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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桶桶热汤药倒进了浴桶里, 等到舒观云试着温度合适,吩咐独孤默将人抱进去。


    独孤默将人抱起来,她昏睡着窝在自己怀里, 那些眉眼间的轻慢都不见了, 乖巧安静, 让人想将她闹腾醒来,宁可她活蹦乱跳的气人。


    他将姜不语缓缓放进水中, 她背靠浴桶半坐着,药汤没过胸前风景,独孤默怕淹着她,挽着袖子将她揽在怀中, 她的脑袋便乖乖依在他胸口, 再用水瓢舀起药汤慢慢浇在她肩上, 一边试她额头的温度。


    舒观云过得片刻便去而复返,随时探问:“可降一点了?”隔着窗户也能听出来老爷子的焦躁。


    折腾许久, 厨房里熬的药汤送了好几回, 在一院子的翘首期盼之中, 姜不语不负重望的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在发烧, 但意识是清醒的,只觉得自己泡在温暖的水中,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熏的嗅觉功能都快失灵了,她揉着额头困惑的问:“谁这么大胆, 拿我熬汤药?”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隐带笑意:“你再不醒过来, 就不止是熬汤药了。”她还当自己出现了幻听, 紧跟着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着寸缕, 肩上还揽着一条手臂,再联想身后说话的人,从来脸皮厚如城墙的她难得体验一回社死,下意识朝前一扑,能装得下两个人的浴桶被激起一层水花,她整个人都沉进了漆黑的汤药里。


    独孤默慌了,扑到桶边双手使劲往里捞,一个想着她高烧之后身体发软无力,另一个只想逃避大型社死现场,拿出上辈子学游泳时候练过的憋气功夫死也不肯出来。


    “不语,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晕过去了?”独孤默捞了两把都落了空,着急之下蹬了靴子直接跳进去捞人,连声音都发颤:“你别吓我啊……”


    不等他再捞,准备把自己憋死在水底的姜不语冒出个脑袋,极力离他远一点,吐出两口黑色的药汤,五官都拧在了一处,幽幽道:“好苦!到底加了几斤黄莲?”


    独孤默被她吓个半死,全身泡在热汤药里,身上衣袍全被浸透,刚才着急捞人,头发脸上都溅了许多汤药,还有几片药渣粘到了脸上,狼狈的无以复加,但面上却是笑着的,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吓死我了!不如你出去自己问舒老爷子?”


    姜不语:“……你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独孤默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调侃道:“你猜。”


    两人各据浴桶一端,姜不语不好意思起身,而独孤默照顾了她大半夜,心情放松也暂时不想动,还有暇欣赏她慌乱的眼神,并且从“玩意儿”升级为“高妈妈与舒老爷子官方认证”的人,从心理上占据了优势,慢慢往她身边挪。


    姜不语当了多年衣冠禽兽,被人扒了衣裳才发现自己色厉内荏,连禽兽都不是,反倒是向来温雅体贴的独孤默衣服都不必脱就有做禽兽的潜质,将她逼至浴桶一端,双手扒着桶沿贴了过来,在她耳边轻笑:“我想过了,你想以阳城公主为榜样,我不该反应那么激烈,是我错了,我道歉!”


    姜不语:……我怀疑你在讽刺我!


    独孤默才不管她眼珠子乱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小声说:“你不是想在房里收俊俏少年郎吗?我毛遂自荐一下!”


    “你你……你脑壳坏了吧?”姜不语没想到独孤默还能来这一出,瞬间就傻眼了:“放着好好的阁老府长公子不做,你发什么梦?”


    “做阁老府公子也不妨碍我自荐枕席啊。再说,谁说相府公子就不能服侍人了?”他慢慢坐下去,视线与她齐平,在她费解的眼神之下谦卑的说:“小人服侍世子爷也不止一日了,世子爷不是一向赞小人服侍的周全妥贴吗?世子爷放心,小人在床上也一样会好好服侍世子爷的!”他态度谦卑行事可不是那么回事儿,说完之后便坚定的亲了上去,将姜不语的惊呼尽数吞没……


    外面的舒观云老爷子隔窗问:“烧退了没?再不醒老头子可就没办法了!”


    独孤默将狂跳的心脏按回原处,揉着腰肋处被某人拧出的青紫勉力平复呼吸,答道:“烧降了,人也已经醒过来了。”


    老爷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熬了半宿,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他捶捶老腰,叮嘱一句:“醒来就泡泡再去床上躺着,过会儿喝了药再睡。”然后喊着让高妈妈给他找间客房睡觉。


    院里候着的人听说主子醒了,各个面露喜色,在高妈妈的催促下各自散了,连赵芳菲也被高妈妈暂时安排去了观梅院:“主子病着,恐给少夫人过了病气,不如少夫人先搬去观梅院住着,过得几日等主子病好咱们都要搬去别院。”


    赵芳菲的奶娘心疼她熬了一宿连黑眼圈都出来了,忙忙扶着她去歇息。


    房间里,姜不语瞪着他,冷脸摆过重话说了,奈何这人跟狗皮膏药似的,当初是自己捡来贴上的,现在撕起来也有点困难,好在两人马上面临分别,也不急于这一时。


    对方视她的冷脸如无物,笑得春意盎然,姜不语狠狠道:“你可别后悔!”扯过少年领口,重重吻了上去。


    隔壁李恪抱着兵书苦读了一夜,顺便等着明轩堂的消息,天亮之后高妈妈派人来拿独孤默的衣服,从贴身衣服袜子到夹袄外袍全都要,他奇道:“不是说留下来照顾你家主子了吗?怎么好像去隔壁泡了个澡,这是要将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一遍?”


    黎英道:“可能是帮主子泡汤药的时候弄湿了衣服吧。”


    他抱着独孤默的衣物走了,李恪在房里念叨:“一会晴一会阴的,昨晚还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转眼就服侍人家泡澡,也不知道闹腾什么。”


    天色大亮,姜不言夫妇起床之后过来准备跟妹妹一起吃早饭,才听说昨晚凶险的一幕,立时担心的要进去瞧一眼,被高妈妈拦着不让:“刚刚喝了药睡下了,还有些烧,这时候吵着她,别再烧起来。”


    姜不言挺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非要往进闯:“不瞧一眼,我哪里能放心?”连邓嘉毓都劝不住。


    高妈妈无奈,只得扶着她悄悄推门进去,往内室瞧了一眼,床帐低垂,但中间还留有一条缝,隔着一掌宽的缝隙,金不言吃惊的发现床上头并头睡着两个人。


    她的妹妹——在外向有风流之名的姜不语靠在少年郎的肩头睡得香甜,而少年郎将被子固定在她脖子以下,睡着了也将人牢牢拢在怀中,似乎是怕她见风着凉,唇边还微微带着些笑意。


    姜不言扶着肚子,当时就变了脸色,差点吼一嗓子,还是高妈妈死拖活拽将她给拉了出去,安顿在厢房里。


    “母亲将不语交给妈妈照顾,妈妈就是这样照顾她的?竟容她云英未嫁便公然同男人卧在一处?”


    高妈妈也很头疼:“大小姐可问过主子,她有没有嫁人的打算?”


    姜不言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以前以为是弟弟,一直专心张罗娶弟媳妇来着,后来皇帝赐婚替她解决了一大难题,她还曾欢天喜地去祠堂给母亲上过香,告诉她这一喜讯。


    “可也不能任由她不嫁人便与男人卧在一处吧?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高妈妈从小侍候姜不语,对她的处境更为了解,况且从弟弟转为妹妹,也要给姜不言适应的时间,她苦口婆心劝道:“小主子做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在外征战杀伐四方,连营里那些将军们都觉得她是军事奇才,大小姐是觉得她样子……就算是嫁人,谁家后院能盛得下这尊大佛?”


    姜不言被噎的哑口无言,在心里将认识的适龄未婚男子过了一遍,只觉得哪个都不合适。


    听说妹妹在军中按着别人揍,还逼人叫爹,就算往军中去挑一个,试问谁家娶妇愿意娶个爹进门?


    她那帮狐朋狗友倒是性子疏阔,可就算与她亲如兄弟的邓利兄恐怕也不敢搬了这尊大佛回家——婆婆头一个就不答应!


    姜不言思来想去,只觉得头都大了:“那她以后……就这般耽搁下去?”


