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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把剑凑数?”金不语指尖在剑刃上轻轻抚过, 只觉得剑身冰凉沁人,指尖刺痛,便有一滴血珠滴落在剑身, 顺着剑身之上细细的血槽流了下去, 而剑身嗡嗡轻颤, 如有灵魂。


    她指着殿内另外一把剑鞘上镶嵌了华丽宝石的长剑道:“你若是不怕毁了那把剑,咱们来试试?”


    赵远山将那把剑从墙上取下来, 仓啷一声抽出长剑,但见锋芒迫人,剑身轻盈华美,围观众人纷纷赞道:“真是一把好剑!”


    京中流行佩剑, 这把剑若是带出去倒很是体面。


    两人在敞厅前面隔着一棵枣树相对而立, 赵远山道:“世子久经沙场, 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还请世子手下留情!”


    金不语笑道:“咱们只是试剑, 又不比试武功高低, 三公子不必担心。”


    赵远山倒也学过几招防身, 摆开架势竟还有几分功夫熟手的意思,引的相熟的几人纷纷笑道:“往日不知, 三公子竟还是练家子。”


    双剑相击,只听得一声脆响,赵远山手上的那把剑已经断为两截, 断处切口整整齐齐,而金不语手里那把黑剑分毫未损, 剑刃上连个缺口磕碰印子都无, 依旧是那副朴实无华的模样。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 赵远山也不知此剑来历。


    还有人不肯相信, 偏想拿自己身上的佩剑来试:“我就不相信这把剑能有多锋利?”竟然怀疑赵远山手里的断剑只是样子货。


    京里花会诗会各种名目的聚会一年也不知道要举行多少场,官宦贵族之家的公子哥儿总要想尽了名头享乐,唯独没听过什么赏剑会,闻听赵远山之创举,无不在家里整衣挑剑,总想在聚会之中大出风头,都把自己最得意的佩剑带了来,见得有人质疑金不语手里那把平平无奇的黑剑,无不跃跃欲试。


    “我这把剑可是京里的铸剑名师新品,前儿五百两银子刚买的,不如也来试试?”


    想要试剑者不少,金不语手提黑剑站在中间,笑意盈盈见识京中少年郎犯蠢,她还故意引诱人家:“柏公子,你这把剑既是五百两买的,若是能将我手中这把剑切断,我便倒赔你五百两银子,等于白饶了一把剑,如何?”


    柏公子顿时精神大振,抽出长剑当场便要试剑:“铸剑师说我这把剑就算在京里也是顶尖的那批,来来来世子请了!”


    人家热情相邀,金不语自然不好推辞,两人摆定姿势,只听得两剑相击,柏公子定睛一瞧便心疼的直抽抽:“哎哟哎哟——怎的断了?”


    他那把京里能排到顶尖的长剑已然断为两截,惹的黄公子大笑:“柏二,你不是吹嘘自己这把剑有多好吗?怎的被世子手里这把剑跟切豆腐似的给切断了?”


    柏公子一边心疼的捡起半截断剑,一边还击:“有本事,你倒是拿自己的佩剑来试试啊?”


    “我这把破剑也就出来的时候装个门面,哪里当得起世子手里的神兵利器,你们谁还想试试赶紧来?”


    片刻之后,地上已经断了五把剑,这些年轻公子哥儿们的好胜心全都被金不语给打击的粉碎,她还执剑问:“还有哪位想试试吗?”


    赵远山:“……”


    黄公子出来打圆场:“本是想见见世子舞剑的英姿,谁成想还发现了一把宝剑,真是意外之喜!既如此,不如世子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赵芳芷带着一帮妹妹们过来的时候,敞厅前面围了不少人,那棵枣树旁正有人舞剑,动作并不快,以至于连她如何挑砍劈刺都瞧得清清楚楚,乍一看并无出奇之处,仿佛是个新手在学着练习剑招,只是动作纯熟已经练过几百上千遍,枯燥单调毫无观赏的价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认真,多瞧几眼却觉得莫名胆寒。


    若论好看,还属京里的舞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舞者手中的剑已经成为了舞蹈的道具与之融为一体,然而场中年轻男子却好像把自己练成了一把剑,靠的近了汗毛直竖,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杀气。


    赵芳芷当时并不懂,只站在一旁观看,内心已经开始衡量眼前的男子容貌与身世背影,也不知道身后谁撞了她一下,她不由朝前扑了过去,恰好挡在前面的两名年轻公子见得阁老府里的姑娘们过来,便往两旁让开,她惯性使然脚下收煞不住直冲向当中的金不语,而且好巧不巧长剑正对着她送了过来。


    她当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种下一刻就要被年轻男子一劈两半的错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危机时刻,赵芳芷只听得耳边乱纷纷的惊呼声,紧跟着长剑从她颊边削过,舞剑的青年温声道:“姑娘小心。”长剑后撤,剑尖之上颤微微坐着一朵海棠花,正是今日晨起丫环替她簪在鬓边的。


    赵芳芷的脸红了,拿过海棠捏在手里往后退去,只听得身后堂妹赵芳菲娇呼:“世子哥哥——”又甜又腻。


    年轻男子一个回旋劈收剑:“献丑了!”


    众人神情莫名复杂。


    若夸好看,当然算不上,可是若说难看,倒也不至于,唯独有一样,离得近了总觉得后颈莫名发凉。


    金不语可不管众人眼神,提剑退开之时一笑警告:“诸位还请离那棵树远一点。”


    在她身后,院中那棵一人合抱的枣树忽然之间毫无预兆的分为两半,分别向两边倒去,但由于根系还深深扎在土里,也只是分开了而已,并未即刻砸到地上来,使得离得近的人还有机会躲开。


    等到枣树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枣树不但被世子劈成了两半,而且这两半的枝桠也被劈断了好几枝。


    金不语连道歉都很不走心:“损毁了府上的枣树对不住了,还望三公子别见怪!既然大家想看舞剑,在下不得不表演一段,只是我们武将手中的刀剑出手,总要见血而归。万物有灵,便以这棵枣树代替了,不然只恐不好收场!”


    场中公子哥儿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赵远山见堂妹赵芳芷被吓的目瞪口呆的模样,只能尽力将这件事情圆过去:“原是我等不懂规矩,世子不计较便好。”


    金不语道:“哪里哪里,倒不是有什么规矩,而是诸位有所不知,舞剑与舞剑也大为不同。京里的舞剑想来以欣赏为主,只要架势够动作够漂亮便足以吸引人,可惜我们武将每次击剑务求以最简洁省力的方式杀敌,练的全是杀招,至于美观不美观,便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黄公子摸摸自己的后脖子心有余悸:“我说为何方才世子舞剑之时,我竟觉得自己后颈发凉,原来是侥幸逃得一命。”


    他说话风趣幽默,很快便将场中奇异的不大自然的气氛搅散,又恢复了轻松玩乐的聚会状态。


    赵芳芷心脏狂跳,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前去向金不语行礼:“事发突然,方才多谢世子手下留情。”


    金不语笑着虚扶:“姑娘快快请起,可折煞在下了。方才鲁莽毁了姑娘的花儿,改日赔姑娘一盆海棠。”


    赵芳芷起身,目光在定北侯府世子面上扫过,只觉得其人未语先笑,生的风流俊俏,眸光似深,有情还似无情,多少年平静的心都起了波澜,面上不由作烧,连忙低头温柔道:“世子客气了。”却也没忙着推拒。


    有来有往,方为长久之计。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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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赵芳菲从后面冒了出来, 语声甜脆,娇嗔道:“世子哥哥,你来了怎么也不遣人告诉我一声啊?我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金不语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印象良好, 笑着回她:“这话你得问问你三哥, 我也是匆忙过来的。”


    赵远山:“……”


    他奉命撮合世子与二房堂妹, 哪曾想三房堂妹冒了出来,且与世子很熟, 这可如何是好?


    赵芳芷面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勉强挤出一句话:“妹妹是几时结识世子的?”还……叫的这么亲热。


    三房在阁老府里本来就不及大房二房前程远大,再加上三太太吝啬的名头在外,无论在婆婆妯娌还是府中仆从面前都不甚得脸, 连带着三房的孩子在阁老夫人面前都不甚得宠, 时常被训斥不懂礼仪。


    赵芳芷从小在阁老夫人身边长大, 极重规矩礼仪,私下也时常约束姐妹, 让赵芳菲很受不了, 若是往日必绕道而行, 但今日世子在场,她从方才便屏息凝视, 直等枣树落地之后,双目几乎要放出光来,也顾不得堂姐爱说教的性格, 大胆上前。


    “姐姐有所不知,世子哥哥进城的时候偶然救了我, 父亲带着我去向侯爷与世子哥哥道谢, 我们便熟识了。”小姑娘脸蛋红红, 仰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声音里还含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世子哥哥,你想吃什么馅儿的点心?咸的甜的?喜欢口感松脆还是软糯?”


    小姑娘崇拜的眼神让金不语极为受用,她笑眯眯道:“只要好吃的点心,不拘咸甜,我都喜欢。”


    赏剑会结束之后,金不语被赵远山引着去向阁老夫人磕头:“世子来了两回,还没见过祖母吧?祖母听说世子要来,早早传了信儿过来,想见见世子呢。”


    金不语跟着赵远山进了寿康堂,自有丫头传话,婆子打起门帘,引着她进去磕头。


    她向老夫人规规矩矩磕过头之后,老夫人让她起身,笑的温柔慈爱:“早听定北侯府的世子英勇擅战,生的也是一表人才,没想到果然是个出彩的人物。”


    “晚辈惭愧!”


