹面上无光就不说了,要是让亲爹也跟着降了辈份,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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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世子重伤阿古拉的消息传回幽州大营, 所有人都惊呆了。


    定北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金不语白马银枪出营之时,背影宛若大舅兄姜鸿博在世,他当时在心里安慰自己, 那不过是错觉。


    当年的银袍小将姜鸿博凭着姜氏箭法与梅花枪法勇贯三军, 最终死在白树沟一场大火里, 尸骨无存,只余残存的半副铠甲。


    嫡子有几分本事, 他还能不知道?


    传令兵喜气洋洋前来报捷,未曾察觉定北侯微妙的语气,笑道:“世子一杆枪就扎透了阿古拉的肩膀,现下已经跟卜大将军去追击北狄逃兵去了!”


    万喻:“恭喜侯爷, 贺喜侯爷!”


    沈淙洲也道:“义父往常总觉得世子平日不做正事, 现下可以放心了!”


    定北侯:“……”


    我是怕她不成器吗?


    我是怕她太成器!


    傍晚时分, 卜柱带兵回营,世子紧随其后, 白袍染血, 兜鍪之下一双带笑风流眼, 与金守忠四目相接,定北侯悚然一惊。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 姜鸿博最后一次出征,也是白袍银枪,眉眼间全是少年郎的狂妄。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年为何对嫡子多番防备, 内心里并不喜欢她。


    嫡子平日都是一副纨绔子的打扮,十几岁之后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大多数时候是他咆哮愤怒, 嫡子溜之大吉, 并未细心端详过对方。


    今天, 当嫡子身披铠甲手执□□浴血归来,与记忆之中姜鸿博的身影渐渐重合,他才发现嫡子的眼睛与姜鸿博的太过相像,眼尾过长,漆黑的瞳仁里漾着满不在乎的笑意,狂妄的好像随时随时都能上天揽月,下海捉蛟。


    ——都是一样的惹人讨厌!


    姜鸿博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万事无惧的气度,即使陷于万千重围之中却勇往无前的决绝,都是他后来在岁月的磨砺之中渐渐学会的。


    他讨厌姜鸿博的笃定、勇猛、内心的坦荡与光明,与之相处时时感受得到被碾压的痛苦。


    金守忠想起在府里闭门思过的长子,卑怯、满肚子营营苟苟,他难道不知道吗?


    除了长子是苏溱溱所生,对他俯首贴耳极易掌控,更因为他太熟悉长子身上的许多东西,也才更为偏爱他。


    卜柱笑声如雷,惊扰了父子之间的对视。


    “禀报侯爷,末将幸不辱命,大败北狄军,并缴获俘虏马匹……”


    金不语紧跟着下马,遥遥向定北侯行礼,目送着他与卜柱走进议事厅,自有黎氏兄弟接过她手中□□,侍候她卸甲。


    “世子看什么呢?”黎英觉得主子的表情有点奇怪。


    “侯爷的眼神很奇怪。”金不语说不上缘由,但直觉告诉她没什么好事。


    步兵营的人早都听闻世子大败阿古拉的消息,呼啦啦围了上来,纷纷提议:“世子初次杀敌便大破敌军,必须要庆祝。”


    宿全扒拉开猴儿,凑近了热切建议:“世子爷,吃烤肉好不好?”


    崔三:“出息!”


    脱下了明光甲,如同脱了一层正经的皮子,世子爷又变回了不正经的模样,拍着宿全的肩应承:“我儿,烤肉管够!”还与围上来的步兵营里的众人约架约酒:“……等休息了爷带你们去桃花庄喝酒跑马。”


    上次坐牢之时,蒙步兵营里的人记挂,凑份子给她送饭,后来出了窦路投毒一事,众人都很不好意思,金不语又去了先锋营,还在养伤期间,不便向这帮好大儿致谢。


    如今战事已停,营里也会有正常的轮休。


    宿全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恨不得当场给世子表演一个拿大顶,提出了更为详细的菜单:“烤羊肉!烤羊排!”


    他也跟着去前线赶牲畜,一大群牛羊在他眼里就是无数行走的烤羊腿烤羊排炖羊肉,脑补的都快被自己口水给溺毙了。


    世子颇为遗憾的告诉他:“全儿,外面的烤羊肉烤羊排管够,营里的这批爷说了不算,还得看侯爷的意思。”


    如何分派可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议事厅里,卜柱禀报完军情,对世子满口夸赞:“真没想到世子深藏不露,一杆枪使的出神入化,颇有当年姜世子的风采!”


    他夸的越多,定北侯心里越不痛快。


    深藏不露?


    金不语小小年纪在防备谁?


    自姜娴过世之后,世子一直在外面花天酒地,时常夜不归宿,宿在如意馆的时候都比在侯府多,她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难道真是天生神勇?


    无数个问题在金守忠脑子里盘旋,都没有答案,很显然嫡子并不愿意告诉他。


    不然父子血脉至亲,何至于隐瞒至此?


    卜柱一向不大会看人脸色,打仗也只顾着自己高兴,噼里啪啦讲完,还提起另外一个要求:“世子冲锋陷阵是把好手,比我那三个小子都要强,不如往后就让世子留在先锋营,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果然他眼光毒辣,有识人之能!


    定北侯心神不宁,随便敷衍的应了下来的,打发他去歇息。


    ******


    金不语首战告捷,洗去一身血污,正伸长脖子观赏独孤默的沙盘成品,外面黎杰来报:“世子,厉校尉来了。”


    “请厉校尉稍坐。”


    她散着头发出去,厉安向她行礼,被她制止:“厉校尉不必多礼,我还要多谢校尉替我在侯爷面前张目,澄清祝俨锋一事。”


    “惭愧!”厉安似乎心事重重,抿了口独孤默奉上来的茶,待房里只剩他与世子,终于开口:“其实末将在侯爷面前并没有说实话。”


    金不语似乎在等他这句话:“我知道厉校尉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世子不怪末将?”


    “怪你什么?怪你来的太及时替我洗去冤屈?”


    厉安很是意外,随后便苦笑道:“我早该知道的,姜家人都是这样子,世子身上流着姜氏的血,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好端端提起姜家人,金不语神色郑重了起来,自入营之时从无人在她面前提过姜家,而厉安是第一个。


    “我是姜氏的世子,自然是姜家人!”这是她首次向外人表达了自己对于姓氏的态度,厉安态度不复旧时,起身向她深施了一礼:“世子可有察觉,祝俨锋不惜赌上自己的命,也不想让世子活着离开北狄?”