    高妈妈也有些发愁:“以前主子跟我商量过,想着阿默生的好看,能考上状元也聪明,反正他是流放到幽州的,便留在身边做个房里人,过得两年找机会生个孩儿继承香火,可如今阿默要回京去了,两人又是这副模样,可有些难办了。”


    她眼睛不瞎,少年郎分明已经动了情,栽在了她家泼猴手里,自家主子对少年郎也并非无意,不然也不至于让他近身侍候那么久,有时候看着人家俊俏的脸蛋还露出一点傻笑。


    “算了,顺其自然吧。”高妈妈心累的说:“大小姐也知道她从小主意大,你我跟劝不动,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经过这次幽州哗变,姜不语差点丢了性命,高妈妈也看开了,什么爵位婚姻都是假的,只有平平安安活着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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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幽州大牢里, 武安侯手底下的幕僚正在整理有关于金守忠的罪证,喜滋滋推测:“侯爷,咱们是不是快回京了?”边关寒苦, 哪里比得上京城繁华。


    金守忠的各项罪行都审理的差不多了, 虽然很多他本人不肯承认, 但从私采铁器与西戎交易到豢养私兵、吃空饷、虐杀妾室女儿、冒领军功等等一条条都有完整的证据链与有力的人证,就算是他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武安侯算算日子:“陛下的旨意这几日应该就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要让我留下来,还是让六皇子驻守幽州。”


    六皇子不通军事,但身份尊贵,再说京里皇子们争储杀红了眼, 而六皇子业已成年, 回京之后很难不搅进争储的浑水里去, 他倾向于皇帝有可能会让六皇子留守幽州大营。


    正讨论着,负责审问窦卓的手下过来禀报:“窦犯说有关于金犯的重要案子向侯爷交待。”


    武安侯过去之前还当他只是受刑不过想逃避审讯, 结果面对血肉模糊的窦卓, 听到他在刑室嘶哑着嗓子喊:“姜世子是金贼害死的!是他为了定北侯爵位害死了姜世子!”他后背后凉, 举目四顾,只觉得刑室鬼气森森, 窦卓不似活人,而是索魂的恶伥——金守忠到底是个怎样丧尽天良的恶魔?


    宋义掌军日久,几番征战命悬一线, 深知在战场上能够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袍有多可贵,听到姜世子死于金守忠的算计, 还是忍不住愤怒。


    兔死狐悲, 物伤其类。


    下午, 武安侯派心腹将窦卓的证词悄悄送去侯府明轩堂。


    姜不语半躺在床上休养, 独孤默昨晚守了她一夜,泡完药浴之后将她抱上床,他换了湿衣服也上床去搂着她睡。既然俊俏的少年郎非要自荐枕席做个人形抱枕,姜不语欣然笑纳。她还发着低烧,手脚无力也做不了什么,喝了安神降烧的汤药很快便睡了过去。


    哪知道一觉起来,便见到了窦卓的证词。


    武安侯办事认真负责,派来的手下讲的条理分明:“窦犯指认金贼故意截断了斥候营从北狄传来的伏击消息,又不肯带兵去救援,让姜世子落进北狄人的圈套,生生烧死在白树沟。侯爷说,既然是大公子的父亲,也理应让大公子知道,这才派了小人前来。侯爷还说,若是大公子手里有什么人证,烦请去牢里作个人证。”


    姜不语直起身子,将证词交还武安侯手下,面上笼着一层寒霜,深吸一口气才道:“这件事情我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有得力的人证,不能替父亲报仇,便一直搁置。当年斥候营传信的张山早已不知所踪,但知情人厉安还在营中,他当时身在北狄,明明传了消息回营,却不知道消息被谁给截留。既然有窦贼指认,那再好不过了。烦请侯爷派人去召厉安作证,有窦卓与厉安的证词,想来金贼也抵赖不了!”


    她欲起身,被一旁守着的独孤默拦住了:“你还发着低烧,不好好养着做什么去?”


    “我初闻这件事便想着替父亲报仇,如今窦卓招了,我也应该去牢里听审。”她回顾旧事,终于想明白了:“不怪当初窦路在营里挨打之时,窦卓向金贼求情有用,定然是拿这件事情做了把柄。”嘲讽道:“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独孤默拗不过她,服侍她穿好了衣服,又用狐皮大氅将她裹的严严实实,接过高妈妈递过来的手炉塞给她,亲自陪着她上了马车,再三宽慰:“天理昭昭,让金贼的罪行现了形。舒老爷子让你静养,能够替姜世子报仇是好事,你且不可多思多虑。”


    泡过一回药浴,两人关系大有改观,姜不语不再句句含刀,而独孤默心志坚定,既然认准了一件事情便不准备撒手,床前床后的服侍,似乎日子又回到了过去,他仍旧是她的贴身小厮,两人都决意要将即将到来的别离忽略,反而相处融洽。


    姜不语抱紧了手炉,恨道:“若能亲眼见到金贼受凌迟之刑,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独孤默开玩笑:“那不如……你随我回京观刑?”


    “你上辈子是个拍花子的吧?自我醒来便想游说我入京,我进京去做什么?京里就是个泥潭,我还是离远点,免得溅一身泥点子。”


    独孤默挫败的坐了回去:“又失败了!我当初来幽州,被你拐回侯府,说起来谁才是拍花子啊?现在不过请你入京观光,你便一副抗拒的表情,京里有什么事情让你害怕的?”


    姜不语舒舒服服朝后一靠:“我怕什么?你们京里的人肠子都比旁人多十七八个孔,七拐八绕太难应付,让人实在不喜,还是幽州民风淳朴,适合我这种一根肠子的人生活。你自己要往里跳,说不定过几年便染出一副黑心肠,混成个官油子,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还是不要跟你们混了。”


    独孤默哭笑不得:“你说谁是黑心肠?”作势要去抓她。


    姜不语原本心情不好,满脑子都是白树沟惨案,结果被独孤默一通搅和,散了大部分郁气,连忙道:“赵躬!我说赵躬是黑心肠!”


    独孤默笑睨了她一眼:“赵躬可是你岳家祖父。”他对不打招呼便直不愣登往姜不语卧房里闯,还端着汤汤水水温柔体贴的赵芳菲实在没什么好感,更对她占着大义名份颇有微词。


    姜不语:“……”


    *********


    厉安听说武安侯审出了白树沟一案,多年期盼成真,不等传信的将话说完,骑上马便往幽州城里冲。路上还差点撞到一名入城卖菜的老翁,他丢下一小块碎银子也顾不上说话,便急急跑了。


    幽州府衙里,武安侯开堂审案,姜不语与独孤默旁听,金守忠跪在下首,尚不知窦卓已经招了白树沟之事。


    待得书吏将窦卓证词呈上,金守忠顿时破口大骂:“姓窦的,你血口喷人!”


    窦卓全身被打的血肉模糊,竟还撑着一口气,与之回骂:“当初你明明说过的,同样都是人,姜鸿博不过是仗着祖荫才能继承爵位,你不比他差,为何不能继承爵位?后来张山入营送信,你从中截留,直等白树沟传来姜世子死讯,张山吓的跑来质问你,你连哄带吓将人弄走,来了个死无对证!我当时与你形影不离,这会子竟不肯认了?”


    “放屁!”金守忠恨不得跳起来咬人,暗恨多年前行事不密,后来与窦卓反目成仇,竟给自己埋了后患:“分明是你儿子死后,你对我多有怨恨,这才借着武安侯之手给我横加罪外!姜世子贪功冒进,这才着了北狄人的道,你竟还要把屎盆子扣在我身上!”他抬头狠狠盯着身着狐裘抱着手炉的姜不语,更是怒骂道:“孽障!没有人伦的东西,你难道就看着自己亲爹被别人诬告无动于衷?”


    姜不语注视着脚下跪着的这个行至绝境的中年男人,披散着头发面容狰狞,眼眶凹陷面颊无肉,一张人皮支棱着骨头,肮脏如地上尘泥,实在考验行刑之人的刀功——片个一千片还要让他留着一口气,着实有难度。


    她眼中杀意深浓:“金贼,我已敬告天地祖宗,我父姜世子死于你手,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以报父仇。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未几,厉安拍马赶到,上堂作证,有了他与窦卓的证词,金守忠还待抵赖,被武安侯派人上夹棍,将他十根手指夹断,又一顿水火棍打断了他的小腿,他总算招认了。


    “……凭什么姜鸿博能继承爵位,我不能继承?姜成烈不是说拿我当儿子相待吗?既然拿我当儿子待,为何不能让我继承侯位?姜家的人都该死!”他笑声凄厉,含着满满的不甘:“他不过投了个好胎!可恨我出身差了一截,竟事事比不上他,难道便要一辈子陪着笑脸仰人鼻息的活着……”


    武安侯恨他背信弃义,残害姜世子,不齿他的为人,也不叫人来替他治伤,画押之后便丢进牢房。


    几人站在府衙大堂之内,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不多时天空中便飘起大片的雪花,厉安来时匆匆,回去的时候却牵着马,一路走一路落泪,不知是为死去的姜世子伤心还是为着他大仇得报而高兴,总之哭了一路。


    姜不语回想这些年金守忠在侯府高高在上的嘴脸,内心滋味难言。回府之后,她径自去了祠堂,在姜鸿博的灵位前上了一柱香,以慰他在天之灵。


    舒观云冒着大雪从医馆赶来,听说她不但出去了一趟,竟还去了祠堂,顿时气的大骂:“小混蛋刚能起来就折腾,她是嫌自己小命太长吗?”


