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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恪出门只带了两名亲卫, 坐骑不及三人神骏,连个影子都不见,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到底被睚眦必报的世子给追上, 将李恪一身宝蓝色的骑马装给弄的淋淋漓漓一身兽血, 连马带人都没个干净。


    “阿默,快来帮我!”李恪被闹腾不过, 只能向同伴求助。


    金不语笑着阻止:“阿默别过来!”李恪被整的狼狈,她心中恶气出了不少,极为开心。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两人打闹追逐, 独孤默两不相帮, 远远袖手老实认输:“我也不是世子的对手。”


    金不语大笑:“这才是聪明人。”


    李恪差点气的从马上掉下来, 却见世子朝天射了一箭,正要嘲笑她乱放空箭, 仰头看时, 从天而降一只血赤糊拉的大雁, 狠狠砸进他怀里,血点子溅了他一脸。


    “你——”李恪怒目而视。


    “人家是天上掉馅饼, 你是天上掉大雁,还不高兴?”金不语笑着调侃,压根不将他的怒气当一回事。


    李恪跟泄了气的风箱似的, 甚至有点后悔一路之上不遗余力的得罪了这泼皮,结果被打击报复。


    他的箭术在皇子里面算是不错了, 但与军中神射营的好手尚有差距, 何况是百发百中的金不语, 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打击报复回去毫无希望。


    到得最后, 世子干干净净如同走马踏春,只背上的箭囊空空如也,连独孤默的箭囊都支援了她,反而是李恪没射几次,但马上却被迫吊着许多带血的猎物,脏的不成样子,还被她嫌弃:“李公子出来打猎,反而弄的好像到了凶杀案现场,你这身手啊,还需得再练练。”


    邓利云他们打马赶上,听得这话不免凑趣:“世子何不将人带去幽州大营磨炼磨炼?”


    李恪:“……”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呐?


    到达溪边收拾猎物,金不语提着只兔子要去处理,对李恪更是大加嘲弄:“李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离了人侍候恐怕要饿肚子吧?”


    李恪自见识过世子的箭法暗暗心惊,知道这人是有真本事,反而态度有所收敛,竟觉得她恃才傲物些也情有可原。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此刻赌气提了一只灰色的兔子便跟着往溪边去:“谁生下来就会的?”


    态度倒是不错。


    金不语没想到对她一向恶感十足的六皇子竟然态度有所软化,大为诧异。


    李恪的侍卫好容易追上来,哪能见得自家主子干这等粗活,忙道:“公子,让属下来吧。”被他一脚踹开:“滚!”


    独孤默眼含笑意,抚额叹息。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幼稚!


    李恪以往打猎,都是坐着等吃,还从未亲自处理过猎物,上手便知不易,见金不语轻巧将一只兔子脱的光**溜**溜的,又不好开口请教,反倒是世子瞧出了他的窘境,手把手教他。


    在世子的帮助下,李恪头一回将一只兔子剥了皮开膛破肚清理干净,虽然过程血腥味道难闻,但心中难捺得意:“这等小事,如何难得了本……我?”


    金不语笑着在他面前摞起六只兔子:“既然如此,那就多练练吧!”


    李恪:“……”谁给的狗胆,竟敢指使他?


    他抬头瞪着金不语,对方居高临下使唤得特别自然:“李公子养尊处优,令尊难道不是让你来幽州体验民生疾苦的?些许小事都做不到,说什么磨炼?”


    李恪:“……”


    李恪竟无言以对,气的埋头干活发泄。


    独孤默忍笑,上前要帮他:“我也来洗吧?”被金不语扯着腰带提了起来:“你又不会做,添什么乱?一边乖乖坐着,一会烤肉给你吃。”


    李恪越想越不平衡:“阿默为何不用做?”


    金不语提着只野鸡子蹲下处理,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他的那一份我做就好了。”


    邓利云等人排排开在溪边各提了猎物收拾,以往出来打猎都是世子负责打猎物他们负责清理,若是袖着手等下人做要被世子踹到溪里骂的,渐渐也都练出来了。众人与世子跟李恪隔的有些远,边处理猎物边互相嘀咕:“世子与这位京里来的李公子不对付吧?”


    “你们也瞧出来了?”


    “难道世子去京里受气了?”不然世子何至于要特意整他?


    他们与世子厮混的极熟,对她的脾气也了解一二,一猜便猜到了点子上。


    李恪平生头一回受此大辱,但也发现离开了京城那个是非窝,在金不语跟她的这帮兄弟们中间,剥去了皇子尊贵闪耀的外衣,他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金不语。箭术与骑术已经是公认的手下败将,等到发现肉架起来烤在火上,大家各自坐在一处聊天,唯有金不语扎起袍脚挽袖站在火前烤肉,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他、他烤?”


    独孤默对这种事情早习以为常,面上还显出一种怀念的神色:“当初世子重伤,带着我从北狄逃回来的时候,沿途都是她在烤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他的目光好像粘在烤肉的世子身上,带着说不出的骄傲:“有时候我不免要想,世子应该是那种无论丢到多恶劣的环境里去,都能笑着活下去的人吧。”


    她是他见过的最独特的女子,有着强大的神经与乐观的性格,将他从小在京里读过的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李恪直觉不对:“你这个眼神有古怪。”他说不出怪在哪儿,但总觉得不大对头。


    不过很快烤肉浓浓的香味散开,李恪的唾液自动分泌,渐渐失去了思考能力。世子的烤肉鲜香美味,特别是当第一只金黄喷香的兔腿递到他面前,李恪在咬了一口之后,决定原谅金不语所有的不敬与冒失,甚至下次还可以考虑跟她一起出来打猎——至少他学会了剥兔子。


    邓利云等人为着世子打抱不平,当晚便拖着李恪去了如意馆,挨个敬他酒,又叫了馆里最媚的女娘来侍候他。


    李恪双拳难敌四手,当晚便被灌的醉醺醺的,总算独孤默还记挂着他,生拖活拖没将他留在馆里过夜,将他给弄回了侯府。


    次日天色刚亮,他便被金不语这泼皮派人从床上拖了起来,灌了一碗酸的冲鼻的醒酒汤,一路拉进了幽州大营。


    李恪头痛欲裂,胃里难受得紧,很想倒地便睡,却发现周围全是一张张黑红的脸膛,热情的围住了世子,有个大块头甚至还谄媚的叫她“爹”,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更想吐了。


    独孤默见他脸色着实难看,便来扶他:“不如公子先去世子居处歇歇?”


    李恪既然是以磨炼为名前来幽州,来时便与定北侯商量过了,以皇室远房宗亲的名义入营,故而身边只带了一名侍卫,至于他的亲兵反而混入了世子的亲卫营。


    定北侯去了一趟京里,见识了皇帝对姜氏的怀念,陡然发现无论他有多少个儿子,世子这块姜氏后人的牌子始终还是很好使,得牢牢竖在幽州大营里,便下令让世子的亲卫营也一同入大营训练。


    历代定北侯都有亲卫营,而他的亲卫营在军中一向负责跑腿传话护卫他的安危,足有千人之数。


    世子既然立了大功,她的亲卫营全部入大营也算应有之义,也不知是姜氏生前布置还是她自己挑的,总之他前脚发话,后脚世子就带了五百人进营,加之六皇子的五百人,凑足了千人,倒是好大的威风。


    千人入营,世子简陋的院子外面被亲卫们围的严严实实,李恪见识过了侯府的奢靡,昨晚还见识了花天酒地的世子,曾想过世子在营中的居处多半也简陋不了,哪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简陋的不成样子,除了必要的兵器与桌椅床凳,房里还有个硕大的沙盘,别无他物。


    “这是世子的居处?”


    独孤默扶着他在外间自己睡的地方坐下:“里面是世子的卧房,殿下在我的床上歇歇吧?”


    房门大敞,里面淡蓝色的布帐子寒酸已极,连被褥都普通之极,让李恪忍不住要怀疑:“世子他……不常在这里睡吧?”


    独孤默笑道:“世子只要入营,都是住在这里,有时候战事紧张时常不回城也是有的。”


    “居然不是绫罗绸缎,真是神奇。”李恪承认自己先入为主,初次见面世子便是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模样,这才导致他对世子有了偏见。


    “世子在营里……似乎很受欢迎?”他终于能够客观中立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了。


    独孤默忍笑:“殿下住久些就知道了,世子在营里人缘相当好。”孝子贤孙一大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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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久不与孝子贤孙们相见, 宿全头一个想念的不行,跟前跟后的问:“爹,京里的点心可好吃?菜可好吃?都有甚新奇吃法?”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金不语摸摸他的大头, 很是遗憾:“只可惜路途太远, 带点心美食不方便。”她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个袋子塞给宿全:“只好带些蜜饯果子给你啦。”


    宿全眉花眼笑, 打开布袋子拈了一片甜香软糯的桃干入口,眼睛都瞪大了:“桃!桃!”


    其余人等立刻扑上来要抢, 推推搡搡闹成一团,还有人直接向世子发起控诉:“世子为何只给宿全带吃食?”


    世子想想:“大概只有他真心实意拿我当爹?”


    来人:“……”


    在一片笑闹声中,沈淙洲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世子几时回来的?”他刚刚回营,连定北侯也未及拜见, 便撞见了世子回来的热闹。


    金不语昨晚听到秦宝坤密报, 自她入京之时, 他便一直带人密切监视大营,发现沈淙洲与定北侯身边的心腹一起秘密离营之后, 他带人追了上去, 后来在离城两百里外的山里发现了一座铁矿, 周围戒备森严,而那些失踪的北狄俘虏们都在里面劳作。


    秦宝坤不敢靠的太近, 只在外围转悠了几天,他还在离铁矿不远处的山涧里发现堆积的白骨,以尸骨的腐朽程度与铁矿的规模来推断的话, 应该已经开了不止一个年头。


    朝中对幽州军的供应从未中断,但定北侯却私自开矿炼铁, 如果说他在别的什么地方还藏着数万人的私军, 金不语都不觉得奇怪了。


    金银盐铁属于朝廷严管, 严禁藩王及各地官府驻军私采, 定北侯已经触犯了律法,只是尚无人知而已。


    金不语听到秦宝坤汇报的情况,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侯爷他想干吗?”


