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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阿古拉还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如此懦弱胆小之人, 没想到此人竟与世子关系密切,不由倍感好奇:“不知这位是?”


    世子能告诉他金不畏是自己大哥吗?


    当然能!


    她与金不畏又不是什么情比金坚的亲兄弟,当即毫不客气出卖兄弟, 状似关切道:“还请三王子手下人待他客气些, 他可是我父亲最宠爱的长子!”


    阿古拉在王庭亲眼目睹过四王子倍受汗王宠爱的场景, 每每自己被训的灰头土脸,四王子出现之时那做父亲的便会露出由衷喜悦的表情, 着实令人气闷。


    他不由笑得意味深长:“原来这就是你那位遇见狼掉头就跑,与人斗怕的要死,长的人模狗样面皮光滑的兄长啊?”这还是上次两人掉落崖底金不语说过的话,难为他竟记得。


    金不语轻笑:“正是此人。”没想到阿古拉转头就吩咐乌恩其:“好好招待这位定北侯府的长公子!”


    乌恩其深知主子的意思, 当即领命而去, 给金不畏准备一顿棍棒大餐。


    金不语内心忏悔:大哥啊大哥, 这可不是我故意的,谁让你自己乱嚷嚷引起三王子注意?


    挨打长记性, 省得下次再胡乱嚷嚷。


    两人进了里正家院子, 撤之前燃起的篝火未灭, 金不语坐定之后,还从火堆里扒出两大块泥包, 敲碎了外部的泥壳之后,一股浓烈的肉香味扑鼻而来。


    “什么东西?”阿古拉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烹饪方式。


    金不语将另外一个完好的泥包推给郭子华:“你来——”她自己撕了一只鸡腿,递给阿古拉:“三王子远道而来, 吃点肉垫垫肚子。”十分热情好客。


    阿古拉啃了一口,只觉得肉嫩汁多, 鲜香美味平生未见,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只鸡腿, 眼前递过来一只粗瓷海碗, 里面盛了大半碗混浊的酒:“尝尝?”


    两人吃肉喝酒,丝毫不提两军对阵之事,只互相探讨大渊与北狄食物的做法,气氛一派和乐。


    其余人等见两位主子之间都没什么敌对情绪,也各自放下了剑拔弩张的情绪,分食烤鸡与酒。


    金不语虽然与阿古拉把酒言欢,但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脱身之法,待得阿古拉大半只鸡下了肚,觑着他喝酒,忽然出手偷袭,直取他咽喉。


    阿古拉刚刚端碗喝了一大口,被偷袭之时尚未咽下去,惊慌之际喷出一大口酒液,淋了金不语一脸。


    金不语:“……”


    原本酒正酣气氛正平和,没想到金不语搞突然偷袭,阿古拉气恼之下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金不语闪避不及,被他整个压在身下,惊的两方都快称兄道弟的手下赶紧丢下酒碗互相拉开了距离,慌头慌脑找武器。


    敌方人数高于己方上百倍,金不语只不过想试试挟持三王子逃命能否成功,谁知对方发身高马大不走寻常路,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来,她连翻个身都困难,当下只能哈哈大笑:“我与三王子许久未战,一时技痒,你快起来,可要压死我了!”


    阿古拉原本极为恼怒,没想到她突然发难,但将人紧抱在怀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起身之时无意之中一手撑在她胸膛之上,只觉隔着一层衣裳触感不对,顿时神色大异,脑子里不由冒出个荒唐念头——金不语不会是女人吧?!


    金不语一把推开他,暗恨自己这次被金守忠急急忙忙召回营,又因近来无战事,天气渐冷穿着夹袄,便偷懒只束了裹胸,未将以往束在胸前伪装胸肌坚硬的挡板背心穿在身上,当下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阿古拉上次与金不语也拼死打斗过,还记得两人滚在一处她坚硬的胸肌,谁想数月不见手感完全不同,这才起了疑心。


    “世子……”


    “住口!”金不语生怕他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着急忙慌打断了他的话,省得让旁人听到。


    阿古拉深感这里面有古怪,当下吩咐:“你们都退下去!”


    他手底下的人足足有十几名,都在犹豫对方未退而己方退出去,生怕三王子吃亏,而金不语身边的人也都去瞧她的脸色,她忙道:“都退下去。”


    两方人马戒备着退出里正家院子,阿古拉的亲卫乌尼还细心的关上了院门。


    金不语深吸一口气,脑子里转的飞快,暗思如何将阿古拉糊弄过去:“三王子请讲——”见机行事总是没错。


    未料阿古拉竟然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本王只是觉得世子脸上喷了酒水,想让你擦一擦而已。”又含笑问道:“世子以为本王想说什么?”细细窥探她的神色。


    金不语大松了一口气:“多谢王子。”帕子也不接,起身过去就着院里水缸洗了把脸。


    篝火之下,温暖的火光柔和了原本一身英武之气的世子,未曾擦干的水珠在她脸上滴下来,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女子点染了金色的胭脂,眉清而肤细,真要是女子,穿上女装大约也很漂亮。


    阿古拉的视线顺着她的脸蛋往下,注意到她脖子里的喉结,忽道:“我与世子许久未战,也是技痒,不如咱们在这院里比试比试?”


    金不语不解其用心,心中还存了挟持他的念头,但方才被他在胸前按了一下已觉不妥,有心想要推阻换个比试方法,阿古拉已经激道:“世子不会是不敢吧?”


    “王子是本世子的手下败将,有何不敢?”


    金不语应敌胜在机变,骑马打仗最擅长的武器乃是长***枪与弓箭,拳脚功夫也很强,但真论力气她还是稍逊阿古拉一筹。以命相搏最忌分神,况且她生怕自己露出破绽,两人都未拿兵器仅用拳脚,真正打起来免不得贴身肉搏,难免束手束脚。


    两人再次交手,金不语心下不由暗暗叫苦。


    反观阿古拉,只因心中有疑团未解,下手之时招招不离金不语要害之处,或胸或腰,甚至打斗之中还将金不语卡在自己怀里,余光瞥见她鼓起的喉结,也不知当时怎生作想,竟大力抓住扯了一下,也未见金不语露出什么痛苦神色,手里便多了一物。


    金不语:“……”


    阿古拉:“……”


    三王子低头注视着自己手里做的极为逼真的喉结,真正验证了他心里方才冒出来的念头,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世子爷……是女子?”


    金不语还要嘴硬:“你才是女子,爷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阿古拉自毁容之后又身负恶名,多少年被珠儿恶意谩骂欺辱,成亲之后两人分房而居,方才不过是一念之间,竟揭破了金不语的真实性别,但对方不肯认,顿时犯了执拗之气,当下道:“世子爷既然不承认,不如就让本王来验证一下!”


    他半个身子俯在金不语身上,直骇的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爷狠狠一把推开了他,知道今日栽在了这北狄蛮子手里,翻身坐起道:“是又怎样?难道你要跑去告诉定北侯,说我假扮儿子骗了他?”


    阿古拉想起她在山崖下说过的,拿他比其长兄,直言他要比自家长兄模样俊,当时他听到赞美便对这大渊世子心中暗生好感,后来被她游说之后便唆使呼德出战,暗中扳倒了一个强劲有力的竞争对手。


    “世子误会了!”他将手里捏着的喉结递还回去:“我们北狄王庭也是一团乱麻,自家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告诉定北侯有什么用?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金不语一听有门,立刻顺着门缝往里爬,将喉结原样再粘回去,卖力游说:“三王子在北狄处境堪怜,我在幽州也与你差不多,若不是扮作儿子,恐怕侯府就要交到方才你手下押下去的那个怂货手里,你说我能服气?”


    阿古拉“噗嗤”一声乐了,实未料到平生能见到这样勇武鲜活的女子,况且她对着自己一张毁容的脸也从未露出半点不适,不由对她的处境有几分感同身受,真心实意说:“世子比起那个怂货,自然强了百倍不止。”


    金不语得到了认同,立刻再接再厉,一副奉阿古拉为知己的模样,恨不得与他结为八拜之交:“知我者,王子也!王子是不知道侯爷心眼有多偏,多少次为着他这不成器的长子,对我百般打压辱骂殴打,也亏得我皮糙肉厚,都抗了过来。但心中不知道有多感伤,同样都是儿子,就因为他宠爱那怂货的母亲,便视我们母子如路人仇寇,这种感伤竟是无处倾诉,也幸亏遇到了王子,方才能一抒心中块垒!”


    捞过旁边两只粗瓷碗,满斟了两碗酒递了过去。


    阿古拉没想到她女扮男装,竟有这番苦衷,与自己处境相似,同样都是儿子,四王子与他在汗王面前的待遇有天壤之别,为此他心中愤懑无处可诉,接过金不语递来的酒碗与之相碰,两人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两人搏命也非一次,就算聊天也有上次崖下彻夜长谈,撇开金不语的真实性别,再聊天便轻松愉快许多,至少对于阿古拉来说。


    “三王子有没想过,他年你若为汗王,两国不再交战而是友好邦交,两国百姓不必再饱受战争之苦,而你我也有的是机会喝酒畅谈,那该是何等美事?”


    阿古拉眸色渐深,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笑道:“世子所言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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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金不语可不会天真到以为阿古拉因她几句话便死心塌地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并且对她的身世之秘保守到底。


    人与人之间最可靠的不是友情,而是共同利益。


    她颇为关切道:“大王子已死,四王子只有汗王的宠爱, 听说于带兵治军不过平平, 三王子目下唯有二王子是劲敌, 王子对此有何准备?”


    “不知世子有何高见?”阿古拉在大王子呼德一战之中尝到了甜头,事实上他此次被二王子拎出来一起出征大渊, 还是自己悄悄派人想办法往二王子耳边吹风才得以成行,一路忍受他的颐指气使,都是在寻机发难。


    “高见谈不上。”金不语谦逊道:“我不过是有几句闲话要说而已。”她一副替阿古拉设身处地着想的模样,“人的出身不能选择, 父子亲缘关系是亲密还是淡漠也全然由不得自己。我与王子一见如故, 每每想起便要替王子抱屈——王子如此英明勇武, 比之汗王另外几位儿子究竟差着什么了?”


    三王子:“所以呢?”


    金不语热切道:“既然汗王无意传位于王子,王子除了要在王庭内部寻求支持, 难道从来没考虑过寻求外援吗?”


    三王子嘴角含笑, 似有不解:“世子的意思是?”