    高妈妈擦着眼泪告诉他白树沟一事,他老人家颓然落座,几欲落泪,恨恨骂道:“金贼死有余辜!可怜我们世子爷……”


    屋外,大雪纷飞,遮天蔽日。


    作者有话说:


    你们这帮爱脑补的家伙,就是单纯的抱着睡!!!!!非得让我写明白是不?


    写完收工,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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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守忠一案彻底审理完毕, 姜不语持续数日低烧,独孤默与她日夜在一处,白日充当贴身小厮, 夜晚充当暖床少年郎, 且数次在赵芳菲来时眼神不善, 连赵芳菲的奶娘也瞧出了端倪。


    奶娘在京里见识的多了,私底下嘀咕:“少夫人,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那位独孤公子不是说要回京了吗,怎的还留在幽州不肯回去?”


    赵芳菲天真烂漫,虽经赵氏倒台之祸,但因远在幽州而未曾波及, 心伤难过是一回事, 到底年纪小阅历浅:“奇怪什么?许是独孤公子还有事情要留在幽州。”


    奶娘冷眼旁观数日, 总觉得不大对头,只能委婉提醒自家小姐:“我去打听过了, 独孤公子自流放幽州便一直在爷身边贴身服侍, 既不曾在军中任职, 也无别的事情,他父亲已经入阁, 还是首辅,听说独孤家派来接他的人前两日便已经到了幽州,可是迟迟不见他动身, 难道他在幽州还有什么牵挂不成?”


    赵芳菲一颗心全系在姜不语身上,好几次去探病都被姜不语一再嘱咐:“我只是染了伤寒, 过得几日便好了, 你还是别过来了, 省得过了病气。”还嘱咐她身边的人:“幽州冬日天气寒冷, 你们侍候的人都多用点心,别冻着了少夫人。”


    至于独孤公子,当年是名满京师,长的也不错,但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未曾关注独孤公子的风采,又向来跟府中姐妹不和,她们私底下议论京中长得好看的未婚儿郎也不会带她旁听——长得再好看,也与她无关。


    她无意探讨独孤默在幽州城中的牵挂,反过来还劝奶娘:“独孤府与咱们赵家势不两立,管他牵挂谁,跟咱们也毫无干系。”


    奶娘对自家姑娘的迟钝几乎有些痛心疾首,旁敲侧击无效,她决定下一剂猛药:“若是……若是独孤公子的牵挂是咱们爷呢?”


    赵芳菲虽然讨厌独孤家的人,但事关姜不语还是很宽容:“奶娘既然说独孤默自来到幽州便在爷房里侍候,爷还病着他不肯离开,也算忠义长情,不忘旧主。他既要回京任职,牵挂爷也正常。”情人眼里出西施,姜不语在她眼中便是完美的夫郎,任何时候总忍不住要夸几句:“夫君为人重情义,对他应该照顾不少,他才肯尽心尽力服侍夫君!”


    奶娘宛如对着一块木鱼敲了半日,能听到自家小主子脑中空空作响,连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她决定点明:“……京里曾经传过一桩风流韵事,说是康王府的世子极为宠爱一名俊俏的少年,那少年是他房里的小厮,两人形影不离,行走坐卧都在一处。”在赵芳菲迷茫的眼神之中道出最后一句杀伤力极大的话:“两人俨然夫妻!”


    赵芳菲睁大双眼,呆呆望着她,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将奶娘的各种提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巴,眼神里全是受伤之意。


    奶娘成功提点了自家姑娘,却也替她难过:“我原还想着小姐嫁了爷,总算是躲过一劫,谁知……”谁知却败在一个男人手上。


    两人成亲多时,却至今未曾合房,她曾细心观察过姜不语注视着自家小姐的眼神,全无一点夫妻之间的情意,反而如同见到同族的妹妹般亲切,还不及与独孤默眼神相对的默契。


    有了奶娘的提醒,赵芳菲再去探病便留心起来,这才发现自家夫君与独孤公子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


    姜不语抱怨躺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独孤默不经询问便扶起她,替她捶背;姜不语嫌弃点心太甜,咬一口便递了过去,独孤公子毫不嫌弃将剩下的半块吃了,还挑衅的扫了她一眼,惹的姜不语想踹他——其大胆逾距的行为,若是在赵府恐怕要被拖出去打一顿!


    赵芳菲在明轩堂主屋卧房坐着,远远瞧着两人打打闹闹,竟恍惚有种错觉——她仿佛是闯进了别人家夫妻的卧房,亲眼见证了一对恩爱夫妻的相处日常。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温柔只是他爱的影子。


    赵芳菲含着泪回房,扑进奶娘怀里大哭,亲眼见证了丈夫眼神里全是别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少女的芳心碎了一地,只觉天都塌了。


    “奶娘,我怎么办?”


    奶娘轻拍着她的背,只能缓缓劝她:“独孤公子马上便要回京,只盼着两人渐渐淡了分开,往后各自娶妻生子,许是就好了。”


    赵芳菲哭了一夜,次日顶着一对肿的通红的眼睛去找姜不语,头一次在丈夫面前强硬起来:“我与夫君有话要说,请独孤公子出去!”


    姜不语对少女的来意心知肚明,再说她也觉得两人假凤虚凰不得长久,总不能耽误了小姑娘,瞪了一眼还欲留下来的独孤默,等他不情不愿的出去之后,她才道:“你讲。”


    赵芳菲只觉得幽州的冬天果然太冷,从观梅院一路走过来,明明落雪已停,她却觉得灌了一肚子风雪,心里冷的厉害。


    “夫君当初娶我,可有苦衷?”


    “事到如今,你应该也知道我与金守忠之间的矛盾了。”姜不语直言不讳:“当初这桩婚事是你祖父与金守忠议定,又有陛下赐婚,我本无意娶妻,不过情势所迫,实在对你不住!”


    赵芳菲哭了一夜,只觉得眼泪都已经流尽,但听到丈夫这句话,眼泪竟奔涌而出,她呜咽道:“可是……可是娶都娶了,你打算怎么办?”


    姜不语见小姑娘哭的可怜,如今连家人都生死不知,只能极力自黑以安慰她:“其实……其实我不能人道!这件事情不好大肆宣扬,可也不能害了你一生。你若是愿意,我写了和离书给你,你可以继续住在姜府,做我的义妹。若将来有情投意合的少年郎,我必厚厚备一份嫁妆给你,往后姜府便是你的娘家,你看可好?”


    不能人道?


    ——您那是缺少武器吧!


    “……”隔窗偷听的独孤默暗暗磨牙,只觉得姜不语为了摆脱赵芳菲抹黑自己,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赵芳菲到底是受过婚前培训的,当下便反驳:“胡说!你就是讨厌我是不是?你若是不能人道,阳哥儿跟旭哥儿哪来的?”少女头一次恋慕男子,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况且两人已拜堂成亲,她已视眼前之人为终身依靠,坚持道:“夫君,你别不要我!你讨厌我哪里,我可以改!”


    姜不语额头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你别哭啊!”她为了让赵芳菲死心,只能继续不遗余力的抹黑自己:“唉,说起来这事儿有些丢脸。阳哥儿跟旭哥儿出生的早,那时候吧……那时候还没什么问题。只是后来……不瞒你说,后来几年无所事事,便整日与一帮兄弟泡在如意馆里,胡闹的有些过份了,等到我发现自己身体有了问题,已经治不好了。你来幽州之后,难道没去街上打听打听?幽州谁人不知我的风流之名?”


    “……”独孤默见识了姜不语的胡扯八道,如果不是他知道真相,说不定都要被她给骗了。


    房里,赵芳菲的哭声隐隐传了来,听起来极为伤心。


    不用出去打听,她的兄长赵远平便曾经无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过她,为了带她回京,不惜讲过许多有关姜不语在幽州城内的风流韵事,最离谱的还是世子与前姐夫为了争如意馆的头牌大打出手,后来还闹到了幽州大营请金守忠决断,前姐夫经此一事便卧床不起死在了榻上。


    她当时恨不得啐兄长一脸,也不知道哪里道听途说来的,便来哄她。


    事隔数月,她终于悟到了兄长的好意,觉得自己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怎么就听不进去兄长的话?