    金不语起身向他回了一礼,不为别的,只为了幽州大营里还有人记得姜氏,而她的回礼也代表着姜氏,感谢厉安不忘旧主。


    “我当时已经有所察觉,但我与祝俨峰此前并不相识,无怨无仇,他有此举动,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他背后应该有人指使。”


    她请厉安坐下,对方落座之后道:“末将还有一事,在心中深藏多年,不敢与人明示,见到世子习的是姜氏的梅花枪连珠箭,才下定决心告诉世子。”


    “当年,姜世子出征,我先一步在北狄军营里探得情报,命手下一名唤张山的斥候送信回来,北狄人在白树沟有埋伏,可是姜世子还是中了埋伏,死在了白树沟。”


    金不语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听着他沉痛的讲述当年之事:“我回营之后发现张山失踪了,后来从斥候营一名兄弟口里听说,张山失踪之前回来过,但不知何故又离营而去,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不知是死是活。紧接着姜世子出征,中了北狄人的奸计,被活活烧死在白树沟……”


    他双手捂脸,尽管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却仍然不想面对过去的惨烈,语声里藏着无尽的追悔痛楚:“我后来跟着步兵营去白树沟打扫战场,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骨,姜世子神勇无敌,若非中计,何至于英年早逝?”


    “我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是谁截留了情报?置世子于死地?”


    “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事情已经无从查起,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年我明明探听到了北狄情报,交由张山带回来了……”


    “到底是谁,截留了情报?”


    姜氏血脉几乎要断绝,而金不语身上还流着一半金氏的血,厉安心中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测,可是他不敢宣诸于口,更不敢告诉别人,就连同生共死的袍泽都不敢提半个字,只能深深埋进心里。


    金不语手脚发凉,慢慢站了起来,如同窗外窥听的小儿,无意之中揭开了遮盖在往事之上的一角纱幔,窥见了底下的森森杀意。


    “还能有谁?”


    厉安抬头,露出一双痛苦的眼睛。


    金不语冷笑:“这件事情其实都不必去查,只要反过来推,舅舅死了谁是最大的得益者,谁便是凶手!”


    厉安没想到金不语如此一针见血,又思及她与金守忠的关系,还有三分彷徨:“这也……没有证据的事情,世子的结论也太过武断了。”


    “武断吗?”金不语轻笑:“这么多年,咱们这位金侯爷对我嫡子百般防备,千方百计想要把我养废,宁可将卑怯无能的庶长子带进营里悉心培养,都不肯让我来大营磨炼,为着什么?”


    “还不是为着我是姜氏血脉!”


    纱幔全部拉开,丑陋与罪恶全部显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了一天文,写了半天不满意,总算磨出来了一章。


    晚安。明天补更。感谢在2021-07-12 00:12:11~2021-07-13 00: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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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苏溱溱近来时时处于惊魂状态, 夜间也时常被噩梦惊醒,没多少日子便憔悴了,眼角的细纹深了, 照镜子发现鬓角连白发都生了好几根, 忍痛让丫环绿锦拔了。


    她年纪已然不轻, 还生过三个孩子,全靠金守忠的宠爱过日子, 谁知男人的宠爱并不可靠。


    当他一无所有时,爱她的青春与美丽;当他位高权重时,旧日情份便渐渐被时间稀释,最后如水般淡而无味, 只剩下经年的习惯与责任。


    苏溱溱人到中年, 早就看透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膝下儿女才是她的依靠,谁知道正当她准备为长子娶妻, 为次子挑媳之时, 孙春愈跟地底幽魂似的冒了出来。


    她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危机, 本能的想将金不畏藏起来——这个秘密太过惊骇,她催眠了自己多少年, 没想到却被孙春愈叫醒。


    金不畏上城楼观战的次日苏溱溱前往柴府探病,柴夫人前两日忽感不适卧床不起,柴孟雨跟着嫂子侍疾, 不曾出席邓家小姐的赏花宴,金不弃回来讲给她听, 苏溱溱不得不出门去探望未来亲家。


    她现在出门都恨不得带一队府兵保护左右, 但又怕府兵人多嘴杂, 万一撞上孙春愈, 回头在金守忠处露了端倪,最后轻车简从,只带了丫环婆子前往柴府,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孙春愈堵在了大街上。


    孙春愈也没多说什么,隔着车窗问候她:“苏夫人,多日不见,还要感谢你前些日子的接济,只是一直不得空前去侯府拜访。”


    苏溱溱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乡里乡亲,偶解急难,你不必放在心上。”


    “若没有遇上苏夫人,我恐怕要饿死在幽州街头了。孙某对苏夫人感怀至深,既然遇上了还请夫人移步往前面茶楼一叙?”


    “叙旧就不必了!”多少年了,苏溱溱不想见到孙春愈那张脸,就算是在梦里见到也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要夜半惊魂汗湿后背。


    可惜噩梦追着她不肯放,甚至还追到了大天白日之下,隔着一道车窗将她死死钉在了马车里。


    “昨日无意之中见到了大公子,见大公子仪表堂堂,有苏夫人家乡兄弟年轻时候的风采,顿生亲切之感……”


    “去前面茶楼!”她如坠冰窟,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


    苏溱溱在马车里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下意识揉了好几下,才觉得能正常喘气了,被丫环绿锦扶着下了马车……


    进了茶室楼雅间,小二送了茶水瓜子点心进来,丫环婆子们都在门外候着,她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眶问道:“孙老板,你想做什么?”


    孙春愈皮笑肉不笑,多年不见无赖功夫见长,竟然反咬一口:“苏溱溱,你想做什么?”


    苏溱溱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多日的胆战心惊在这一刻暴发,不顾一切的扯着孙春愈的领口骂道:“姓孙的,你冒充我家乡邻居三番五次往侯府送信,讹了我好几回,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


    孙春愈的目光冷了下来:“苏夫人心狠手辣,整个戏班子里的人都死在了你手里,我怎么会不害怕?可是没办法啊,穷人命贱,能搏一把是一把!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大个儿子,金尊玉贵的养在侯府,就算是跟了侯爷姓,可也是我孙家的血脉!”


    “你胡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了,苏溱溱面上血色褪尽,慌乱的松开了孙春愈的领口,倒退了两步,声音都尖利起来:“你胡说!”


    孙春愈好似没瞧见苏溱溱的愤怒,脾气意外的好,还试图与苏溱溱闲话当年:“溱溱啊,我当年可是真心喜欢着你,谁知道你攀上侯府的高枝,转头把我踹了不说,还揣着我儿子嫁给了侯爷,你可真行!”