    老夫人便留她讲话,多问些幽州的风土人情,原不过抱着随意的心态,谁曾想世子开朗健谈,讲起市井之事诙谐逗趣,唯独问及战事轻描淡写的带过,似乎所有战场上的惊心动魄与功绩都不值得一提,唯有市井巷陌寻常烟火才是幽州生活。


    赵远山送了世子出府,在府门口被赵芳菲拦住,小姑娘气喘吁吁赶了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满满一盒点心:“时间太赶我只做了几样容易的,世子哥哥改日有空,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金不语注视着小姑娘鼻尖沁出的汗珠颇有几分动容,差点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最后还是柔声道谢:“妹妹辛苦了。”


    赵远山瞠目结舌,暗思回去如何向祖母交待,但考虑到这件事情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子亲手拎着赵芳菲的点心匣子上了马车。


    当晚,赵阁老回来之后,老夫人果然转换了口风:“世子那孩子果然不错,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夸耀张扬之意,是个能成大事的好孩子,芳芷丫头能嫁给他,也算是不错了。”


    赵阁老劳累了一天,双脚泡进洗脚盆,舒服的直叹气:“我就说你见过那孩子再下定论,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岂能错看了?”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赵阁老泡完脚,提笔向次子写信,信中提了赵芳芷的亲事,也算是给儿子有个交待。


    哪曾想他给次子的信前脚送走,后脚三儿子赵明悟便找了来,开口就是个晴天霹雳,差点吓到了他。


    “什么?你想将芳菲那丫头许给定北侯世子?”


    赵明悟在府中从来不争不抢,如同逍遥散仙般常年游离于仕途名利之外,没想到也有求到他面前的一日,还是为着他的女儿。


    “父亲有所不知,世子游街当日,芳菲那蠢丫头贪看热闹,被人从楼上挤了下来,多亏了世子出手相助接住了她,落后我才知道这事儿,已经带着她去向世子致谢了。不过儿子瞧着芳菲跟世子之间也有几分意思,便暗示了侯爷,没想到定北侯不但未曾拒绝,似乎还乐见其成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来跟父亲商议。”


    赵躬:“……”


    赵阁老……就很气!


    诚然定北侯府的世子是不错,可也没有赵府的姑娘们抢着嫁的道理吧?


    他想到自己曾经向定北侯提起的联姻,顿时暗道糟糕,三儿子赵明悟带着女儿亲自上门致谢,恐怕会让定北侯误以为他想让赵芳菲与世子联姻,那年纪老大不小的芳芷丫头怎么办?


    “这件事情你为何不早跟我商议?”赵阁老头疼的很,恨不得抓着三儿子揍一顿。


    赵明悟丝毫不懂老父亲的为难:“世子进京也没几日,事发突然,儿子也没耽搁,这不是来告诉父亲了吗?”


    赵阁老:“……”


    不提赵阁老如何为难,却说金不语提着赵芳菲送的点心匣子回去之后,待得夜幕降临,便借花献佛送去给独孤默。


    独孤默见到她,免不得要取笑两句:“听说世子入京之后便乐不思蜀?”


    金不语巴巴捧了点心匣子过去献宝:“那是自然,本世子英俊无双,进京才几日便有小姑娘送点心,觉得不能独吞,带过来与你分享。”她不免要吹嘘:“在京里再住个把月,说不得会有小姑娘为本世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独孤默深知她油嘴滑舌的毛病,头疼的打开匣子,拿起一块桃花酥塞进了她嘴里:“世子还是闭嘴吧!”他整日圈在房里,一步不得动弹,想想世子招风引蝶的本事就觉得头疼:“你就不能在京里消停些?”


    金不语为自己喊冤:“我哪里不消停了?赵三公子开什么赏剑会,竟还有人让小爷当众表演舞剑,妈的!这是拿我当舞伎吗?”


    独孤默自然见过世子练剑,剑光所过之处令人胆魄俱裂,但远观却如流风回雪,颇为赏心悦目。


    他熟知世子性情,不由问道:“世子表演了?”


    金不语得意道:“表演了一段步兵营操练的动作,那帮傻子都呆住了,大概没想到有那么难看的舞剑吧。”她越想越可乐,不由哈哈大笑。


    独孤默:“……”也不知道谁笑得像个傻子?


    自他回来之后,与独孤睿同居一室,眼下他在房里待客,也无旁人来打搅,独孤默正想告诉她六皇子之事,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只听得独孤晴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哥,有客拜访。”


    房门打开,外面的六皇子与里面正坐着傻乐的金不语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世子面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李恪大踏步走进来,语含讽刺:“世子不是说不认识独孤默吗?”


    金不语皮厚如城墙,起初的慌乱过去之后立刻便镇定了下来,起身向他行礼:“见过六殿下,不巧得很,微臣刚刚与独孤默相识。”


    李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身为皇族子弟,从小被严格教导,况且本身也极重规矩礼仪,来往之人皆能遵循礼节,没想到遇上了定北侯府的世子,更没想到这世子是个泼皮无赖!


    “也不知道世子经由何人引见才与独孤默相识?”


    金不语一本正经道:“不是殿下亲自去四莳园向微臣提起的吗?微臣好奇之下便查了下独孤默哪一号人物,竟让殿下念念不忘,没想到查来查去便查到了这里。”


    李恪被她的胡说八道给气笑了:“好!好得很!世子真是好伶俐的口齿!”


    “多谢夸奖!”金不语可不管京里的糊涂烂帐,对所有皇子态度一致,横竖她是戍守边疆的武将,靠军功起家,侯府还有丹书铁券,可不是靠阿谀奉承上位的官员,也不怕得罪了六皇子。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不欢而散。


    定北侯府的居处,杨力将阁老府里的赏剑会事无巨悉都讲给自家主子听,只见主子时而皱眉时而思量,甚至还有点疑惑:“赵阁老所提联姻,却推出了府里两个女孩儿,难道是让世子自己选不成?”


    以赵阁老如今在朝里的声望,还有宫中赵贵妃的得宠程度,何至于如此跌份。


    金守忠想不通。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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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六皇子的到来为独孤默带来了好消息。


    “殿下可以想办法带我去见父亲一面?”


    独孤玉衡入狱两年, 上次父子相见还是在独孤默被流放之前。


    李恪道:“钦天监选了吉日要在宗庙举行献俘大典,到时候朝中官员皆要前往宗庙,我安排人带你去见独孤大人。”


    独孤默郑重向他行礼:“多谢殿下为我父子多番奔走!”


    李恪冷哼一声:“行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只要往后离定北侯世子远一点就行, 省得被他给拐带坏了。”


    独孤默苦笑解释:“世子只是贪玩而已, 她真的不是殿下想的那样好色风流。”


    李恪有点生气:“行了,我知道你维护他, 但也要适可而止。真不知道你在幽州都经历了些什么,竟转了性子,同这种风流子弟也能搅和到一块去。”


    举行献俘大典的当日,定北侯父子与柴万几位一大早就起来了, 摸黑往宫中去等候, 直等皇帝出行, 与一众皇子宗亲勋贵大臣随侍在侧,前往宗庙。


    北狄大汗与二皇子, 连同其手下部将坐着囚车也随行在后, 大约是为着大典之上好看些, 牢房的狱卒还打了清水,容许这些战俘整理衣冠仪容, 至少把手脸洗干净,头发束齐了。


    祭祀的时辰都是算好的,到得宗庙之后, 皇帝带着太子先行在高台祭拜,其余官员跪在台阶之下, 顶着初生的朝阳由礼部官员宣读祭文。


    定北侯父子居功至伟, 今上特令二人跪在皇子宗亲之后, 极为靠前的位置。


    金不语原本抱着见识的念头精神百倍, 哪知道跪在宗庙前听着礼部官员跟唱诗似的念着佶屈聲牙的祭文,竟被念的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独孤默乔装伪饰之后坐着马车到达天牢,自有六皇子为他联系的人正在门口等着,将带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粘着胡子的独孤默带进了天牢。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狱卒服色,小心引着他在天牢内匆匆而行,压低了声音叮嘱他:“公子切记长话短说,今日上官皆去参加献俘大典,但也保不齐几时回来。”


    独孤默悄悄向那人塞了一张银票,那人推拒:“殿下吩咐过的事儿,小人哪能收银子?”


    “劳您费心了,一点茶钱而已。”


    那人见推拒不过,这才收了银票,一直引着独孤默走进天牢最里面,又下了一层石梯,才在一处地牢里见到了独孤玉衡。


    独孤玉衡两年未见日光,面色透着股不正常的白,待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独孤默揭了兜帽进去跪下叩头,才从熟悉的眼睛上认出了长子。


    “阿默?”


    “父亲,儿子不孝,来晚了!”


    狱卒锁了牢房门,转身悄然离开。


    独孤玉衡远离朝堂两年之久,偶尔从来探监的独孤夫人那里听到一言半句还不辨真假,万万没料到长子竟然能活着从幽州回来,一时情绪激动,父子俩双手牢牢相握,眸中骤然涌起湿意。


    “你被赦还了?”他忽而自嘲道:“为父坐牢竟是坐得犯蠢了,我儿若是被赦还,何至于还要蒙头遮脸前来探监?”


    待听得独孤默是因着定北侯入京献俘而被世子夹带进京,顿时大惊失色:“糊涂!为父在牢里暂无性命之忧,陛下若有处死的旨意,恐怕两年前便下旨了。你却不该鲁莽进京,若是泄露了消息,平白牵连了定北侯世子。他们武人的功绩是拎着脑袋在战场上拼来的,怎可轻易趟进京里的浑水?”


    独孤默含泪道:“儿在幽州日夜悬心,挂念父亲安危,是儿子鲁莽了。”


    他环顾地牢,虽气味不好闻,但床褥整齐,谈不上多洁净,倒不至于受冻,而牢内竟还有一方书桌,摆着笔墨纸砚,而其父瞧着消瘦却精神尚好,便知没受什么大罪。


    独孤玉衡早就想得明白:“陛下也知国政蘼烂腐坏,但年纪已大无法对着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重臣下手,又怕将来难以制衡,所以才留着为父的性命至今,总有起复之日,我儿不必忧心。”


    宗庙献俘大典正在举行,半梦半醒的金不语在礼部官员退场之后,低头悄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缓解困意,见北狄俘虏拖着沉重的脚镣向大渊皇室宗庙行跪拜之礼,许多官员心中都忍不住有点激动,仿佛在北狄可汗的下跪之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愉悦,就连高台上的今上也微笑着,心情不错。


    变故来得极快,就在北狄俘虏离皇帝与太子还有十来个台阶的时候,原本负守卫之责的禁军之中竟忽然冲出来两人,拔剑向着高台之上的皇帝与太子冲了过去。


    太子落后皇帝一步,侍候的宦官宫人全都留在了下面,只父子俩人处于最高位置,眼睁睁看着刺客上前,只听得四周惊呼不断,许多官员亲贵都还未反应过来依旧跪在原地,太子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冲了上去,挺身挡在了皇帝面前。


    刺客已冲至近前,刀光雪亮向着太子前胸刺了进去,金不语所有的困意都被惊醒,她前面跪着的正是六皇子李恪,想也没想便一把抽出了他发冠上的簪子激射而出,去势惊人竟直直插入那刺客的后心。


    李恪的冠子掉在了地上,头发披散下来,紧跟着只觉得肩上一沉,还当刺客冲了过来,转头才发现原来是金不语一脚踩在他肩上,从他身上跃过,飞奔向高台救驾。


    李恪:“……”很难不相信世子不是在报复!