    秦宝坤没有答案,得世子自己寻找。


    她笑得客气,语气和缓,似两人从前相处融洽的时候:“沈大哥风尘仆仆刚从外面回来?我跟侯爷前晚就到了,不过侯爷是劳碌命,昨儿回营处理积压的公务,我偷得一日懒跟邓利云他们打猎去了,今儿才回营。”


    沈淙洲面上露出几分欢喜之意:“回来的路上累不累啊?我瞧着你倒似瘦了不少。”


    “瘦了吗?”金不语对自己的好胃口还是比较了解的:“我明明都感觉自己重了不少,这个年纪也不会再长个子了。反倒是沈大哥你瘦的厉害,难道营里自我与侯爷离开之后,伙食竟都差到吃不饱饭了?”


    听秦宝坤说那座矿山里关着的全是北狄俘虏,以及有些发配到营里身强体壮的流犯,远离人烟城镇,他留守的人半个月都未见有蔬菜肉类上山,可见环境恶劣食物配给困难。


    沈淙洲难得被世子关心,顿时极为高兴:“营里伙食不差,只是一直在外面忙,顾不上好生吃饭。”他眼缝里都是笑意:“你的个头已经够高了,应该不会再长了。”


    两人就金不语的身高低重讨论一番,他被杨力召去见定北侯才中止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定北侯离营两个月,沈淙洲便在矿山上驻守了两个月。


    他上山时懵懂,幸得定北侯的心腹提点,初时知道内情便如昨晚的金不语一般,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待得在山上住久了,了解了铁矿的由来,内心便渐渐平静下来。


    见到定北侯之时,他先行礼问安:“义父这一路可安好?京中诸事平顺罢?”


    定北侯心情不错,还有闲心与他拉家常:“为父瞧着你倒是瘦了,山上是艰苦了些,我回头吩咐厨房,回头给你好好补补。”他还说起另外一桩事:“京中诸事皆好,陛下还为世子赐了一桩婚事。”


    “世子?”沈淙洲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不知道陛下赐的是哪家的闺秀?”


    “赵阁老的孙女。”至于是二房还是三房对于定北侯来说都没区别,只要与赵家这座大船绑在一起。


    而赵家除了赵阁老,还有宫里的赵贵妃与二皇子,这才是赵氏大船真正的主子,其余人等不过枝末。


    沈淙洲想起世子的笑脸,顿时忧心忡忡:“世子她同意了?”


    “说什么傻话呢?陛下赐婚,就算是他不同意,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定北侯笑着将世子与赵芳菲之间的情缘讲了一遍:“我瞧着那赵家小娘子过来,世子倒很高兴,将来成亲想来也能夫妇和顺,你不必担心。”


    沈淙洲心道:您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更担心了!


    他对世子从小看顾到大,总觉得将来必会与她结为夫妇,谁知半路杀出了一个独孤默,现在更添了一个未婚妻,中间还隔着太多人与事,有时候见她身边挨挨挤挤热热闹闹,他远远观望,总不免生出一个痴想——若是能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将世子悄悄儿藏起来,那该有多好啊?


    这念头近来在山上更是如同落地的种子,愈演愈烈,有时候需要半夜的冷风才能吹醒。


    他受定北侯大恩,开初上山愤怒于定北侯私自开采铁矿的大罪,可当听得那心腹亲卫神神秘秘告诉他,这矿山也并非侯爷私吞,而是其中有一半更是秘密送进京中某为大人物府上,那一腔愤怒之气便渐渐被山间的冷风吹散了。


    既然不是定北侯一人所为,京中尚有靠山,便不是简单的私自开矿的事儿,恐怕这中间的水深着呢。


    听闻世子定了赵氏女,他恍然大悟,原来义父多年对赵阁老的打点,并非只是出于单方面的有所相求想要在京中耳目灵便有人襄助,而是两方利益的深度捆绑。


    世子不知其中之事,婚事却被拿来作了交换条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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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世子的婚事落了地, 金不言刚刚大松了一口气,刺史府请的官媒便上了门,为邓嘉毓提亲。


    提亲对象既是金不言, 她便不宜出面待客, 大管家金余报到定北侯处, 他怔怔道:“向大小姐提亲?”


    金不言自回府管家,虽然不能阻止后院女人们争风吃醋, 但于琐事上头却为他省了不少事儿,天长日久他竟渐渐忘了大女儿也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侯府后院管家。


    金余喜孜孜道:“侯爷,邓二公子端方持重, 一身才学, 这门亲事若真能成, 那可是一桩良缘!”


    定北侯记得邓刺史府上这位二公子,在幽州城内无论容貌才学皆很出众, 是女婿的上佳之选。


    “既如此, 便见见吧。”


    等到金不语从营里回来, 才听说长姐与邓嘉毓的婚事已定,不由大吃一惊:“邓刺史竟是同意了?”


    金不言最开始并不知邓嘉毓与其父曾因他的婚事发生过争吵, 可金不语身边还有个狗腿子兄弟邓利云,也不觉得出卖父兄有什么心理负担,后来找机会将父子俩之间的矛盾告诉了世子。


    彼时世子还旁敲侧击过长姐, 发现她倒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对成亲生子也并什么执念, 左右邓嘉毓还未与旁人结亲, 便由她去了, 闲时与邓嘉毓诗琴相合, 也没什么不好。


    金不言笑睨了她一眼:“谁让我有个格外能干的亲弟弟呢?”


    邓嘉毓的小厮嘴巴死紧,之前不曾透露半点口风,定北侯父子俩进京献俘,邓氏父子俩因婚事和解,刺史大人总算同意了向侯府提亲之事,那小厮不小心露出一言半句,被她的贴身丫环逮到人少处逼问出了真相。


    原来邓淦不欲在定北侯与窦大将军之间站队,但后来听说窦大将军回营与定北侯重修旧好。偏偏世子巧施连环计接连大败北狄,震惊了幽州城内文武官员,也让邓淦彻底倒向了定北侯。


    “窦大将军已是日薄西山,但世子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已有侯门遗风。以往世子胡闹,倒教为父轻看了他。待得将来世子袭了侯爵之位稳掌幽州大营,你娶了金大小姐,便是他嫡亲的姐夫,只要夫妻和顺,以世子对其姐护短的态度,何尝不能有好前程?”


    邓嘉毓满心烦躁,虽然对婚事期盼已久,但对邓刺史同意的理由甚觉荒唐:“父亲,我想要娶大小姐是因为她这个人,跟世子有什么关系?就算世子是纨绔,我也要娶她!”


    “好好好!都由着你。”邓淦一副“你胡闹不懂事为父是大人不跟你计较”的宽宏大量模样:“回头就让你母亲请了官媒向侯府提亲。”还感慨道:“说起来我们谁都没有老四有眼光,他与世子从小交好,倒也没白玩在一处。”


    邓嘉毓得了亲事,原本是喜事一桩,但不高兴父亲的态度,当下不轻不重挤兑了亲爹一句:“四弟本来就糊里糊涂的跟着世子玩,哪里比得上父亲前倨后恭。”


    “滚!”邓淦气的大骂。


    一个个都不省心!


    纵然邓大人在儿子处撞了一鼻子灰,等到婚事真正订下来,还是很高兴,与夫人坐在一处商议聘礼,对这门亲事还是万分满意的。


    金不语听说了邓刺史的思想转变,笑嘻嘻凑近亲姐讨要赏钱:“既是弟弟的功劳,姐姐何不赏我点散碎银子当酬劳?”


    金不言在她手心拍了一记:“你的私库难道还少了几两散碎银子不成?”


    秦宝坤借去给她支应过一阵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连手下人都如此财大气粗,想来外祖父的私库在她手里应该发扬光大了。


    金不语抽抽鼻子,做个委屈可怜模样:“谁让我有个能干的亲姐姐呢,这不是为了多攒几两散碎银子给她做嫁妆嘛?”


    两人相视而笑,金不言在她肩上捶了好几下:“贫嘴!”


    ******


    李恪奉命前来幽州刺探军情,平日跟着世子转悠,一副眼前着要被拐带坏了的样子,听说侯府与刺史府结亲,更觉找到了军方与地方官员勾结的证据。


    ——都要结为儿女亲家了,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到了定北侯面前,倒也做得一副笑模样:“恭喜侯爷觅得佳婿!”


    定北侯对六皇子前来幽州一事还在琢磨,不知道皇帝剑指何方,意欲何为。


    不过皇帝在位几十年,对掌兵的老臣向来优容,也许就是觉得京里的皇子们不知民生疾苦,太过奢靡,丢到边关磨炼磨炼,他想多了而已。


    况且六皇子从不曾往机要处凑,整日跟世子厮混在一处,不再作他想,笑道:“多谢殿下,待嫁女之日还要请殿下喝一杯水酒。”


    邓嘉毓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聘礼早几年便备下了,婚约既成,三书六礼便走了起来,只是不能与新娘子再见面,只能拿世子当传声筒,三不五时便要来侯府拜访世子,美其名曰“与未来小舅子联络感情”,实则给新娘子送礼物,全是各种淘来的小玩意儿。


    金不语与邓利云玩的好,可是对上老成稳重的邓嘉毓总没什么共同话题,便时不时将独孤默拖出来陪客:“阿默满肚子诗书,你们应该能聊得来。”还催促道:“姐夫,你还是赶紧娶回去过年吧?”


    省得天天来骚扰她。


    “我也巴不得尽快成亲。”民间有娶个媳妇好过年的说法,而他与金不言平日见面频繁,忽然因亲事婚前都不能再见面,也着实有些不习惯。


    “相思催人老啊,姐夫你照照镜子,看看头发白了几根?”


    已经入了秋,幽州城内的绿树都染上了一点黄色,北狄人大约今年不会前来打秋草了,应该能安稳将这个冬天过完。


    邓嘉毓笑道:“世子不是也订了婚?不准备娶个媳妇好过年?”