    “你胡说!你胡说!”苏溱溱绝望的盯着眼前男人让她直犯恶心的脸孔,不知道如何辩解,下意识不断的否定,却堵不住孙春愈的嘴巴。


    他说:“溱溱,我有没有胡说,你我心知肚明。我也想明白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往后我也不想跟你要钱了,我只想认回我儿子,那才是孙家的根本!”


    什么孙家的根本?


    苏溱溱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去,你不过是个连家都没有的戏子,漂泊半生连姓氏都未必当真,后来凑了个戏班子糊口而已,什么玩意儿?!


    “你敢?!”她色厉内荏:“你就不怕我家侯爷知道要了你的命?”


    “怕!怕的要死!”孙春愈无赖道:“你家侯爷知道大公子是我的儿子吗?”


    苏溱溱已经退无可退,极度后悔今日出门,她早就应该不问缘由把孙春愈弄死,而不是蠢到跑来跟他面谈。


    孙春愈逼近她:“要不我去找侯爷谈谈,让儿子认祖归宗?”


    苏溱溱愤怒的去抓他的脸,积压了多少年的情绪在瞬间爆发,长长的指甲在孙春愈面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血道子,女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呸!姓孙的你也配?!泥猪癞狗式的人物,也配认我儿子?”


    “疯妇!不管配不配吧,反正侯府大公子就是我的儿子,你不同意让儿子认祖归宗,我就亲自去找侯爷谈。想来侯爷再胸怀宽广,也不会愿意替别人养儿子吧?”孙春愈反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潦倒落魄连顿饭也吃不起,这把年纪翻身无望,他已经死过一回了,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牢牢抓住了苏溱溱的两只手,狠狠将她掼在地上。


    “贱人!你当年攀上高枝想让我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


    苏溱溱软倒在地,捂脸啜泣。


    雅间外面候着的丫环婆子听到里面的动静,生怕主子吃亏,悄悄儿将门推开一条窄缝,不防听到二人的对话,苏溱溱天都塌了,哪里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兀自哭的伤心。


    孙春愈倒是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警觉的扫了一眼,发现是苏溱溱身边的人,便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抿了一口香茶,冷眼看着苏溱溱哭。


    丫环婆子被吓的够呛,轻手轻脚阖上了房门,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期望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好应对苏夫人的烂摊子。


    ——大公子深得侯爷疼爱,到头来却非侯爷骨血,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先不说苏夫人的结局,她们身边侍候的人只怕会成为炮灰。


    绿锦吓的六神无主,用力握着杨婆子的手几乎要哭出来:“杨妈妈,这事儿你知道吗?”


    杨婆子也是苏溱溱进侯府生完孩子才来到她身边的,听说苏姨娘早产,侯爷怪责她身边侍候的人不力,一顿板子打完全都发卖出去了。


    “不……不知道!”杨婆子心道:我要早知道苏夫人给侯爷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苏夫人身边凑啊。


    她初进侯府用心表现,从普通的丫环一跃而成为心腹丫环,到了年纪配了府里的管事还在苏溱溱身边当差,最后成了她身边一等一的管事妈妈,除了世子院里那帮仆人,其余府里行走办事的谁不敬重的称一声杨妈妈?


    她们现在不止不能往前凑,还要躲的远远的。


    杨妈妈拉起绿锦便往楼下走,找了个大堂里的位子招手叫了一盘点心两杯粗茶,递了个红豆糕给绿锦:“赶紧吃!”


    绿锦心里跟熬油似的,愁的一口茶都喝不下去,杨婆子却大口塞着点心,吃相粗鲁前襟下巴上都洒了不少点心渣子,很快两盘子点心都快要被扫空了碟子,她才放慢了速度,灌着茶水坐着不挪窝。


    “杨妈妈,咱们私自下来,不好吧?现在要不要上去?”


    杨婆子剜了她一眼:“蠢丫头,你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过得不多时,苏溱溱板着一张脸下楼来,杨婆子瞧见了将桌上还剩下的两块点心放在手帕里,慌忙迎了上去:“夫人聊完了?老奴想着……想着夫人叙旧且得一阵子,就跟绿绵下楼来垫垫肚子。”拍拍衣襟上的点心渣子,笑的谄媚心虚。


    绿锦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与苏溱溱对视,心里仍是惊涛骇浪般不能平息。


    索性苏溱溱也一脑门子官司,更怕金不畏的身世泄露,没想到丫环婆子都在楼下偷懒,想来雅间动静无人知晓,略微放下一点愁绪,在二人的服侍之下回府去了。


    金不畏没接到金守忠回营的命令之前,仍旧闭门思过,但思的心浮气躁,焦虑不已。


    他派去大营里打探消息的宝砚已经回来了,复命的时候小心窥探他的神色:“营里都传遍了,世子一枪扎透了北狄三王子的左肩,还……还扎伤了他的腿,跟卜大将军追着北狄人跑出去三里地,缴获了不少马匹俘虏,才收兵回营。”


    “世子重伤阿古拉?”金不畏听到金不语得胜的消息与定北侯的表情如出一辙:“世子有这本事?”


    宝砚期期艾艾:“小人……小人不曾亲至阵前,但营里都传开了,都是从先锋营里传出来的,听说……听说卜大将军还在侯爷面前没口子夸赞世子,想来作不得假……”


    作不得假?


    作不得假!


    金不畏顺手便砸了案上一个绘有双鱼吐珠的笔洗,碎瓷片与水洒了一地,他暴躁的驱赶宝砚:“滚!连个消息都打探不清楚,要你们何用?”


    宝砚额头被飞起的一块碎瓷片划伤,带出来串血珠,惶惶然候在院里不敢走远,正踟蹰徘徊间,苏溱溱带着丫环婆子进来了。


    他跟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凑了上去要磕头:“大公子正在房里发脾气……”夫人您来的正是时候。


    苏溱溱皱着眉头越过他直奔长子房间,见到长子已是六神无主,一路强自压抑的眼泪簌簌往下流:“不畏,怎么办怎么办?那人找上来了!”


    “谁找上来了?”金不畏刚刚发完脾气,情绪总算是镇定了下来,见到亲娘泪涕涟涟的模样迎了上来。


    苏溱溱紧握着长子的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孙春愈找来了!孙春愈找来了啊!”


    “孙春愈是谁?”


    苏溱溱张张嘴,“你亲爹”三个字如同三块石子儿生硬的卡在了嗓子眼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母子俩眼神对上,电光火石间金不畏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被这消息当头给了一闷棍,比起金不语在先锋营大出风头,博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更要令他崩溃,脑子里电闪雷呜天塌地陷瞬间从人间富贵窝坠入地狱深渊——翻身无望。


    他艰难的想要从苏溱溱那里求得一个否定的答案:“娘,不是他吧?”眼神里却已经透露着绝望。


    上次询问身世,苏溱溱哭的太过伤心,金不畏便没再问详细情形,甚至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能将素来注重侯府夫人形象的亲娘吓到面无人色,除了他还能有谁?