    而此时刺客的剑尖已经刺进太子胸前一寸,却因后心被簪子刺中长剑脱手人朝后跌了过去,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直滚落到了第一排皇子重臣面前,双目大睁死死对着六皇子。


    李恪吓的朝后一仰,心里将金不语骂了个半死,忙起身跌跌撞撞往高台上冲了过去,大喊:“父皇——”


    也不知道宗庙几时混进来的贼人,两名刺客在高台上行动之时,周围也冲进来十几名刺客,也不管是宦官宫人还是朝中官员,举凡遇人便杀,也不拘目标。


    禁中统领吴提慌忙带人围追刺客,朝中不少平日讨伐武官的文臣此时也没了主张,顾不得皇帝的生死,本能的往武官往边凑,此刻还有表忠心的臣子在下面高喊着:“救驾!救驾!”却也不见往刺客面前跑,躲的倒是挺欢。


    定北侯一个没看牢,儿子已经窜上了高台,赤手空拳与台上的刺客斗了起来。那刺客手执利刃占了先机,身手也着实不弱,将金不语逼的步步后退,只听得李恪大喊:“世子接着!”只觉得一物砸了过来,金不语顺手接过才发现是一把剑鞘,余光扫过李恪,发现他不知道跟哪个禁军抢了把剑,自己留下了兵器将扔了个剑鞘给她,气得恨不得骂娘。


    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


    有了剑鞘倒多了一份生机,金不语一面躲着刺客的攻击,一面将刺客诱离了皇帝身边,免得救驾不及再将皇帝父子给踩伤了。


    太子捂着胸口坐了下来,血液顺着手缝往外流,皇帝此时也顾不得平日对太子有多少暗中积蓄的不满了,一叠声的问:“皇儿,你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小魔怪开学啦,我这两天也舒服多了,今天总算能早早坐下来了,起这么早感觉不三更都对不住早起。


    今日三更,下午六点第二更,晚上十点半第三更,本章留言有红包掉落。


    早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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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金不语以胳膊被划伤的代价将刺客一脚踢下高台, 也不管砸到了谁身上,捡起地上先死的那名刺客的剑护卫在皇帝身边,还能抽空伸胳膊去扶太子——伤的正好是左臂。


    她血淋淋的胳膊伸过去, 倒惊了皇帝与太子一跳:“爱卿——”父子俩生生被刺客给吓出了心理阴影, 又不似先祖在马背上打的天下, 从小皆长于深宫,少见鲜血。


    金不语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救驾受伤当然要让皇帝父子俩记住,她右手执剑,左手搀扶着太子:“上面目标太明显,陛下跟太子要换个地方先避一避。”


    此时六皇子也冲了上来, 一起将太子扶了起来, 几人从高台上匆匆撤离, 好好一场献俘大典被搅和散了。


    北狄一众俘虏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迁怒, 都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人的底线是个奇怪的东西, 最开始被俘的时候, 北狄可汗还存了死志,觉得一国之汗不可受此凌辱, 但是随着每日微小的事情被挫磨着一路从幽州押解进京,竟将死志都消磨了,现在只求苟活。


    自有武将们护卫着皇帝与太子回宫, 留其余的禁军收拾残局捕杀刺客,太医们拎着药箱一路小跑进皇帝的偏殿, 为太子治伤。


    皇帝震怒不已, 严令彻查此次事件, 对禁军正副统领都不加辞色:“连禁军中都混进了刺客,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朕将性命交付到你们手上,你们就是这样负责朕的安危的?今日若非定北侯世子,恐怕朕与太子的性命就都交待了!”


    正副统领跪着请罪,被皇帝骂了出去:“还不滚去查刺客,跪在这里有什么用?”


    等他骂完了一圈的人,发现好几名重臣连同定北侯父子都还在地上跪着,总算放缓了语气向金不语招手:“好孩子,你过来。”又骂身边的宦官:“我气昏了头,你也是眼瞎啊?世子的胳膊受伤了看不见?”


    他在殿内发脾气,哪个敢跳起来不长眼的说要给金不语包扎伤口?就算是她流血而死,那也是她命里该着。


    宦官连忙去唤太医过来替金不语清创包扎伤口,衣裳也被划破,皇帝又赐了衣裳,再三抚慰:“好孩子,若非你见机得快,恐怕太子性命忧矣。”


    又让皇太孙前来谢她:“往后你可得记得,世子为救太子而受伤,要对他礼遇。”


    皇太孙聪慧有加,加之太子这些年在皇帝面前动辄得咎很不讨喜,他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忙忙上前来向世子行礼。


    金不语左臂给太医清创包扎,右手一把扶住了皇太孙,不肯让他行礼:“陛下折煞微臣了!”


    定北侯也连忙阻止:“太孙万万不可,世子只是尽了臣子的本份而已!”


    太子虽受了伤,但好在金不语救的及时,长剑终究未曾伤及肺腑,只要护理得当,过阵子也就好了。


    皇帝感念太子在生死面前挺身站在了他面前,待他也与往日格外不同,二皇子与四皇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还要在皇帝面前表达对太子的关切,以示兄友弟恭。


    等到皇帝料理完变故,抬头发现六皇子还散着头发,冠子也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顿时骂道:“老六你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收拾收拾,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逃荒来的。”


    李恪一摸头发,便委屈的想告状:“禀父皇,儿臣不是故意散着头发,是金不语抽了儿臣的簪子去杀贼……”


    金不语作出一副惶恐模样要下跪:“陛下,事出突然,正好六殿下便跪在微臣面前,微臣未及向六殿下征求意见便动了他的发簪,但想来六殿下关爱陛下与太子的安危,就算是微臣借用,想来殿下也不会拒绝吧?”


    李恪一听便知要糟,她这哪里是惶恐啊,这是挥着锄头公然给他挖坑呢,一个回答不好,便要在君父心里留下阴影,只当他的一根簪子都抵不住父兄的安危。


    他连忙跪倒在地请罪,偏金不语更讨巧,她竟说:“微臣不问自取有错在先,为表悔意待出宫之后向六殿下赔三簪子,花样材质任六殿下自己选,再多微臣囊中羞涩,也赔不起了!”


    皇帝被她逗乐了,瞪了六皇子一眼,骂道:“一个皇子从哪学来的斤斤计较?”又安抚金不语:“好孩子,不用你赔,朕赔给他!”


    六皇子:“……”


    ——金不语你个奸诈鬼,好好的阿默都让你拐带坏了!


    世子当着皇帝的面,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任是皇帝也瞧出这两人不大对付,不由笑着揭过此事。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闻得太子并无大碍之后,皇帝便让众臣散了,特意指派了太医替金不语治伤,这一日总算是结束了。


    众臣回府之后,献俘大典圣上遇刺的消息也在京里传开了,众人都对刺客的身份各种猜测,赵芳芷在祖母身边服侍,听祖父缓缓讲宗庙遇险,世子踩着皇子的肩膀一跃而出,赤手空拳与刺客打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眼前不由便浮现出世子的笑脸。


    赵阁老示意孙女们回避,赵芳芷便与赵芳瑜一同退了出来。


    赵芳瑜小声取笑她:“三姐姐,你说世子的伤口打不打紧?”


    赵芳芷红着脸瞪了她一眼,赵芳瑜便感叹道:“姐姐这些年婚事不顺,没想到盼来盼去竟遇上了这样的年轻俊杰,英雄了得,也算是守得云开了。”她忽发奇想:“姐姐你要不要去探望世子的伤势?”


    赵芳芷素来矜持,红着脸拒绝了:“世子应该会来府里走动,到时候再问候也不迟。”其实内心也希望能够见到世子。


    哪知道赵芳菲听说世子在大典中受伤,揪着赵远平便要前去探望,还准备了补血药材,装了一匣子亲手做的点心。


    赵远平见妹妹一头扎进了金不语的网中,也顾不得平日兄妹间的吵闹,苦口婆心的劝她:“世子长的不错,还有爵位,但他可不是良配,你要三思!”


    赵芳菲当即便嚷嚷起来:“哥哥你是见不得别人好吧?世子哥哥温柔体贴,哪里不好了?”


    赵远平直接戳破了十五岁少女的美梦,向她揭露男人的劣根性:“妹妹你有没有想过,世子只对你温柔体贴,还是对别的姑娘也是温柔体贴?”


    赵芳菲愣住了,一张桃花面犹如被霜打了般变了颜色:“你……你胡说!”她分明记得那日赵芳芷被推进去之后,世子待堂姐也很温和客气。


    “那不一样!”少女给自己打气:“反正咱们府里要与侯府联姻,等他娶了我,待我肯定与别人不一样。”


    赵远平回想幽州军中的传闻,准备下一剂猛药:“听说世子在幽州城名声不好,不但有外室还有私生子,你真准备嫁他?”想想金不语的作派,对独孤默几番回护,若真成了自己的妹夫,太也糟心。


    赵芳菲一愣,忽然要哭出来:“哥哥你成心的是不是?世子怎么你了,让你在背后嚼舌头?你肯定是嫉妒他。就算世子在幽州有外室有私生子,谁还没有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小了,至今仍未娶妻,难道就不能有人侍候了?”她如今一门心思就想嫁给金不语,对兄长的话一概听不进去。


    “你自己房里不也有通房丫头?怎的到了世子那里便不行了?”她骂道:“你若不愿意陪我去探望,我自己坐车过去。”


    赵远平怀疑世子给自家妹妹下了迷魂汤,就跟失了魂魄似的非要嫁给她,拗不过只能投降:“行了行了,我陪你去还不行吗?反正你自己多长个心眼,有机会问问世子。”


    金不语伤了胳膊在居处静养,没想到却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先是二皇子与四皇子分别前来探望,没想到撞在了一处,两人似乎对这种情况也习以为常,竟然都不肯先走,坐着闲话。


    两名皇子都是在宫中特意学习过的说话艺术,深谙笼络人心之机机,话说的特别漂亮,只道世子救了太子与皇帝,为着父兄特来谢她,奉上药材礼物,紧跟着便各种暗示想要与她亲近亲近。


    金不语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小天使赵芳菲从天而降,假如忽略她旁边那位矮胖的老兄赵远平,简直是个美妙的日子。


    赵芳菲没想到世子还有贵客,与两位皇子见过礼之后,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担忧的轻抚伤口:“世子哥哥,疼不疼啊?”