    定北侯对赵府的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回到幽州之后便开始写信给侯府,商量世子的婚事。


    金不语笑道:“我媳妇年纪小,再长两年也使得。”


    秦宝坤来报,守在矿山外围的兄弟发现了西戎人的踪影,怀疑定北侯向西戎人卖铁。


    金不语心知私自开矿已是死罪,向他国贩卖铁器更是罪加一等,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定北侯自己没有好下场便罢了,她与金不言以及侯府老仆们恐怕都逃脱不开。


    她生来倒霉,做了金守忠的孩子,死死捆绑逃不开,但金不言只要出嫁了,便不再是侯府之人,或能逃得一命。


    邓府着急娶媳,而世子急着嫁姐,在长姐的婚事上对待定北侯也客气不少,时时与他商量,颇有点父慈子孝的模样。


    在世子的积极推动之下,金不言的婚事三个月之内六礼便过的差不多了,她在别院库房里清点嫁妆,一边清点一边念叨:“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


    世子将一份厚厚的单子递给她,取笑道:“你当是我着急嫁姐啊?是姐夫天天跑来缠我,娶妻的急迫心情都让人没眼看,还是早嫁出去早省心,免得姐夫得了相思病。”


    金不言接过厚厚的单子,打开看的很疑惑:“这是什么?”


    “我给姐姐备的嫁妆啊。”她拖着金不言去隔壁绮霞院,但见从正房到院里摆满了红色的箱笼,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金不言眼圈都红了:“哪里用得着你给姐姐备嫁妆?”


    “长兄如父,咱们的爹不大靠谱,总想着自己享乐,你且当我是兄长便好。”她眨眨眼睛:“姐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便叫声哥哥?”


    金不言笑着去捶她:“油嘴滑舌!”只是眼泪却落了下来,扑在她怀里哭,慌的金不语连忙哄:“不叫哥哥就算了,怎么还哭起来了?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可不兴再哭,往后要欢欢喜喜过日子。”


    分明是一派喜庆,世子偏偏满嘴不正经,让人又想笑又忍不住要落泪。不知为何,金不言内心总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她将之归结为对新生活改变的无措,却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怀着这样隐秘的心事,腊月初她坐上了邓家前来迎娶的花轿,再次做了新妇。


    定北侯府门口,刚刚将长姐背上花轿送走,世子站在门口遥遥注视着长街尽头热闹的人群,身后沈淙洲问:“世子在看什么?”


    世子慢吞吞拢拢狐裘:“宾客散尽,楼要塌了。”


    沈淙洲心头一跳,再看世子依旧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暗道自己多想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便道自己多想:“什么楼要榻了?”


    世子转头往回走,随意道:“沈大哥,你说楼榻了砸下来疼不疼?”


    沈淙洲又疑心她知道了什么,回答不免谨慎:“自然是疼的。不过……无缘无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子:“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只希望砸下来别伤及无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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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不言夫妇三朝回门, 高妈妈揪着她回房问起在邓家做新妇的日子,她顾左右而言他:“公公婆婆倒也客气,妯娌姑子相处的也算和睦。”


    高妈妈性子急, 忍不住在她肩上拍了一记:“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金不言面上难得浮起一点绯红, 在高妈妈执著的眼神之下终于吐出一句话:“他待我挺好的。”


    高妈妈不满足于这么一句笼统的话, 发誓要追问出细节:“怎么个好法?”


    金不言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极为认真的说:“特别好!”


    她在窦府的日子其实过的很不开心, 前夫不堪,婆婆刻薄,还要劳心劳力操持家务,却换不来半点认同与赞赏, 日子憋屈无奈。


    自进了邓家门, 夫妻和谐融洽, 邓嘉毓待她可谓贴心周到,事事以她为中心, 这两日形影不离, 连妯娌都忍不住笑着调侃:“二弟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弟妹, 早知道你们感情好,竟是比蜜还甜, 真是羡煞旁人。”


    总而言之,金不言在邓府的日子过的自在舒适,既不用担管家之责, 也不必费心去思量婆婆的想法——邓夫人儿子众多,管家自有能干的长媳, 对后面的诸多儿媳唯一的要求便是性格开朗讨喜, 能与一大家子和睦相处, 礼数大致不错就好。


    她进门三天连规矩也没站过, 得长嫂提点,得知这是邓府的传统,历来不会刻薄儿媳,不由万分庆幸邓嘉毓的坚持,回房之后偎在他怀里感动的都快要落泪。


    金不言从窦府那座冰窟里跳出来,一脚踩进邓家,都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里,被高妈妈逮着追问也就罢了,连世子也要背着邓嘉毓追问不休,并且不错眼珠盯着她打量,生怕她眼角眉梢留下撒谎的痕迹。


    “你姐夫真待我挺好,难道我还会骗你?”


    金不语自有一套相人的准则,反驳道:“难道姐姐以前骗我还少?若你不是我姐姐,我都要拿你当骗子了,你的话是再不可信的。”


    金不言极为无奈:“真没骗你,你姐夫家里人也很好相处。”


    长姐春风满面,新婚喜悦掩饰不住。


    金不语一颗心落回了肚里,再三叮嘱:“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在邓家受了委屈就告诉我,再不济找利云也行,他会帮你的。”


    这话透着不详,金不言笑嗔了她一眼:“瞎说什么?”


    有了长姐的保证,金不语待姐夫邓嘉毓便热情许多,连带着回门宴上都有说有笑,难得稳重妥当,连醒酒汤都是她催厨房送上来的。


    邓嘉毓认识世子也非一日,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里直问:“世子今儿受什么刺激了?待我客客气气的,与往日大为不同,连侯爷也看了他好几眼。”


    金不言直乐:“我还真没见过不语待人这么敬重有礼的,连侯爷都不曾有此待遇,难得竟能待你如此。”


    邓嘉毓不明白:“我做什么了?”


    “开宴之前,他堵着我追问了好几遍,想要确认我在邓府过的开不开心,你待我好不好。”她心头暖意上涌:“大概是以前在窦家让他担心了,他怕我在邓府也受委屈。结果发现我在邓府意外的过得很开心,所以才对你如此。我这个弟弟,你别瞧着外面名声不好听,听起来好像很不靠谱,其实他一直是个贴心的孩子。”


    邓嘉毓将妻子揽进怀里,设身处地从小舅子的成长经历出发,由衷赞道:“世子其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不惜自污,能在战场上一鸣惊人,想必在人后下了不少苦功。至于外面那些名声,如今你再去幽州城内听一听,谁人不赞他智勇无双?”


    经过几场大战,再加之金不言与邓嘉毓以世子的名声在城内办学堂教书育人,如今幽州城内提起世子,免不了都要赞一声。


    *******


    忙完了府里的事情,又逢幽州军年底大比之期。


    宿全摩拳擦掌要拿魁首,再三央求世子:“爹!爹!您老别下场,等我发放了饷银请您吃五香酱肘子?城里新开了一家,听说特别好吃。成不成?”


    演武大比各营魁首都有赏银,世子一个不缺银子的,真要下场跟人争第一,也确实有点饱汉子不知饿汉饥。


    不止宿全,神射营的成均善拉着郭子华也来走人情:“世子爷,您要下场我的第二就保不住了。郭大哥不肯来,觉得丢脸,我觉得以您的箭术,演武大比这种小事儿,做我们的教头就好了,真犯不着下场。”


    金不语:“……”


    当骠骑营、先锋营先后来找她,大家有致一同的表达出了希望世子做裁判别下场的心声之后,连六皇子都看呆了。


    “阿默,他们什么意思?”


    独孤默忍笑,小声向他解释:“这些人都是世子的手下败将!若是世子下场,他们魁首的赏银就别想了。”


    六皇子来了几个月,每日跟着世子转悠无所事事,发现她在营中袖着手懒懒的不动,连营里的训练都不参加,每日睡饱了去伙夫营找吃的,也只有在休沐的时候进了如意馆,跟她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才能生龙活虎起来,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色胚!


    “假的吧?”他对于大块头宿全跟前跟后叫世子“爹”尤其厌恶,总觉得大块头谄媚太过,让人不得不质疑幽州军的军纪军风。


    独孤默知道口说无凭,笑着向世子提起:“李六想要跟世子比试拳脚。”


    箭术六皇子已经见识过了,拳脚功夫还未试过。


    金不语懒懒拢着狐裘,连跟手指头都懒得动:“李六若是想跟我比,先打败了全儿再说。”


    宿全在李恪面前晃晃钵子一般的拳头:“先打败我再说!”


    李恪拳脚功夫也是练过的,并且在一众皇子里面算得出众,与侍卫们搏斗也鲜少输——宫中侍卫们贼精,输也输的很逼真,每次都让六皇子产生一种自己很了不起的错觉,还鼓励鼻青脸肿的侍卫们勤加努力刻苦练习,免得每次都被自己打趴下。


    当着世子,李恪不想认输:“这可是你说的,打败了宿全便来与你打?”


    世子笑的不怀好意:“一言为定!”


    独孤默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决定让残酷的事实让李恪改变对世子的看法。


    他甚至怀疑李恪当初进营,世子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幕,所以早早忽悠他:“殿下既然是来幽州学习掌军的,若是报出身份名号,大家碍于殿下的皇子身份,少不得要将你供在佛龛上了,到时候也学不到什么。不如以李六的身份入营?”


    李恪想想觉得有道理,竟同意了,亲自与定北侯商量此事。


    定北侯担着皇子的安危,生怕六皇子在营里磕着碰着,没办法向皇帝交待,一度不同意他这个决定:“殿下来幽州大营历练不假,可军中皆是粗莽汉子,不知殿下身份,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彼时李恪对自己信心满满,态度也异常坚决:“既然入了军营,休得再提什么身份,且当本王是普通军士便好,何必拘泥于身份?侯爷放心,若有事发生,本王自不会怪罪。”


    幽州大营里除了跟着定北侯去京中面圣的万柴二人,以及定北侯的心腹义子沈淙洲,世子与独孤默,其余将士们皆不知李恪的真实身份,还当他不过就是京里一个普通宗室子弟,既无爵位也无官职,来营里镀金积攒军功,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情,走了侯爷的路子,这才将人带了回来。


    至于皇子车驾,对不住了,进了幽州城之后便被世子派人送去别院,美其名曰“别暴露身份”,实则派能工巧匠偷偷拆了李恪的马车,想要从皇家工匠的作品里偷学到减震技能,给她也复制一驾。


    李恪尚不知道,他的车驾如今已经被拆的零零散散,成为一堆木头,躺在世子的私人工坊里被研究。


    六皇子久居京师,见多了表面礼仪周到,背底里捅刀子的事情,在幽州大营第一次动手,只觉得血都热了,激动上场活动拳脚。


    独孤默斟了杯热茶递给世子,听得世子在黎英耳侧小声叮嘱:“去告诉全儿,先陪李六走个二十招再见真章,一拳打趴下也没什么看头。”


    “世子——”


    金不语近来每每见到李恪与独孤默颇有几分形影不离的样子便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男人要被李恪拐带坏了,早就想着损招教训他,只是一直不得空。


    “放心,全儿手底下有分寸,不会打坏他。”


    独孤默:“……”


    李恪摩拳擦掌的上场,与大块头周旋了快二十招,身上连块油皮也没擦伤,还打了大块头两拳,不免要在心里得意,果然宫里的侍卫们没骗他,往日都夸他颇有习武天份。正自鸣得意,便被宿全一拳击中肚子,痛的他如同虾米般弯起了腰,对方将他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大喊:“叫爹叫爹!快叫爹!”