    金不语心中暗骂这北狄蛮子不开窍, 自己都说得这般明白了,他竟然还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只能把话挑明:“王子这是瞧不起我了?莫非是觉得本世子做不得你的外援?上次呼德王子本世子可是给你处理的妥妥当当的,难道没处理干净留了尾巴不成?”


    呼德之死,虽然金不语行为过于流氓, 但结果于阿古拉却极为有利,他还是承金不语的情:“上次之事, 还未谢过世子!”


    “你我兄弟, 提什么谢不谢的?”金不语豪爽的说:“只要三王子吩咐一声, 二王子我也可以替你如法炮制了, 只盼将来三王子登上汗位,可别忘了我这位好兄弟!”


    阿古拉正暗中盘算如何收拾了二王子,又不至于引起王庭的怀疑,没想到金不语送上门来,当下不动声色道:“若本王能带了定北侯世子回王庭,应该算是大功一件,世子意下如何?”


    金不语暗骂狄人没有契约精神,面上却露出大为诧异的神色:“王子难道竟不知?”


    “什么?”


    “幽州城内谁人不知,我那长兄金不畏才是侯爷最宠爱的儿子,说一句爱如珍宝也不为过。我若是跟着王子回王庭,恐怕死在你们王庭都没人过问,说不定正中了我父亲下怀,王子还失了外援,你真忍心带兄弟我回去?”


    阿古拉注视着她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心道:若是有这样有趣的女子常伴左右,想来应该不寂寞吧?


    不过金不语武功心气寻常男子比之远远不及,况且多年女扮男装高居世子之位,想来有一番野望,怎会做个乖顺的女子?


    与其将她带回北狄做俘虏,不如留下来给定北侯挖坑来的更有意思。


    “我若不带世子回去,又如何取信于父汗与朝中官员?”阿古拉问道:“总不能跟着大王子跟二王子出征,他二人都或死或伤,唯有我完好无损吧?”


    一次还可说是巧合,第二次就难免让人疑心了。


    “早说了我与王子乃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替王子处理了两位兄长,为了加深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取信于王子,我愿意将大哥金不畏押在你手里!”


    金不语一脸头疼道:“大哥本是跟着我出来散心的,没想到却深陷敌营,不知道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得有多生气。为了王子能够继承汗位,我真是下了血本!王子瞧在我回去还要挨父亲一顿暴打跟责骂的份儿上,可一定要好生待我大哥,待得他日两国修好,再将大哥接回来,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自从幽州城内北狄的情报网被世子攥在手里,她便有意放些幽州城内的消息出去,譬如侯爷极为宠爱苏氏儿女,甚至为着长子不惜做出种种有违名声之事,至于不想让北狄人知道的事儿,那是半个字也未曾漏出去。


    北狄王庭单方面接受到世子输入的消息,并不知金不畏如今是身价大跌,从黄金变了稻草,完全不值钱了。


    阿古拉不知内情,还当金不畏便如四王子般深受父亲宠爱,当下毫不犹豫道:“成交!”


    他伸出大掌,金不语击掌相和:“成交!”


    阿古拉暗想:世子有句话没错,她说我们北狄人劫掠成性,若非时机不对……


    金不语则想:不知道这狗熊几时知道被小爷我骗了,且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对视而笑,顿生知己之感,笑容坦诚无伪,直如一对异姓兄弟。


    半夜时分,白鹿庄里正家院子里着火,趁着众兵卒救火之时,定北侯世子带人逃了出去。


    乌恩其带人在后面扯开了嗓门喊:“快抓住别让世子跑了……”脚下马儿却边半只蹄子都没迈出去,只在原地驻留。


    闹哄哄一场,被关在隔壁柴房里的金不畏扒着门板几乎要嚎哭:“世子救我——”


    守门的北狄人踢了一脚门板,骂道:“你家世子已经逃出去了,难道还会跑回来救你不成?老实待着吧,再哭砍了你的脑袋!”


    金不畏刚刚经历过一场加餐,鼻青脸肿全身酸疼且腹中空空,不知道有多可怜,又被世子抛弃,内心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不过去留问题也由不得他作主。


    沈淙洲的马被世子抽了一鞭子便跃了出去,等到安抚好了马儿想要头回救援才发现白鹿庄已经被大批北狄骑兵包围,恐怕到时候世子没救出来,再把所有人搭进去。


    他权衡再三,带人连夜奔回营去报讯,只盼着侯爷能及时发兵救回世子。


    白鹿庄之事金守忠已经得报,没想到世子竟深陷敌营,他不由急了:“怎么回事?”儿子再忤逆不孝,那也是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无可替代。


    金侯爷现在最大的困扰便是儿子太少,不听话的放弃便后继无人。


    沈淙洲将自己如何逃了出来,世子带四人断后才深陷敌营的过程讲了,忧心自责:“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世子!还请侯爷即刻发兵前往白鹿庄营救世子!”


    金守忠派两千骑兵,由沈淙洲带路前往,哪知进了白鹿庄却发现北狄人已经弃庄而去,也不知去了何方,连世子也失去了影踪,唯有一间柴房里搜出了金不畏的一只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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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幽州下辖九州四十四县, 边境州县饱受战争之苦。


    傍晚时分,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但雪花落在地上便融化了, 于是前往良县的官道上不多久便泥泞不堪。


    一名俊秀异常的书生背着书箱倒骑在毛驴背上, 喝的半醉模样, 嘴里乱七八糟的吟着诗,多半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语不成句,细听竟拼不成一首完整的诗文。


    牵着驴子的书僮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衣衫,牵着驴子边走边埋怨:“主子, 说过多少回了, 就不能少喝点?”


    他埋怨他的, 那毛驴之上的主子竟全然不曾入耳,吟的高兴也顾不得衣衫半湿, 听得远处奔雷般的马蹄声竟高兴之极:“阿英你听, 来了!”


    牵着毛驴的少年正是黎英, 马上便是他那不靠谱的主子,从三王子那里套到了北狄二王子傲恩查的行军路线, 除了派人预先报讯,她自己更是乔装改扮在半道上等着傲恩查。


    果然不多时,约莫有数千人的骑兵赶了上来, 领头的十来名骑兵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往后面传令过去, 不多时傲恩查便接到消息, 说是路上发现了一名书生。


    傲恩查颇有些慕汉, 大渊与前朝分别派一位公主和亲, 带了大量的书籍与匠人作为陪嫁,他从小便喜欢读那些汉书,并为书中所描写的为之着迷。


    他听说汉人家境优渥的年轻公子都要读书学习,反而于骑射功夫一般,首次出兵没想到遇见了一只活体的读书人,当即下令:“别吓坏了他,带过来。”


    那书生被带过来之时,还倒坐在驴背上,衣袍半湿一副蠢样,不住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到底是哪路兵马?竟然敢行抢劫之事?”约莫瞧出了服色不同,又有几分迟疑:“你们……不是大渊骑兵?”


    傲恩查的手下亲卫围着她哈哈大笑,举着手中弯刀绕着主仆及一头驴跑圈圈,都被她的后知后觉给逗乐了:“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可惜王子不让砍了,竟还觉得他有用?”


    “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能有什么用?”


    “给王子牵马坠蹬都不配!”


    傲恩查见到刚刚从驴背上被揪下来拖过去的大渊读书人,还责骂身边的亲卫:“本王让你们去请人,你们就是这样请的?可别吓坏了先生!”


    他亲自来扶书生:“手下莽撞无知,还请先生勿怪!”


    那书生似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有几分茫然:“先生不敢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傲恩查:“本王乃是汗王座下二王子,游猎至此,但见周围风景不错,便想着随便走走。既然遇上先生便是有缘,外面还下着雪,不如先生随本王同行?”


    书生喃喃自语:“汗王……汗王……”忽然大惊:“汗王可不就是北狄狼主吗?”一副被吓的肝胆俱裂的模样:“放开我!快放开我!”实则内心大骂:狗屁的有缘!来我们大渊游猎,要不下次换我去你们王庭游猎?


    傲恩查向来仰慕汉人礼仪,虽野心勃勃想要登上汗位,但时时处处却又模仿汉人,听说前朝有三顾茅庐的皇叔,还有对读书人极为礼遇的皇帝,遇到大渊读书人便要效仿效仿,对眼前的书生表现的尤为客气:“你们快放开先生。”待得好不容易请得这读书人与之共乘马车,更对她的行头极为感兴趣。


    “先生背的全都是书吗?”


    作戏做全套,金不语乔装改扮,弃了兵器盔甲,连小白龙都交由黎杰带走,半道上从一名读书人手里高价买了全套行头,从毛驴到外袍书箱衣裳包裹鞋袜日常之物一应俱全。


    她将书箱打开,但见书箱里的书泰半都旧了,上面还有不少小字批注,也不知道被读了多少遍,但显然主人很爱惜这些书,还细心的给包了封皮,连边角页都没有折卷的痕迹。


    书箱里除了书还有笔墨纸砚,挂在驴鞍上的包裹除了主仆两人的换洗衣物,还有数日的干粮,一些散碎银两,由不得傲恩查不信。


    “先生这是去哪”


    书生哭丧着脸道:“我有位师兄家在幽州,前段时间下了帖子给我,说是要在幽州城里举办诗友会,我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带着书僮出来走走,怎么就遇上了你们?”


    傲恩查大笑:“这说明我与先生有缘。”当即感兴趣道:“只是不知你们的诗友会都有些什么名目?”


    “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吟诗,谈些时政,好友相聚聊天而已,也没什么太多的名目。”书生似乎没想到这位北狄人竟对读书人的聚会大感兴趣,又补充道:“有时候……有时候当然也有漂亮的姑娘弹琴对诗,也很不错的……”


    傲恩查道:“那与我们草原上的集会还是有区别的,我们骑马打猎对歌跳舞,天宽地阔,倒强如你们窝在屋子里作诗了。”


    书生与之争执道:“我们也不是一直窝在屋子里坐诗的,也赏雪赏春乘船游湖……可做的事儿多着呢,不止一件。”似乎不能忍受他们的聚会被比下去。


    傲恩查听其言行,只觉得此人颇憨,似乎搞不清楚状况,落在他手里说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了,竟然还跟他争竞这个。


    也就是他礼贤下士,见到读书人便生出了亲近之心,况且此行隐秘,前面抓来的向导被亲卫砍死了,故而也需要一名新的向导。


    “观先生言行,想来博学多才,游走四方,这幽州地界都熟吧?”


    “那是自然!”这蠢书生全然不知自己用意,喷着酒气大加炫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我十二岁之后,便时常跟随师长四处游学;十六岁之后便时常自行出游,漫说幽州下辖县镇,便是往京城或往南方去的路也识得!”