    金不语皮糙肉厚,但实在不耐烦应酬两名皇子,便露出个勉为其难的笑容:“……还能忍。”


    二皇子:“……”


    四皇子:“……”


    赵远平傻眼了——这是在利用我家妹妹赶客?


    可惜他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妹妹蠢而不自知,还自以为体贴的说:“世子哥哥要是疼的慌,怎的不休息?”


    赵远平恨不得捶胸!


    妹妹啊,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者有话说:


    二更,开学真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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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经过赵芳菲一顿毫无自觉的搅和, 二皇子李恒与四皇子李慎不得不败退,告辞离去。


    赵芳菲天真无邪,眼里只有心上人, 压根不知道两位皇子内心的不满, 将自己带来的药材一股脑儿都堆到金不语面前, 还抱着点心匣子献宝:“这是补气补血的,世子哥哥若是喜欢, 我改日再做。”


    金不语:“……”


    赵芳芷听说堂妹去探望世子,已经是次日的消息了。


    赵芳瑜身边的丫环从赶车的那里打听来,悄悄儿告诉赵芳芷,愤愤不平的骂道:“三姐姐有所不知, 五妹妹也太不要脸了, 竟然带着一大包药材跟点心去探望世子, 她知不知道祖父要将姐姐你许给世子?”


    赵芳芷内心隐隐不安,强笑道:“五妹妹或许不知道, 只是单纯感激世子救了她?”


    赵芳瑜骂道:“那丫头鬼精鬼精的, 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她就是故意想要来抢姐姐的夫婿!”


    不提她们姐妹私底下的议论, 单提赵躬这两日也很为难,但大典遇刺之后, 皇帝派出人四处暗中查访,城内风声鹤唳,多余的举动最好不要有, 他也只能每日两点一线,从府里前往宫中上值, 再回来歇息, 如此反复。


    定北侯更是颇懂得生存之道, 进京的礼物也全都送了出去, 除了赵府与侯府的联姻还未设定,京中诸事皆定,是时候该考虑启程回去了。


    正在此时,皇帝召他进宫,闲谈问及世子婚事:“朕记得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吧,何以还未成婚?”


    定北侯已经与赵阁老通过气,生怕皇帝有别的打算坏了他的联姻计划,当即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世子正有一桩良缘。当日进城,赵阁老府上三爷的姑娘看热闹的时候被人从楼上挤了下来,被世子所救,已经来微臣下处两回了,微臣瞧着世子对赵姑娘也颇为中意。”


    赵阁老既有言在先,后又遣了赵明悟带着女儿上门致谢,可见有意联姻。定北侯觉得自己身为男方家长,求亲更应该主动一些,当即向皇帝表示,世子已经有了中意的妻室人选。


    皇帝正感于世子救驾有功,除了赏些金银之外,金不语未来要继承爵位,也不必加官进爵,思来想去才起意为世子的终身大事添光增彩,当即干脆道:“这有何难?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又已有意婚配,不如朕便下一道赐婚旨意,也好让世子与赵氏女面上有光!”


    定北侯入宫一趟,为世子带回了一道赐婚圣旨,他为此还甚是满意,特意召了世子过去,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她:“喏,为父进宫替你求来的。”


    金不语打开圣旨,顿感五雷轰顶,一脸呆滞的看着圣旨上面的字:“这……这……”被定北侯给打了个措手不击,头一回出现了失语症。


    定北侯还当儿子乐疯了:“赵家那丫头来了两回,我瞧着你每回都很高兴。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既然中意人家姑娘,也该安安稳稳娶回来。”


    金不语:“……”这踏马她有几颗脑袋,敢抗赐婚的圣旨啊?


    若是两家准备议亲请媒人,她倒来得及应对,只要自污名声,想来赵氏可以知难而退,就是可惜了赵芳菲那小丫头的一片心意。


    不提金不语各种为难,赐婚的旨意进了赵府,连赵阁老都被惊到了。他原本打算跟三儿子好生说说,让赵芳菲死了心。她年纪还小,不着急出嫁,可赵芳芷的年纪已经拖不得了,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人选,也不该为妹妹让道。


    但不等他有所应对,宫里便送了赐婚圣旨下来。


    三房赵明悟极为高兴,赵芳菲自接了圣旨便躲起来偷乐,三太太心伤女儿远嫁,正在房里盘算女儿的嫁妆,算来算去更心伤了——侯爵之家想来便富贵,阁老府中嫁孙女公中是有定额的,想要让女儿的嫁妆体面排场,她就得大出血。


    三太太抑郁了。


    赵远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世子的大舅兄。妹妹是胳膊肘往外拐,眼睛被糊住了,非要一头跌进世子的网,但他可知道世子的风流本性,悄摸出门便要去找世子算帐。


    金不语正满脑袋官司,饶是她智计百出,揪秃了头发也想不出什么好招,带着亲卫满京城乱逛,犹豫见到独孤默说些什么。


    禁军统领吴提带人查刺客,查来查去刺客有了眉目,却也将另外一件事情给带了出来。


    他入宫向皇帝密奏:“刺客是北狄可汗身边的死士,可汗被抓之后北狄兵变,不能见容于新可汗,便从草原一路追入京中,想要救老可汗回去,他们入京的人数不少,有些伪装成西戎商人,应该还有漏网之鱼未抓尽。”他停顿一刻,才犹豫道:“不过还有件事情,陛下可能不知道,独孤默偷偷回京了,还入了天牢探望独孤玉衡。”


    皇帝坐直了身子:“谁?”


    吴提脑袋紧贴在地砖上,不敢看皇帝的眼睛:“陛下曾下旨流放的独孤默,不经大赦便偷偷回京。陛下您看?”


    “你说他还入天牢探望独孤玉衡?”


    吴提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是。”


    “谁想办法带他入天牢的呢?”皇帝不等吴提回答,兀自笑了:“肯定是老六,除了他谁还会为独孤默奔走?”


    吴提不敢接话,生怕引的皇帝迁怒,只能老老实实趴跪在那里,过得良久,只听得皇帝沉声说:“找个机会将独孤家那小子秘密带进宫来,朕也有两年没见过他了!”


    “还有李恪那个混帐羔子,也一同带过来,朕倒是想看看,他能为独孤默做到哪一步。”


    吴提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背都要湿了,皇帝近来情绪不高,他已经被连着骂了好几回,丢官事小,吃饭的家伙可不能丢。


    手下兄弟围了上来,关切的问他:“统领脸色不好,可是陛下又生气了?”刺客是没除尽,但他们已经数日不眠不休尽力了。


    吴提道:“带上家伙什,准备去城南逮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晚了还短,写不动了,明天继续奋战,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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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独孤默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被一帮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冲进家门,直接绑了他便要走, 独孤夫人颤抖着声音仍要极力保持镇定, 死死抓着长子的手不肯松开。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强闯民宅?”


    领头的男子冷漠提醒:“夫人, 你家儿子犯了何罪,难道你不清楚吗?”


    独孤夫人一颗心在腔子里跳个不住, 手脚发软却死死抱着儿子的胳膊,仿佛一松开长子便要头颅落地。


    她何尝不知道从流放之地擅自回京是死罪?但还是架不住一家团聚的念头,没有催促儿子及早回转。


    独孤默感受到抓着自己的颤抖的手,还有弟弟妹妹惶恐的眼神, 安慰他们:“别担心, 我没事的!”


    独孤夫人眼圈都红了, 连忙拼命给那领头之人塞银票:“敢问大人是哪位上司差遣?求大人在上司面前替我儿美言几句。”


    两张大额银票入手,那人面色稍霁, 总算说了一句话:“生死天定, 候着吧。”


    独孤夫人闻听此言, 便软软朝后跌坐了下去,幸得一双儿女从后面扶住了她。


    独孤默已被押入车内, 一路驶过长街,等到跪在紫宸殿冰冷的地砖之上,他思绪恍惚不禁去想上一次跪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皇帝自他进殿跪拜之后便一直坐着, 不曾开口也不曾问话,沉默在君臣之间弥漫。


    良久, 外面有人轻声禀报:“陛下, 六皇子到了。”


    “让那个孽障滚进来!”皇帝怒骂。


    李恪滚了进来, 大概是传召的人没有事前通风, 见到垂头跪在殿内的独孤默吃惊的立住了脚,反应过来之后乖巧跪在了独孤默旁边,张口便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请父皇恕罪!独孤玉衡身体抱恙,儿臣怕独孤默见不到他父亲,便派人悄悄将他接了回来,只想让他们父子见一面。父皇,儿臣知道错了,还请父皇饶了独孤默吧?”


    皇帝冷哼一声:“你倒是胆子不小,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弄鬼。朕问你,你派的何人去接的独孤默?”


    李恪未及回答,独孤默已抢先道:“陛下,罪臣是自己偷逃回来的,与殿下无关!殿下并未派人去接罪臣,还请陛下明察!”


    “独孤默你住口,明明是我派人去接的你!”


    “殿下,您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真是罪臣自己偷跑回来的!”


    两人争执不下,都抢着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差点就要打起来,皇帝额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骂道:“住口!”


    李恪:“……儿臣真的去接他了,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独孤默:“……与殿下无关!”


    皇帝面色变幻莫测,待得两人识趣住口,才沉声道:“你俩个既然都想为对方揽责,朕倒是有个法子,不如你两个一起去幽州,如何?”


    独孤默向皇帝重重磕头:“陛下,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前往幽州?罪臣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饶了殿下吧?”