    周围围观的许多人齐齐喊:“输了快叫爹!”


    世子一口热茶喷了出去,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作者有话说:


    世子:全儿,你在作死!爹救不了你了!


    全儿:爹,我给你老人家收了个孙子,您高不高兴呀?


    世子:高兴!高兴的要死了!


    *********


    周末事儿太多,补晚了,今晚又睡晚,明天更早点,我还是要继续保持早睡的作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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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恪被山一般的壮汉压着, 失败的速度太快,导致他还没反应过来,血已经直往头上涌, 又羞又臊又恼, 耳边却已经响起许多声音暴喊:“输了快叫爹!”


    ——爹?


    李恪愤怒的想:真是一群狗胆包天的蠢货, 居然敢给他当爹,脖子是铁铸的吗?


    世子反应奇快, 迅速将李恪从宿全身**下扒拉出来,在他还未及开口大骂的时候将人硬塞给独孤默:“赶紧带走,免得一会输到哭!”


    谁会输到哭?


    李恪恼怒骂道:“有本事再来啊”


    独孤默充当灭火队员很是尽责,拖着李恪便走, 身后还传来宿全不满的嚷嚷声:“输了怎么就要跑?”


    “全儿你可闭嘴吧!”世子在他的大头上狠拍了一记:“你有钱给人买肘子吗?”


    宿全在世子的不断投喂之下感受到了慈父般的关爱, 可那都是以花银子为代价, 他囊中羞涩,想到养个好大儿的开销, 总算是老实了。


    围观群众却不干了, 不少人都嚷嚷:“世子干嘛护着他?”


    面对一帮不知内情拿脑袋在生死线上游走的狂徒们, 世子觉得挽救他们的性命很心累,她试图让他们明白:“你们都老实点, 李恪来自京里,算是咱们大营的客人,我说有给客人当爹的吗?一个个的都不长脑子!”


    崔三阴阳怪气:“那就别比啊。”被世子用拳头在他眼前威胁的晃了两下才老实了。


    李恪回到居处, 还在愤愤不平:“阿默,你拖我回来干嘛?我要好好教训这帮家伙, 竟然敢按着脑袋让我叫爹?谁教他们的规矩?”


    独孤默忍笑解释:“幽州大营的规矩, 世子带出来的习惯。她初次入营, 步兵营那帮刺儿头只当她是个样子货, 向她挑战,结果被她以一打十,不但将一堆人揍趴下了,还按着输了的人逼着叫爹。”


    李恪傻眼了:“宿全也被打趴下了?”


    他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大块头前二十招都留手了,陪着他玩而已,最后那一下子才是杀招,若他是北狄兵,只怕脖子说不得都被拧断了。


    “宿全被打哭了,连饭都不肯吃,还是世子弄了肘子去哄他,宿全不服,在伙夫营又被世子按着打了一顿,后来就都老实了。此后输了被按头叫爹就成了营里的传统。”提起世子的顽劣,独孤默就想笑:“大营里这帮人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我替这帮人向殿下赔罪了,还望殿下别放在心上。”


    李恪悻悻:“……谁让你赔罪!”


    独孤默提起世子,总有种说不出的炫耀之意:“世子当初入营,可是在各营都轮了一圈,收服了各个营里的刺儿头,连先锋营的卜家三兄弟如今都对世子言听计从,军中以武取胜,更何况世子智谋也不差。”


    他其实领会了皇帝的意思,除了让他们收集金守忠的不法之事,还希望将军权收回来,只有握在皇族手中才安心。六皇子刚刚入朝,比起铆足了劲儿拆太子台的二皇子与四皇子,六皇子向来对太子敬重有加,从不曾因太子在皇帝面前的得宠与失意而改变态度,而他对皇位也从无热衷之意,皇帝才有意将他放在边疆。


    李恪:“既然世子都在各营区轮了一圈,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也去各营区轮一圈。”


    独孤默很是困惑:“殿下为何非要事事跟世子比?”


    李恪扫了他一眼,对向来敏锐的独孤默一叶障目的行为十分无语:“还不是因为你,时时处处提起世子便一副忍不住要夸耀的样子,好像他是你家里藏的什么珍宝一般,实在令人讨厌!”


    “我有吗?”独孤默全无一点反省之意。


    随着军中年底演武大比热火朝天的开始,李恪抛却皇子身份,亲自参与了各营区的比赛,无一例外的比输了,连一名魁首都没拿到,颇有几分灰溜溜之意,以往在京里与亲卫们比试的得意劲儿全消,还认清了现实,总算明白这帮人平日只是哄着他玩玩而已。


    他思来想去,这帮人都拿他当傻子哄,当下趁着演武大比的余韵向世子提起,让两人的亲卫也比一场,赢的人有重金厚赏。


    黎杰一听便跃跃欲试:“比什么?”


    皇子亲卫们在京里往日皆是眼高于顶之辈,不说武力值如何,但就地位已经力压不少人,哪里会服气:“来来来,划出道儿来哥几个比比。”


    结果接连比了好几场,全军覆没。


    李恪一面觉得丢脸,一面竟觉得有种莫名的痛快,板着脸将亲卫们集中在院子里训话:“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在京里都快横着走了,也该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众亲卫:“……”


    演武大比过后,李恪的亲卫果然老实了,每日追着世子的亲卫训练,时常被按头打的鼻青脸肿,但却意外的越打越开心,众亲卫都欣喜于自己的进步。


    这一年的除夕夜,六皇子留在侯府过年,与定北侯及世子守完岁之后,便窝在世子房里喝酒,外加一个独孤默。


    独孤默酒量浅,没喝多少便醉了过去,趴在桌上醉死了过去。六皇子酒量不错,但与世子相比便算不得什么了。


    两人喝的差不多了,六皇子身子一歪也倒在了独孤默旁边,只听得房门轻响,黎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爷,我们的人在半道上假扮山贼扣押了西戎人,发现他们带着铁器,严刑拷打之后对方说了实话,侯爷果然与西戎人在暗中交易铁器,怎么办?”


    半梦半醒的六皇子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差点惊跳起来,好险稳住了,还略微动了一下,嘴里咕哝了一句:“再喝!”


    世子有意扫了一眼醉趴下的六皇子,又背过身去小声道:“沈淙洲呢?连除夕家宴都不肯参加,他做什么去了?”


    黎杰明显窝着一肚子火,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调:“他还能做什么?以前看着是个好的,现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与侯爷狼狈为奸,明知走私铁器是何等重罪,竟然做了侯爷的帮凶,刚刚进门,怕不是从矿上赶回来的。”


    “沈淙洲回来了?”世子起身:“我去找他谈谈,如果能说动他,说不定能拿到证据。”她出门之前,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六皇子,对方连个姿势都没变。


    她罕见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沈淙洲刚刚回来,沐浴更衣,预备去找世子共度除夕,没想到世子竟先他一步过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世子怎的过来了?”


    金不语提着一坛子酒,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想着沈大哥除夕夜宴都没赶上,便来陪陪你。”


    沈淙洲双目都要放出光来,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不语,你……”本来还想问一句,你舍得京里来的小白脸了?但又觉此话太煞风景,又咽回了肚里去。


    “你能来,我真开心。”沈淙洲请她坐下。


    “你先吃饭,等饱了再喝也来得及。”


    桌上还摆着刚刚端上来的饭菜,相比沈淙洲的激动,世子便要平静许多。


    沈淙洲随意扒拉了三两口,自有下人来撤了饭菜,又另上了佐酒菜,两人隔着一张小炕几随意歪在榻两端,金不语先举杯:“新的一年一切都好,来干一杯。”


    “一切都好!”沈淙洲内心激动,不知已经对他不假辞色许久的世子为何忽然之间改变了态度,一口酒灌下去,驱散了连日赶路的寒气,连心里都暖了起来。


    他所求者,不过是能够看到她的笑脸,呵护在侧,她闹腾她的,而他只想留在她身边,与她平淡相守。


    世子今晚态度奇怪,接连与他共饮了好几杯之后,忽然石破天惊说出一句话:“沈大哥,这可能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下次再共饮,说不定便是刑场上的断头酒了!”


    沈淙洲心内剧跳,强自嘴硬:“好端端的大过年你瞎说八道什么?”


    世子目露感伤:“侯爷疯了,与西戎人私下交易铁器,跟匹疯马似的要带着定北侯府老老小小往死路上走,沈大哥,你也不想活了吗?”


    “你胡说什么?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沈淙洲打死不肯认:“侯爷好端端的,你我都会长命百岁,大过年你也不说点吉利话。”


    金不语自嘲一笑:“我说再多吉利话,侯爷行事肆无忌惮无人相劝,你是他的义子,我是他的嫡子,若败的一日便是你我身死之时,难道我们逃得了?”


    沈淙洲初次去矿山,得知真相之后内心也有过剧烈的挣扎,一面觉得定北侯在自寻死路,一面却又隐隐不甘——京里来的小白脸凭什么得世子青眼相待?


    他得不到世子,旁人也休想得到!