    傲恩查一听之下,顿时喜不自胜,便如溺水之人爬上了舢板、饮渴之人误打误撞走近了山泉,激动的说:“小王帐中皆是武士,读书识字的却少,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留在小王帐下?”


    书生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吓的酒意都醒了,连连摆着手道:“不成不成!大渊与北狄向来不睦,虽为邻邦但连年打仗,我身为大渊学子,怎能在北狄王子军前效力?”


    傲恩查诱道:“只需先生指路,又不需上阵杀敌,每月便有百两黄金的俸禄,先生又何必推辞?”心道:请你不过是为着当向导,就算你使计出来,本王也要再三掂量。


    “百两黄金?”书生似有意动,紧接着又拒绝:“不成不成!若是让乡党同窗知道了我为王子引路,岂不要被人唾骂死?”


    傲恩查软硬兼施,抽出腰间装饰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向着马车之上的桌角削去,那桌角还包着铁,没想到那匕首过处,犹如削豆腐般轻轻一切整个桌角都掉了下来。


    书生被吓的张大了嘴巴,良久才赞道:“好……好刀!”


    傲恩查颇为得意:“这把匕首乃是集王庭最好的五名工匠费时数年寻了最好的陨铁才锻造而成,乃是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威胁的瞧了那书生一眼:“削人颈骨如削软泥,极是锋利!”


    那书生摸摸脖子,一脸害怕的模样,期期艾艾道:“容……容我想想。”


    天色黑尽,前头骑兵传信回来,说是道路崎岖难行,傲恩查下令就地扎营休息,待得天色放亮再行赶路。


    一众骑兵下马,选一空地休息,安排巡逻值守之事,有亲卫呈了肉干等物请二王子用饭。


    傲恩查分了一半给新请的向导:“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免贵姓祝名梦吉。”撕了一小条肉干,只觉得这玩意儿又干又硬,咬的腮帮子疼,也不知道这些北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她都怀疑这肉干是生的。


    傲恩查与她谈起大渊境内的城池,祝梦吉便侃侃而谈,果真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哪里产的丝好,哪个州府的米好,还有哪儿的瓜果蔬菜好吃,另有哪儿富庶,土地肥沃,皆如数家珍。


    傲恩查自小从汉人的书里读到那万里锦绣江山,不免生出向往,然而随着年纪渐长,这向往便化为野望,不止是王庭的汗位令他垂涎,便是汉人的江山也想尽握手中。


    作者有话说:


    写完网审没通过,等了一个小时,受到教训了,以后不敢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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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天色未亮, 二王子的手下便开始整装待发。


    傲恩查很是礼贤下士,一旦书生态度软化,便立时许以高官厚禄, 并客气道:“听说良县四十里之外便是易州, 还要请先生引路。”


    书生果然接受了现实, 不但老实引路,一路之上还为二王子讲九州四十四县的地理, 直听得傲恩查心花怒放。


    既然两人谈得投机,且书生已经在他的软硬兼施之下“成为了自己人”,就算她有心通风报信也没有机会,傲恩查不免得意起来, 将自己帐下谋士制定的计策讲给那书生听:“上次大王子犯蠢, 非要直取幽州, 却不知幽州乃是大渊北方门户,由定北侯带重兵驻守, 何不分而击之, 兵分几路绕过幽州直取其余州府, 待得幽州察觉兵危,其余州府已经落入本王囊中!”


    “王子好计策!”书生赞服不已。


    骑兵行进速度快, 书生果真对幽州各州府县的路都很熟悉,还劝道:“王子既要杀幽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便不能走官道, 虽然速度要比走官道慢一点,但稳妥保险一点, 免得给巡逻的幽州军给发现了。”


    傲恩查赏了书生两块金饼, 听取了她的意见, 由她头前带路, 绕过官道钻入深山密林,在老林子的山间小道转悠了两天,这日傍晚到达一处山谷。


    那山谷两侧皆是悬崖,只有一道可容两辆马车并驾的入口,傲恩查的手下人有些犹豫:“王子,还是换条路吧?”


    傲恩查这两日已被祝姓书生忽悠的对她的引路能力深信不疑,听信了她的话,说钻过这几道山就可以直达易州城下,不等当地驻军反应过来便直冲进城,不由便问及书生。


    “祝先生可有旁的路?”


    祝姓书生惊讶道:“这可是最近的路啊,别瞧着这山谷入口处小,但进去之后便宽阔起来,等穿过山谷不出一个时辰便彻底走出了山林,进入易州地界了,王子难道要绕回去?那可是又耗时间又耗体力,再不出林子可要断粮了。”她挑明了说:“王子是怕幽州军在此伏击?”


    傲恩查:“……”


    “嗐!王子多虑了!”祝姓书生游说道:“王子行军神出鬼没,谁能知道王子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是伏击,也得事前知道王子的行军路线吧?”


    二王子深觉有理,暗骂手下多事,传令入谷。


    先头两千骑兵入谷平顺无事,剩余四千多骑兵簇拥着二王子与祝梦吉入谷,一行人在谷中行得一盏茶的功夫,头顶的夕照染红了山崖上的草木,祝书生正笑着跟二王子说:“王子瞧瞧,这不是平安无事嘛!”忽听得轰隆隆山谷两头响起巨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山崖两侧密密麻麻探出两排人头,各个手中执弓,冰冷的箭头对准了谷中之人,传令兵大喊:“大将军有令,放下武器投降,饶尔等一命!”


    “放下武器,饶尔等一命!”


    “放下武器,饶尔等一命!”


    “放下武器,饶尔等一命!”


    ……


    山谷中回荡着传令兵的话,傲恩查懵了:“你不是说幽州军不可能在此伏击吗?”


    那书生笑道:“那不是没人传信的前提下嘛,有你爷爷在此,自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她一头说着,已经扑了上去,抽出垂涎了许久的二王子那把精工巧匠制成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喊道:“都放下武器,否则杀了你们王子!”


    她那书僮原本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一直随侍在侧,此刻却抽了二王子亲卫的腰刀,跳上马车守卫在自家主子自边。


    二王子傲恩查没想到栽在书生手里,肚里大骂汉人狡诈,犹不能信自己的落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书生笑嘻嘻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倪名祖宗!”


    “倪祖宗?”这是什么怪名字?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顿时大怒:“混帐!”


    山上的伏兵听到世子中气十足的话,顿时哈哈大乐,内中一人笑道:“我们世子可不就是你祖宗吗?还不快快投降?”


    傲恩查倒是不想投降,可他的部众却不敢拿自家主子的命开玩笑,亲眼目睹了王子脖子上细细沁出的血线,山谷两头都被巨石堵住,进退无路,只能纷纷扔下了武器。


    此行带兵的正是年中换防的秦野将军,前两日他正在良县巡逻,遇上骑射营的郭子华前来传世子令,便早早排兵布阵,在山谷埋伏了两日,还不见北狄骑兵,不免要疑心世子不靠谱,再三追问郭子华。


    郭子华与世子分别之时得她嘱托,将伏击地点定在了葫芦谷,但也怕事有急变,世子未能如约将北狄人带来谷中,却不知金不语生怕幽州军准备不及,还带着北狄骑兵在林子里多绕了一日的路。


    感谢独孤默,两人闲来无事曾将幽州下辖九州地形讨论的极熟,并在沙盘之上演练过很多次,只当作了消遣,谁知竟给了世子爷发挥的机会。


    黎杰等不及清理谷口,与秦野将军派下来接受俘虏的第一批军士一起吊着绳索下来,冲近二王子车驾前,关切的问:“世子爷,你没断胳膊断腿吧?”


    金不语笑骂道:“阿杰你是来拆台的吧?”


    傲恩查此刻总算确认了祝姓书生的身份:“你是世子?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金不语笑道:“如假包换!”由得黎英接手了自己的工作,换了弯刀抵在二王子脖子上,她却极为自然的解了二王子腰间那镶嵌着宝石的刀鞘,将那柄匕首插进去,美滋滋挂在自己腰间,厚颜无耻的抱拳道:“本世子对王子这把匕首一见钟情,感谢二王子厚赠,梦吉实在是……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黎英嘴角暗抽,心道:我若是北狄二王子,非得被世子爷活活气死不可!


    果然傲恩查差点气的嘴歪眼斜,嘴里大骂:“狗世子,无耻之尤!”


    金不语掏掏耳朵,颇为诧异:“奇怪,王子现在觉得本世子无耻,难道你们北狄每年跑来我们大渊打秋草就不无耻了?你们杀人劫掠大渊不算什么,本世子不过抢你一把匕首便叫无耻了?”她居然还跟二王子认真理论:“王子现在骂本世子无耻还有点为时过早,将来踏平你北狄王庭,将你北狄王室亲贵全都掳来做奴隶,到时候你再骂本世子无耻也不迟!”


    二王子气的头顶都要冒烟,双目恨不得喷出火来,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底下六千多骑兵被幽州军尽数俘虏,还不算完。


    狗世子抢了他的匕首,竟然还来剥他的铠甲衣服,连他头上金冠都不放过,慌的他大叫:“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祖宗瞧上了你这衣服不错,借来穿穿!”


    他试图反抗,死拽着衣襟不撒手,被世子两名亲卫给两脚踹翻在地,那名唤阿杰的竟然大骂:“我家爷瞧上了你这身衣裳那是瞧得起你,还不脱下来给我家爷穿?”


    傲恩查:“……”气愤的泪水流下来!


    他被剥的只剩中衣,绑了手脚扔在地上,周围全是世子下令被剥去衣裳的部下,这些人只着单薄的中衣被绑成了一串蚂蚱,旁边是一堆山一般的北狄军服。


    秦野将军入得谷与世子见礼,对她此行大加称赞,但有一事不解:“不知道世子爷命剥去这些北狄人的军服做什么?”


    世子边往身上套傲恩查的外袍盔甲边兴冲冲道:“二王子兵分几路袭击咱们,大营空虚,还有大批粮草,秦将军不如借我六千骑兵,我去北狄大营走一趟?”