    苏溱溱比他还要绝望,眼泪决堤般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往外冒,早顾不得儿子的情绪了,在金不畏房里团团转:“他说要让你认祖归宗!儿啊,怎么办?他是个无赖,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你怎么能认他呢?”


    金不畏木然站着,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说的我好像很想多认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赖当亲爹一样!


    我堂堂侯门贵公子,到头来却原来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如果眼前的妇人不是他的亲娘,他说不定早破口大骂了——怀着别的男人的种嫁给定北侯,你脑子没毛病吧?


    ——都怨你!


    埋怨归埋怨,认亲爹是不可能的!


    金不畏活了二十二岁,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也从来没这么有决断力过:“不行,不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他奇异的镇定了下来,冷酷的声音如同冰凌狠狠扎进了苏溱溱的耳膜里:“娘,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儿?我不能让他活着在城里乱窜!更不能让他出现在父亲面前!”


    苏溱溱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吐出一句含混的话:“可是儿啊,弑父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金不畏被“弑父”俩字给刺激的更坚定了杀心,双眼里爬满了蛛纹般的红血丝:“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定北侯!我是定北侯府的大公子!”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谁想要扒下这层皮,他就让谁死在眼前!


    苏溱溱从来没见过儿子这副模样,全身都哆嗦了起来,如同一片风中摇摆的叶子,带着哭腔说:“可是你后背的胎记跟他一模一样……你的眉毛眼睛耳朵全都随了他……我当年跟你父亲之前就已经有了你……”


    “那又怎么样?”金不畏发现人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人,连鬼神都无惧:“娘,你清醒一点,我只能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定北侯!姓孙的他必须死!”


    他以前怕上战场搏杀是因为自恃身份高贵,并不需要如同普通士兵那样搏前程,万一磕着碰着得多疼啊?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不能除掉孙春愈,母亲尚有不离不弃可依靠,或者定北侯会瞧在以往的夫妻情份上留她在府里,可是他呢?


    他这个野种呢?


    金不畏不敢赌。


    他习惯了算计,被逼至绝境也要权衡利弊,在明知隐瞒无望的情况下,当然是尽快除掉祸患。


    “娘,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好。或者……”他那长久不怎么开动的脑子在危及自身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灵光:“既然你能见到他,说明你们私下有联系,你帮我约他好不好?”


    孙春愈没想到逼一逼苏溱溱效果竟然意外的好,那贱人竟然在他约定的茶楼掌柜那里留了口信,说要让他跟儿子当面谈。


    儿子哎!


    为了给便宜大儿子一个好印象,他特意换了新的袍子,还叫了个梳头娘子将头发梳的油光水滑,下楼的时候遇到客栈的伙计,伙计夸他:“孙爷今儿收拾的真体面,可是要去会客?”还得意的向伙计夸耀:“要去见我儿子!”


    小伙计嘴甜,夸人都能搔到痒处:“观孙爷的长相,您儿子定然生的一表人才!”


    孙春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跟伙计借了个灯笼,踩着飘飘然的步伐踏出了闻记客栈,向着约定的地点走过去。


    辛惭收起桌上碗碟端回厨房,汇报刚刚得来的消息:“哥!哥!姓孙的说要去见儿子!”


    辛诘装了一肚子的北狄细作联络方式,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别开生面的联络暗号,暗暗怀疑这人跟世子有一样的癖号,都喜欢到处给人当爹。


    “赶紧跟上,别让他跑了。”他扔下抹布跟菜刀,扯下围裙带了俩兄弟便往外跑。


    孙春愈对侯府异乎寻常的热情不说,白日还在茶楼里秘密会见了苏溱溱,两人相谈甚久,说不定就是北狄新送来的细作,在草原上随心所欲惯了,不知道打探情报要格外小心。


    金不语手底下的人又不瞎,隔着一条街见到与孙春愈会面的金不畏,姓孙的亲亲热热上前去握住了大公子的手,饱含深情的唤道:“我儿,父亲可想死你了!”当时就傻眼了。


    卧槽!


    卧槽!!!


    孙春愈的儿子是金不畏?


    府里拽的二五八万的大公子,难道不是侯爷的种?


    ——世子快来,看属下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作者有话说:


    不畏不畏,金不畏在杀爹的时候还是很勇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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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孙春愈与金不畏打过一次照面, 再次见面激动非常,紧握着他的手唤儿子的时候,向来眼高于顶的金不畏脸都青了, 硬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客气的请孙春愈换个地方好说话。


    孙春愈满心欢喜, 越看儿子越满意,长的好模样好还温和有礼, 由定北侯精心培养在侯府长大,说不得也是文武双全,比跟着他餐风露宿要强。


    孙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才能养出这般俊才!


    他本来就是个投机主义者, 自己没花半文钱白得个便宜大儿子, 养老有靠, 可比敲诈苏溱溱要来得便利得多。


    孙春愈自忖自己通情达理,话说的也漂亮:“儿啊, 爹也不要求你离开侯府, 或与定北侯断了关系, 他毕竟将你养大成人。只是咱们嫡亲的父子,分开这许多年, 总要时常相聚共叙天伦为好!”


    金不畏听到这话便觉得刺心——老无赖,谁跟你是嫡亲父子了?


    若能不感疼痛剔骨还父,他巴不得与这老无赖撇清关系。


    为了稳住孙春愈, 金不畏强忍着恶心敷衍他:“嗯,有空我定来看您。”死了自然就用不着见面了。


    “您往这边走, 人太多不好说话。”


    孙春愈被认儿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跟金不畏几句话说下来, 脑子渐渐清醒了:“儿啊, 你不会是想杀了为父吧?”他养父狼心狗肺,与苏溱溱联手害死了戏班子里几十条人命,这儿子在定北侯身边长大,也不得不防。


    金不畏心里恨不得这老无赖即刻便死,面上却恭敬有礼,只想把他引往偏僻的地方再行下手:“您说哪里话?”他袖中藏着匕首,冰凉的刀刃贴在肌肤之上,提醒着他要做的周密干净。


    他与苏溱溱商议之后,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就算是心腹也不可靠,只要心腹向定北侯稍稍透露片言只语,自己便处境堪忧。


    思虑再三,金不畏决定亲自动手,悄悄约了孙春愈出来,找个无人之处杀人弃尸,谁会去追究呢?