    怀抱着这样隐秘的想法,他终于还是抛弃了以前的想法,终于与定北侯同流合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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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子前脚离开房门, 后脚六皇子就从桌上爬了起来,头脑还有几分昏沉,但眼神却渐渐清亮。


    他推推独孤默:“阿默醒醒。”


    独孤默是真醉了, 他有了六七分醉意, 只是无意之中听到世子与亲卫之间的对话, 酒意彻底被吓退,手脚还有几分发软, 但脑子里却已经清明无比。


    独孤默一时半会不醒,李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犹如困兽。


    皇帝派他与独孤默打探定北侯所做违法之事,这可真是从天而降一大块馅饼, 还好巧不巧的掉进了他嘴里, 得来全不费功夫。


    世子迟迟没来, 他拉开门,门口候着他的两名亲卫郎征与蔺乐, 遂吩咐他们:“把独孤默带回本王院里。”


    两名亲卫扛着醉酒的独孤默离开的时候, 世子还没有回来。


    ********


    金不语与沈淙洲相对而坐, 连着喝了好几杯闷酒,夜色渐深, 连日的疲惫与金不语难得的亲近让他卸下了防备,他回忆起小时候:“义母在世的时候,我时常去找你玩, 看到你瘦瘦小小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武,满头大汗, 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你不再辛苦。后来义母过世了, 我就想时时陪着你, 可你越来越不爱在府里呆着, 渐渐结识了很多朋友,你同他们一起喝酒游玩,有时候好多天我都见不到你。”


    他饮一口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在胃里烧起熊熊烈火,连心里也被烧得暖意融融,好像这个除夕夜的寒冷都被挡在了门外,而他心里的话已经满溢了出来,想全部都倾倒给世子听:“我那时候便想,什么时候你只能与我在一处,我陪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一直一直不分开。”


    金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淡淡的说:“沈大哥,你喝醉了。”


    沈淙洲又灌一口酒:“不,我没醉!”他眼里有燃烧的火光,灼灼烫人,牢牢盯着眼前熟悉的脸庞:“不语,有些话在我心里压了很久很久。”他捶着胸口,那里长久的压着一块石头,他终于有机会搬开:“有时候我会翻来覆去的想,什么时候能把心里话跟你讲讲。可惜你总不给我机会。”


    金不语注视着他,目光感伤:“沈大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看在已经阵亡的沈将军的面上,我最后劝劝你,收手吧!你不该跟着侯爷盗卖铁器给西戎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知道啊!”沈淙洲眼神都亮了,激动道:“不语,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在世子皱着眉头的注视之下,他急迫的说:“沈氏只剩了我一个人,忠烈也罢,奸佞之名也罢,世人评说我并不在乎。侯爷盗卖铁器也非一日,但对外他还是忠勇的定北侯,对上是皇帝可靠的臣子。不语,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定北侯府在幽州稳稳立足,难道仅凭的是驻守边境的功劳?别傻了!”


    “什么意思?”金不语冰雪聪明,立刻便联想到了定北侯那一车车的礼物:“侯爷私卖铁器给西戎人,并非自己独吞,而是与京中高官有利润分成?”


    沈淙洲原本不想告诉她太多,可是她与独孤默太过亲昵,亲昵到他都要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来阻止,她说不定就彻底与独孤默在一处了。


    拉近两人关系最快的距离是什么?


    那就是共同的秘密。


    定北侯私自开采盗卖铁器,若是被皇帝知晓,定然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此事没有爆发之前,只要世子知道了,便不得不为着保守秘密而永远留在定北侯府这艘大船上。


    她是定北侯府的世子,想要抛开定北侯府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也唯其如此,她与他才能站在一处。


    永远站在同一个阵营里。


    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据他所知,赵阁老与独孤默的亲爹独孤玉衡是朝堂上的死敌,赵阁老是保守派的领头羊,而独孤玉衡锐意改革,政治理念与赵躬南辕北辙不可调和。


    他相信世子不可能将定北侯私自盗卖铁器的消息泄露给独孤默,就算不顾忌她自己的性命,还有她最爱的姐姐金不言、最疼爱她的高嬷嬷、她院里侍候的亲卫小厮丫环等一干人的性命。


    所有人的性命。


    旁人都道世子风流不羁,似乎不是个长情的性子,但他知道世子行事看着不靠谱,其实重情重义。


    哪怕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也不在乎定北侯的生死,可她不能置胞姐金不言于死地。


    当世子身不由已站在赵氏一系的阵营里,她与独孤默天然便处于敌对阵营,就算遇大赦,与独孤默也再无可能。


    沈淙洲心情愉悦,又大大喝了一口酒,笑道:“你放心,义父行事稳妥,若京里没有人兜着,他定然不会轻举妄动。”等于间接承认了金不语的猜测。


    “谁?”金不语回想定北侯在京里亲近的官员,顿时恍然大悟:“赵阁老?侯爷盗卖铁器的利润是与赵阁老分成的?”她进而推断:“赵阁老的女儿是宫里的赵贵妃,二皇子又是赵阁老的亲外孙,听说二皇子胸有大志,也就是说……”她悚然而惊:“侯爷暗中支持的是二皇子?而他所得的利益有一部分都送进京里做了二皇子争储的活动资金?”


    难道她在京里,二皇子与四皇子先后出现,摆出一副笼络她的样子,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如果她的推断成立,四皇子或是真想笼络她,二皇子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她以为的定北侯在京中争储之事上处于中立,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定北侯已经早早站了队。


    世子肯定的问道:“侯爷暗中支持二皇子?”


    闻一知十,没想到世子与他三言两语,竟将事情全貌推断了出来,不由赞道:“不语,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有些事情他当时并不明白,还是定北侯掏心掏肺讲给他听的,他记得初次从矿山上下来,定北侯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与他密谈:“世子向来与为父不亲近,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交给他做。你虽名义上是我的养子,实际上为父是拿你当亲儿子待的。淙洲你也别担心,二皇子素有大志,赵阁老在朝中一手遮天,宫里的赵贵妃也甚得帝宠,幽州的铁矿开采有一半的利润都送进了赵阁老府,再经阁老府转手送至二皇子手中,对于这件事情二皇子是默认的,待得他日二皇子继位,为父开采铁矿之事便是为储君尽忠心,并无触犯国家律法之说。”


    他当时心思摇摆,为着自己一己私心,到底还是认同了定北侯的决定。


    金不语拧着眉头,宁可没听懂他的赞赏:“你们这是要把定北侯府带上死路!争储之事何等凶险,历代定北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侯爷疯了?”


    沈淙洲灌一杯酒,满目缱绻,柔声说:“侯爷疯没疯我不知道,但我快要疯了,为你而疯了!”他哀哀求道:“不语,你不要跟独孤默在一处好不好?”


    金不语原本忍着不适与沈淙洲喝酒聊天,就是存了套话的心思,没想到真相远比她知道的还要令人崩溃,她下榻穿鞋,好像没听到沈淙洲的话,沉默着往外走。


    酒壶里涓滴不剩,只在金不语喝过的杯里还有半盅酒,沈淙洲拿起来一饮而尽,酒意迟沉,他躺倒在榻上,以手捂着眼睛,喃喃自语:“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一屋寂静,无人作答。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晚安。感谢在2021-09-14 09:17:23~2021-09-15 00:0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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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独孤默醒来之后, 被一个晴天霹雳击的差点裂成两半,愤怒的恨不得拿把刀将金守忠给砍了。


    “定北侯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朝廷禁止私人贩售铁器?更何况是给西戎人!”


    西戎龟缩这些年,一直与大渊相安无事, 但往前推二十年也是狼子野心, 在大渊与北狄的连绵硝烟之中趁乱而起想捞点好处, 当时的西戎主将也曾率二十万大军犯大渊西境,被当时的西线守将唐集悍然反击, 一路差点打到西戎都城。


    西戎主力全军覆没,族中青壮男子损折大半,这才老实不少。


    但定北侯私贩铁器给西戎,只能说明西戎人正在暗中积蓄力量, 有兴兵之意。


    六皇子初时听到也不比独孤默好多少, 但他单纯只是愤怒于定北侯受朝廷恩赏, 利欲熏心,暗地里却行此叛国的勾当。


    经过一夜的思量, 他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正在考虑如何向皇帝密奏, 却被独孤默的愤怒给逗乐了。


    “行了行了,你还是坐下吧。定北侯私贩铁器, 你生什么气啊?”


    独孤默关心则乱,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世子,向来温和从容的他在地下走来走去犹如困兽, 心里乱糟糟如塞乱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被六皇子切中命脉, 难过道:“定北侯自己想死没人拦着, 可是他不该牵连世子!”


    他的难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六皇子都有些发愣,好半天才说:“当初独孤大人下狱,你被牵连,革除功名发配幽州,也没见你难过成这样。同样都是被牵连,怎么你被你父牵连没有怨言,世子被定北侯牵连,何至于让你难过成这样?”


    两人处境何其相似,只是独孤默已经被流放,而金不语可能面临被诛九族的危机。


    “你不明白!”独孤默颓然坐下,几乎要哽咽:“世子与我不同,你不知道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她从小被困在女扮男装的壳子里,丧母之后在侯府的夹缝里默默成长,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倍的辛苦努力,才能做到入营之后一鸣惊人,屡立功勋,让大营全军上下认同她的作战能力,信服于她。然而定北侯私贩铁器与西戎勾结之事若是大白于天下,作为侯府嫡子的世子多年努力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不说,还面临着人头落地的下场。


    “行了行了,知道世子与你有救命之恩,也不必你为他难过成这样。”六皇子已经在考虑如何向皇帝密奏此事,派人摸清铁矿的具体位置,最好能拿到定北侯与西戎人勾结的叛国证据,以正国法。


    “大不了我向父皇密奏的时候写明世子并不知此事,全是定北侯一人所为。”他有些不满道:“世子狡诈,明明对我不满,表面上装的恭敬有加,还忽悠我在营中不要公开皇子身份,让手下对我动手,如此心眼狭小之人就该吃些苦头。”


    独孤默苦笑:“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又不傻!”六皇子在营里灰头土脸输了一大圈,多年皇子的自信被打击成了碎片,近来跟着宿全苦练拳脚功夫,还时不时逮着营中将士比拼,屡败屡战,好好一个皇子都快变成武疯子了。


    “我看不惯世子,世子也看不惯我,但不能明着揍我,只好换种方式让我吃亏。”他向独孤默保证:“不过本王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在密奏中绝不会落井下石。世子可恶归可恶,倒也罪不至死。”相反,金不语于国来说算得上是栋梁之材了。


    元宵刚过,幽州大营诸守将换防巡边,定北侯坐镇幽州,接到了北狄的和谈书。


    北狄三王子阿古拉新登汗位,用了半年时间平定王庭乱局坐稳汗位之后,头一件事情便是派使者向大渊表达求和之意,却在国书中绝口不提接老汗王与二王子回王庭。


    “北狄汗王也是个狡猾的,他恐接了老汗王回去,自己汗位不保,只说大渊繁华,有意想派一批使者入京学习大渊文化,一切听从老汗王与二王子调遣。怕这批使者不会是老汗王在位之时的权臣子嗣吧?”定北侯读完国书,又笑又叹,一面向皇帝写奏折,准备派人护送使者带北狄国书入京,一面将年前让老管家金余从库房里收拾出来的聘礼装车,一起入京。


    “听说老汗王与二王子被陛下赐居京中?”金余年前便将侯府库房搜刮了一遍,以定北侯“聘礼务求贵重体面,让赵阁老满意”的要求为标准,默默准备起来,还在心里嘀咕:聘的世子新妇乃是阁老孙女,又非阁老本人,侯爷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定北侯心情不错,闲聊道:“献俘之后,听说随同老汗王战败被俘的所有武将显贵全被以暗中唆使余部刺杀皇帝为由暂首了,只留了老汗王与二王子父子被赐居京中,父子俩所居的宅子四周全部布满了暗探,连里面侍候的下人也是军士,只是逢宫中大宴父子俩被拉出来出席宴会以示皇帝陛下的恩德而已。”


    “那与坐牢有什么区别?”金余不再关注老汗王父子的处境,转而问起世子婚事:“世子不是说阁老孙女年纪尚小,等两年再娶,侯爷何以着急忙慌要为世子娶新妇?”