    赵芳菲心有不甘,拖着哭腔质问:“那你跟独孤公子……我眼没瞎,你不许骗我!”


    姜不语暗骂独孤默这个小醋坛子,为了自己心里不痛快便故意挑衅赵芳菲,现在可好,她还得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更为难了:“本来这事儿呢也不该我说,可你既然嫁给了我,又疑心我与独孤公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便只能悄悄儿告诉你了。”她似乎很是犹豫不决,在赵芳菲的一再催促之下才道:“实不相瞒,我于独孤公子有亏啊!他流放幽州的头一日,那日下着大雪,我刚刚从苏州回来,冒雪去大营,结果视物不清,马儿直接伤到了他,你猜猜他伤到了哪儿?”


    赵芳菲的注意力完全被独孤默的遭遇吸引,不知不觉间便停止了哭泣,极力睁大了红肿的眼睛问:“伤哪儿了?”


    姜不语似乎特别不好意思:“……反正吧,独孤默这辈子都没办法生孩子了!”反正他是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生子。


    赵芳菲原本对独孤默敌意满满,闻听此语顿时对他转为同情,失声道:“夫君是说……独孤默也不能人道了?”


    她用了“也”字,可见已经顺利接受姜不语的解释。


    窗外的独孤默一张脸顿时黑了,听着房里她们夫妻俩嘀嘀咕咕,抹黑自己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真的,可没想到这无赖竟连他都抹黑!


    姜不语满面歉意的点头,忏悔道:“我为此而悔之不及,只能将他留在房里侍候。他觉得我对不住他,渐渐便有些行为逾矩,竟不拿我当主子,反成了我的债主!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她再三叮嘱:“妹子,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马上便要回京入职,此事算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你万不可泄露出去,特别是你身边侍候的丫环婆子,她们不知道厉害,可你得知道,若这事儿传出去,不止你们小命难保,我如今也是一介庶民,哪里斗得过阁老府的长公子,到时候大家一起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赵芳菲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独孤默在姜不语面前各种大胆的行为统统有了解释,如今瞧来竟觉得姜不语也有点可怜,日日屈服在阁老府公子的淫**威之下。


    她再三保证:“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姜不语忽悠人的功力从未退步,热切道:“我只有一个姐姐,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咱们这辈子虽然不能做夫妻,但完全可以做兄妹!往后谁若给你委屈受,哥哥打死他!”


    赵芳菲还不能从心爱的丈夫变成兄长这样的事实里脱出身来,但听着她这番话,对于家族已经被打入天牢失去后盾的小姑娘来说,心里不禁暖暖的,她结结巴巴说:“我……我回去跟奶娘商量商量!”


    姜不语大赞:“你奶娘一心为着你,除了独孤公子之事不能讲,旁的你大可告诉她。”比如我不能人道之事,一定要大讲特讲。


    果然赵芳菲的奶娘听到这话顿时急了:“小姐你傻啊?爷既然不能人道,你就算是守着他一辈子也没什么好结果,连个孩子都没有,爷倒是有俩外室子,不对他大张旗鼓非要将私生子接回府里来,原来是这个原因。但你还年轻,跟着这样的男子这一生可就毁了。你当时就应该接了和离书,咱们还继续住在姜府,就算是他欠你的,待有了合适的人家再嫁,还能多赚一份嫁妆。”


    赵芳菲对姜不语还有些留恋:“可是……奶娘你有没有觉得夫君有些可怜?”


    奶娘嗤笑:“他可怜也是自己到处风流惹来的毛病,难道觉得他可怜你就要把自己一辈子填进去?”这位奶娘口才堪称一绝,几句话便将赵芳菲说转,隔日她亲自去替赵芳菲讨要和离书。


    “我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既然大爷有心,不如放了我家姑娘。”


    和离书早已写好,签字按过手印,还是独孤默执笔,边写边磨牙,倒好似和离的是他,姜不语当时逗他:“你若是不舍得赵芳菲,不如等我与她和离,你娶了她?”气得独孤默按着她威胁要在她脸上画乌龟,姜不语识时务者为俊杰,笑软在床上连连认错,这才逃过一劫。


    她痛快递了和离书过去,当即便做起人家兄长:“往后妹妹在姜府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奶娘也替我多留些心,可别委屈了妹妹!”


    奶娘在赵芳菲面前说了她许多坏话,结果这桩婚事结束的极为体面,对方一心为赵芳菲着想,一张老脸也有些作烧,接了和离书连忙走了。


    独孤默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明轩堂,回身关上门,在烛光之下将某人逼在床角,拿出审贼般的架势问道:“我听说……自己不能人道啊?几时的事我竟不知道。”


    姜不语尴尬陪笑:“幻听!幻听!你肯定是听错了!”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结束战斗,歇十五分钟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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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是吗?我怎么听说自己不能人道, 还……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独孤默双臂撑在她头顶俯视着她:“敢问姜大爷,你可是验证过?”


    少年的脸渐渐逼近,明明武力值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还偏偏做出一副威慑的模样, 姜不语脑子里不期然想起高妈妈的话——将来生个孩儿, 若是随了爹,不知道得多漂亮。


    她老人家当时心气儿足, 连如何照顾小婴儿都想到了,连小婴儿亲爹的处境都设想周全,姜不语心内一动,忽觉得高妈妈的提议不但可以实施, 还不用想办法安置孩儿爹。


    独孤家书香门第, 独孤默不但生的好看还有个聪明的脑瓜子, 作为新上任的姜氏大爷,肩负着为姜氏延续血脉的责任, 姜大爷这一刻鬼使神差, 揽着少年的腰肢一个翻身, 变被动为主动,将他压**在身**下, 拿出自己惯熟的手段,挑着少年的下巴浪荡一笑:“既然如此,那爷就验证一下!”在独孤公子震惊于眼前之人无耻的目光之下, 吻了下去。


    “唔……”独孤默犹如落在恶狼口中的绵羊,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吻而已, 却没想到紧跟着他的衣服便被扒了, 姜大爷毫无女子的矜持, 让人很难不怀疑她是蓄谋已久。


    “你等等——”


    “等什么等?”曾经叱咤疆场的姜大爷美色当前, 耐心全无,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战场,而她富有攻击性的个性将独孤默压制的死死的,他也曾经试着反抗,想要逃离她的魔爪:“不语,你我还未成亲……”


    读书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想讲道理,姜大爷却无赖惯了,向来纵情任性,甚至还咬了下他的耳珠,轻笑道:“独孤公子不是说要自荐枕席吗?难道反悔了?”


    独孤默:“……”看在你心情不好丢了爵位的份上,我让着你!


    他在心里默默替姜不语找着理由,实则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姜大爷对他的迁就才不领情,对待降兵毫不容情,如狂风过境般攻城掠地,独孤默只差咬着被角哭泣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此兵还是贼兵,忽悠拿人耍无赖都拿手,唯独不跟他讲道理。


    第二天,独孤默顶着高妈妈意味深长的目光,接过她老人家递上来的补汤,暗暗怀疑高妈妈偷听壁角,不然何以接过空碗,还要补上一句:“公子身子是有些弱,大爷向来无法无天,常年练武也有些没轻没重,您多包涵!”


    阁老府里的长公子呢,也别欺负的太惨了!


    独孤默:“……”


    经此一事,姜大爷好像忽然想明白了,她连日来的低烧奇迹般的退去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吃完饭便张罗着要带独孤默出门去玩。


    “你来幽州三年,真正无事闲逛的时候极少,不如咱们就在幽州城里好好玩几日。”


    昨儿京里的圣旨已经进了城,皇帝令武安侯查清楚金守忠之罪行,押送一干犯人入京,并令六皇子李恪掌幽州军。


    武安侯派人来传话,既然独孤默也要回京,不如大家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人可聊天解闷。


    姜不语已经替独孤默答应了下来,大约过个三五日,武安侯便要入京了。


    独孤默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召他回京的不是独孤玉衡,而是皇帝陛下。


    两人相伴一夜,独孤默满腔离愁别绪,可姜大爷却似乎极为高兴,一点都不为离别伤感,白日带着他满幽州城乱转,吃了不少新鲜小吃,还去听了一场《银簪记》,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写的话本子大加评判:“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写的不大好,还是我修改的好?”