    李恪捅他胳膊,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别再说了,就当我去幽州陪你。”


    皇帝对两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忽提高声音道:“独孤默,你想不想让你父亲从牢里出来?”


    独孤默猛的抬起头,目光与皇帝撞上,一脸的不可置信与狂喜:“陛下要赦了罪臣的父亲?”


    “你父亲的性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独孤默不解的看着他,但听得皇帝怒气似有稍减,缓缓道:“你去幽州两年,想来见闻不少,不如讲讲幽州的事情?”


    幽州的事情?


    独孤默小心道:“不知道陛下想听幽州何事?”


    “关于定北侯父子的事情,将你所知如实道来。”


    独孤默心头一跳,暗思难道世子女扮男装之事穿帮了?想想也不应该,除非世子在宫里被人扒了衣服,但她刚刚立了大功,应该不至于拿她开刀,除非皇帝派的人钻进了世子的卧房,恰巧撞见她沐浴。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别的事情恐怕幽州已有传言,如果皇帝派了密探在幽州城,恐怕早已知晓,索性趁此机会为世子正名。


    他开口道:“罪臣初入幽州那日,漫天大雪视物不清,还未进军营便被世子骑马撞断了骨头,于是被世子带去治伤。入营之后才知道,定北侯并不喜欢世子,更喜欢他妾室生的庶长子,从小带入营中培养。世子是这两年才入的军营……”


    于是将世子如何前往北狄,挟持了小郡主回来,却被定北侯打入牢内,后来冤屈得解,又与北狄谈判,重伤三王子,却被定北侯将功劳安在了金不畏身上,使得金不畏连升两级。


    皇帝父子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此离奇之事,六皇子先问道:“照你这么说,定北侯不待见世子,难不成有什么原因?”


    独孤默道:“罪臣不知。”


    皇帝也有疑惑:“既如此,怎的后来又为世子报了功劳上来?”


    独孤默告罪:“这原是定北侯的私事,罪臣不该多嘴,但后来机缘巧合,定北侯发现长子并非他的血脉,而是妾室与她前夫所出,故而对世子又改了态度……”


    皇帝父子俩听着独孤默将定北侯府中之事倒了个底儿掉,就算远在京城,自也能想象得到定北侯当时的狂怒,以至于连妾室所出的其余儿女也要设法除去。


    “定北侯倒是个狠人,竟也下得去手,难道他就不怕妾室后面生的一儿一女是自己的亲骨肉,误伤了自己的骨肉?”六皇子到底年轻,听故事听到一半总忍不住要发表高论。


    皇帝正听得津津有味,偏让儿子打断,不由道:“多嘴!”又不好露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催促独孤默,便只能骂儿子解气:“你连世子都不如,他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卧薪尝胆,你瞧瞧你,整日游手好闲,连件差事也办不周全。”


    六皇子性子有些耿直,当即便拆皇帝的台:“上次儿臣办差,父皇还夸儿臣办得好呢。”


    皇帝怒目而视,独孤默见父子俩气氛不对,连忙接着讲他在幽州的见闻,总算世子逼着他写《银簪记》的时候传授过戏剧抓人的点,他领会倒快,这次便活学活用,将世子在营中如何大显身手,屡立奇功,定北侯父子不合却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睦都讲了一遍,中间还穿插着诸位将军的表现,譬如窦卓、万喻、还有向来护短的卜大将军等等,总归幽州大营在他嘴里便是活活一出大戏,直听得皇帝不知不觉间便怒火全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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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城南, 独孤家刚刚经过一场大的变故,独孤默回来才几日功夫便泄漏了消息,还被抓走了。


    独孤夫人几乎可以想象出长子未来的结局, 她被小儿子跟女儿扶回房, 半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而独孤睿与独孤晴也正处于恐惶不安之时,外面有人敲响了大门。


    家里所有人不觉都绷紧了神经, 连独孤夫人都猛然间坐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谁?”


    老仆菜叔隔门相问,立刻来报:“夫人,是世子爷来了。”


    金不语进来的时候, 独孤夫人脸上还有泪痕, 不见了独孤默她自然要问, 待听说经过不由猜测:“这么说,阿默很有可能被宫里那位带走了?”


    独孤夫人知道儿子回京经过, 当下流泪道:“连累了世子爷, 是我们的不是!至于我儿……”她心中难过, 也只能忍痛说:“他生在这家里,命该如此, 犯不得旁人。”


    金不语向她保证:“夫人不必着急,晚辈这就进宫,就算不是陛下带走的人, 我也一定把人安全带回来!”


    独孤夫人哽咽阻止:“世子千万别去!我做母亲的何尝不想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可此事凶险, 已然带累了世子, 怎可再陷世子于险境?”


    金不语起身, 叮嘱独孤睿:“二公子照顾好夫人, 我去宫里一趟。”


    独孤睿不知为何,在她温和的声音里竟不再觉得惶恐,这个人虽然与他并不熟,可是她身上却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不由应道:“我会照顾好母亲。”


    *****


    宫里,皇帝听完幽州之事,掩盖住自己听八卦获得的愉悦感,板着脸训斥独孤默:“真没想到你走了一趟幽州倒学的伶牙利齿!”


    六皇子在心中默默应和:对的,都是被定北侯世子给拐带坏了。


    独孤默见皇帝神色有所松动,连忙恭恭敬敬道:“罪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都敢无赦令从幽州偷跑回来,倒是胆大包天得很!”


    独孤默:“……”


    皇帝似乎也并非要追究他从幽州偷跑回来一事,转而道:“大渊定国之时分封诸侯皆是有功之臣,尤其初代定北侯与太**祖有兄弟之谊,且姜氏历代戍守北境门户,为国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人心思变,况且这一代定北侯又并非姜氏,在北境经营二十年,九州百姓但知定北侯而不知有皇帝,听说连北境许多官员也甘愿听从定北侯驱驰,只恐朕百年之后新帝难以压制定北侯,便是北境之大患。”


    六皇子忙道:“父皇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独孤默背后寒意渐起,心中暗道:原来皇帝对定北侯早有猜忌,只是碍着大渊与北狄的战局不稳,这才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次北狄汗王被擒,北狄被重创,才觅得良机。


    他深受牵连之苦,春风得意之时被皇权一脚踩进了泥地里,没想到终有一日世子也面临被牵连的命运,她那样神采飞扬的人物,凡事随心不羁,怎能沦落入与他同样的境地?


    皇帝威严的声音里略带感伤:“历代帝王但为身后事筹谋不够,难免为后代子孙留下祸患,动摇江山国本。朕最近总在想一件事情,如何将这江山安安稳稳交到储君手里。”他低头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两人,缓缓道:“独孤玉衡一心为国,想革除官场积弊,无奈犯了众怒,朕不得不将他拘禁入大牢。独孤默,你可曾怨过朕?”


    “罪臣不敢!”


    或许是自小受其父影响,独孤玉衡出事之后,独孤默对皇帝与朝廷乃至官场有说不出的失望,他自小读的圣贤之书,所识之人皆满嘴圣人之语,冠冕堂皇天下为公,可是当触及他们真正的利益,这些人竟无所不用其极,构陷他们父子无所不用其极。


    回想起来,他父亲身上有一种难得的书生意气,哪怕深居牢房也不改初衷,不是忠于皇帝或者朝廷,而是真正的心系天下与百姓。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怨是吧?”皇帝轻叹道:“你还年轻,总以为世间之事非黑即白,还沾染了你父亲的一身习气,以为朝廷之中,只要是好事便能办成,却不想其中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想尽了办法阻挠。”


    殿外忽有小黄门来报:“陛下,定北侯世子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了然一笑:“他倒来得很快,独孤默,你也是世子带进京的吧?不必着急否认,待朕来看看他来了如何辩解。”


    帝王面色忽转冷硬,方才那点温情消失不见,连声音也无情似刀:“独孤默,你若是真想救你父亲一命,便与六皇子同往幽州,搜集定北侯不法之事的罪证来换取你父亲一命。”为了让他死心塌地的效命,难得补了一句:“若非朕见机得快,将你父亲下了大牢,恐怕他早已人头落地,不知命丧谁手了。”


    那是独孤默头一次认识到,原来当一个国家运转起来,所有人都疯狂向着一个方向使力,就算是皇帝也难拗众人之意,这件事情有多么可怕。


    而他与世子之间,被皇帝随意一句话,中间便隔起了天堑,心脏犹如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攥着,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李恪大喜过望,连忙扯着木木呆呆的独孤默让他一起叩头领旨——陛下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他私逃回京之事,还不赶紧谢恩?


    至于一同前往幽州,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


    金不语进来之时,殿内唯有两名宦官与皇帝,她左右偷瞄了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总共也没来宫里两回,况且每次皇帝身边都是一堆人,还真没有单独觐见过。


    她跪下叩头,皇帝问:“夜色已深,不知道世子所为何来?”


    金不语也不拐弯子,开口便道:“启奏陛下,微臣前来请罪,私带流放的犯人入京。”


    被皇帝勒令藏在帘子后面的独孤默一听世子此言,顿时急的要出声,被李恪一把捂住了嘴巴。


    六皇子自己忙揽责任为独孤默脱罪,轮到金不语前来请罪,他便不急不徐隔帘看戏,旁边还有看管他们的宦官小声道:“陛下有旨,令殿下与独孤公子禁言。”


    他捂着独孤默的嘴巴点头:晓得啦,看戏就好!


    只听得殿内皇帝明知故问:“哦,不知道世子带了何人入京?”


    “微臣私自带了独孤默入京。”


    “那他人呢?”


    “独孤默被一帮黑衣人带走了,微臣大为震惊,我堂堂大渊国都,治安竟如此不好,青天白日便有人敢入室绑人,还请陛下严查!”


    皇帝被气笑了:“世子,朕前两次见你,觉得你乖巧懂事,怎的这次开始撒谎了?那独孤默当真是你带进京的?”


    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往自己身上揽罪,皇帝在朝堂上见多了官员相互攻讦甩锅,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种不怕死的人了,没想到今日有幸一次跳出来三个,不由暗暗感慨,他到底是老了。


    金不语反正是光棍一个,刚立了军功举国皆知,皇帝也不能现在就杀了她,当下并不推脱:“当真是微臣带进京的。”


    “你父亲也知道?”