    定北侯对着心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赵家如日中天,陛下派了六皇子来幽州大营,我心中隐有不安,但看六皇子跟他的亲卫被世子折腾的够呛,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却不可不防。若有个万一,到时候赵家断尾求生,侯府岂不陷入危机?只有早早与赵家绑在一处,结成姻亲关系,朝中稍有动向,为着赵氏一族的荣光,赵阁老也必然要全力以赴为侯府奔走。”


    金余打理着侯爷庞大的私产,也深知每年铁矿收益的一部分秘密流入京中阁老府,对定北侯的忧虑深表同意:“侯爷深思远虑,为着定北侯府的安稳,新妇也应及早进门。”


    聘礼单子是早就拟好的,装车入京之前先被送到了明轩堂,由世子过目。


    金不语拿到长长一张聘礼单子都有些愣住了:“侯爷不是答应我,赵氏年纪尚小,且等两年吗?怎的忽然之间便要送聘礼入京商量吉期了?”


    金余笑着解释:“听说未来少夫人去年便已经及笄,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况且世子年纪不小了,咱们侯府也很久没添小孩子,早该热闹热闹了。”


    “侯爷老当益壮,不是说京里陛下赏赐的美人里已经有两位怀孕了吗?”金不语笑道:“我已经有了双生子,倒也不必急着成亲,侯爷多给我添几位弟弟妹妹,府里也热闹了。”


    “世子说笑了。”金余见世子于聘礼单子无意关注,草草翻了一遍便合上单子递还给他:“侯爷的妾室生的孩子怎么能跟世子的嫡子相比?”他躬身道:“既然世子没什么意见,老奴这位吩咐下面人装车,过得两日便要出发了。”


    金不语早知赵芳菲与她都是侯府与赵府绑定的两颗棋子而已,这桩婚事从头至尾都由不得她左右,便有些愀然不乐,等房里其他人都出去之后,拉着独孤默的手不肯放开,笑嘻嘻逗他:“阿默,我若是娶了新妇,你怎么办?”


    独孤默自听闻定北侯所行秘事,心中惊涛骇浪,当着世子的面却不能吐露分毫,便有些发蔫:“横竖我只能留在世子身边,不然还能去哪?”


    金不语靠在他肩上,捏了下他的脸颊,坏笑道:“你放心,就算是爷娶了新妇,也一定不会负了你。”她捏捏他修长的手指,似无意道:“不过听你这话音,如果有机会离开,早跑的没影了?


    独孤默疑心她在旁敲侧击,摸摸她的脑袋,柔声保证:“我哪儿也不去,会一直陪在世子身边!”


    金不语将他作怪的手抓了下来,对他的身高极为不满:“你都快二十岁了,为何还在长个子?”


    这两年独孤默就跟树枝抽条似的,从初来幽州还没金不语高的个头逐年往上窜,如今已经要比她高半个脑袋了。


    世子的身高已经不低,但却赶不上独孤默的长速,两人站在一处每次抬头看他,都要叹一回气,对自己不争气的身高也无可奈何。


    独孤默将人揽在怀里,安抚的拍拍她的后背,忍笑道:“要不我截一段补给你?”


    金不语不禁笑倒在他怀里,用手比划着他的腿骨:“是截小腿还是大腿?哪一段给我?挑好了我去厨房跟汪胖子借把剁肉的斧子。”


    独孤默揽着她一副砧板上的肉任她宰割的乖顺模样:“世子喜欢哪一段?”


    “哪哪都喜欢。”金不语描摹他精致的眉眼,只觉得自己大约花痴病越来越严重了,在他温柔的目光里不由畅想:“若是将来生个儿子长相随了你,定然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独孤默心乱如麻,苦思如何替世子破局,再听她谈及将来,难受愈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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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世子的聘礼前脚由大管家金余亲自带人押送出了幽州城, 后脚六皇子便派人送出密奏入京,向皇帝汇报定北侯私贩铁器的消息。


    金余此行,一则是送聘礼并留在京中过六礼, 一则是向赵府请吉期, 最好年内成婚。


    沈淙洲听说定北侯预备让世子年内完婚, 不由暗暗着急,拐弯抹角想要阻止:“义父, 赵府规矩大,准备婚事应该会很繁琐,年内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


    定北侯决心已定,岂会被养子的几句话左右, 反而将战火蔓延到了他身上:“淙洲, 你年纪也不小了, 世子都要成婚,你可有合心意的姑娘?”


    万芷柔对沈淙洲有意, 但沈淙洲不肯, 万喻气恼之下不顾女儿的反对, 去年底已经为万芷柔定了一门亲事,万芷柔死也不肯, 父女俩至今还在冷战之中,定北侯为此惋惜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沈淙洲一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我中意世子!


    可惜对上定北侯不知情的眼神, 到底在最后关头将这话咽了下去,满腹心事道:“……我不着急。”


    “世子都要成亲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 至于聘礼为父会为你准备, 你不必担心。”定北侯嫌弃嫡子不听话又离心, 便要将养子牢牢笼络在手心里。


    可惜沈淙洲有口难言,勉强笑道:“多谢义父,我会考虑。”


    *******


    北狄使者入京,先谒见皇帝递上国书,表示北狄与大渊本为兄弟之邦,愿遣来使学习并永结同好,接着便提出要去探望老汗王与二王子。


    皇帝恩准,使者在禁军的带领下前往老汗王居处,奉上北狄特产,以慰老汗王思乡之情,并带去了阿古拉的问候。


    “汗王自继位之后,遥思父兄远离故土寝食难安,时常夙夜匪懈处理政务,以图我北狄王庭发展之兴盛。”


    老汗王碍于禁军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大骂:混帐玩意儿,怎就不提接老子回去?


    二王子忍不住骂来使:“阿古拉假惺惺的说什么思念父兄,他是巴不得本王与父汗一起死在大渊吧?他若是真思念父兄,怎不向大渊皇帝提接我们回国之事?”


    使者态度极为诚恳,满面为难之色,转达阿古拉的话:“汗王也想过接老汗王与二王子回国,但就怕大渊人狮子大开口提出赎金。昔日左贤王向幽州军赎回小郡主尚且花了一大笔赎金,北狄连年征战青壮损失严重,各部落里遗留的皆是孤儿寡母,再加上去岁雪灾又冻死了一大批牛羊牲口,国库空虚,汗王也无能为力。”


    话说的比较委婉,但阿古拉的态度很明确——连年征战闹的没人没钱,不敢向大渊提赎人。


    万一提了赎人,大渊开出天价,赎还是不赎?


    赎吧,无力支付巨额赎金;不赎吧,让天下人怎么看?


    总之左右为难之下,索性不提赎人,使者还捎了话给老汗王与二王子。


    “汗王说,昔日二殿下便倾慕大渊衣冠文化,而老汗王您昔日也喜欢大渊的锦绣江山,听说大渊京都极为繁华,王庭远远不及,老汗王正好在大渊京都养老。”


    老汗王肚里大骂三儿子是个缺德鬼,天下间竟有跑去敌国当俘虏养老的?


    但使者是阿古拉的心腹,二王子唱了黑脸,老汗王便不能再胡乱骂将人赶跑,当下老泪纵哭泣,让使者向阿古拉代为转达:父汗年纪大了,故土难离,近来日夜咳嗽睁着眼睛到天亮睡不着觉,就盼着死前能够回到王庭,与三儿你父子团聚,共叙天伦。


    使者见识过了汗王的演技,内心啧啧称奇——往日在王庭也未见得老汗王有多疼爱汗王,如今倒深情起来,可见这父子之情也如天边的云朵,时浓时淡,琢磨不定。


    使者离开之后,自有禁军将老汗王父子的动向密奏于皇帝,他笑着拆李恪的密奏:“老汗王既想念家乡,晚饭便赐一道北狄的烤羊肉,以慰他思乡之情。”


    大监广田刚凑趣道:“也就陛下仁慈,才能容老汗王父子俩在京中荣养,别家的俘虏哪有这么舒服的。”落音方落便见皇帝面色不对,吓的屏息而立。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六皇子的密奏,一掌拍在案上,大骂道:“无耻贼子,视国家律法如无物!”当下提笔便写,指示李恪暗中蛰伏收集证据,只待时机合适调兵铲除定北侯。


    次日早朝之后,皇帝特意留赵阁老说话,亲切问起:“朕上年为赵卿孙女与定北侯世子赐婚,不知道吉期定在何时?说起来朕还是世子夫妇的媒人,赵卿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朕喝一杯谢媒酒?”