    孙春愈飘零半生,无亲无故,无儿无女,就算是死了也是只孤魂野鬼。


    万事俱备,人约黄昏,结果老无赖十分难缠:“儿啊,既然你我父子相认,怎的你连爹都不唤一声?”


    金不畏被人强逼着拉来粪坑边站一站也就算了,竟被硬逼着吞屎,还要表现出欢欣喜悦的模样,他不得不压下心中一阵阵的恶心,咬着牙挤出一个字:“爹——”


    “哎!我儿!”孙春愈眼眶湿润,动情的说:“爹家里遭了水灾,父母兄弟皆葬身洪水,从小被叔叔卖进戏班子里,大半辈子艰难困顿,从来没想过还能老来有靠,儿啊,你多唤爹几声可好?”


    金不畏被人强逼着喂屎就算了,对方还企图将他拉进粪坑,让他多吞几口,他没当场吐出来全靠多年修养,忍着呕意亲亲热热唤了几声“爹”,直哄的孙春愈眉花眼笑,跟着他往偏僻处走去。


    辛诘跟两名手下被这离奇的故事走向给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所以,侯爷被苏姨娘戴了一顶绿帽子还满街跑?”


    手下:“看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


    辛诘满心复杂:“侯爷他知道吗?”知道大公子不是他亲儿子吗?


    手下回想世子与大公子在侯府的待遇,更迟疑了:“侯爷心胸有那么宽广吗?”连嫡子都不当一回事,若是知道苏姨娘揣来的野种,还能疼爱有加?


    辛诘:“有道理!”


    三人悄悄跟着金不畏往僻静处走,见孙春愈与金不畏父慈子孝的亲热模样,都很想把定北侯请来见识一番。


    金不畏引着孙春愈一路走,还说:“侯府人多嘴杂,一时不好安置您,我便在城北替您找了一处民舍先住着。”


    孙春愈没想到认了儿子不算,儿子还替他设想的如此周到,感动的老泪纵横,紧握着金不畏的手不舍得放:“儿啊,爹这是修了几辈子福气,才能修来你这样的好儿子?!”


    两人很快到达城北一处民居,金不畏推开大门引着孙春愈走进去,一路往内宅而去。


    孙春愈提着灯笼左右看看,感动顿时打了折扣:“儿啊,我瞧着这宅子有些荒?”但见各处蛛网尘封,门窗破损,萧条破败,久无人居,跟鬼宅似的。


    金不畏狞笑道:“两年前,这宅子出过一件灭门惨案,全家主仆共十二人一夜之间被人杀死了,自此之后这宅子就成了幽州城内有名的凶宅,无人前来!”


    灯影幢幢,刚才还孝顺恭敬的好大儿霎时间化为索命罗刹,眼中凶光毕露,孙春愈吓的倒退了好几步:“你……你……你想干什么?”


    “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爹?”金不畏朝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亮出袖中匕首:“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噗”的一声,孙春愈手里的灯笼居然被什么东西给吹灭了,他被吓的连滚带爬要往外逃:“救命啊——”被地上无人打理的枯藤给绊了一下,顿时朝前扑了过去。


    金不畏心里打了个突,顾不得脑子里胡乱冒出来的那些凶宅的传言,握着匕首紧追了过去,脑后风声响过,一阵剧痛便晕了过去。


    他晕过去的前一秒还在想——完蛋了老无赖要逃走了!


    ********


    大半夜的,金不语被人从别院的被窝里拍着门吵起来,手底下一帮不着调的,说要送她个生辰礼物。


    金不语披着外袍出来,掐指一算:“是不是有点早啊?爷的生辰不是在六月吗?”用得着扰人清梦?


    辛诘着力吹捧:“我家主子风流倜傥,英勇无双,等主子您生辰之日,想来贺寿的恐怕要踏破了门槛,哪轮得到咱们为主子过寿啊?大家一合计,不如早早贺了?”


    金不语十分怀疑手底下人的居心:“你们……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想让爷收拾烂摊子?”她表现的宽宏大量:“说吧,干什么坏事了?“


    “哪能呢?”辛诘朝身后使个眼色,跟着他出去的两名亲卫一个搬凳子一个倒茶水,请了世子爷在院里安座,其殷勤小意倍显奸诈。


    金不语都不敢落座了:“……是不是捅的篓子比较大?”


    “爷,您还是放心坐吧!”辛诘硬按着她坐下,强塞了茶盏给她,憋着坏笑说:“属下刚刚去劫了个人,想送给爷当生辰礼物。”


    他一招手,两名手下从院外扛进来个麻袋,拉开口子从里面倒出来个捆的结结实实的男人,黎英提着灯笼过来照在男人脸上,但见沟壑纵横,满面风霜,年纪也不轻了。


    世子爷当即觉得堵心:“大半夜的,你们送我个美貌的少年郎我都能理解,只要不比阿默长的丑,但你们送个老男人恶心谁呢?”


    刚刚从厢房出来的独孤默:“……”


    辛诘陪着笑脸,神神秘秘的说:“爷您再仔细瞧瞧,这男人长的像谁?”


    “还能像谁?”金不语饮一口茶,奉送俩大半眼给这不着调的手下:“总不能像我吧?”


    “哪那能呢?”辛诘揭晓谜底:“像不像大公子?您细瞧瞧像不像吧?”


    金不语宛如被雷劈中:“大半夜的,我是在梦游吗?”她狠灌了一口茶,紧跟着听到辛诘洋洋得意的说:“这人正是大公子的亲爹,如假包换!”


    “噗——”金不语一口茶水喷出去,喷了辛诘满脸:“你说的是真的?金不畏真不是侯爷的儿子?”


    老天!


    她的嘴是开过光的吗?


    不过是随便说说,恶心恶心金不畏,怎的竟给人弄出来个亲爹?


    黎英:“……”


    独孤默:“……”一不小心听到了什么离奇的故事?


    消息太过震撼,他们也没比世子爷稳重多少。


    辛诘嫌弃的从眼皮子上扒拉下来一片茶叶,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茶水,回想自己发现此事之时的震惊,顺便原谅了世子的举动:“当然是真的!”


    他回想上次与秦宝坤讨论孙春愈的长相:“我们一帮兄弟都觉得姓孙的长的很面熟,但是想来想去愣是没想起来他像谁,还是今天他自己跳出来认儿子,我们才发现大公子其实与他长的很像!”


    辛诘大半夜带着俩兄弟过去,发现孙春愈要认儿子,当时就惊呆了,当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给世子爷送一份大礼,以贺主子生辰。


    世子爷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大半夜的绕着孙春愈转了好几圈,将人扒拉躺平了细细端详他的眉眼,跟对号入座似的挨个往过瞧:“没错没错,这眉毛跟金不畏的一模一样!”