    独孤默被她一句话撩拨的面红过耳,轻扯了下她的袖子,轻声责道:“大天白日你说什么胡话?”


    姜大爷认错及时:“好好我不说,留着晚上说!”


    她说到做到,夜晚在床榻间胡闹之时,果然多了不少花样。


    独孤默深深怀疑:“……你哪儿学来的?”


    姜大爷对自己过往的风流艳史毫不避讳:“你当我这些年如意馆是白逛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又坏笑着说:“你读的是圣贤之书,我读的可不止话本子,要不要送你几本?”


    独孤默:“……”


    自从遇到姜大爷,他从前清心寡欲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离开幽州城的前夜,姜不语带着独孤默爬上侯府最高的屋顶,顶着冷风说:“上次成亲,刘巧匠做了许多烟花,可惜当时忙着平叛,都没功夫细瞧,现下有时间了,我前些日子派人重新订了一批,算是为你送行吧。”


    她话音刚落,远处烟花便腾的升空了,幽州城内尽在烟花的照耀之下,他对着她那张忽然正经起来的脸,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要不……我就留在幽州城,不走了可好?”


    姜大爷斜睨了他一眼,道:“一千两银子!我整整花了一千两银子为你送行,把刘巧匠家库存的烟花全都包圆了,结果你说你不走了?逗我玩是吧?大丈夫志在四方,别娘们唧唧拿不起放不下!”


    独孤默:“……”


    他满腹离情都抵不过姜大爷煞风景的本领,只能默默仰头看烟花,最后没头没脑说一句:“你等我!”至于等多久,他也不知道。


    姜大爷“嗤”的笑出声来:“你当我是戏本子里苦守寒窑的王宝钏啊?你我在一起时开开心心,不负相识一场缘份,离开之时你也只管奔着自己的锦绣前程而去,别想着幽州城内还有人痴痴等你!”


    她意气风发,对着再次升腾而起的烟花宣布雄心壮志:“爷这一辈子总要多收几个俊俏少年郎,方不负风流之名。你也别担心走了之后我会无聊,日子总能快快活活过下去的。”


    独孤默听她描绘自己未来的生活,没有他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别的少年郎,当下面若冰霜,气的封住了她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万幸此刻一朵烟花刚落,院子里黑漆漆的,仆人们都已经去睡了,无人瞧见。


    姜大爷内心暗暗反省:这孩子会不会被我拐带坏了?


    次日,幽州府衙前最宽阔的街道上站了两排衣甲鲜明的军士,武安侯与邓刺史道别,等着手下人将人犯从牢房里押出来,窦卓与金守忠后院的女眷们也尽数被塞进囚车,连同半疯的金不离、杨力及金余的家眷等等。


    囚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又陆续往前走,等到装着金守忠的囚车到了城外,最后一名囚犯才从牢房里被押出来,被士兵粗鲁的塞进了囚车。


    姜不语在城外送行,将她那辆宽大舒适的世子车驾送了给独孤默,陪伴独孤默回京的还有她送的长琴、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灰,马车旁边的小黑。


    独孤玉衡派人来接独孤默,原本是怕他一个人贸然上路,万一半路遇上赵躬一案的漏网之鱼前来寻仇,特意找人借了几名武师,谁知独孤默与武安侯随行,几名武师不由松了一口气,暗暗觉得闭着眼睛睡着也能安安稳稳到达京城。


    离别在即,姜大爷总算收了她那副浪荡模样,正经了许多,隔着车窗道:“阿默,我如今可是庶民,脾气又不大好,万一哪天惹了祸,还指望着你捞人呢。你可得好好当官,步步高升啊。”


    独孤默满目柔情,凝视着她。


    他说:“好!”


    不远处,金守忠半躺在囚车里,断腿跟手指疼的一刻都不得安宁,这几日他时常回想这些年的日子,原来权势富贵一场梦。


    武安侯骑马赶来,见独孤默车驾舒适,将马缰扔给亲卫,直接上了独孤默的车,顿时被里面华丽的陈设给惊到了,从坐垫到被褥枕头无一不精美,还有固定在马车里面的暖炉茶具,可能是怕他闷,连固定在车上的棋盘都准备好了,那棋子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按上去吧嗒一声,便牢牢吸在了棋盘之上。


    马车动起来之后,独孤默向车窗外的人招手挥别,颇为失落,过得片刻才想起来问一句:“侯爷可要吃些点心?”


    武安侯环顾四周,小桌空空如也,奇道:“哪里有点心?”


    独孤默拉开车厢四壁隐藏的好几个暗屉,各个都装的满满登登,干果蜜饯零嘴点心琳琅满目,在投喂一项上,姜大爷从来不落人后。


    武安侯感叹道:“阁老想的真周到,长途跋涉专门送了马车过来。”他这时候才察觉:“咦,这马车行驶平稳,减震不错啊。”


    独孤默来时孑然一身,扛着重枷失意消沉,也是在冬日到达的幽州,离开的时候乘着那人的马车,车里装着她满满当当的心意,满腹情思缠绕,惆怅难解。


    那人嘴里从来没一句真话,想要听她一句真心话比登天还难,可她所有隐藏在嬉皮笑脸背后暗暗的体贴关心,无不透露着真心真意。


    相思比路还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本卷就完啦,然后就到第三卷啦,今天只有两更,明天我早点写,晚安。


    另外——咱评论区含蓄委婉点啊,别招来审**核,严正申明:我可没开车!!


    坚决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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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恪接到圣旨之后, 便入幽州大营任职,收拾金守忠留下来的烂摊子,重新核查各营将士军籍。


    有追随金守忠造反的乱臣贼子便消了军籍, 而跟随姜不语平叛的死难将士则要核实之后发放抚恤金, 再加之还有掌营将军跟着造反的, 还得重新安排人员调度。


    金守忠吃空饷造成营内帐务混乱,他手边连个得用的人也没有, 而原来管帐务的书吏以及军需人员全都以附逆的罪名被带走了,他忙的数日之内连个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等到这日中午总算得空能偷半日的懒,才想起问一句身边侍候的亲卫:“阿默几时回京?本王还得抽空去送送他。”


    亲卫面有难色:“殿下,独孤公子前两日已经回京了。”


    李恪睡眠严重不足, 诸事繁忙, 军中刺儿头本来就多, 加之他不熟悉军务,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如同抽着一团乱线, 扯出一根线头还未理顺又不小心扯出四五根乱线头, 连带着脾气也跟着见涨,当下骂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阿默要回京, 竟不知告诉我一声。”


    亲卫嗫嚅道:“属下在殿下耳边提过一句,您当时‘嗯’了一声。”


    李恪回想一下,好像亲卫是在耳边说了句话, 他当时忙着查帐,一心八用还在同时考虑别的几件事, 亲卫的话在他耳朵边打了个旋儿轻轻消散, 压根没存进脑里。


    “本王忘了, 你们也不知提醒, 要你们何用?”


    李恪劈头盖脸臭骂了亲卫一顿,顶着漫天大雪骑马回侯府休息,呛了一肚子的冷风,差点冻成一根人形立柱,这时候想起他的马车,遣亲卫去隔壁院寻姜不语讨要。


    片刻之后,亲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姜不语。


    姜不语这两日忙着搬家,高妈妈恨不得把整个明轩堂照原样搬过去,一院子人都忙的团团转,唯有大肚孕妇姜不言得到特殊照顾,只需要坐在火盆边歇着。


    姜不语倒是想偷懒,以陪伴长姐为名坐下不过片刻,高妈妈就扯着嗓子喊:“大爷你也别闲着,赶紧来收拾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她房里博古架上摆的不是古董瓷器,玉器摆件,而是每次出去玩随手淘来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有时候是外面手艺人捏的泥偶,还有一组行乐泥偶,是她跟一帮狐朋狗友们去外面踏青,花了大价钱将泥人吴劫上马车,让他亲临现场照捏的,也算是快乐时光的见证。


    上次橙丝打扫,不小心将邓利云的小泥人弄断了一条胳膊,惹的姜不语很不开心,此后便不情愿丫环们动她博古架上的小摆件,都是老成可靠的高妈妈亲自拭擦。


    高妈妈对她的古怪癖好多有容让,大约在内心里觉得她不能像同龄女郎们一样摆弄胭脂花粉首饰衣裙,已经是人生之中一大遗憾,喜欢外面捡回来的“破烂”玩意儿,也算是一种移情作用。