    “不知道,微臣将他装在马车里带来的。”她视独孤默的罪名如无物,当着皇帝的面自陈心迹:“陛下是不知道独孤默对微臣有多重要!”


    帘子后面的独孤默听到这句话,一颗心都提到了半空中,世子一向胡说八道惯了,生怕她犯了老毛病,可别把男扮女装之事抖搂出来。


    六皇子原本就不喜欢独孤默维护金不语,没想到这位倒好,竟然在皇帝面前讲这么肉麻的话,什么“独孤默对他有多重要”的鬼话。


    ——谁信?


    果然他亲爹也不见得信了世子的鬼话,饶有趣味的问:“世子说说,如何重要?”


    金不语解释道:“自大渊定国,幽州便常年处于战火之中,老百姓求平安都难,何况识字?但这两年,微臣家姐和离在家,便开了个学堂,专收穷人家的孩子,而独孤默便是学堂的常驻先生,免费教孩子们读书。”


    皇帝:“还有呢?”


    金不语再接再厉:“陛下也知道,北狄可汗入京为俘,往后边关战事必将大幅减少,而幽州大营里许多文盲将士们,斗大的字儿都不识得一个,许多人都是睁眼瞎,连封像样的家书都不会写,忽然闲下来便要生事。若是往后需要裁军,陛下放心将这帮只懂得打打杀杀空有血气之勇而不知国家律法为何物的家伙们放归还乡?”


    皇帝原本就有意分解定北侯的军权,但听世子言之有物,总算有几分感兴趣了:“你的意思是?”


    金不语暗道有门,连忙再加把劲:“微臣虽然是武将,可也知道对于将士们来说,四海晏清解甲归田是平生之愿,陛下洪福齐天,能让将士们有生之年得以回归家乡与父母兄弟妻儿团圆是天下之幸。但军中之人多年杀伐,都是一帮杀神,总要给这帮人套上辔头吧?”


    六皇子诧异的挑起了眉毛,还真没想到金不语当着皇帝的面还真说出了一朵花。


    独孤默从未听她提起此事,但听得她说得头头是道,只当她筹谋良久,但此话暗合了皇帝心意,一颗心不由微微落地,听得她继续说。


    金不语清亮的声音响彻大殿:“微臣有心在战事稍停之后在军中举行扫盲班,让独孤默充任先生教将士们识字,并且讲解《大渊律》,也好让他们熟悉律法之后有机会回乡过安份日子。陛下也知道微臣不学无术,幽州穷乡僻壤,找个像样的教书先生有多难,何况是如独孤默这般饱读书书又懂律法的人才,那可真是千军一得,一将难求。陛下说独孤默对微臣重不重要?”


    皇帝:“……”


    金不语小声提醒:“陛下——”您走神啦。


    皇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流放犯人?”


    金不语:“先不论其人品性如何,但他满腹诗书总不是假的吧?”她笑道:“再说微臣有本事将他拿住。”


    皇帝:“若是他不肯听从你的调遣呢?”


    金不语适时展现了她作为一名武将的职业素养:“不听话按住打一顿就老实了!”


    皇帝与六皇子皆以为她武人习气,大约这是军中整治刺儿头的惯例,皆露出一点笑意,唯独独孤默听得忍俊不禁,深知她这句话不过是玩笑,唇角微弯,一颗心落回了肚里。


    皇帝不免要问:“你这个想法可有与定北侯商量过?”


    若是定北侯也有些此意,愿意分散手中军权,他还有何可虑之处?


    金不语露出几分为难之意:“这只是微臣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未曾与父亲商量。”忽振作精神道:“当年微臣先祖追随太**祖他老人家打天下,后来镇守幽州的初衷便是期望边关再无战事,天下太平。微臣秉承先祖遗志,平生之愿便是希望边关九州百姓不再饱受战争荼毒,安居乐业。”她显露出了少见的坚持:“父亲……他同不同意不要紧,这是微臣之志,不是父亲之志,微臣不能强求父亲苟同,但微臣自己想做成这件事情!”


    果然定北侯父子理念不合,恐怕感情也生疏得很,独孤默所言属实,皇帝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若你父亲不同意呢?”


    金不语似乎早有应对之策:“微臣身上流着的是姜氏的血,如果父亲不同意,还请陛下同意微臣还宗做姜氏子,将微臣过继给舅舅!”


    皇帝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竟有些失语:“你若是因此而丢了侯爵之位呢?”


    没想到金不语颇有乃祖之风,毫不恋权,随意道:“侯爵之位是先祖蒙太**祖圣恩所赐,若能实现北境门户安宁,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微臣情愿做陛下治下一普通百姓,过几年小老百姓的日子,与心仪之人早出晚归,打渔行猎,耕田读书,逍遥快活的过此一生。”


    作者有话说:


    不小心多写了一千字,更的晚了点,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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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金不语从出生起便深受其母鸡娃之苦, 以扛起姜氏大旗为己任,多年费尽心血,也曾畅想过田园之乐, 之前事关独孤默的话虽说的诚恳, 但那都是糊弄皇帝的, 刚才这几句话却纯然发自肺腑,全无一点停滞犹豫。


    她话音落地, 殿内鸦雀无声,竟似都被她这句话给震住了。


    帘后的独孤默听到她那句“与心仪之人早出晚归”之语,一时心神激荡,若非里外都有人, 怕是要紧握了她的手, 一诉衷肠。


    六皇子亲眼见过世子纸醉金迷的日子, 压根不信她的半个字,小声嘀咕:“骗子!”


    皇帝也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沉默片刻之后笑道:“朕为你赐婚你便有归隐田园之意?世子年纪轻轻不思如何报效国家, 竟成日琢磨如何偷懒。”


    他随即道:“出来吧。”


    内监掀起帘子, 六皇子与独孤默联袂出现。


    六皇子阴阳怪气道:“恭喜世子!只是不知道父皇为世子赐的是哪家的闺秀?”


    独孤默内心复杂,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僵硬着面皮道了声:“恭喜!”再无二话。


    金不语:“……”


    总有种自己在外面风流浪荡被另一伴捉*奸在场的错觉。


    她安慰自己不要紧, 却还是忍不住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瞟了独孤默好几眼,直到对方无声瞪了她一眼才算老实。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几句话之后便将三人轰走:“世子既是前来讨要你请的先生, 赶紧不将人带走,难道等着朕留饭?”又骂六皇子:“从来不肯让朕省心, 大半夜也来闹朕。”


    六皇子很委屈——父皇, 明明是您老人家派人将儿臣急召来的。


    皇帝身边的大监广田亲自去送人, 在宫道上委婉叮嘱:“世子既将人从陛下处领了回去, 可别到处招摇。”


    宫里的人都谙熟吐一半留一半的说话方式,金不语立刻便领会了他的话中之意,笑着塞了张银票给他:“多谢大人叮嘱,独孤默到底还是在册的流犯,私自回京罪不可赦,若非陛下宽宏大量,他就是有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我晓得轻重,回去便拿个大铁链子将人锁起来,省得他乱跑。”


    独孤默:“……”


    鉴于金不语的乖觉懂事以及银票面额,广田回去的时候在皇帝耳边替世子美言了几句:“世子倒是怪会说话的,挺机灵。”


    皇帝也是头一次听说定北侯家事,无人之时免不得要跟他身边的大伴慨叹几句:“真没想到定北侯糊涂至此,到底是出身低了些,做事情难免不得体。要是将世子过继给姜世子,你说定北侯肯干吗?”


    广田便道:“侯爷要是儿子多的话,说不定肯干呢。”


    “老货,你当定北侯是这么没算计的人?若是将世子过继给姜世子,他定北侯的位子也坐不稳了。”皇帝笑骂道:“总不能朕前脚给世子赐婚,后脚再给定北侯赐两个美人吧?”


    他不过随口一句,主仆两个顿时笑出声。


    ******


    金不语来接人的时候是马车,回去的时候便引了独孤默上马车,李恪有心邀请独孤默同行,奈何他骑着马,总不好广成刚刚叮嘱过,就让独孤默骑马招摇过市,便只能在宫门口与他二人分手。


    独孤默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金不语隔着帘子吩咐黎英:“去城南,送阿默回去。”


    马车行到半道上,独孤默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给世子赐婚了?”


    提起此事金不语就犯愁:“是啊,赵远平的嫡亲妹子。”她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赵远平怎么就成了我的大舅哥了?”


    独孤默满腹心事都要被这变故给惊走了:“赵远平与世子……还真是有缘啊。”


    而他与世子之间,却似隔着千重山万重水,一时难近。


    “有个鬼的缘份。”金不语愁苦之极:“我原本想着豁出去一身功名,去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可你看方才陛下的态度,我若是拒婚,说不定会当场砍了我的脑袋。”


    她肯冒险入宫为独孤默谋求一线生机,已然做好了触怒圣颜的准备,一次尚可,但若是接二连三跟皇帝对着干,哪会有好果子吃?


    独孤默不由口中含酸小声说得一句:“听说世子在四莳园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往后娶了美娇娘,恐怕更要将我丢在脑后。”


    金不语被他的模样给逗乐了,隔着车帘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握住了独孤默的手,对方似乎还有些不高兴,挣扎了好几下都不曾挣开,只能被她老实握着。


    “反正不管我在外面搂了谁或者娶了谁回家,总越不过你去的。”金不语原本是安慰他,但是话一出口便觉得这话有点渣,倒好像是四处留情的渣男安慰空房冷落的正室。


    独孤默也觉得怪异,禁不住笑出声,小声嘀咕:“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凭是哪个小妖精,当然越不过我去。”正色问道:“世子当真要娶赵躬的孙女?”