    “天哪!耳垂也一样!五官有个六七分相像。”她还试图扒开孙春愈的眼珠子,被辛诘阻止了。


    “爷,他被砸晕了,说不定很快便醒过来了。”


    世子爷很遗憾:“大哥一定激动坏了吧?父子分离这么多年,理应抱头痛哭!你们也太不懂事了,人家父子刚刚相认,便将人劫了过来,耽误了大哥认亲。”


    辛诘老实认错:“属下们只想着替主子您准备生辰贺礼,也没考虑到大公子的心情。大公子可能真的激动坏了,还掏出匕首准备送亲爹上西天!”


    “那大哥……这激动的就有些过头了,你们是该阻止一番,省得酿成人伦惨剧。”世子对自己提前收到的生辰贺礼极度满意:“我与大哥兄弟一场,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大半夜的犯糊涂。不如这样,他亲爹就暂时寄存在我府上,待大哥几时想通了,再接回去父子团聚也不迟。”


    院里亲卫们笑的东倒西歪,很是捧场:“主子心地善良,很为大公子着想!大公子有主子这样的弟弟,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哪里哪里!”金不语谦虚的说:“等我抽空跟大哥谈谈孝道,大哥一向通情达理,想来定然会虚心接纳我的意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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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别院密室里, 孙春愈慢慢醒过来,四顾茫然——没被亲儿子杀死,真是太好了!


    想到他被苏溱溱母女设计差点死在儿子手里, 愤怒的情绪就主宰了他, 果然跟着定北侯这个禽兽父亲, 能养出什么有良心的好孩子?


    “孙先生——”


    孙春愈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坐着一名年轻人,关切的问道:“孙先生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头疼!”孙春愈摸摸后脑勺, 那里有个大包,他警惕的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四周点着蜡烛, 房里只有一名俊秀的年轻人:“这是哪里?”


    “我家啊。”年轻人一脸担心:“先生昏睡了两天, 不知道幽州城里已经贴满了通缉先生的告示, 说先生是城北灭门惨案的凶手。不过我瞧着先生手无缚鸡之力,不大像凶手, 就将你捡了回来, 先藏起来再说!”


    经过亲儿子的历练, 孙春愈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年轻人大概看出他的半信半疑, 递给他一张卷起来的纸:“这是我派人趁着天黑偷偷从布告栏撕下来的,你自己看吧。”


    纸展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脸, 逼真到只要他在街上一露头,就连三岁孩童恐怕都能认出来他就是通缉令上的嫌犯, 旁边标着他的姓名年纪所犯何罪, 还盖着官府红彤彤的大印。


    孙春愈:“……”


    什么亲儿子?!


    苏溱溱你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杀我一回还不够, 还要来第二回?!还让儿子动手?


    儿子失手之后,竟然还敢大张旗鼓的报官,诬蔑我杀人?!


    定北侯府在幽州城内何等声威,他走投无路算定了苏溱溱不敢声张,才一次次勒索对方,没想到苏溱溱暗的不行竟然来明的,全城通缉他,孙春愈彻底的愤怒了!


    “贱人!贱人!贱人!”


    孙春愈一把撕碎了通缉令,气的满房间疾走,年轻人连忙安慰他:“孙先生不必动怒,眼下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只是你不能冒头,否则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不过我很好奇,先生怎么得罪了定北侯府,让他们非要置你于死地?”


    孙春愈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暇细想,更是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年轻人是谁,只想曝光金不畏,当下恨恨道:“定北侯抢了我的女人跟孩子,我那儿子嫌贫爱富,喜爱他养父的权势,怕失宠于养父竟然要杀了亲爹,这是什么世道啊?”几乎要呜呜哭出声来。


    年轻人惊讶道:“定北侯抢你的女人跟孩子?那这个孩子是早产的侯府大公子?”


    孙春愈骂道:“什么早产?明明就是老子的儿子,早在肚里揣了两月,糊弄鬼的早产!”


    年轻人:……


    孙春愈太过生气,污言秽语足足骂了苏溱溱母子一个时辰,在年轻人的劝说下总算是稍稍平静。


    年轻人问道:“听说定北侯与苏姨娘很早就认识了,难道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苏溱溱是我在魏县一家赌坊里买来的,定北侯远在幽州,怎么会是旧识?”


    魏县,那是定北侯的家乡。


    幽州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定北侯出身贫寒,然而却无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只有姜侯爷当年在嫁女之前调过他的籍贯,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见他勇毅果敢努力上进,亲自找他谈话。


    定北侯向侯爷保证,家乡亲族已经死绝,他孤身一人,再无牵挂,若能娶得二小姐为妻,定然一生互敬互爱。


    年轻人替孙春愈打抱不平:“孙先生真是太不幸了,这一对狗男女不顾礼义廉耻在一起,连先生的骨血也一并夺了去,真是人神共愤!”她宽慰孙春愈:“先生且宽心休养,为免麻烦不能见外人,省得引来定北侯府的狗!”


    她出去之前,孙春愈才想起来问:“公子贵姓。”


    年轻人脚步稍停:“姓姜。”


    *******


    密室门从外面缓缓合上,书房里候着的众人团团围了上来。


    辛诘最为关心:“问出什么了?”他还是比较信任世子爷的忽悠大法。


    那姜姓年轻人正是世子爷金不语,她眉头皱的死紧,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苏溱溱来自魏县。”


    其余亲卫们茫然:“魏县怎么啦?”


    金不语:“你们可能不知道,侯爷的老家就在魏县,但他说家乡亲族俱亡孤身一人,来到幽州之后从来没有回去过。”


    这代表什么?


    一众亲卫沉默了,半晌秦宝坤请命:“属下即刻派人南下前往魏县,查一查侯爷与苏姨娘之间的关系。”


    金不语将孙春愈当年买人的赌坊名字告之:“快马加鞭去查,也是时候查个清楚明白了。”


    她直个懒腰,推开书房的门,忙乱了一夜,太阳刚刚跃出云层,亮的刺目,她以手背遮眼,等亲卫们陆续离开办事,才对留在身后的独孤默笑道:“阿默,要是在幽州城里给你开个刻章的铺子,我觉得生意一定不错!”


    孙春愈的通缉令就出自状元郎之手,画画刻章全部包办了,若是拿出去包管比幽州刺史邓淦手底下的画师画出的人像更逼真,让孙春愈扫一眼就突破了他的防卫。她


    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沦为街边小铺子里刻章画画的师傅。


    太阳照在幽州城内,气温渐渐升高,驱走了黑夜的寒冷,金不畏在草从里醒了过来,摸摸疼痛的后脑勺,那里有个大包,匕首在不远处扔着,上面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


    他整颗心都坠入了冰窖——孙春愈真的跑了!