    秦野被她这大胆的建议给吓到了:“世子爷,这不行吧?若是让侯爷知道了……”谁人不知世子如今是侯爷唯一的儿子,她若有个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世了满不在乎道:“秦将军不必多虑,等侯爷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傲恩查眼睁睁看着狗世子打着他的旗号,穿着他的铠甲衣袍,乘着他的车驾,大摇大摆带着穿着北狄服色的幽州军远去的身影,流着泪水尔康手:“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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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北狄此行举兵五万来犯, 二王子兵分四路,八千人留守大营,连绵的毡帐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实则大部分空置。


    金不语带兵赶往北狄大营, 专挑夜深人静之时打着二王子的大旗回营, 唬的营中留守将士还当二王子打了胜仗,高兴的打开辕门嚷嚷:“二王子凯旋而归了——”


    谁想变故突起, 守辕门的士卒嗓子眼里还有半句话未喊出来,人头已然落地……


    满心喜悦从被窝里爬起来穿着单衣出来要围观二王子战利品的北狄军士才从毡帐里冒出头,刀光闪过,已经身首分家。还有在被窝里被直接砍杀的, 唯有那些巡逻士兵还能在死之前, 借着营中远处火把的光线察觉到北狄盔甲军服之下那大异于同族容貌的中原面孔。


    “大渊人……”


    临终遗言, 字字泣血,可惜在乱军屠杀之中无人回应。


    幽州军冲进北狄大营, 对上毫无防备的留守部族, 便如虎入羊群, 长刀所向头颅乱飞,不过一个时辰便将营中留守人员屠戮一空。


    金不语踏进二王子的帅帐, 发现里面陈设华美,厚厚的羊毛地毯走路无声,毡帐角落的架子上挂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 瞧着神神秘秘的,她好奇的揭起黑布, 对上圆溜溜的眼睛。


    “这是……鹰吧?”


    黎杰刚刚凑近笼子, 那鹰便跟疯了似的要去啄他, 被黎英一把扯开:“这鹰应该还没驯服, 赶紧盖起来。”


    北狄有驯养鹰的习俗,金不语只是听闻,还未亲见眼过,没想到二王子帐里竟然还留有这样的宝贝,当下高兴不已:“阿杰跑一趟,将鹰交到阿默手上,让秦宝坤找个懂熬鹰的人教教他,给他玩儿。”


    黎杰跟随世子许久,虽然日常老拆世子的台,还从未特意跟她讨过什么,一听要送给独孤默,顿时吃味不已:“独孤默就是个文弱书生,连打猎都不会,世子送鹰给他,不是白瞎了这只鹰?不如给属下驯养了,还能助世子打猎呢。”


    金不语在他头盔上敲了三下:“想什么呢?阿默弱不经风,送只鹰给他养着防身,你一身的腱子肉,就算是被人逮着打,也比较抗揍吧?”顺手解下二王子的匕首,一并递给他:“给阿默防身。”


    黎杰提着笼子往外走,边走连嘀咕:“世子爷真是偏心!阿默连武功都没有,要匕首不是浪费吗?”被他哥踹了一脚,骂道:“臭小子真是长进了,连世子的令都敢违抗不成?”


    “哪有?”黎杰赶紧提着东西往外跑。


    金不语出得帐外,点了旗下三千人马押送北狄粮草战马先行,她带领其余三千人马以逸待劳,留守北狄大营。


    郭子华与成均善这是头一次与世子爷并肩而战,从白鹿庄到葫芦谷,再至北狄大营,亲眼目睹世子爷巧计连环,虽险象环生但最后却大获全胜,内心当真感慨不已。


    成均善悄悄与郭子华道:“从前都是听步兵营先锋营的兄弟们提起世子爷勇猛,跟着万将军在后方押阵也见识过世子爷战场上的英姿,如今想来竟都不及与世子爷并肩战斗来得爽快!”


    郭子华道:“谁说不是呢?”他遥遥注视世子爷的身影,虽身处北狄大营,却犹如见到了定海神针般毫不惊慌:“将来若是能得世子爷接掌幽州大营,便是我等的福气!”


    成均善点头附和。


    金不语不知底下部众的议论,直等北狄攻击蓟州的一路人马回军,大开辕门将他们放进来,趁其不备再行屠杀一回,这才一把火将北狄大营给点了,积尸封土筑京观於原大营原址,以震慑敌军,这才带兵回营。


    幽州大营内,定北侯收到秦野将军令人送来的消息,一面令人传讯给沈淙洲停止寻找世子,一面再行点兵派将给秦野,并传令四方城池好生戒备,加派人手去巡逻。


    二王子被押送进幽州大营的时候,正逢金不语带兵回营,两下里在营门口相见,她顿时乐了,招手向老熟人打招呼:“王子殿下一路安好?”


    她身上还穿着傲恩查的王子服饰,骑着他的良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傲恩查顿时双目喷火,破口大骂,连金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难为他一个北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大渊骂人的话。


    金不语才不在乎金氏祖宗被问候,但二王子骂的委实难听,皱着眉头掏掏耳朵,表情不耐:“王子殿下想来长久未曾漱口,嘴巴喷粪,不如拖进去营房里涮马桶吧!”


    押送俘虏的军士便如同郭子华成均善等人一般,内心对世子敬服不已,听得她发话,二话不说便将人押送入营,连定北侯的意见都不曾征求,跟狱卒讨了一副重镣给他戴上,就丢去涮马桶。


    傲恩查活了二十多岁,尊贵无比,没想到一朝沦落成了俘虏竟然还要涮马桶,顿时气的差点吐血,但看押犯人的军士可不是什么软善心肠,对北狄人恨之入骨,见他拿腔拿调在马桶旁边呕吐,顿时上去就是两脚,骂道:“不过是个俘虏,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啊?落在我们世子爷手中,你也就只配给世子爷涮马桶!”


    二王子内心悲苦,暗恨大渊人狡诈,却无可奈何,只能含着泪干活,边吐边干,边干边吐,苦不堪言。


    定北侯没想到世子出门一趟,竟又立了大功回来,当下喜不自胜,平日的厌烦也暂放一边,温言召她回话。


    “我儿真是天生聪慧神勇,屡立奇功,为父很是欣慰啊。”还大打感情牌,只差淌眼抹泪:“若是你母亲活着,见到你能建成一番功业,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他不提姜娴还好,世子还能忍受他浮夸的演技假装一下父慈子孝,一提姜娴世子就觉得恶心不已——我娘死了也不安生,你当她是块砖哪?哪里需要哪里搬!


    她生气面上反而带了点笑意道:“多谢父亲夸奖!”更要恶心回去:“可惜大哥在白鹿庄被北狄人掳去,未能逃脱,都是儿子的不是,未能及时救回大哥!”


    定北侯面上神色微妙,就好像被儿子扯着给嘴巴里强塞了块臭抹布,对于世子的厌恶又涌了上来,不由便想起她故意当着人前让他出丑之事,方才的那一腔子慈父心肠瞬间就冷了下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金不畏落入了北狄人手里,也算是好消息。


    他暗自平息内心的烦躁与怒火,歇了大打感情牌的举动,公事公办与嫡子探讨后续的战斗。


    当听说金不语竟在北狄大营筑了一万多人的大京观,顿时整个表情都裂了,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儿子有多无情冷酷。


    两军对垒上阵搏杀算不得什么,他手底下杀过的北狄人也不在少数,但设想北狄军回营之后,面对着烧着一片废墟的大营之上平地冒出来的高山般的万人京观,连他都觉得后背直冒凉气,可世子提起此事竟平静无波,便似随意在山中猎了只走兽般淡定。


    ——这是杀神转世啊?!


    定北侯爷从前都是以俯视的目光注视着世子,内心甚至嫌弃鄙视她如一坨烂泥般扶不上墙,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扶她一把;后来世子自己爬上了墙头,他起初想压制,后来发现压制不了便想着笼络一番,以失败而告终;及止最后父子俩勉强能维持现有的平衡相安无事在大营共处,他却陡然发现世子不但本领高强,还心肠冷硬大异于常人。


    与她做朋友或许会引以为傲,但与之敌对,恐怕会成为毕生的噩梦。


    她是他的儿子,其行事却让他心生寒意,不免生出戒备忧惧之心。


    正如定北侯所料,二王子被俘虏之后,随着幽州军得知消息各处加强巡逻与防备,其余北狄军除三王子只在几个村镇虚晃一枪做做样子,剩下的两路大军与幽州军交手,先后战败。


    最先回营的已经被金不语瓮中捉鳖给炖了,还有两路人马先后回营,站在已被大火夷为平地的大营前久久不能回神。


    两路人马领兵的一位是三王子,另外一位是出自右贤王部族的一名武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有些茫然。


    “大营的人呢?”


    “二王兄呢?将军可有接到二王兄消息?”


    阿古拉与那名武将齐齐摇头,然后对着大营里平地而起的高山万分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要不挖开看看?”


    二王子不在大营,阿古拉一声令下,手下部族上前去挖那座奇怪的山,谁想一盏茶功夫不到,挖的人顿时惊慌不已:“好像……好像是我们的人……”


    两个时辰之后,高山被挖平,所有的尸体都被挪开,因天气已冷肉◎◎体竟不曾腐烂,许多人的脑袋跟身体都对不上号,残肢断骸摞成了山,初步估计最少有一万四五的部众埋骨于此。


    北狄大营剩下的残兵败将嚎啕大哭,三王子尤其哭的声泪俱下,悲痛万分:“二王兄啊,二王兄你怎么样?快找找二王兄……这让弟弟回去怎么向父汗交待?”


    脑袋与身体太多,至于二王子的脑袋与身体到底在何处,一时竟分拣不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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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定北侯这厢对世子心存忌惮, 那厢府里便传来了好消息,经过他努力耕耘,姚易兰与林露都有了身孕。


    金守忠喜不自胜, 将营中军务料理一番, 骑马回城去探望小妾, 巴不得俩小妾都生个儿子出来。


    他算算自己正当壮年,新纳的俩小妾跟他的时候都是清白之身, 入府之后也一向守规矩,自可保证肚里乃是他的亲骨肉,待得生下儿子养个十几年也立住了,金不语又有何傲气可言?


    金不语可不知定北侯肚里的想法, 出门走一遭累的半死, 回到营房只想躺倒睡死过去, 可惜她这边才泡了个热水澡,头发都还滴着水, 坐在房内由独孤默替她擦头发, 沈淙洲便闯了进来。


    两人自白鹿庄一别已有些日子, 沈淙洲带兵找她的功夫,金不语已又立下了赫赫战功。当他回营的时候听到她巧施连环计都惊呆了, 下马就赶了过来。


    “世子可有受伤?”


    金不语泡的骨头发酥,连手指头都不想抬,更不想应酬什么人, 只想擦干头发赶紧滚回床上去睡,客气道:“没什么大碍, 沈大哥不必担心。我瞧着沈大哥累的不轻, 不如赶紧回去歇息?”