    独孤玉衡与赵躬政治理念不合,斗了半辈子最后落得个坐牢的结果,独孤默对赵阁老的孙女也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此人还是赵远平的妹妹,想来更是人品堪忧。


    金不语接到赐婚圣旨已经考虑过了:“我反复想过,定北侯与赵府联姻势在必行,这是阁老与侯爷的意思,恐怕不是我能左右的。就算我躲过初一恐怕也躲不过十五,若是拒绝了赵府,回去之后不必侯爷哭穷,回头幽州大营的粮草定难以为继了。我这不是给自己娶妻,而是给幽州军阖营娶了个姑奶奶回去。听说赵姑娘年纪还小,过得两年我再想办法替她寻一房夫婿,再多多赔送些嫁妆也就是了。”


    独孤默:“世子妻室还未进门,便先想着发嫁夫人,若教有心之人听说了,还当世子有什么隐疾。”


    金不语气的凑近了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孤独默红着脸小声骂道:“登徒子!”也只有此刻,两人同乘一辆车,世子紧握着他的手,才让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很近。


    马车到得南城独孤家门口,金不语带人去敲门,菜叔跑来开门,见到独孤默完好无损的立在门外,几乎喜极而泣:“大公子,您回来了!世子竟真的将人给找回来了,夫人不敢睡,还在房里候着呢。”


    独孤夫人没想到世子说到做到,果真将人带了回来,闻声迎了出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几乎要语无伦次:“可有……可有受伤?”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并无不妥,这才放心。


    “谢天谢地!”


    独孤晴嘴快:“母亲也不必谢天谢地,只管谢世子便好,还是世子将大哥带回来的。”


    独孤睿也颇为赞同妹妹此话,当下恭敬向世子行礼,世子忙去扶他:“二公子不必客气。”差点嘴快说一句,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经此一事,金不语心有余悸,带独孤默回去安了一回独孤夫人的心,便要将人带回自己居处:“夫人这里恐怕不太安生,若让有心之人知道了要生波澜,既见过了阿默,还是让他跟我回去吧。”


    独孤夫人的魂魄早被吓跑,半天才找回来,经不起再吓一次,再说独孤默已经探过监,当下不再犹豫,跟着世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一章,明天补回来,太晚我要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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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深夜, 两人独处,独孤默始有机会问及金不语在宫中所说:“世子真准备在营中筹备识字扫盲班?这件事情想了多久?”


    世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是想了很久。”在独孤默期待的眼神之下,老实交待:“从发现你被人绑走之后, 到入宫的这一段路程。”


    独孤默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世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世子洋洋得意:“爷夜闯宫门, 总要想个能在陛下面前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然就凭一张嘴,陛下肯放人?”


    独孤默想起皇帝的口谕, 内心复杂又不能让她瞧破,勉强笑着夸道:“世子机智过人。”


    世子不知谦虚为何物:“那是,不然如何夜闯宫门去救你?”


    独孤默:“……”


    第二日中午,皇帝向定北侯赐了四名美貌宫人, 前来传旨的是大太监广田, 待金守忠接旨之后, 笑眯眯道:“陛下每每思及定北侯劳苦功高不知如何赏赐,思来想去便赐几个美人儿贴心侍候, 也好解侯爷征战杀伐之苦。”


    四名娇滴滴的美人儿齐齐上前向定北侯见礼, 围观群众金不语心中震惊, 怀疑皇帝他老人家是搞批发出身,上来就是四个美人儿, 也不怕回头侯府后院打成一锅粥。


    定北侯对自己后院的乱象视而不见,喜孜孜送走了广田,搂着美人儿回房去了。


    *******


    过得几日, 眼见着献俘大典之事在京中激起的流言还未消解,朝中皇子与官员最近皆老实不少, 乏人走动。定北侯自觉押解俘虏的任务已经完成, 且收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赐, 京中水浑开销太大——他拉来的那些礼物已经送的七七八八, 再住下去说不定就得欠债了,还是赶紧拍马回幽州,便向皇帝请辞。


    皇帝饱含关切道:“幽州离不开爱卿,但世子年纪尚小,又刚刚订了亲,不如留在京里多住些日子?”


    金不语睡一觉起来,正为要娶美娇娘而犯愁,听说侯爷要收拾行礼回幽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着进宫,生怕自己不在场发生什么变故。


    赐婚的深刻教训就摆在眼前——这帮人总喜欢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规划她的人生,还硬塞给她一个老婆。


    面对和蔼可亲的皇帝陛下,金不语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慷慨激昂的拒绝:“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职责所在,怎能因贪看京中繁华而擅离职守?”


    皇帝似乎对父子俩的回答都很满意,况且京中局势复杂,皇子们明争暗斗,听说近来都有意笼络定北侯世子,却是不得不防。


    当下赞许道:“爱卿父子忠君体国,朕心甚慰。可惜朕跟前这几个儿子都养的很不成器,不知民间疾苦,一味只奢靡度日,定北侯教子有方,世子年少有为,不如爱卿这次回幽州将老六也带上,去幽州磨炼一番,说不定将来也能懂事些?”


    定北侯这时候倒很有自知知明了,一脸惶恐的跪倒在地:“陛下有所不知,世子也是顽劣得很,况且边关寒苦,六皇子久居京中,哪里吃得了那份苦?臣何德何能,敢将皇子带回幽州?”


    金不语一边跟着亲爹跪下,一边在肚里犯嘀咕:皇帝陛下这是卖的什么药?再说就六殿下那副高贵的气场恐怕跟幽州犯冲。


    她怀疑皇帝陛下奏折看多了,可能眼神儿不大好,否则怎能错看成侯爷教子有方?不客气的说,她能成才全靠自觉!


    皇帝陛下心意已坚,忧心忡忡道:“爱卿别光顾着拒绝,也为朕想想。如今北狄边关大战平息,朕已决定将老汗王跟二王子荣养在京都,顺便送国书给北狄,探问新汗王的打算。京里几个皇子都成年了,总也要让他们历练一番,一直护在朕羽翼之下,将来就藩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住。爱卿治军有方,让老六跟着学学,也算是帮朕了。”


    定北侯唏嘘不已:“陛下慈父心肠令微臣感怀在心,微臣只恐有负陛下所托!”


    君臣相得,只差执手诉说衷肠,金不语跪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个多余的!


    皇帝那里辞完了行,定北侯便携世子前去赵府辞别赵阁老与亲家赵明悟。


    赵阁老正满脑袋包。


    阁老夫人听到圣旨,当时就沉下了脸,赵芳芷原本以为终身有望,哪知道被堂妹横插了一杠子,伤心之下回房便病倒了。


    赵芳瑜当时便骂了起来:“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就知道她憋着坏,竟然抢姐姐的亲事,我这便带人去教训她!”


    赵芳芷在床榻上只顾着哭,赵芳瑜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丫环嬷嬷旋风般刮了出去,将赵芳菲堵在园子里吵了起来。


    赵芳菲哪知道世子是祖父为堂姐选的夫婿,再说她心仪世子,岂可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两下里争吵起来就没好话,一来二去闹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赵芳瑜还是她的丫环将赵芳菲的脸都抓花了。


    赵远平出去寻了一圈世子没找到人,回来便发现妹子跟赵芳瑜被罚跪了祠堂,虽然府里找了大夫为妹妹治脸,但两姐妹争夫的事情到底传开了。


    赵阁老头疼的不止是孙女之间的矛盾,还有给二儿子写出去的那封信,都讲明了女婿人选,结果中间出了岔子,新娘子换成了三房的丫头,在二儿子面前也不好交待。


    正这此事头疼之时,定北侯带着世子上门拜访。


    两家赐婚之后,定北侯父子俩是头一回上门,府里下人们皆偷偷打量世子,这次的眼神与前两次来的时候又大为不同,众人都好奇世子何等人物,竟能引的赵家姐妹俩都打起来。


    赵阁老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暗悔自己当初没有明讲是哪一房的孙女,阴差阳错让三儿子带着女儿去致谢,令得定北侯会错了意,只能错有错招,笑着待客。


    赵明悟被赵阁老派人从书房里揪出来,略微收拾一番便笑盈盈进了亲爹书房,与定北侯厮见之后,世子便恭恭敬敬向前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贤婿快快请起。”赵明悟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有心想让世子与赵芳菲见一面,可惜女儿不但脸被抓伤在敷药,人还被禁足在家祠里,着实遗憾。


    众人分宾主而坐,定北侯便提起此行来意:“阁老也知道幽州主将不可久离,我已与陛下辞行,陛下已经允准我父子尽早回去。只是两家刚刚赐婚,时间匆忙,总要来与阁老及亲家辞行。待回幽州之后,再正经的准备行六礼,不知阁老与亲家觉得意下如何?”


    定北侯府的世子成婚,阁老府里的小姐出嫁,自然不是民间嫁娶,随便弄两只红烛盖个盖头入洞房就算的,其中六礼之繁琐也要慢慢准备。


    事到如今,赵阁老只能再为赵芳芷慢慢选婿了,他道:“婚事不急。”再说赵芳菲脸上还有伤呢,也不急于一时出嫁。


    赵明悟便提起另一件事情:“内子还未见过世子呢。”


    定北侯来之前便早准备好了,于是世子跟着婆子进内院去向三夫人磕头送礼。


    三太太最近正抑郁着,没想到世子出手颇为豪阔,再加之世子生的风流俊俏,眉眼含春,三太太的抑郁奇迹般的让未来女婿给治好了。


    世子见过了三太太,又跟着三太太见过了比儿媳妇还抑郁的阁老夫人。


    三太太是眉飞色舞,阁老夫人却郁郁难展,想到如今还在病榻上嚷嚷着要出家做姑子的赵芳芷,阁老夫人的头疼都有加剧的趋势,寒暄几句便将两人打发了出去。


    世子跟着三夫人在内宅走一趟,关切道:“那日小婿来的时候见老夫人还身子康健,没想到这几日竟是病了?也不知生的什么病,可要不要紧?”


    三夫人完全被有钱女婿给俘获,只觉得女婿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扶贫的佛光,尤其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也没什么隐瞒的,笑道:“贤婿不必多想,这不是府里还有位姑娘,是我家那丫头的堂姐,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耽搁了,老太太原还想着将那丫头许给你呢,只是没想到陛下竟为贤婿与芳菲赐婚了,老太太自然就病倒了。”她拿帕子掩口笑起来,好似不小心说出口的:“唉,看我这张嘴,见到贤婿高兴,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贤婿别放在心上。”


    她多年在阁老府里不得婆婆宠,又受尽了妯娌的气,一朝得了佳婿自然春风得意,连最近赏赐府里的下人都多了两文钱。


    金不语只要愿意,惯会哄人开心,况且她除了不能娶赵芳菲为妻,对小丫头印象不错,对她的点心就更喜欢了,笑道:“岳母说哪里话,既然是一家人,也没什么该瞒着的。”内心深觉老天也在帮她,赵芳菲年纪还小不着急成婚,拖个两年也无妨,但若换成赵芳芷,必然是急于成婚的,说不得过得半年便要把人娶进府里去,岂不要穿帮?