    苏溱溱听说孙春愈跑了,儿子无功而返,焦急等了一夜的她禁不住埋怨儿子:“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的让他给跑了?这下可怎么办呢?”


    金不畏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实在不行先派人出去找。”要想在不惊动金守忠的情况下找到孙春愈,还是有点难度。


    他心中烦乱,还没理顺,金守忠便派人来召他回营。


    *****


    高妈妈听说金守忠与苏溱溱都是来自魏县,边抹泪边大骂:“天杀的狗才!当年老侯爷若是知道他在家乡有姘头,何至于将二小姐嫁给他?营里多少武将,难道就不能另行择婿?还不是怕二小姐受委屈,将来被婆家欺负,成亲前装的千好万好,赌咒发誓说自己亲族俱亡孤身一人,往后姜家便是他的家,谁知道家乡还有个姘头!大小姐当时已经远嫁,侯爷舍不得二小姐离府,若不是瞧在他孤身一人的份上,又有世子爷为二小姐撑腰,何至于会嫁给这狗杀才?!”


    她边哭早逝的世子爷姜鸿博,偏偏在二小姐成亲一年之后阵亡,边哭命苦的二小姐,被这俩狗男女给骗了,害苦了一生。


    侯爷当年的打算是不错,长女远嫁幼女留在身边,有自己与长子为小女儿撑腰,就算是金守忠能翻出浪来,他的鞭子也不饶人。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先是长子在小女儿成亲一年后阵亡,紧跟着他也撒手人寰,才给了姓金的可趁之机。


    金不语只是来告诉高妈妈一声苏溱溱的来历与金不畏的身世,想到舅舅战亡之事另有内情,还是默默咽了下去——她老人家若是知道舅舅是被人有意害死的,不知道得伤心难过成什么样?


    她安抚了老人家,收拾停当准备回营,黎英骑马跟在她身后,小心劝解:“世子爷要不要回营先休息休息?”


    “不必。”她心里烧了一团火,五脏俱焚,揉一把脸打起精神道:“听说大公子回营了,爷不得见见我这位大哥去?”


    不等她过去,定北侯便遣人来传她。


    金不语进了议事厅,发现只有金不畏与金守忠父子俩,她笑着上前打招呼:“大哥回营了?往后可别再跟小人来往,省得着了他们的道。”


    金不畏勉强一笑,他现在看谁都有嫌疑,都觉得对方带走了孙春愈,特别是金守忠与金不语,一个是掏心掏肺疼他的爹,另外一个是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异母弟弟,让这两人之中的哪一个知道他的身世,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二弟坐,父亲有话要说。”


    俩儿子先后落座,金守忠打量嫡子,见她一贯笑微微的模样,无论是谈判胜利还是打赢了北狄人,似乎都没改变她脸上的笑容,既不居功自傲,也不曾膨胀到在营里四处炫耀,光这份定力就难怪她多年能够隐忍。


    他不相信嫡子忽然之间就变得神勇无敌,只能说她并不信任他这个父亲,反而暗中积蓄力量变强。


    不止是他在提防着嫡子,嫡子小小年纪也在暗中防着他。


    想通了这一节,他对自己递上去的请功折子就更为心安了,还要露出一副慈父的表情道:“世子,有件事情为父想与你商量。”


    金不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可真是新鲜,定北侯不拿鞭子跟她商量,居然开始走温情攻略了?


    他开始打感情牌:“你大哥一向对你很是友爱,你别误听小人之言与你大哥起了芥蒂。你们都是为父的好儿子,为父盼着你们各个都有远大的前程,将来你要继承爵位,可你大哥只有校尉的官职,为父想着……”皮厚如金守忠,连他也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金不畏毕竟是他最爱的长子,寄托着他所有的期望。


    他硬着头皮说:“为父想着,你大哥在营里也没立过什么大功,升官不容易,你将来还是要继承爵位,就想着让你大哥替了你前往北狄挟持人质、与北狄谈判的功劳,你觉得意下如何?”


    “那哪儿够啊?”金不语笑吟吟道:“不如连这次大破北狄军重伤北狄三王子的功劳也一并算在大哥头上?”


    金守忠没想到嫡子这么上道,难得对这孩子生出几分疼爱:“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上次请功的折子为父已经递上去了,估摸着就这一两日朝廷的封赏应该就会下来。至于这次大破北狄军重伤三皇子,过几日请功也不迟!”


    “原来父亲已经递上去了,那还找我商量做什么?”金不语内心冷笑——你掏心掏肺疼爱的儿子,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不知道真相揭穿的时候,你还能不能保持这份慈爱之心呢?


    世子爷表示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不够肥,别着急今天还有更新,写出来就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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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金守忠可能也觉得自己接二连三让长子占了嫡子的功劳, 有些说不大过去,以前是他小瞧了嫡子,总觉得她已经被养废, 没想到她连连立功, 可见骨子里流着姜氏的血液无法抹煞, 便要用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让嫡子对出让功劳毫无怨言。


    “亲兄弟之间,本就应该守望相助, 家族繁茂由此而来。你前程早定,可你大哥与三弟将来就难说了。为父疼爱你们兄弟三个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五个指头伸出来也有长有短,你兄弟们及不上你的才干本事, 总要你帮衬一把。”


    金不语脑子里冒过牛夫人那幽怨的台词: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 现在新人胜旧人, 叫人家牛夫人。


    她将牛夫人体自动转换为世子版本——以前打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孽障逆子废物,现在想占便宜就夸人家才干本事一样不差, 无耻狗贼!


    金不语对金守忠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怎么有人能把道德绑架玩的这么溜?


    “父亲说的是。”她笑的浑若无事:“是啊, 我与大哥……本来就是亲兄弟!”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 金不畏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金守忠听不出嫡子话中的讽刺之意,还欣慰于儿子们兄弟友爱:“你大哥也快要成亲了, 若是官职能再往上升一升,也能让妻子在娘家多几分体面。”


    金不语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亲亲热热对金不畏说:“父亲对大哥的前程殚精竭虑尽心谋划, 还真是亲生的孩儿!大哥将来可一定要好好孝顺父亲!”


    金不畏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袋后面的包好像更肿了, 更疑心孙春愈被世子劫走, 又怀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那么巧。


    世子的脾气可不大好, 若是抓到了孙春愈, 不当场发作已经是便宜了他,难道还能被定北侯压着将功劳让给他?