    不过眼下搬家忙乱,高妈妈犹如明轩堂里的大帅,指挥着丫环小厮各司其职,也没功夫理她那些小玩意儿,只能委屈姜大爷亲力亲为了。


    姜不语坐在火盆边拿着一把毛栗子挨个切口子,姜不言负责挨个埋进火盆里,一边感受着胎儿的跳动,一边忧心忡忡:“你姐夫回府都半天了,也不见派人捎个口信回来。”


    自婚宴当日至今,他们夫妇未曾回过家,姜不言倒是想跟丈夫一起回去,但邓嘉毓觉得回去之后迎接他们的很可能是一场暴风雨,妻子肚大如箩,万一听了进到心里去,伤神就不好了。于是以“帮衬搬家”为由留她在侯府,独自回去面对双亲的暴风雨,只等家中风平浪静再来接她。


    姜不语切毛栗子正起劲,闻言头也不抬:“关起门来是一家子,邓大人难道还能把姐夫给大卸八块啊?你可是白担心了。姐夫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万一邓府下人冲进来说刺史大人正在执行家法,要给姐夫几十棍子,那时候长姐你出马也不迟啊。”


    她俏皮一笑:“重要人物总是最后一个出场。”


    姜不言:“……”


    她察颜观色,很想在姜不语面上瞧出一点独孤默离开之后的感伤,但很遗憾的是,姜不语大约生就一副铁石心肠,笑的没心没肺,还能出言开解她,看来没什么大碍。


    高妈妈正催着姜大爷干活,她跟粘在火盆边似的不挪窝,结果听到六皇子派人来问马车,顿时色变。


    姜不言问:“怎么了?”


    姜不语凑在她耳边说:“闯祸了,六皇子的马车被我拆了还没装起来。”


    姜不言:“……”


    姜不语硬着头皮过去,见到李恪先发制人:“殿下怎的想起马车来了?”


    李恪刚泡了个热水澡,暗叹营里不是人呆的地儿,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结果来到边关苦寒之地,为了与营中官兵拉近距离,坚决不吃小灶,跟着众人吃了几日大锅饭,只觉得饭食粗糙的如同喂猪难以下咽。但营中官兵吃的热火朝天,有时候为着一块肥肉就差在饭厅里上演全武行,他只能随便划拉几口饱腹,不觉间已瘦了一大圈。


    这时候见到披着狐裘揣着皮手筒,打扮的如同富家公子般的姜不语,竟觉得她虽被贬为庶民,却不必寒冬腊月再往营里跑,倒是比他这个皇子还要舒服,当即道:“刚到幽州你不是怕本王暴露身份把马车带走了吗?现下外面冰天雪地,骑马回来冻的本王半天回不了神,回营之时可再也不骑马了,赶紧把本王的马车还回来。”


    姜不语一副忠臣良将的嘴脸苦苦劝他:“殿下初掌幽州军,可不知道那帮刺儿头有多难收服。我当时在各营流转一路打过去,才让他们放下成见。殿下细皮嫩肉一瞧就是个矜贵的主儿,本来就不通军务,还被他们按在营里打过,既然走不通以武力树立权威的路子,剩下的便只有同甘共苦这一条路可走了。您那皇子车驾太过招摇,真坐着回营,说不定会让营里将士们犯嘀咕,觉得殿下说好的要与大家同苦共苦只是做做样子。”


    她还大义凛然反问李恪:“殿下想想出营巡边的将士们,哪个不是顶风冒雪在外面,难道都要找豪华马车来坐?”最后她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小人觉得吧,要不……给您找辆灰篷马车?虽然没有皇子车驾舒服,但也没那么打眼不是?”


    李恪与她斗智斗勇不止一回,虽然因为逆贼一案生出敬意,但姜不语这人很难让人长时间保持对她的敬重,他不由狐疑道:“你推三阻四,不会把我的马车拆了当柴烧了吧?”


    姜不语陪笑:“哪儿能烧呢?”奋起直拍马屁:“殿下洞若观火,小人佩服!”


    李恪沉下脸来,吓唬她:“别废话,老实说,你不会真拆了吧?”


    姜不语期期艾艾:“……拆是拆了,也没烧,就……还没装起来。”依靠皇子马车的减震技术,她工坊的匠人们改装了原来的世子车驾,减震级别提高不少,才能让独孤默舒舒服服回京。


    “狗胆包天你!”李恪气恼不已,但转念一想已有了对付这无赖的办法,面上凝起寒霜率先往外走:“带本王去瞧瞧,就算是拆成碎木头,本王也要见到。”


    姜不语大冷天被迫带着李恪坐着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里前去工坊,匠人们数月不见她,纷纷来见礼,七嘴八舌向她汇报近几个月的劳动成果。


    “爷,宫里的匠人果然精妙,老孙头照着拆了的马车仿制了好几辆,形制是普通马车,但减震效果极好,若是有那怀了孕的妇人或者上了年纪怕颠的太太们坐,也能舒服不少。”


    姜不语:“咳咳……”


    李恪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装哑巴听这帮匠人们说话。


    已经有性急的匠人考虑营销的路子:“爷,你要不要考虑把老孙头仿制的马车卖出去两辆?小的们觉着可以提高价格,比市面上的马车价格高上三成也无妨。”反正马车的客户群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富绅,都是不缺钱的主儿。


    姜不语握拳抵唇又咳了两声,在众匠人热情的包围之下头都大了,生怕再说下去这帮人再抖搂出别的事儿来,忙抬手制止:“大家都辛苦了,一会儿让黎护卫去拉一头猪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众匠人欢呼一声,在她的催促之下转头去忙。


    姜不语顶着李恪戏谑的眼神,硬着头皮带他过去,在工坊最里面一间屋子里有个老头正坐在石磨前磨着刻刀,旁边有一张比床还要大的桌子上摆着许多零件,李恪根据上面的花纹朱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的马车“残骸”。


    他站在马车“残骸”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道:“说吧,你准备怎样将功赎罪?”


    姜不语试探性的问:“要不……殿下宽限几日,我让老孙头这几日抓紧时间装回去?保证跟原来一样舒服?”


    李恪语气不善:“你说呢?”


    姜不语摸摸腰间荷包,灵机一动:“要不殿下开个价,我给殿下补一笔赔款?”


    “你觉得本王像是很缺钱的样子?”


    姜不语狠狠心:“殿下您讲!只要您划出个道道,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完成。”


    李恪露出猎物掉进陷阱里的满意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啊,从明日开始劳烦姜大爷早起,以本王幕僚的身份入营就职,助本王理顺大营军务!”在姜不语懊悔的眼神里又补了一句:“对了,姜大爷手底下能人辈出,连本王的马车都能拆了仿制,想来找几个靠得住会理帐的也不难吧?明日带着你手底下可靠的帐房先生一道入营干活!”


    ——大意了!


    姜不语总算回过味来,对上六皇子得意的眼神,只能暗悔最近没腾出手来,竟然主动掉进了六皇子的坑里。


    作者有话说:


    ……好像还有一章的样子,本卷才能写完。


    休息十分钟继续写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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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姜不语以六皇子幕僚的身份重回幽州大营, 乐坏了营中将士,不过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李恪不通军务,虽挂着掌军的名义, 但实际入营没几日, 万事没有理顺, 连营里的刺儿头都不曾收服。


    众将士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见面倒是挺客气, 礼数半点不错,仿佛原来在营里按着他打的那糙汉子们集体偷偷恶补了礼仪课,尊卑有别,但也疏远得厉害。


    李恪甚至有点怀念他被营中将士们按着苦练的那段日子, 辛苦是辛苦, 但大家打成一片, 也快活得紧。


    他从小到大,都从来没有过那样无拘无束不分高低贵贱的自在日子。


    姜不语入营之后, 各营将士闻讯而来, 将议事厅堵个水泄不通, 热烈欢迎她回到大营,七嘴八舌跟捅了一窝马蜂似的。


    万喻跟柴滔属于情绪内敛些的, 才说了两句便被卜柱扒拉到了一边,他激动的拍着姜不语的肩,热情欢迎她回营, 李恪觉得自己的肩膀疼的厉害。


    其余各营与她相熟的校尉士兵们能挤进来的都激动的挤了进来,不能挤进来的便堵在门外, 都想觑着空子与姜不语说几句话, 尤其宿全块头又大, 嗓门又高, 一路从外面挤进来,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语无伦词的说:“爹!您可算是回来了!”


    哪料得姜不语板着脸在他的大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在宿全委屈的说:“您打我干嘛”的疑问声中,她杀鸡给猴看,骂道:“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操练的时辰吗?你不在校场练习,跑来议事厅做什么?是不是觉得六殿下被你打败过,所以才不拿他的军令当一回事?”