    沈淙洲扫了一眼正认真替世子擦头发的独孤默, 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硬是咽了回去, 提着马鞭往外走:“世子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大哥好走,我就不送了。”


    沈淙洲听得她声音里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意,便知她这一趟累的不轻,回头朝房里看了最后一眼,发现世子已经半倚在榻上闭上了眼睛,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而独孤默尽职尽责替她擦着头发,抬头之际目光与之相接,少年一言不发但行为亲昵,正握着世子的青丝。


    沈淙洲:“……”


    金不语一觉睡醒,外面天都黑了,房里点着灯,身上盖着毯子,但因睡姿不佳,脖子有点疼,伸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独孤默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漆盘之上还端着热汤面与两样小菜,柔声道:“世子醒了?伙夫营正好送了鸡汤面来吃点。”


    世子脖子转动,只觉得僵硬酸痛,招呼他:“阿默过来,替我脖子肩上捏两把,有点落枕。”


    少年轻手轻脚放下漆盘,站在她身后,一双修长的手搭上双肩,开始在她的肩背之上轻揉按捏。


    “太轻了,用点力气!”金不语打趣道:“你是没吃晚饭?”


    独孤默似乎心情极好,声音轻快还带着几分雀跃:“早吃过了,这不是怕世子疼吗?”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终究掩不住好奇问道:“世子差人送来的鹰是哪来的?”


    黎杰心里吃味,回来只送了东西,却只字未提东西的来处,独孤默追问了两句,他还说:“世子在外的行踪是军事机密,你一个小厮追问这些做什么”


    独孤默平白得了鹰跟匕首,根本不在意黎杰的态度,在营里等了好些日子,总算将金不语等了回来。


    金不语想起这两样东西,不由大是得意,将自己如何做了二王子向导引人入瓮,剥了他的衣裳抢了他的匕首车驾骗进北狄大营,接连打了三场胜仗,还在营里发现了二王子的宝贝鹰讲了,只隐瞒了她与阿古拉密谋一事。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二王子。不过他如今进了营,你有大把机会见到他。”金不语促狭一笑:“待得驯服了鹰,也可以让他瞧上一瞧。”


    独孤默边听边笑:“北狄人遇上世子,当真是倒了大霉!”与定北侯的想法不谋而合。


    “爷遇上北狄人,倒也收获颇丰。”金不语笑道。


    独孤默扯着她的袖子不放,犹豫道:“世子送我鹰跟匕首,我固然欢喜,知道世子在外面征战也记得我。只是那鹰凶得很,我一个人不敢驯,如今还盖在黑布笼子里,想等着世子来了,咱们俩一块儿驯。”


    金不语见少年眸光清澈,里面满满的信任与依赖,激起了她胸中一腔英雄气概,当即在他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取笑道:“平日也不觉得,真没想到你胆儿这般小。也罢,反正近来北狄人应该就能退兵,营中左右无事,爷就陪你去熬鹰。”


    少年欢呼一声,似高兴不已:“多谢世子!”殷勤的端了热汤面过来,服侍她吃面。


    待得她低头吃面之时,他眸中狡色一闪而过。


    他哪里是那么胆小的人?不过是熬鹰,也要不了命。只是想找个由头与世子在一处呆着而已,省得沈淙洲总要找借口来,瞪着俩眼珠子好像要吃人一般,让他心里怪不舒服的。


    金不语哪里知道少年人的心思,她回头就找人安排。果然过得两日,秦宝坤也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会驯鹰的人,反正营中闲来无事,金不语索性带着独孤默回别院熬鹰。


    金不言听说弟弟打了胜仗,再见定北侯双喜临门红光满面的样子,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将苏溱溱带给他的耻辱抛至脑后,有了新的女人与孩子,旧事已经翻篇,便抽空回来见金不语,再三叮嘱:“姚姨娘与林姨娘都有了身孕,若是生了儿子,你将来可得小心。”


    金不语彼时正准备闭关与独孤默熬鹰,对亲姐的话不当一回事儿:“侯爷以前又不是没儿子。”一个陷落敌营不知生死,另外一个如今还在府里关着,成了半疯。


    “再说,做侯爷的儿子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若是得着机会,必改回姜姓!”


    她随口一句话,惊的金不言捶了她一记:“瞎说八道什么啊?就算是改姓,也要你的儿子姓姜,连媳妇都没有,想什么呢?”此话又扯出了她的心事,不由再三追问世子:“不语,你给长姐交个底,到底是为何不肯娶妻?我前几日还特意问过芸娘,她是个性子和顺的,我观你二人并没有多深厚的情义,也不见你时时宠着她,她也不会阻碍你娶妻,到底为何你不肯娶妻?”


    金不语头都大了,抱着脑袋便要逃:“长姐,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谈。你若非要在府里办一场婚宴,不如去找沈淙洲,他年纪也不小了,连我都不如,好歹我还有俩儿子呢。”


    金不言还待再与她理论,世子已经一溜烟窜回了自己房中,并且在关上门之前向守门的黎氏兄弟们交待:“无论谁来都不许开门。”


    独孤默得着独处的机会,别提多欢喜了,在一处孤男寡女同吃同住,两个人一只鸟大眼瞪小眼,没日没夜干瞪眼,好几次困的不行,一头倒在世子肩上,与对面笼子里蔫头蔫脑的鹰对上,便又强打精神坐了起来,逗的世子直乐。


    其间沈淙洲倒是来过别院两回,听说世子在闭门熬鹰,由独孤默服侍,表情别提多难看了,可惜由黎氏兄弟守门,他连半步也踏不进去。


    十日之后,金不语与独孤默从房里出来,黎杰不见鹰,还当两人失败了,问道:“难道鹰竟被你们熬死了?”


    正说着,房里风声大起,紧跟着从里面飞出一只鸟,落在了独孤默肩头,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正是那只鹰。


    独孤默摸摸鹰爪,将另外一只手递到鹰面前,摊平手心里有一把鸟食,那鹰低头,认命的一颗颗啄食,一副乖顺的模样。


    黎杰顿时酸死了,也伸手想要去摸鹰,手还未挨到鹰脑袋上,那正在啄食的鹰竟然来啄他,双翅扑着拿他当了猎物。


    黎杰没想到这鸟儿脾性恁般不好,不由大骂:“什么破鸟!给我都不要!走开走开……”一头骂着一头跳起来要跑,没想到更是引的那只鹰凶性大发,誓要与他一决高下,追着他啄个不停,两只爪子便要去抓他头发。


    得亏得黎杰武功高强,腾挪纵跃使劲躲闪,又不能一刀劈了这扁毛畜生,只能拿刀鞘去击打,一人一鸟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那鹰放弃了,依旧飞回来在独孤默肩头啄食。


    金不语哈哈大乐,嘲笑他被一只鹰给欺负了:“阿杰你是不是最近练武不用心啊?连只鸟儿都打不过,看来要加强训练了!”


    黎杰满心绝望,被个小厮在世子爷面前力压就算了,现在连一只扁毛畜生也比他吃香,不由嚷嚷:“世子爷你真是喜新厌旧!”


    独孤默警惕的看了一眼世子——喜新厌旧么?


    金不语身负风流之名,听到这种指责也淡定得很,甚至还道:“没办法,谁让新人更讨人喜欢呢?阿杰你也要反省反省,不然哪天爷把你发配去喂马,跟那北狄二皇子正好可以做个伴。”


    黎杰悲愤,向兄长求助:“哥——”


    黎英从来都是站在世子这边,至于公理与亲情,哪里比得上世子爷牢靠:“别叫我,又不是我去喂马。”


    听说北狄二皇子涮了这些日子的马桶,日也吐夜也吐,生生瘦了一大圈,别提多憔悴了,他还记得初见时那高高在上的王子,没想到落到世子手里很快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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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接连几场大捷, 世子居功甚伟,待得各方将领齐聚幽州,又已清点了战利品之后, 定北侯终于从双喜临门的喜悦中回过神, 吩咐伙夫营准备庆功宴。


    金不语跟独孤默刚刚闭关熬鹰出来, 便接到营中要开庆功宴的消息,前来送信的还是沈淙洲。


    沈淙洲多日不见世子, 牵心挂念又不得见,抢了杨力的差使过来,笑意温柔:“我估摸着你也该出来了,侯爷要在营里摆庆功宴, 缺了世子怎生是好?”


    他这话经过矫饰, 定北侯的原话则是:“让那孽障滚回营来开庆功宴, 别仗着打了两场胜仗就得意起来,招呼也不打, 营里也不来, 他当大营是什么?”


    恰逢卜大将军的先锋营刚分了两千匹马, 人逢喜事精神爽,前来向侯爷道谢, 闻听侯爷此言顿时有些不高兴,上来就护犊子:“世子此战用兵如神,奔波多日倍加辛劳, 他如今在先锋营,向我请过假的, 只是我准了他的假期, 这阵子忙竟忘了要向侯爷说一声。”


    先锋营下将士皆归他管, 若要请假原也不必经过侯爷允准, 他这话也没毛病。


    定北侯近几日心情愉快,也就不跟他计较了,笑骂道:“你就护着他吧!”


    卜大将军眉眼生花,乐的笑成了一只偷吃蜂蜜的狗熊:“末将的儿子要是有世子一半能为,末将睡着了都能笑醒!”


    沈淙洲掐头去尾,只传达了中心思想,金不语可不会被他给蒙骗,冷笑道:“侯爷没骂我就是好的,哪里耐烦见我!”


    话虽如此,她还是带着手下人回营,先去定北侯处,只当上班打卡,耐着性子听他训斥了几句“视军纪如无物”之类的废话,转头便去先锋营见卜大将军销假。


    卜大将军如今见到她,比见到自己三个儿子可欢喜多了,眼缝里都透着笑意:“世子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吃饭了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因世子入营之后先后几次立功,先锋营也沾了不少光,前后补充了两次马匹,更何况世子本身便是将帅之才,见到她心情便不自觉变好。


    卜三平日见惯了亲爹横眉怒目揍人的凶煞模样,被老爹灿烂的笑容刺激的汗毛直竖,搓搓胳膊小声嘀咕:“我瞧着咱爹倒像世子的亲爹,笑的怪亲热的。”


    怎不见他对亲生儿子这般笑过?


    他心中颇为吃味。


    卜二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中肯的话:“世子也怪可怜的,屡立奇功,可惜就是不得侯爷喜欢,咱们要有这样一个兄弟,倒也不错。”上马能杠枪拒敌,下马能吃喝玩乐,日子应该多了不少乐趣。


    卜三对次兄怒目而视:“你是觉得大哥不如世子?”