    赵阁老荣宠极盛,与皇帝素来君臣融洽,当下笑道:“陛下问的巧,定北侯已经派人送了聘礼过来商量吉期,与北狄使者一同进京。臣思虑再三,世子年纪不小了,欲将婚礼定在八月,到时候定然向陛下敬呈谢媒酒。”


    皇帝大笑:“那便一言为定,朕侯着赵卿的谢媒酒。”


    北狄使者入京,除了向大渊示好,还想让大渊开放边境设置互市,以确保边境长治久安。


    皇帝想起定北侯世子素有急智,派天使出京,明着向定北侯父子传旨,同意边境设立互市,由定北侯世子主理,暗中令天使伺机将密旨传于李恪。


    三月里,天使与押送聘礼入京的金余一同带回了好消息。


    天使向定北侯传达皇帝同意开互市的旨意,金余也带回了赵府议定的吉期,定在夏末临近入秋的八月十二。


    两国边境停止战争商议开互市的消息传开之后,幽州城内百姓皆欢喜不尽,上年纪的忍不住念佛,家中有商铺摊位的都考虑备货,以期两国通商之后能够生意兴隆。


    金不语被委派与北狄人商谈互市之事,也不肯让独孤默与李恪闲着。


    “我一介武夫,只会冲锋陷阵,哪里懂这些事。陛下命我主理此事,六殿下也不能躲懒,阿默你也想想,具体怎么做,事关两国和平交好,大家都应群策群力,别将此事办砸了。”


    李恪接到皇帝密旨,内心怜悯世子命不好,遇上金守忠这么个不靠谱的爹,头也不回带着全家人往死路上奔,竟意外的平和好说话:“本王若是助你办好了此事,可有什么好处?”


    金不语腹诽:开互市也是有利于你李家王朝江山永固,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哪有为你家奔走却反而向我讨要酬劳的。你怎的不问你爹讨赏去?


    不过李恪与她向来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便要各自拖着独孤默在背后编排对方的不是,而独孤默便如同婆媳之间夹着的那个人,地位尊卑有别,既不能数落李恪,也舍不得教育世子,只能两边和稀泥,和泥水平日渐提高,一见世子的脸色便猜出她心中所想,笑着安抚:“互市开了之后,北狄人定然会做马匹生意,世子挑马水平不错,不如到时候帮六殿下好生挑几匹马。”


    不花一文的谢礼金不语半点不吝啬,当下满口应承:“此事包在我身上。”


    李恪最见不得独孤默护着世子的模样,冷哼一声:“本王只有一个人,要那么多马匹做什么?”


    独孤默替他设想周到:“陛下派殿下来幽州历练,也没说几时回去,逢年过年难道殿下不为陛下准备敬上的礼物?”


    李恪:“……显得你机灵,话都让你说完了。”


    不过闹归闹,三人聚在一处办起正事来也不含糊,很快商量出个章程,欲出使北狄王庭敲定细则。


    世子挑来挑去,派谁都不合适,只能自请出使北狄,李恪暗中与皇帝派来幽州的暗探交接过私采铁矿之事,正好独孤默画过幽州地图,两人在地图上推断出铁矿的大致方位,便将打探铁矿之事交由暗探,出使之事也要横插一杠子:“本王扮作世子的亲卫,也去北狄王庭走一趟?”


    独孤默不想与世子分开,就更有理由了:“世子敲定契约条款总要带上我这个书吏吧?”


    金不语:“阿默可以去,六殿下不行,万一出个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李恪年少气盛,在京中做皇子时尚起过游历四方的念头,如今天高皇帝远,岂肯听世子管束:“咱们是去出使和谈,又不是去打仗,能出什么差错?”


    金不语死活不同意:“不行不行!此事不必再商量!”


    定北侯在营里扒拉一圈,派了稳妥的万喻与世子一起出使北狄王庭。哪料得金不语带着独孤默与一队人马出发数日,都走到半道上了,才发现李恪穿着普通军士的服色混在护卫队里,每日缩的跟鹌鹑似的坚决不往世子前面凑,气的世子当场暴走。


    “李六,你也太不省心了!你长这么大,你爹没把你的腿打断,也不容易。”


    万喻也知道李恪的身份,但都走到半道上了,总不能分出一半人手送李恪回去,只得劝道:“既然李六非要做护卫,到了北狄王庭可千万别冒头。”


    李恪也知干系重大,这次倒老实应了:“一定不给世子添麻烦。”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还有两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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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古拉与金不语自上次分别已有一年之久, 他摇身一变做了汗王,坐在金殿里接待幽州来的使团有模有样,威严十足。


    他做王子之时, 因面容毁损被视为恶鬼转生倍受流言困扰, 老汗王被俘虏时率兵回王庭, 在岳父左贤王的扶持之下登上王位,经过一年的血腥镇压清洗排除异己, 终于将各部落与王庭牢牢掌控在手中。


    听说金不语出使王庭,阿古拉的脖子都要伸出八丈长,好容易将使团盼来,两人在金殿相见, 在臣属的目光之下还得恪守礼仪, 阿古拉内心腾起的一团火怎么都无法熄灭。


    与新汗王迫不及待与故人重逢的激动心情不同, 北狄朝中官员对大渊定北侯府的世子可没什么好感,若非她冒出来, 何至于二王子与老汗王通通被俘, 大半青壮折在幽州, 国力大减。


    当晚,新汗王为大渊使团摆接风宴, 金不语与左贤王分坐在王座下首左右两边,万喻居于世子之后,至于李恪与独孤默则归为下人奴仆被拦在殿外, 闻着烤肉的香味,时不时向内张望殿内的动静。


    李恪身为皇子, 从小到大没少参加过宫宴, 大渊京都的宴席除非他不情愿去, 还从没有他不能参加的宴会, 没想到跟着世子来到北狄王庭,待遇一落千丈,竟只能在廊下张望,看灯暖酒温,佳人在侧,纤纤玉手执壶斟酒,金不语与北狄官员谈笑风声,一面肚里暗骂金不语,一面又觉得此情此景有几分新鲜。


    没完没了的京都宴饮,原来换个角度观察,感受竟大为不同。


    时有上菜的宫人脚步轻捷如同小鹿般灵巧的从他身边越过,烤肉的香味好像钩子将她肚内的馋虫全都钓了起来,在肚肠里抓挠个不住。


    李恪吸吸鼻子,有点委屈:“阿默,我肚子好饿。”


    独孤默安慰他:“等大宴的菜上完了,应该能轮到咱们,再忍忍。”悄悄塞给他两块点心。


    李恪被惊到了:“你哪里来的点心?”


    独孤默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使馆出来的时候世子悄悄塞给我一个装点心的荷包,怕我在宫宴上挨饿。”


    “为何没我的份儿?”李恪又嫉妒又委屈,狠狠咬了一口,被点心浓烈的奶香味给征服,一块点心落了肚才安抚住了肚里造**反的馋虫,又有精神给世子上眼药了:“阿默,世子待你这般细心周到,会不会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


    “你说他会不会有断袖分桃的癖好?”


    “也许吧。”独孤默忍笑,目光一直留意着殿内的宴席,但见宴席之上有位壮硕的北狄武将多灌了几杯酒,眸光不善注视着世子,忽站起来向世子敬了杯酒,高声道:“久闻世子武艺高强,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世子讨教两招?”


    汗王连忙阻止:“世子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就不能容她歇息两日?”


    金不语来之前就预料到会受北狄武将的刁难,不过既是汗王抛出了和平的橄榄枝,自不会有性命之忧。区区武试而已,她还不曾放在心上,饮尽杯中酒之后,环顾四周,好声好气的商量:“在殿内似乎有点腾挪不开,不如把比试的地方换到殿外广场去?”


    阿古拉眸光关切:“不行不行,世子既来了王庭便是客人,哪有这种待客之道?”


    独孤默的注意力原本全都在世子身上,但新汗几次三翻阻止比试,话里话外全是回护世子之意,他不由多瞧了两眼,心内剧跳,只觉得阿古拉看世子的眼神格外不同。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阿古拉注视着世子的眸光竟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他细想倏然而惊——他不曾在镜中瞧见过自己看世子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但却在金不言夫妇在一处时,好几次注意到邓嘉毓粘在妻子身上的目光,与阿古拉的眼神何其相似。


    世子对阿古拉的眼神似乎毫无所觉,还一副大度模样:“无妨。”说着率先起身往外走。


    李恪吞了两块点心,接了一手的点心渣子,饥饿稍缓,出了国门与世子利益一致,难得会担心,小声与独孤默耳语:“这名武将高壮健硕,世子能打得过吗?”


    单论身量,三个世子绑一块儿,大约才有这名武将的体积。


    结果发现独孤默目光直愣愣追着紧随世子起身的汗王,对他的全然不曾入耳。李恪情窍未开,感受不到独孤默情绪的起伏,甚至还有暇打量两眼汗王的容貌,八卦之心顿起:“阿古拉方才在内殿我竟不曾注意到,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连着问了两句话,独孤默未曾回答,这才察觉独孤默意外的沉默,小声捅了下他:“阿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独孤默怀疑阿古拉早知世子是女儿身,他现在回想起来,沈淙洲有时候注视着世子的眼神也大为不同,与阿古拉有几分类似。


    不注意还好,但凡多留点心,竟觉得生活之中处处危机。


    独孤默如今不过是一介流犯,在世子身边充任贴身小厮,有情饮水饱,也不觉得辱没了自己。但他身为男子,不曾建功立业为民请命,更不曾因自己而为世子带来荣耀,心中难免自卑。


    面对北狄汗王的眼神,独孤默头一次迫切的生出了洗脱罪名出仕为官的念头。


    他想要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世子并肩而行,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与她出席所有的场合,而不是作为仆役之流远远观望。


    王庭宫殿前面的广场之上,巨大的火把将四周照亮,金不语与北狄武将摆开架势开打。


    她身姿修长,动如脱兔,在对方来势汹汹的拳风笼罩之下连连躲闪,一时引的大狄官员们不由笑出声,还有人故意讲风凉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大渊使团的人听清楚。


    “听说定北侯世子骁勇善战,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他躲来躲去,还能逃到哪儿去?”


    “躲的这般狼狈,还打什么打啊?不如直接投降认输。”


    “……”


    阿古拉威严的目光冷冷在在手下武将们身上扫了一眼,那带着寒意的煞气十足的眼神成功让这帮人闭住了嘴巴,悄悄用目光与身边的同僚交流。


    ——汗王这是怎么啦?


    ——难道嫌咱们多嘴,丢了汗王的脸面?