    金不畏自知道孙春愈的来历就跟热灶上的蚂蚁般片刻不得安宁,再加上那老无赖已然失踪,就连金守忠替他占来天大的功劳都不觉得有多喜悦了,脑子里存了事反而显得木木呆呆,他甚至于心虚的都想推辞金守忠的好意:“父亲,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算?请功的折子都递了上去,难道你让为父撤下来?”


    金守忠怀疑长子上次受罚挨打,一同受刑的窦路当场打死,给长子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遇到好事竟然都往外推,就更要抚慰孩子受到惊吓的心灵了。


    他柔声开释:“世子啊,以前的事情都是窦路那厮挑唆,你与你大哥是亲骨肉,且不可中了别人离间之计,坏了骨肉亲情。不畏啊,还不谢过你二弟?”


    金不畏顶着金不语嘲讽的眼神心虚的向她行礼:“多谢二弟!”疑心世子知晓内情,却又不敢探问,心里七下八下扑腾个不住,宛如揣了只活物在怀里,煎熬之极。


    *******


    过得两日,朝廷特使前来,当众宣读圣旨,除了嘉奖挟持了人质回营及与北狄人谈判的金不畏勇猛无畏,还有赏银若干,官职也从六品校尉升为五员游击将军。


    旨意传开,全营哗然。


    卜柱首先忍耐不住,嚷嚷了出来:“侯爷,是不是搞错了?挟持人质、跟北狄谈判的不是世子吗?怎的变成了大公子?”


    沈淙洲知道侯爷疼爱长子,但没想到疼的如此离谱,他不由想起上次与金不语的争执,世子自此之后便渐渐疏远了他。他当时还想着以后再解释,结果两人都忙,也没寻到合适的时机,现下也忍不住了:“侯爷,怎能让大公子冒领世子的功劳?世子为此受了重伤不说,还坐了牢,差点丢了性命,让世子听到此事,心里会怎么想?”


    柴滔也觉得有些离谱,请功折子是定北侯所奏,不由询问:“侯爷,众所周知,带人质回来及谈判全都是世子的功劳,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顶着营内诸位将军质疑的眼神,金守忠老脸难得一红,但疼爱长子的心理终究占了上风,厚着脸皮向诸将解释:“……世子敬重长兄,想着不畏也快要成亲了,官职应该升一升,便主动提出愿意将自己的功劳记在兄长头上!”


    万喻掌营中刑罚,不赞同金守忠的举动:“侯爷,拿命搏来的功劳,怎么能说让便让?军中法令更应严明,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冒领功劳吧?”


    卜柱性子耿直,说话毫无顾忌:“莫不是侯爷以父亲的威严逼世子了?不然前脚世子被关起来审问残害同袍冒领功劳,后脚世子的功劳就被长兄占了,这……合适吗?”


    他说出了营里不少人的心声,特别是步兵营跟先锋营的人听到此事,更觉荒唐。


    崔三阴阳怪气:“世子被北狄人挑拨说冒领功劳,还差点被毒死在牢房里,转头她的功劳就被大公子贪了,可真有意思!”


    胡强:“侯爷前脚审问完世子冒领功劳一事,后脚就让大公子冒领了世子的功劳,他是大公子一个人的亲爹吧?”


    “侯爷可能更喜欢大公子。”猴儿从小就不受爹娘喜欢,对偏心深有体会:“我觉得世子挺可怜的。”本以为出身高贵,哪知道也跟他一样深受父母偏心的苦楚,还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一个。


    荣意平与金不畏决裂,上司窦大将军经历丧子之痛,迟迟不见回营,他与手底下的人原本就没什么大的矛盾,朝夕相处之下,更因讨厌金不畏,连带着他贪占了世子的功劳也要忍不住讽刺一二:“总不会世子是捡来的吧?”


    与金不畏亲近的人虽然明知他冒领功劳,但从定北侯对俩儿子的态度敏锐的感觉到了大公子独得侯爷宠爱,听到营里议论纷纷,难免得意轻狂:“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用,总归侯爷更疼爱大公子,有本事你们让侯爷多疼疼世子啊?!”


    多疼疼是不可能的!


    不抢功劳就不错了!


    有不少与世子相交亲近及一同上过战场的将士们心中皆作如此想法,连带着对金不畏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军营战阵之中,强者为尊。


    金不畏贪生怕死,入营多年寸功未立,只凭着侯爷的宠爱与荫庇过日子;而世子孤身入敌营,拐带人质回来,又入先锋营杀敌,重创三王子,两者胆魄高下立见。


    更有想法比较多的,暗中与关系亲近的兄弟嘀咕:“以前外面都传世子文不成武不就,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更有记性不错的,还能记得每回世子在演武大比之时入营做吉祥物,金不畏总是含沙射影的说一些世子的过错,明着听起来是做长兄的对弟弟恨铁不成钢提点教导,可是细细一品,难道不是在抹黑世子的名声?


    世子不成材的话,细想起来,说过的可不止金不畏一人,还有营里一言九鼎的定北侯,也多次以溺爱世子的口吻说着:“世子身子弱,自小不喜读书习武,我与夫人止得这一个孩儿,哪里舍得他吃苦头?”


    营里听过定北侯这话的将士可不少,大家回忆一番世子荒唐的名声,细品总觉得哪里不对。


    定北侯……他不会是对抹黑世子的流言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吧?


    柴滔原本就有了解除婚约的念头,现在再看金不畏恬不知耻的接过圣旨,占了世子的功劳竟不觉有愧,惟有叹息——以前还真没发现金不畏是这种人!


    贪生怕死不择手段,连亲兄弟的功劳都敢冒领,那他与窦路合谋毒杀世子之事,难道还能有假?


    他不但对未来女婿失望已极,连带着对未来亲家的人品也有所质疑,怕并没有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公允大度吧?


    否则何以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出这等事情?


    营里几位将军当面向定北侯提出疑议,结果定北侯却说是世子主动自愿的,他们对此更是存疑,从议事厅出来卜柱便气哼哼要去寻世子:“我先锋营的人,怎能让人给欺负了?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世子有勇有谋,敢杀敢拼,正是他喜欢的战士。


    万喻与柴滔结伴同行:“咱们也去问问吧?”


    沈淙洲明知世子现在不耐烦搭理他,也紧随其后:“末将也去。”


    一帮人闹哄哄往世子的营房过去,才到了门口便瞧见宿全可怜巴巴端着一盘酱香四溢的大肘子候着,隔着紧闭的房门笨拙的哄道:“世子你开开门,我给你端了大肘子过来……”


    众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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