    卜大:“……”


    卜大觉得自己被牵连进两兄弟的战局有点无辜,当即握拳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瞪了俩兄弟一眼:“再吵滚出去!”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论勇武他敢说自己不输世子,但要论脑瓜子灵光,还是世子略高一筹。


    ——至少引着北狄人进葫芦谷,再假充北狄人叩开大营那么缺德的损招自己办不到。


    卜二:“……”


    卜三:“……”


    卜柱如今瞧世子当真是越瞧越顺眼,只觉得她一双风流带笑眼透着说不出的机灵,可惜自家全是儿子,若是有个女儿跟世子年貌相当,定然招她为婿。


    他与世子聊几句,不免就生出一股慈父心肠:“世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不见侯爷给世子定亲?难道满幽州城竟没有世子瞧得上眼的小娘子?”


    金不语没想到一心扑在战事上的卜大将军也会关注她的婚事,赶紧找借口搪塞:“大将军说哪里话,我府上还有妾室庶子,名声又一向不佳,幽州城里的小娘子们哪个瞧得上我?”


    卜柱笑骂道:“你个小滑头,是不想成亲被拘束着吧?”他可是听说了,世子闲暇时就喜欢往如意馆跑,以前还觉得她这毛病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姜氏门风清正,侯爷也自律甚严,除了苏氏再没旁的人,谁想自苏氏那件事情曝出来之后,侯爷好像大受刺激,在女人之事上竟也彻底放开,接二连三的纳妾。


    他这头嘀咕着,待得当晚庆功宴开,请了幽州城内的戏班前来唱戏助兴,侯爷便盯着台上一名反串武生的女戏子多瞧了几眼。


    窦卓捏紧了酒杯,面上却云淡风轻,笑道:“侯爷瞧着那武生可有出奇之处?”


    两人之间因窦路之死而生出芥蒂,但隔了这么久,双方都有意修补关系,定北侯笑道:“这不是觉得女儿家带几分英气也别有风采嘛。”


    沈淙洲闻听此言,不由转头去寻金不语。


    金不语才懒得坐在定北侯旁边受他冷眼,开宴之前就提着酒坛子跑去跟一帮低阶武官们厮混在一处,神射营的郭子华、步兵营的荣意平、骠骑营的扈阔、斥候营的校尉、先锋营的卜家兄弟等等,她一过去那帮人便将几个桌子拼在一处,挨个灌她酒。


    世子酒量真个好,被一众校尉们挨个敬酒,连着灌了十来碗酒,竟然还面不改色,被卜三提着个酒坛子非要跟她拼酒,被世子捏着肩膀硬按坐在了身边,骂道:“卜老三你安的什么心?一会儿烤羊肉就上桌了,你是怕我一会跟你抢羊排啃,所以先灌醉了我,自己好抢肉吃”


    庆功宴除了各营武将头目,拜世子劫北狄大营所赐,普通士兵酒肉虽不如上官丰盛,各人却也能分得两碗酒一碗肉。


    但宴席之上羊肉都是现烤,整只扒皮处理干净架在炭火之上慢慢烘烤,随着时间的推移,外皮金黄,油脂不断滴下来,肉香味随着冷风直往四处飘,酒灌下去好几碗都不顶用,肚里馋虫已经在叫。


    卜三被世子给逗乐了:“世子爷不敢拼酒就别找借口了,你若能赢了我,一会儿我亲自去烤架上给你切只羊腿过来,如何?”


    世子摇头:“算了,我怕一会儿你拼输了哭,再被你家俩兄长按着揍就不划算了!”


    卜大与卜二齐齐跟三弟划清界限:“我们哥俩不参与老三的酒局,他的输赢与我们无关!”


    众人齐齐哄笑,骠骑营的扈阔说:“卜三你还是算了吧,连你家两位哥哥都不支持你,何必非要灌醉了世子。再说世子爷毛病不好,赢了就爱逼人叫爹,万一你输了呢?”


    卜大飞起一脚去踹扈阔:“滚你娘的蛋!”


    扈阔此次随着秦野将军换防,不成想有幸追随世子参加了北狄大营的两场大战,被世子折服,自然要偏向她,笑着跳起来躲在世子身后怪笑:“到时候你叫是不叫啊?”


    卜家三兄弟合作无间将他拖出来按在地上揍了好几下,又灌了半坛子酒才放开,直惹的其余人等哈哈大乐。


    当着定北侯与诸位将军又不能赌钱,众人便议定掰腕子输了喝酒,又有闹酒的,又有赖酒的,还有趁对手不备攻其肋想让对手泄气的,一个掰腕子拼酒玩的热闹无比,金不语兼职裁判还要时不时被逼着下场比试,闹哄哄的声音都快盖着戏台上的唱腔了。


    沈淙洲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世子似乎有种旁人没有的能力,不知不觉间竟已收服了各营的刺儿头,与他们打成了一片,一起拼杀上阵,一起喝酒笑闹,好起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恼起来打的四下乱窜哭爹喊娘,可是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掰腕子。


    一时里烤羊肉熟了,其余桌上自有厨子切成块盛在碟子里端上来,唯独世子那边拼的一大桌大呼小叫嚷嚷着整只羊抬过去,有人切肉有人倒酒。


    世子正跟扈阔掰腕子,方才还对世子各种不满的卜三切了一条肋排递到世子嘴边,坏笑着喂她吃:“来来来世子爷,别说我不给你吃啊!”


    明明两人正掰到紧张处,偏他使坏,气的世子飞起一脚去踹卜三,卜二趁机往她肋下去招呼,世子躲闪之时手上力道自泄,扈阔欢呼着跳起来:“世子输了输了!”


    郭子华满斟了一碗酒端过来,笑的善良:“世子爷请喝酒——”


    金不语被这帮家伙围攻,气的抢过卜三手中的肋排狠狠咬了一口,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指着众人骂道:“你!你!还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一会惹恼了我,剩下的半只羊谁都别想吃了,我要扛回去自己吃!”


    众人大笑:“世子爷好大的肚囊!”


    当晚,世子爷拼酒喝的半醉,骂手底下这帮校尉们:“你们十几个人跟我一个人拼,要不要脸啊?都要不要脸啊?”非要提两只烤羊腿回去。


    他们桌上总共上了三只烤全羊,大家都酒足肉饱,见得世子这副模样纷纷笑:“可见是醉了,今晚总算没白喝。”


    沈淙洲一直注意着这边桌上的动静,主桌那边散了之后,他连忙过来扶金不语,被世子爷推开:“我自己能走!”摇摇摆摆非要提着两只烤羊腿回去。


    他只能小心翼翼跟在旁边,以免她醉倒在半道上。


    金不语提着两只烤羊腿回到营房,独孤默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便被硬塞了一只羊腿:“阿默,给你!”


    独孤默哭笑不得:“世子都醉成这副模样了,竟还记得给我带烤羊腿?”他不过随口一说,不知庆功宴上菜色如何,便被世子记在心里。


    沈淙洲没想到她那羊腿竟是给独孤默的,再见得那少年扶着金不语,她竟毫不顾忌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当下心塞不已,转头便走,身后传来那醉鬼的声音:“沈大哥慢走。”醉了都不忘跟他客套。


    独孤默逗她:“世子另外这只羊腿给谁?”


    世子到处找人:“阿杰……阿杰……”


    黎杰跑来接过羊腿,紧跟着那醉鬼便说:“这只是给宿全的,你趁热送过去!”


    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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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世子酒量再好, 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灌,她这次是真的有了七八分醉意,被独孤默扶回房, 半靠在床上还催促他:“赶紧趁热吃, 烤羊肉要趁热吃才香。”


    独孤默用刀切下来一块尝尝, 果然外香里嫩,滋味无穷。


    世子向他传授美食秘籍:“一口肉一口酒, 解腻又好吃。”


    黎杰送完了羊腿,气嘟嘟回来了,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瞧,发现独孤默一个人抱着只羊腿慢慢切, 不满抗议:“世子偏心!”


    实则身为世子亲卫, 伙夫营早抬了一只羊过来给他们烤, 只不过好厨子都去庆功宴忙活了,分给他们的是个烧火的小兵, 那小兵只见过各位大厨做菜, 自己从来没上手烤过肉, 结果初次上场就砸了锅,一只羊烤的半面焦糊半面生, 口感欠佳。


    独孤默笑着邀请他:“我的食量不大,一个人也吃不了一只羊腿,阿杰要不要再吃点?”


    黎杰:“世子不都说了是给你的吗, 谁稀罕?”一头说着却毫不客气进来,撕起一条烤羊肉便吃, 入口顿时瞪大了眼睛, 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独孤默倒了一满碗酒递过去,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态度软化:“你也吃,来来来喝酒。”


    床上的世子用袖子盖起脸无声偷笑——阿杰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将来怕要打光棍。


    一只肥美的羊腿外加一大坛酒被这两人打扫干净,黎杰总算心满意足打着酒嗝回房休息,留独孤默打扫战场。


    独孤默酒量不佳,摇摇摆摆收拾了酒碗,忽听得世子低低说:“阿默,倒杯茶过来。”


    他倒了杯茶端过去,途中走路不稳洒了一半,世子接过茶喝下去还不解渴,催促他:“去把茶壶提过来。”


    独孤默本来就有点醉意朦胧,原本准备去拿茶壶,谁知脚下被世子乱扔的靴子给绊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一头扑在她身上,好半天爬不起来,双手乱抓摸到了她脸上,触手绵软湿热,惊的抬起头才发现手指正压在世子唇上。


    两人视线相接,世子是向来放浪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加之酒意上头忘了上次的教训,反而调笑道:“阿默这是……投怀送抱?”