    三太太深觉女婿善解人意,当下更欢喜了,只是颇为遗憾道:“可惜你不能在临走之时与芳菲见上一面。”


    金不语不解:“为何?莫非芳菲也病了?那便更要去探望了。”她对小未婚妻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碰上她是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就算了,竟然还是个假冒的,也算得命苦了。


    三太太深觉女儿为着未来女婿打架说出去有些丢脸,这时候就不是一家人了,而是“家丑不可外扬”,吱吱唔唔不肯说实话,总算是将“一心牵挂女儿的佳婿”给推脱过去了。


    世子与定北侯走了一趟阁老府,连小未婚妻的金面都未曾见到,便收拾行李扬鞭启程。来时押着一队俘虏,走的时候带着个拖油瓶六皇子,而拖油瓶皇子身边还带着五百亲卫,以及一长串大车的行李用具,不知道的还当他要搬家。


    定北侯暗暗皱眉。


    金不语头一次见到皇子出行的阵仗,都被惊呆了:“殿下怎不搬张床在路上睡?”这人连马桶都带着,还有两名美貌宫人侍候,风格与皇帝赐给定北侯的差不多,都是宫里教出来的温顺妥帖。


    李恪躺在自己宽大的车驾里,旁边还有美人喂着果子,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你当本王不想的?只是床太大,搬着不大方便,不过本王这辆马车减震效果不错,也算勉强能睡了。”如果不是为了麻痹迷惑定北侯父子,他也不必摆出这副派头。


    六皇子深悔自己行事不谨慎,让父皇抓住了把柄。


    金不语赖在他的马车里感受了一番皇家马车的减震效果,瞬间就不想回去了:“殿下,我能在您马车上休息吗?”


    李恪无情拒绝:“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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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金不语走了一趟京城, 收获赏赐若干,未婚妻一名,以及一路都跟她对着干的讨厌皇子一名, 沿途吵架无数, 总算回到幽州, 见到亲人才缓解了心梗。


    金不言闻听弟弟被赐婚,顿时喜出望外, 恨不得立刻便去亲娘牌位面前上柱香,以告慰亡灵,被高嬷嬷死拖活拖给拦住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等娶进门了再告诉夫人也不迟, 省得让夫人白欢喜一场。”高嬷嬷心想:夫人若是知道世子要娶妻, 恐怕得惊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生生从坟里爬出来,还是别惊吓她了。


    金不言不高兴了:“嬷嬷此言差矣, 怎么是八字没一撇, 陛下赐的婚事, 那就是板上钉钉,哪得更改?”


    高嬷嬷心想:那也不一定。


    若是大小姐知道世子的真实性别, 恐怕就不会这么高兴,而是吓的睡不着觉了。


    她老人家听说世子赐婚之事,只觉得一头花白的头发说不得过些日了便要全白了, 已经愁肠百结,偏偏无处诉说。


    世子倒是全无心肝, 见到金不言先送上京里带来的礼物, 再将自己院内一干人都送完, 也没落下别院的外室跟俩儿子, 最后还有一份给舒观云的,留着她亲自去送,回到幽州欢腾的不成样子。


    高嬷嬷有心想问,可惜六皇子拒绝了定北侯的建议,非要借住在侯府,还跟影子似的要跟着世子,不给她老人家机会。


    六皇子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父皇既然让本王跟着侯爷多学学,本王自然要住在侯府,岂有住在外面独自逍遥的道理。改天侯爷进军营的时候也带上本王,也让本王手底下这帮人见识见识幽州军的实力。”


    定北侯还要忙着去安慰他那些莺莺燕燕,无奈只能吩咐金余安排六皇子的住处。


    六皇子一路之上与世子很不对付,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来到幽州之后却非要住在世子隔壁,美其名曰“学习”,让世子嫌弃的瞪了他好几眼,对方的眼神全都在独孤默身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她半束。


    金不语:感情你不是冲着我来的,只是单纯追着阿默来的?


    她怀疑六皇子与独孤默在暗中眉来眼去,索性大度一点,吩咐道:“阿默熟悉侯府,你暂时去六殿下院内侍候,待得他的住处周全之后再回来。”


    总算是摆脱了拖油瓶。


    独孤默在侯府住的日子不短,也跟着世子去过军营很多次,况且世子行事光明磊落,也从来不避着他,他带着六皇子过去安顿,待得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将幽州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侯府没什么可疑的,多年连个主母都没有,之前还是由妾室打理,定北侯若有不轨,多半不会放在侯府。狡兔三窟,说不定他还有别的地方。”毕竟定北侯掌的不止一地军权。


    六皇子收起玩笑的神情,连侍女都早被赶了出去,神情严肃道:“你觉得大营有没有可能?”


    独孤默去大营多半去不了机要之地:“这个就难说了,只能慢慢查。”他犹豫道:“殿下,若是真查出定北侯行不法之事,世子会不会被连累?”


    六皇子痛心疾首道:“世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他固然立有大功,可定北侯居功自傲,在北境九州安插自己的人手,随意任免官员,连朝廷派来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再与朝中赵阁老一系联手串通,已成一方大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独孤默:“可世子是无辜的啊,她对定北侯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是我来到幽州之后她才入营的。”


    六皇子显出他熟悉的冷静理智:“父皇早有意动定北侯,只是碍于北境不稳,北狄未除不可轻举妄动,这才忍了。如今朝中赵阁老一系与北境已形成犄角之势,已经影响朝中稳定。赵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势大,太子再不得父皇欢喜,也是储君,在朝中却被赵阁老一系压的死死的,父皇能睡得安稳?”


    他小小年纪,入朝行走不过数月,于朝中局势却已瞧得分明,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独孤默却并未被他的种种分析说服,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世子无事!”


    六皇子恨不得打他:“你真是……无可救药!”只能严肃叮嘱他:“这可是军国大事,你但凡向世子透露一星半点,引得定北侯起了疑心,你我在北境便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朝中动荡,都是你我之责!”


    独孤默:“我知道!”


    *******


    世子回到幽州,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头一日派人送礼物忙的不亦乐乎,次日以赶路劳累为由偷得一日假期,约了一帮狐朋狗友出门去骑马打猎,顺便带了六皇子。


    六皇子既然来到了幽州,再看世子不顺眼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再说他身负重任,自然要全盘了解幽州之事。


    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世子与之玩乐的竟然是幽州刺史邓淦的儿子及其属下之子,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果然传言不假,定北侯在北境九州一手遮天,军政大权皆在其手。


    邓利云等人可不知道六皇子真实身份,听世子引见只说是京里来的贵客,还当哪家的豪门公子来幽州玩,自然极力的奉承,一帮人骑马出城,对他极为照顾。


    “李兄是头一次来幽州,想来京里别样繁华,咱们幽州城便算是穷乡僻壤了,也没什么可玩乐的,也就城外开阔无战事之时尽可以跑马打猎。”


    独孤默随行,暗暗皱眉。


    六皇子素来不喜欢趋炎附势之辈,但邓利云几人平日便是这副样子,实则都不干正事,习惯性玩乐享受,落在六皇子眼中恐怕已经是军政联手的罪证了。


    李恪道:“那还真要好好跑跑马了。”


    他一夹马腹,坐骑飞奔而去,皇家御马自然神骏非凡,尤其他前来幽州,皇帝还特意让御马监的人新挑的骏马。


    金不语与独孤默的坐骑也不是凡品,均打马跑了起来,更有小灰被关在笼子里许久未曾狩猎,更是兴奋的冲入天际,又缓缓滑落,吓走了半空中的云雀,紧追着两人的马速而飞,让邓利云等人望马兴叹。


    “世子走了一趟京里,这是关疯了吧?”


    “世子关没关疯不知道,但世子的鹰是关疯了。”


    “算了,在世子的箭术面前,咱们都是陪衬,一会儿等他猎到野物,咱们擎等着吃便是了。”


    几人嘻嘻哈哈落在后面也不恼,边笑边追。


    金不语与独孤默追上六皇子,马速极快,六皇子也许久未曾这么畅快的跑过,只觉得呼吸之间全是青草的气息,放眼望去天高云阔,比之京里人稠地狭到处都是人的热闹又自不同,别有一番寥落舒阔之意,令人心胸顿开。


    他远远瞧见一只野兔,张弓搭箭疾射而去,对自己的箭术心知肚明,如此快的马速自然是射不中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已。


    没想到兔子应声而倒,而他的白羽箭扎在兔子三步开外。


    那兔子犹自喘息了两下,一蹬腿儿咽了气。


    斜刺里冲出一人一骑,马速未停便到了死兔子旁边,半个身子倒吊在马背上,险而又险的提起了地上的兔子,回头作势要扔给他,笑出一嘴白牙:“李公子接着——”正是金不语。


    李恪怀疑她是故意的,想砸过来看他出丑,那兔子身上毛都被血打湿了,扔过来可不得弄脏了他的衣袍。


    “你别扔过来——”


    “我就扔过来,你能拿我怎么着?”金不语被六皇子怼了一路,虽然未必次次都落下风,但皇帝的儿子不好得罪太过,好几次只能含恨败北,心里憋着一股火,到了幽州的地盘还不得恶作剧。


    她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追着六皇子要扔给他,李恪生怕那兔子砸到自己身上,只能骑马逃窜,身后是金不语惊天地动的爽朗笑意,他一边逃命一边愤愤想:小样!让你先得意两天!


    皇家兄弟众多,但大家从小学习礼仪规矩,稍微大一些各怀心思,表面上客客气气,其余臣子府邸的公子哥儿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唯有金不语这个刺儿头,竟然敢拿着一只死兔子威胁他。


    六皇子夹马逃的飞快,生气的同时,竟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谢谢大家,让大家久等啦,今天身体好点了,来补更,身体差的一塌糊涂,大家都要早睡不熬夜啊,晚安。感谢在2021-09-08 21:35:00~2021-09-08 22:5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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