    她这句话落地,议事厅里一半人都闭上了嘴巴,还有憋着笑一脸怀念的将士,似乎被她敲打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金守忠谋逆之后,营里追随他的一部分附逆要么死于叛乱要么被打入牢房,剩下的各营皆有折损,再加之姜不语入狱数月,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如同一盘散沙,李恪不熟军务,幽州大营已经许久未曾整肃军容。


    柴滔跟万喻猜出这是姜不语帮着李恪立威,忙识趣的向李恪告罪,卜柱掌着先锋营多年,又是个粗豪汉子,态度陈恳及时认错:“听闻世子——不语贤侄入营,末将高兴过头,忘了军纪,还请殿下责罚!”


    李恪还想与这帮将军们打好关系,再说他们皆为着姜不语而来,而姜不语为着帮他,拿自己最疼爱的傻儿子立威,他自然领情。


    “下不为例!”


    有三位大将军带头,其余众人虽有一肚子旧要叙,也知趣的撤了,当日幽州大营上空便响起了练军的号子,李恪掌军头一回听到,倍感好听,坐在议事厅感叹:“一辆马车换来一名得力的军师,也算值了!”


    被他抓来就职的姜不语惊讶道:“莫非殿下还想赖了小人的报酬?”


    李恪:“姜大爷马上便要向外出售改良马车,说不得过些日子幽州的车行都要被你给挤垮了,难道还缺银子?”


    姜不语:“殿下可得考虑清楚了,做白工跟拿银子干活的效率可不一样。”


    李恪笑骂道:“财迷!不会少了你的银子,行了吧?”


    有了姜不语入营敲打,没两日幽州大营便恢复了往日的操练,而她带来的三位帐房效率奇高,还有数名文书核实军籍武器库粮草,将金守忠留下的烂摊子归拢起来分轻重缓急处理,但凡令李恪为难之事交到她手里,便应对得宜,竟使他高枕无忧。


    李恪感叹:“其实父皇让本王掌幽州军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你才是执掌幽州军最合适的人选。”


    姜不语拢着身上的狐裘,笑道:“我从出生便被寄予厚望,困在幽州不得动弹。如今无职一身轻,待得殿下诸事理顺,我还想离开幽州,到处去走走。”


    李恪极力挽留:“你还是别走,不但本王舍不得你,便是幽州军中将士们从上到下也盼着你能留下来。”


    来年开春,京中传来消息,金守忠被判凌迟,其余附逆及十二岁以上的男丁皆被判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


    疯了的二皇子免去一死,却被圈禁在二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与此同时,赵躬及其朝中的党羽首犯皆被判斩首,皇帝念其多年辛劳,而他的两子外放任职,三儿子赵明悟平日不涉朝政,免去赵躬三子死罪,连同其家眷全部发配岭南。


    赵芳菲听到消息的时候在别院里大哭一场,提起想要去岭南,被她的奶娘极力劝住了。


    等到二月初,姜不言在疼了一天一夜之后生了一个儿子,邓府喜添新丁,除了亲爹邓嘉毓高兴疯了,见人就发赏钱,连邓刺史夫妇也乐的合不拢嘴,对于儿媳妇身份带来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再说姜不言早与逆犯切割清楚,还是皇帝下旨意允准,而姜不语虽然沦为庶民,却依旧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洗三的时候亲自押着一车礼物前来,大大为姜不言撑了一回面子。


    坐在洗三宴席上,姜不语谈笑风声,丝毫没有因为丢了爵位被贬位庶民的尴尬与难堪,邓利云起哄着敬酒:“恭喜舅老爷喜添大外甥!”


    姜不语回敬他:“恭喜他叔喜添大侄儿!”


    两人举杯:“同喜同喜!”引的席间众人哄笑不已。


    邓淦同意结这门亲事的时候固然有些势利,然而等真正经历过风浪之后,他方才觉得,无论有没有侯爵之位撑着,这门亲事都结对了。


    当晚,邓大人喝得半醉,被邓嘉毓扶着回房的时候,难得叮嘱儿子:“待得昊哥儿大一点,让他跟舅爷多学学,总归没有坏处的。”


    昊哥儿便是姜不言的儿子。


    邓嘉毓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父亲的神色:“那您还生气吗?”


    之前他们夫妇被姜不语送走,连给家里报个信都做不到,回来之后引得邓刺史夫妇极为不高兴,若非瞧在肚里孙儿的份上,说不定还在生气。


    邓大人语重心长的说:“为父半生为官,见过多少家族在官场上倒了便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机。但世子心志坚定,权势富贵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独大难临头却面不改色从容应对的态度,若是将来昊哥儿能学得他舅舅一半本事,也尽够用了。”


    邓嘉毓内心复杂莫名——老爹要是知道姜不语是他妻妹而非内弟,还不知道得震惊成什么模样呢。


    吃完了洗三宴回来,姜不语便觉得恶心欲呕,高妈妈派人请了舒观云过来,老头手往她腕上一搭,眼珠子都要被吓掉了:“这这这……怎会是喜脉?”


    老大夫一生行医,活人无数,不知道见过多少病例,这次却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了,颤抖着手再次按上了姜不语的脉搏。


    高妈妈喜形于色,映着满头白发只想念佛:“世子爷保佑,姜家后继有人了!”


    舒观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诊断没问题,又见姜不语与高妈妈喜气洋洋的模样,回想她上次高烧不退,便猜出这孩子的来由。


    老爷子从来对姜不语随意呼喝,唯独这一次格外温柔,连声音都低了两度:“你你你……你最近可别再舞刀弄枪了,小心动了胎气。”


    姜不语笑微微应了:“舒爷爷,你若觉得我胎象稳,劳驾给我开点保胎药,我准备出趟远门。”


    舒观云头疼的望着她,很想大骂一顿,都怀孕了还不消停,但想到她如今还是男子身份,只能强捺着脾气问道:“你想去哪?”


    姜不语悠悠道:“烟花三月下扬州。”


    “得!我欠了你们母女的!”舒老爷子认命的说:“等我几日,关了医馆随你一起走,别半道上磕着碰着。”


    高妈妈身体日渐不行,正担心姜不语独自出门,舒观云愿意陪同前往,她顿时感激不已。


    三月初,姜不语前去拜别李恪,彼时金守忠留下的烂摊子已被彻底理顺,各营将士与李恪也磨合的差不多了,幽州大营一切都步入正轨。


    李恪用一辆马车赚来的幕僚用着格外顺手,舍不得她走百般挽救,无奈姜不语去意已决,只能放她离开。


    隔日,姜不语给还未出月子的姜不言送了一封信,带上亲卫小厮丫头,在舒观云的陪同下离开了幽州。


    作者有话说:


    本卷完,明天开新卷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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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渊太兴十五年三月初五, 春和日丽。


    刚刚吃过早饭,天气和暖,城东姜府的主人在后院池塘旁边钓鱼, 鱼竿垂在塘中许久, 而躺在藤椅里的人钓的三心二意。她身上盖着薄毯, 脸上蒙着一本书,还爱惜的包了书皮, 瞧不清书名。


    看样子主人是准备在池塘边看书钓鱼,度过一个悠闲的上午,但日头不冷不热的照着,和风习习, 还贴心的送来了园里初春的花香, 周围安静的令人犯困, 不多时她便闭上眼睛跟周公下棋去了。


    塘中鱼儿咬到了饵,拖着鱼竿想要逃走, 眼瞧着鱼竿挪动, 而藤椅上的主人与周公难舍难分, 正在此时,远处鬼鬼祟祟跑来一个三岁的小童, 脑袋上扎着个小鬏鬏,穿着身颇为喜庆的红色小褂子,足蹬虎头鞋, 蹑手蹑脚凑近了藤椅上的人,在她耳边大喊一声:“爹爹——”


    姜不语从梦中惊醒, 盖在脸上的书“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露出插画里衣着暴露的宫装女子, 她捂着心脏差点跳起来, 赶忙捡起书,这次从书肆里淘来的最新一期的《阳城公主与她的门客》描写的颇为露骨,属于少儿不宜读物。


    姜麟小朋友刚满三岁,放在后世属于能进幼儿园小班称王称霸的年纪,但现在连学堂都进不了,属于刚刚开蒙识字的阶段,请来的教书先生柏润刚刚二十出头,还有点童趣,教好动的姜麟颇有两把刷子,每日带着他识几个字,课堂不拘泥于书斋,有时候带他去街上认店铺的招牌,有时候将课堂搬到后花园里,认识一些花草虫鱼的写法,回到书斋拿千字文当儿歌背会儿,再简单涂两张墨团团就算结束了一天的功课。


    反正姜府主人财大气粗,开的报酬很高,但在孩子的学习上很佛系,带着孩子面试了十多位前来应聘的西席,美其名曰要给孩子挑个合眼缘的先生,结果一听那些侃侃而谈的先生列出来的长远计划,连姜麟十二岁之前的学习书单都列了出来,姜麟还不懂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活,姜大爷先白着一张脸把人家请走了。


    她自己从小饱受教书先生荼毒,又有亲娘拔苗助长,轮到儿子只有一个要求:玩的开心。


    柏润家贫,在街市间卖画代写书信维生,顺便准备科考,听说姜府接连试了许多先生都不大合姜府小公子的眼缘,朋友怂恿他:“就是个三岁小儿,有甚教不了的?说不定是那些老学究们太古板了,不如你去试试。”


    他向来随性,听说姜府薪酬开的极高,抱着随意试试的态度前来,姜大爷亲自面试,问他教小儿读书可有计划,柏润一问三不知,再放他陪姜小公子单独玩会儿,他随手画了两只兔子,博得了姜小公子的欢心,便被留了下来。


    后来休息,他出门会友,友人问及他被聘的缘由:“听说去应聘的西席不少,怎单单留下了你?”