    独孤默却是个认真的少年郎,无论是读书还是为人处事,向来都严谨认真,喝酒之后更不会轻易糊弄别人,当下反驳:“不是这样子。”


    然后亲身向世子爷示范了一番什么叫投怀送抱——调整姿势重新投进她的怀抱。


    酒意上头的世子爷一脸呆滞:“阿默,其实……也不必这么认真……”


    双臂撑在她脑袋上方的少年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情,俯视着下方的世子,双眸璀璨明亮,笑意盎然:“我不能……不能白担了投怀送抱的名声。”视线在世子唇上流连,忽然低头,笨拙的亲了上去。


    “……”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被酒意浸透的世子反应迟缓,待感觉到少年只是轻柔的与她双唇紧贴,片刻即离,耳垂已经红透,却似舍不得又亲昵的再亲了一次,双眸晶亮注视着她,那模样透着说不出的羞赧,向来在花丛之中游走的世子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当场便能听到少年的心碎裂的脆响声,说不出的可爱。


    “其实……”在少年紧张的注视下,世子勾住了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少年压在身下,在他耳边低语:“爷就喜欢投怀送抱的少年郎。”借着酒意亲了上去,鼻端是少年身上干净好闻的清冽味道,与营中那些与她打闹厮混的臭男人们全然不同。


    少年如待宰羔羊,于男女之事全无经验,心跳加剧手足无措,任由世子作为。


    总算世子良心发现,亲得两下便停了下来,抵着少年的额头轻笑:“完蛋了!”想她叱咤欢场多年,不知道抱过多少软玉温香的小娘子,没想到却栽在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身上。


    一定是他容貌太过出色之故。


    独孤默环抱着她颈瘦的腰肢,笑意盈面,小声耳语:“世子,以前我母亲催婚,问及我将来想娶什么样的妻子,我后来也想过,大约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吧。”


    谁能想象得到他后来遇上世子这样的奇葩?


    世子翻身躺倒,低笑道:“不巧,这样的女子我也想娶。”她以男儿之身在外行走,沾染了一身纨绔子弟的臭毛病,狐朋狗友们偶尔提起将来娶妻如何,她不免也要胡说八道一番,后来发现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是最佳人选。


    两人惊讶的发现在择偶之事上居然出奇的达成了一致,不由笑倒在一处。


    少年郎笑的狡狯:“让世子失望了,温柔贤惠可以学,但大家闺秀我大概这辈子都无法达成了。”


    世子脸皮奇厚,酒意上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记,大度的安慰他:“没关系,爷不嫌弃你!”她现在理解了高妈妈的苦心,并且欣然接受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长得好看的少年郎难寻,但长得好看读书还好愿意为她学习温柔贤惠的少年郎就更难得了!


    独孤默:“……”总觉得哪里不对,但酒意上头,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偎在她身边不由便阖上了双目,熬鹰多日的困乏还未散尽,片刻之间便睡死了过去。


    次日清晨,贾三早早来敲门,向世子传递了一个消息——定北侯又纳了一名小妾,便是昨日在戏台上反串武生的戏子红英。


    世子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破口大骂:“他还要不要脸啊,但凡扒拉个脸能看的便要拉上床?”抬头对上床上刚刚被吵醒的独孤默,后面一长串骂人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贾三在外面听到世子的骂声,慌的连忙相劝:“世子息怒,小声点别让外面人听到。”


    自从世子在营中处境越来越好,他打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红英留宿侯爷营房的消息便通过送饭的小兵隐秘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独孤默:“……”


    少年人敏感自尊又强,世子总觉得自己这话有影射之嫌,连忙转移独孤默的注意力:“算了,他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一会儿吃完早饭咱们去驯鹰,秦宝坤昨儿还差人送了给鹰做的皮绊眼罩等物,往后每天还要放飞训练,待练一阵子都不必你出手,鹰自会把猎物叨了来。”


    少年郎笑意清浅如雨后晴空:“好。”


    定北侯纳新的消息对于侯府后院的女人们或许是一场地震,但对于金不语来说,一点都不耽误她吃饭睡觉与独孤默出营打猎驯鹰。


    也不知道是不是定北侯还有一点良心,对于自己在妾室们怀孕之后迅速纳妾的行为有所愧疚,还是两名怀孕的妾室吹的枕头风起了效,他竟然难得的将幽州军服生意交给了姚一可,而营里的药材交给了林月生,导致军需官邴洪再见姚一可态度都客气不少。


    冬天已经来临,幽州降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傲恩查在大营里涮着马桶,手上裂开了第一道口子,而他的那匹万里挑一的乌龙骓却被世子送给了独孤默。


    有天世子带着一众亲卫打猎回来,小白龙与乌龙骓被牵回营中马厩,傲恩查涮完马桶又累又饿,绕道从马厩路过,乌龙骓见到旧主“咴咴叫了两声,他窥得四下无人,拖着镣铐过去,要去摸乌龙骓的头,忽然之间风声大作,一只鹰迅猛无比的冲了下来,差点啄到他的眼珠子。


    危机之中,傲恩查挥动镣铐去躲,忽听得一声唿哨,那鹰便停止了攻击,他转头看时,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着骑装的少年郎,色若春晓,皎如玉树,大异于军中粗汉。


    傲恩查认出了这只鹰正是自己出征之前刚刚捕猎还未来得及驯养的,而少年腰间还挂着定北侯世子抢去的那把匕首,对方问道:“你想对我的马做什么?”


    “你的马?”傲恩查鼻子都差点气歪。


    少年缓缓走来,肩头蹲着他捉来的鹰,越过他去摸乌龙骓的脑袋,还从荷包里掏出糖豆来喂马,乌龙骓亲昵的蹭着他的手心,不紧不慢的吃着糖豆,他摸着马脑袋安慰:“小黑别怕!”又问道:“你是何人?”


    傲恩查多日积攒的恶气顿时冲上了脑子,那一刻只想骂一声“去他妈的苟且偷生”,抡起镣铐便要去勒死这少年,刚刚举起手只听得背后箭声破空之声,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双臂各中一箭,疼的他“嗷”的一声抖着双臂乱叫:“疼疼疼……”


    金不语提着箭从远处走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骂道:“看来还是本世子对二王子太过仁慈了,你竟敢在营中动手?”


    独孤默没想到这北狄人凶性大发说动手就动手,也亏得方才世子去而复返,更诧异于他的身份:“他是北狄二王子?”


    黎氏兄弟闻声而来,将人拖了下去,金不语笑道:“你也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他。不过他见到你生气也不奇怪——”她的目光在独孤默身上扫过:“匕首、鹰、连他的坐骑现在都是你的,你说他想不想弄死你?”


    独孤默哭笑不得:“还不是世子送我的?”他不认识二王子也不奇怪啊。


    金不语不大管营中琐事,不过傲恩查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战俘也看押的太松懈了,怎能让他四处乱走?”她派黎英去查:“一个二王子乱走危害还不算大,但上次葫芦谷的那几千俘虏呢?打听一下侯爷将他们关哪了。”


    黎英打听了一圈回来,神色凝重:“竟然打听不出来,不知侯爷将俘虏弄哪去了。”


    金不语震惊了:“六千多青壮俘虏全都不见了?”


    黎英也很不解:“确实不在营中,属下打听了一圈,还去了一趟苦役营,只见到了各处流放来的犯人,不见一个北狄青壮。”


    金不语喃喃自语:“侯爷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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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六千青壮俘虏, 如水滴入海,消失的无声无息。


    世子派人去打听,但由于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隔的日子有些久, 手底下的人向来关注点不在大营, 竟未曾注意各地调军换人转移俘虏之事。


    她私底下去问斥候营的厉安,对方也一脸茫然:“俘虏怎么了?”


    他是掌着斥候营不假, 可斥候营却是对外不对内,只负责打探北狄的消息。


    金不语:“……”


    厉安刚刚从议事厅回来,向世子透露一个消息:“北狄那边传回的消息,两名王子先后丧命于我军, 听说汗王大怒, 已经准备向幽州军复仇。”


    北狄兵败, 阿古拉率残部回到王庭,汗王震怒, 不敢相信自己连失两子在幽州军手上, 发了好大一顿火, 却依旧改不了事实。


    接连两场兵败,王庭也是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有关于大王子的,也有关于二王子的,与三王子有关的消息更是离谱。


    珠儿从外面回来, 憋了一肚子气,跑去找阿古拉吵架。


    “外面人都说你是煞星, 身带不祥, 所以跟两位王子一同出征, 他们都命丧敌营, 唯有你活着回来了。两位王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阿古拉看着面前一脸愤恨,嫌弃的看着他的女子,自嘲一笑:“王妃相信这话?”


    珠儿道:“为何不信?你自己什么样子不知道吗?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我也一样!”成婚之后,她从来没有一日开心过。


    阿古拉静静注视着她,不斯然想起了另外一张脸,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以半年为期,只要你在府里安静住着,不吵不闹,到时候我还你自由,如何?”


    珠儿一听大喜:“当真?若是父王阻挠呢?”


    阿古拉:“不会。”


    珠儿欢天喜地从房里出来,回头看时,阿古拉半倚在榻上,目光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独自躲在深幽的洞中,面上疤痕说不出的狰狞,她忽然之间有些害怕,赶紧跑开了。


    无论王庭的传言如何,大王子与二王子先后出事,三王子却能从战场之上全身而退,纵然流言纷纷,但除了两位王子的母族与妻族哀伤之外,其余支持两位王子的部落与朝臣们难免要把目光放在朝中两位成年的王子身上。


    三王子坚韧勇武,四王子是汗王的心肝宝贝,骄纵跋扈,无论怎么看都是三王子更稳重可靠一些。特别是先后两次与三王子一同经历过幽州之战败退回来的残兵部族们,沿途回来多得他照拂,对三王子更是好感倍增。


    有部族首领暗中偷偷投靠三王子,虽未公开,但王庭之中风向却有些奇怪,关于三王子是煞星的消息传播了多少年,从来没有停止过,珠儿听在耳中不奇怪,可还有另外一种声音珠儿不愿意告诉阿古拉。


    一起出征的兄弟们都死了,只有三王子大难不死逢凶化吉,带着手底下的部众回来了,是不是他并非煞星,而是吉星?


    珠儿不肯承认,可是一起出征的部众们悄悄议论,颇为赞同后一种传言。


    阿古拉一面暗中派人散播消息,以消除这些年流言带给他的困扰,一面在内心感谢当年散播流言的人,若非有这个法子,他也想不到用同样的法子消除别人心底的恐惧,换来其余部众的支持。


    三王子是吉星的消息也传到了汗王的耳朵里,起初他也不相信,但吹的风多了,再加上有前面两名王子的事情做佐证,竟渐渐也有了五六分相信,待到大战前夕的大宴上,竟将他唤到身边,温和的说了几句话,一时之间让王庭内外都震惊许久,开始重新审视三王子。


    四王子乌力吉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自小被汗王宠惯的厉害,最是见不得头上几位成年的哥哥,好不容易死了俩,只剩下向来名声不佳的阿古拉,没想到竟让汗王转了态度,当下有些不高兴,在宴会上便要挑战他。


    阿古拉再三退让:“四弟年纪还小,何必非要与我比试?”


    乌力吉却咄咄逼人:“我从未与三王兄比试过,何不给弟弟一个机会?再说三王兄死活不肯应战,难道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堪为对手?”