    金不语在场中游走了十几招,摸清了对手的出拳风格,大块头拳风刚烈但行动不及她灵敏,她仗着自己行动快过对方,躲着对方拳风从一侧逃逸的同时踢中了对方的肋骨。


    高壮的汉子肋下剧痛,顿时捂着左肋跳了起来,怀疑自己的肋骨让对方踢断了。


    金不语抱拳站定,向痛苦捂着左肋的对手认输:“承蒙相让,学艺不精让诸位见笑了!”


    对手捂着肋骨疼的呲牙裂嘴,好半天才气呼呼说了一句:“南人多狡诈,不算不算,再来比过!”


    金不语一击得手,笑着退出战圈:“将军力大无穷,刚猛骁勇,在下认输。”


    她说着认输的话,但神态却分明是一副不想纠缠的样子,对手肚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可发,说赢吧分明输了,可输的又十分委屈,两人连正面的力量对抗都没有,充其量世子的那一脚只能算是偷袭,太不坦荡了。


    阿古拉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世子远道而来,旅途劳累,还不退下?本汗与世子久未相见,还有公务要谈,喝的差不多就都散了吧。”


    酒宴已近尾声,殿内歌舞已停,北狄众官员纷纷告退,大渊使团众人也准备回去休息,独有金不语被阿古拉挽留。


    独孤默还待随侍在侧,阿古拉见又是跟在世子身边的那白脸小厮,眉头皱了起来:“世子难道信不过本汗,竟还要留人在身边侍候?你我自有正事要谈,不如让你的人都散了吧,宫中又不是没人侍候。”


    金不语回想自己与阿古拉结盟之事,如今他的目标达成,有些事情也该独自商议,便向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李六跟阿默也不必留下,等我与汗王商谈完毕自会回去。”


    独孤默边走边频频回头,引的李恪好奇的问:“你看什么?”


    夜色深浓,阿古拉与金不语并肩站在广场的火把之下,男的高健威严,女的修长若竹,走得远了便瞧不大清楚,只有远远两道身影笼罩在光影之下,周围全是黑暗的夜色,不知为何,独孤默竟觉得与世子隔的太远,有些抓不住她的手。


    他没有回答李恪的话,只是特别急切的想要站的更高,想要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无人相拦。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奉上,第四更到凌晨两点了,现在继续去写。


    有亲着急世子过继改姓的事儿,快了快了,前期的铺垫还是要的,世子改姓之时便是渣爹身死之时,我脑子里的剧情已经梳理了好几天了,就等着写到那一段,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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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


    北狄王庭的皇宫建的开阔疏朗, 各个宫殿分散的很开,远处灯火点点,金不语与阿古拉也没去别处, 就盘膝坐在殿外台阶之上, 一人提着一坛酒共饮。


    广场之上的火把已经熄灭了, 殿中柔和昏暖的灯光之下,宫人正在轻手轻脚收拾残羹冷炙, 生恐惊动了殿外共饮的酒中客。


    金不语举坛道:“还未贺汗王登基之喜,借你的酒恭贺,汗王不会介意吧?”


    阿古拉犹如身处梦中,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与世子在王庭畅谈共饮, 没想到有朝一日美梦成真。他眸深似海, 平静的海面之下藏着万钧波涛, 笑着举坛:“多谢世子。”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金不语饮一口酒,随意散漫的朝后瘫了下去, 仰头去看, 天幕低垂, 星星触手可及,身侧阿古拉也朝后放松的靠去, 自有宫人轻手轻脚送了软垫过来,金不语垫在背后,手指虚虚去捏半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 如同将星星捏在指尖,不由笑着说:“汗王能登位, 是不是其中还有我的一份功劳?”


    阿古拉朗声笑道:“说吧, 世子想要什么?金珠玉器还是别的, 哪怕留在王庭做官也使得, 高官厚禄任你选,只要本汗能够办到。”倒是大方的紧。


    “这么好?”金不语很想得寸进尺多提些要求,不过很多社会新闻告诉她,贪小便宜吃大亏,阿古拉可不是善类,谁知道这么大的馅饼砸下来,后面有没有跟着陨石。


    “若有一日我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还要请汗王给口饭吃。”金不语玩笑道:“至于高官厚禄就算了,我在大渊也还过得去。汗王若真有意相酬,不如就在互市的条款上放松些?”


    “你啊你!”阿古拉回想两人结盟,皆源于世子的口才,他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世子的口才本汗早就领教过了,可别再忽悠本汗了,免得我喝酒晕头之下,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条款。”


    “汗王这话可就伤感情了。”金不语双目堪比天上星辰,透着狡黠的光芒,几乎要令阿古拉抵挡不住,有一种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立刻答应下来的冲动,只要能在王庭时时见到这双眼睛,对方坚持要为自己正名:“汗王细想,我与你数次深谈,哪一次不是为你设身处地的着想?”


    阿古拉脑子很清醒,实话实说:“世子说的是不错,可哪一次你不是捎带手让自己受惠?”


    “汗王这是什么毛病?难道非要我损人不利己才开心?世上之事若能做到互惠互利双方共赢的局面岂不皆大欢喜?我又不是菩萨,对别人有求必应,自己别无所求。”


    阿古拉大笑:“本汗认识的人里面损人利己的不少,但有世子这份心思的却极其稀有,来来来为世子的互惠互利共饮一杯。”


    哪里有酒杯,两个酒鬼抱着坛子喝。阿古拉聊北狄这一年之内的变化,因青壮损折太过,王庭的主战派从老汗王到下面的王子武将们大部分被俘虏了,小部分留守王庭的战争狂人也被他收拾了,剩下的主和派都是性情温和的臣属,基本认同阿古拉的政**治理念,认为各部落应该趁此机会休生养息,不应再主动挑起战争。


    “部落百姓皆只会放牧,会种粮食的少之又少,加之气侯不同,逢冬日大雪粮食短缺也是难题。”阿古拉在其位谋其政,想要在不实施掠夺大渊边境的情况下自给自足,实现吃饱穿暖的生活也有难度。


    金不语大包大揽:“这有何难?两国签定互市契约,等我回国之后,四处招募种田熟手派人送来,汗王只要让辖下牧民学习种田,不出几年定然能够解决粮食短缺问题。”


    “教会了我部落百姓种田,世子难道就不怕影响两国粮食交易?只要本汗治下牧民粮食一直短缺,大渊商人便能用高粮价换取我王庭的马匹牛羊,世子想过没有?”


    金不语却不认同此言:“一个时常处于饥饿的邻居为了生存,谁知道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情。以往贵国每年来我大渊境内打秋草难道不是这个道理?解决了汗王治下百姓的粮食问题,也等于解决了大渊边境隐患。若是不顾牧民死活,长期以高价卖粮,同时将你们的牛羊马匹价格都压的极低,一时是能大赚一笔,但天长日久必然要闹出大乱子。”金不语感叹道:“两国开互市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汗王可一定要尽力促成。”


    两人相视而笑,举坛共饮,算是初步达成了共赢的默契。


    ******


    北狄使馆里,独孤默在房里掐着时间等人,李恪催促他去睡:“怕什么?难道北狄可汗会吃了世子不成?”


    独孤默心道:凭北狄可汗那恶狼般的眼神,我还真怕他吃了世子。


    “万一世子在宫中有个什么意外……”


    “世子能有什么意外?”李恪算是看明白了,没好气的说:“阿默,你不觉得自己担心错了吗?你应该担心的不是世子出意外,而是她在王宫别凶性大发把可汗给吃了。”


    独孤默惊跳起来:“不行,世子独自在王宫已经留了一个时辰了,我得去看看。”


    李恪头疼的拽着他不撒手:“你疯了吧?这又不是大渊国都,宫中可以想办法闯进去,这可是北狄王庭,再说可汗都说要谈公事,两国互市所谈条款不少,你满脑子想什么呢?”他狐疑的盯着独孤默:“阿默你是不是有什么关于世子的事情瞒着我?”


    “……哪有?”独孤默嘴硬不肯承认:“世子能有什么事儿?你不都知道嘛。”


    “真没有?”李恪总觉得独孤默每次事关世子就有些乱了方寸,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当然没有!”独孤默矢口否认,忧心如焚不敢表露人前,满脑子都是阿古拉注视着世子的表情,越想越焦心,哪里还睡得着。


    当夜,金不语与阿古拉喝到快天亮,自有宫人引了她去偏殿歇息。


    阿古拉却睡不着,想到世子就睡在偏殿,好几次他都想要闯进去,哪怕看一看她的睡颜也好,每次都到偏殿门口才又转了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连身边侍候的人都觉得奇怪:“汗王可是有事情与世子没谈完?”


    “……”


    阿古拉强迫自己上床,却满脑子都是世子的一颦一笑。世子做男人风流俊俏,也不知她穿上女装该是何等风华,他禁不住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他自登上汗王之位,顺应左贤王的要求封了珠儿做汗王大妃,可是不出两月珠儿便被诊出有孕在身,阿古拉悄悄召了左贤王乌都进宫,将此事告之。


    珠儿出嫁之后对阿古拉百般瞧不上,两人的夫妻关系在王庭是出了名的差,连表面的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乌都曾一度为此而愁肠百结,听说珠儿怀孕,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笑意爬了满脸,激动道:“恭贺汗王!贺喜汗王!”


    阿古拉流露出极为伤心的神色,缓缓说:“左贤王可能有所不知,自我与珠儿成婚之后,她厌恶本汗这张脸,说见到便恶心想吐,从不允许本汗在她房里留宿……”


    乌都面上的笑意凝固了,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他结结巴巴说:“汗王……汗王没骗老臣?汗王与珠儿至今不曾合房?”


    阿古拉捂脸,似伤心之极:“本汗以为珠儿只是使性子,时间久了总会接纳我们的夫妻关系。您老也知我有多爱珠儿,可是她不爱我,她讨厌我这张脸……”


    乌都的表情裂开了,不知该如何补偿女婿:“汗王……”更不知该如何为珠儿收拾烂摊子。


    阿古拉双手掩面,声音低沉疲惫:“左贤王若是想见珠儿,现在就可以过去。本汗想静一静……”


    乌都离开之后,阿古拉放下遮着脸的双手,哪里有半分伤心之意?


    经过此事,乌都迅速将珠儿带出宫去,也不知道送到了哪里,对外只宣称汗王大妃病逝,阿古拉刚刚继位没多久,便一跃成为王庭最有价值的鳏夫。


    作者有话说:


    四更奉上,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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