    这话便有些重了,阿古拉无奈应战,当着王庭所有朝臣部落首领的面将乌力吉打倒在地。


    他伸手去扶乌力吉:“四弟请起——”


    乌力吉却愤愤瞪了他一眼,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径自走向自己的位子。


    右贤王及一众朝臣心中难免要做比较,以前支持大王子与二王子的都没了指望,总不可能将宝押在大王子与二王子的孩子身上,变数太大,只有在成年王子中间选一个,难免要对三王子与四王子做个比较。


    阿古拉面不改色,既不生气也不怨怼,笑笑坐了回去。


    开春之后,草原上刚刚化冻,汗王整兵二十万率心腹爱将,命三王子留守王庭,向幽州进发。


    定北侯得到消息的时候,正从红英房里出来,对着两名显怀的小妾各个温言安慰两句,便匆匆往营中而去。


    金不语正带着独孤默在外面跑马,经过一冬的训练,那只鹰已经被彻底驯服,能在雪窝里抓来兔子,对于寻常鸟雀简直是灾难,上次还捉了一只蛇回来,还能为金不语传信,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乐趣。


    这个冬天对于独孤默来说过的格外开心,每日营中无事,世子便带他出营打猎驯鹰,有时候跟着黎英,有时候跟着黎杰,轮到各营与世子交好的校尉轮休,也会跟着世子出营去打猎,最可笑宿全,恨不得天天跟着世子出营,外面虽然天寒地冻,但世子的猎物丰盛,每次都能饱餐一顿烤肉,或兔子野鸡、甚至还有野猪等物。


    经过一个冬天的训练,他的骑术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比之京中之时天上地下,用世子的话来说便是:“你要让自己变成一只苍耳,感受马儿奔跑的频率,将自己粘在马身上掉不下来。”


    拜世子所赐,他现在就是一只苍耳,粘在乌龙骓身上掉不下来,身后世子的小白龙飞快追了上来,马上的人神色凝重,跟他说:“阿默,北狄人要来了。”


    彼时天穹压顶,大团大团的乌云缓缓移动着往一处聚拢,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巨大的霹雳,春雷爆响,震的人耳膜生疼,独孤默还不知军情紧急,笑着安慰她:“有世子在,北狄人有去无回!”


    在接二连三的春雷声中,世子扬鞭催促:“你说的也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回营吧!”


    两匹马儿一黑一白在旷野里奔跑,身后一队亲卫骑兵紧紧尾随,明明还是正午,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忽然之间豆大的雨点子兜头砸了下来。


    世子在乌龙骓身上抽了一鞭子,雨声之中催促它:“小黑快跑!”


    独孤默回头去看,身后马上的人在雨声中向他喊道:“别担心,我在你身后。”


    马上的人头发被打湿,视线模糊,然而声音坚定,让他内心安稳不少,他双腿一夹马腹,乌龙骓撒开了四蹄如飞般奔跑,大雨淋淋漓漓浇了一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远远的,幽州大营在望。


    作者有话说:


    本卷最后一仗,马上就要换地图了,第二更最迟到晚上八点吧,我下午就开写,今天尽量多写点,以后把时间改一改,阴间作息太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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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北狄二十万大军陈兵列阵于幽州城下, 将幽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幽州军早得消息,一面向其余州府驻军传消息,一面从大营撤军回防, 驻守城中。


    幽州军号称十万, 但要分驻其余州府换防, 其实常驻大营的只有四五万之数,撤军回城之后再分驻城中四门防守。


    北狄汗王此次挟重兵为两子复仇, 来势汹汹,还押着定北侯的“爱子”金不畏。


    二王子当初全军覆没,并无消息传出去,而阿古拉等人回大营之后见到万人京观, 还当二王子也在其间, 回北狄之后报丧, 为了平息汗王的怒火,阿古拉还将金不畏献了上去。


    金不畏从阿古拉手里到北狄狼主手里, 俘虏的待遇从头至尾一样糟糕, 唯独一样大改。阿古拉对他还算客气, 但汗王一路行军,想起自己死在幽州军手里的两个儿子, 便要召人将金不畏拖过来暴打泄愤,无论如何求饶都不能缓解北狄狼主的暴怒。


    两军阵前,北狄人将金不畏押出来, 站在城头的定北侯乍一眼竟没认出城下的俘虏是谁,那人披头散发穿着件破皮袄子, 身上血迹斑斑已然站立不稳, 被两名北狄士兵扶着勉强站着。


    城下的北狄人扯着嗓子喊:“定北侯, 想不想要你儿子的命?想要他的命还不打开城门!”


    定北侯怀疑北狄人的脑子大概坏了, 随便逮个人来便说是他的儿子,还是身旁的世子提醒:“父亲,那人……不会是大哥吧?”


    她将金不畏抵押给阿古拉,难道这人将金不畏转手卖给了亲爹?


    果然城下的北狄人捏起金不畏的下巴,将他的头发向两边撩开,以便于定北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容貌,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定北侯,你好好看看,这难道不是你侯府长子?”


    城上幽州军齐齐看去,果真是大公子金不畏。


    定北侯当着所有人的面,又不能说这不是自己的儿子,遂将怒气转向世子,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干的好事!”


    虽然事情是金不语干的,但大敌当前,她可不想跟定北侯闹将起来影响军心,于是乖顺道:“全凭父亲裁决!”


    “你快杀了他!”定北侯催促金不语。


    金不语颇为不赞同:“父亲,就算大敌当前,你也不能逼我杀手足兄弟吧?我手上可以沾北狄人的血,却不能沾亲兄弟的血,不然传出去旁人怎么看我?”


    定北侯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几人,柴滔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向来孝顺听话的沈淙洲也默默低下头以示拒绝,连他的亲卫们也齐齐退后,只留他们父子站在垛口处,互相对峙。


    金不语这逆子是指望不上了,旁的人也不敢对他名义上的大儿子动手。


    定北侯能怎么办呢?


    他从亲卫手上拿过弓箭,隔着城墙垛口喊话,是讲给金不畏跟北狄人的,也是讲给城墙上众将士的。


    “不畏你听着,本侯虽是你的父亲,但也是幽州一军主帅,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而置幽州城中军民的生死于不顾,你是个好孩子,能体谅父亲的对吧”


    金不畏猛烈摇头,眼泪纷纷而下,嘴巴被塞着,只能“呜呜呜”表示:不能!不能体谅!说疼我爱我的是你,想要杀了我的也是你!


    城头上的定北侯没能跟长子达成默契,他手指微踡,事已至此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举弓拉箭,在金不畏不可置信的恐惧眼神之中,箭去如流星,直插入他的心脏。


    北狄汗王心中发寒,只觉得定北侯疯魔了,大渊都是这么大公无私为国不计代价奉献的边军将士吗?


    他禁不住喃喃自语:“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吗?他竟然亲手射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手下诸将也齐齐被定北侯这一箭给射的魂外飞天,议论纷纷。


    城头之上,定北侯捂着心脏面现悲色,只差双泪长流来表现他在国家大义与儿女私情之中选择了大义而牺牲了小我“痛失爱子”的悲伤之情,音辞慷慨,声泪俱下道:“不畏我儿,你死得其所,为父……为父……为父一定会为你报仇!”都快难过的说不出话了。


    他图谋许久,想置金不畏于死地,没想到北狄汗王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在两军阵前光明正大的对金不畏动了手,还占了大义的名声。


    而金不畏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软软倒在了地上,结束了他年轻而跌宕的一生。


    柴滔:“……”


    得亏卜柱不在此处,否则以他的大嗓门还不知道要嚷嚷些什么。


    沈淙洲瞟了一眼“悲痛万分”的定北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扭头去看城下金不畏的尸体。


    金不语心中鄙视,亲自去搀扶“难过”的定北侯,在他耳边小声说:“父亲一箭射死了金不畏,是不是很痛快?”


    定北侯有心想要甩开她,可当着其余诸将的面也有点不合适,只能压低了声音骂道:“金不语,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


    大战在即,世子也不想与定北侯当着城头上将士的面吵架,只淡淡道:“父亲以前疼爱金不畏是真的,后来想杀他的心也是真的,而且也做到了,还能得万人称颂父亲一心为国。细想想,做父亲的儿子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谁稀罕做你的儿子?!


    在定北侯面色难看要骂人的时候,她赶忙松开了挽着定北侯的胳膊,将位置让给了杨力:“侯爷心情激动情绪起伏太大,杨护卫扶着点。”


    定北侯:“……”


    比起随后而来的残酷战争,金不畏的死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水花,当时在城头的将士们除了觉得侯爷心狠手黑之外,还不及发别的感慨,很快便面临着没日没夜的攻城之战。


    北狄人此行誓要拿下幽州城,由汗王亲自督战,每日架着云梯攻城,而城中将士轮班守城,伤员从城头上抬下去,医帐就地搭建在城墙内不远处,就连舒观云也关了医馆救治伤兵。


    城中不少医馆的大夫见此情景,也纷纷停业前来军中效力。


    大渊伤兵不少,城外的北狄人更是伤亡惨重,城墙下的死尸积了好几层,没几日便发出腐臭难闻的味道,也无人清理,更激发了北狄人的凶性,非要将幽州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


    攻城之战持续了半个月,金不言忙着组织侯府及别院许多女眷在医帐中做些护理之事照顾伤兵员,忙的昏天黑地,这天却接到府里传来的消息,姚姨娘滑胎了。


    “怎么会滑胎?”


    半个月前大夫刚刚诊过脉,听说胎儿康健,这才多大功夫就出了岔子?


    前来报信的丫头是姚易兰带进府的蔓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肯定是林姨娘捣的鬼,她们姐俩趁着侯府不在府中便对我家姨娘下死手,求大小姐回去主持公道!”


    定北侯最近忙于军务,已经许久未曾回府,身边将士环绕,她们也不敢报往军中,只能前来求金不言回府。


    金不言挂心弟弟金不语的安危,哪肯安心留在府中管亲爹后院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当即推脱:“这件事情我做不得主,既是父亲的姨娘,等战后报于父亲知道,由父亲查明之后再行处置,我哪有权利管?”唤了身边红梅去请个擅妇科的大夫进府去为姚姨娘诊脉,至于主持公道,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蔓草回去没几天,城头上的喊杀声日夜不停,她这头才从舒观云医帐中出来,林露的帐身丫环清婉也寻了来,挂着一脸的泪珠,上来就报:“大小姐,我家姨娘被人害的滑胎了……”


    金不言怀疑流年不利,不利于亲爹的子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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