    柏润道:“许是我教学生有些不务正业吧?”


    朋友:“……”谁信啊,瞎话都不带这么编的。


    姜大爷有言在先,她也不指着姜小公子将来读书入仕,别整日把孩子死拘在书斋里。


    主家既然发话,柏润乐得轻松,视教书为“哄孩子玩”,每日玩的花样百出,姜小公子跟着他去街市间转悠,回来便有斩获,师生间相处的十分融洽。


    近来随着姜小公子识字量突飞猛长,见到姜大爷读书便好奇的要读一读她的书——没请西席之前,姜小公子还是个睁眼瞎,姜大爷的香艳野史话本子满房间乱丢也不怕。


    姜不语捂紧了话本子,再顺手将鱼竿拉起来,果然钓起一尾肥硕的鲤鱼,丢进旁边桶里,再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麟哥儿怎么来了?”


    姜麟奶声奶气的说:“先生坐在院里睡着了,我偷偷跑了出来。”他爬上姜不语的腿,自动在她怀里坐好,抱着她的脖子小声说:“爹爹,咱们偷出府去吃汪奶奶家的桂花糕吧?”


    姜不语左右瞧瞧,四下无人,抱着儿子去翻墙,在麟哥儿激动的差点叫出声的同时,她食指抵唇“嘘——”示意他消声,小家伙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激动的小脸通红。


    墙内不远处,黎英兄弟俩眼睁睁看着姜大爷在自家院里跟做贼似的翻墙,无可奈何跟了上去。


    当初姜不语怀孕之后,带着自己身边的人从幽州出发,说是要去扬州游玩,但她沿途游山玩水,遇到可心的地方便住一个月,住腻味了再走,吃到美食也多留几日,再换地方。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当她的肚子显怀之后,身边人还当她从小辛苦,如今无官一身轻,随意吃吃竟也贴了一肚子膘,却在某个路途中的小镇上被集合在房里告之真相——姜大爷其实是女子。


    彼时黎英尚能维持表面的镇定,黎杰简直不敢相信,还当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澄心澄意与橙丝橙苗等人恍然大悟,主子多年不让近身侍候都是有原因的。


    等到扬州地界,姜麟都已经五个月了,白白胖胖包在襁褓里,半道上请的奶娘只当女主人难产而亡,只有姜大爷一个单身汉带着孩子,身边还有一帮仆从,家资富饶。


    麟哥儿一岁断奶之后,奶娘便被辞退归乡,由姜不语房里的丫环小厮照顾,也渐渐长大了。


    姜大爷抱着儿子慢悠悠走在街市间,每路过一处热闹的景致都要停下来瞅两眼,虽然最终目标是汪婆婆家的糕点铺子,但不妨碍父子俩沿途闲逛,顺手再买点别的小吃,不等买到桂花糕,麟哥儿小肚子已经吃的鼓了起来。


    柏润近来读书到深夜,坐在院里不小心打个盹的功夫,学生就不见了影子,他连忙起身去找,府里有名护卫猜测:“会不会被大爷带出去玩了?”


    姜大爷高兴起来抱着儿子上街玩耍也不止一次,柏润见不到学生还是心有不安,正准备出府去寻,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急道:“码头上要打起来了,大爷呢?”


    姜大爷的鱼竿跟野史话本子还在池塘边放着,桶里的鱼也活着,唯独不见人,连黎氏兄弟也不在,又遇上急事,府里的人全都撒出去,柏润跟着两名护卫一起寻人,在一家面人摊子前发现了姜大爷父子。


    父子俩一个姿势,正专注的盯着面人张捏人,连怀里的小吃撒了都不自知。


    护卫上前来报讯,听说自家车行里的人跟码头吴家船行的伙计打起来了,姜大爷丝毫不急,慢腾腾将麟哥儿塞进柏润怀里,一起坐上马车前往江都码头。


    扬州水系发达,江都码头每日船来船往,但今日码头乱哄哄的,两帮人聚众闹事,已经打起来了。


    无为车行的伙计们都穿着短打赤手空拳,而吴记船行的伙计们都光着膀子手中还提着家伙什,有棍子有斧头,混在一处倒也容易区分。


    柏润打眼一瞧便觉得奇怪——吴记的伙计们膀大腰圆,仗着手里有东西势头凶猛,但两方战力明显悬殊,无为车行的伙计们明显更有章法。


    马车停在不远处,姜不语从车上跳了下来,黑着脸喝了一声:“住手!”无为车行的伙计们立刻齐齐退出战圈,跟犯错的小儿被严厉的家长逮到一般,心虚的恨不得躲起来。


    他们住手,船行的伙计却不肯罢休,好几个趁此机会扑了过去,眼瞧着棍子要砸中车行一名伙计的脑袋,另外一人的斧子要砍中车行伙计的肩膀,却陡生变故,被大步而去的姜大爷硬插了进去,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那几人手里的家伙什被她接二连三夺了去,扔在了一边。


    她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问船行的伙计:“兄弟,没听过穷寇莫追吗?”


    船行伙计没想到遇上了练家子,见对方穿着宽袍大袖,乍一看不过是名富家公子,只当刚才大家毫无防备,几人互相使个眼色,扑上来要一起动手,姜大爷身后的伙计们不但不曾护主,反而齐齐后退了好几步,空出场子。


    柏润:“……”


    他进姜府之时,便知道姜大爷是生意人,在姜府当了三个月西席,见到姜大爷的次数不少,每次她都笑眯眯的,被姜小公子扯着袖子讲一些童言童语,极有耐心的样子,还从来没见过她发火。


    麟哥儿瞧的拍着手直乐,夸耀般说:“先生,我爹爹厉害吧?”


    柏润:你爹爹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但你爹手下的伙计才是真厉害,见到主子打架竟然往后退,怕是不想在车行干了吧?


    说话的功夫,船行的十几名伙计一拥而上,打定了主意要将姜不语按倒在地上,没想到不过三个回合,十几人都被踹飞了出去,跌在了一处。


    车行的伙计们这才一哄而上,将船行那帮人挨个摞在一处,跟叠罗汉似的垒了起来,乖巧邀功:“大爷,要不要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开新卷好卡,今晚只有这一更了,明天三更补回来,大家晚安。感谢在2021-09-29 00:07:20~2021-09-29 23:4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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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八章


    “添乱吧你们!”姜大爷外表和软, 在手下人面前倒很有威严,魁梧的中年汉子被她训的直缩脖子,她问道:“怎么回事?”


    车行的一名伙计似乎被这帮人气得狠了, 指着对方骂道:“他们太过霸道, 我们来码头接货, 他们堵着不肯让道,还骂我们车行抢他们生意……”


    姜不语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不是三令五申说过不许打架的吗?你们是皮子痒了, 准备让我给你们松松皮子?”她久已不用武力镇压这帮家伙,选择更为温和的方式改造,没想到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闹事了。


    车行伙计委屈道:“他们骂我们就忍了,可他们竟然敢骂到爷头上!”是可忍, 孰不可忍!


    柏润:……就你们刚刚打架后退, 把主场让给姜大爷的行为, 实在很难相信这场架是为着维护姜大爷而打起来的。


    不过姜大爷似乎很好骗,威严的目光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宛如看着孩子胡闹又不忍心责备的家长一般, 叹口气道:“骂我又不会掉块肉, 怕什么。”


    伙计梗着脖子:“那可不行!”


    无为车行这几年遍地开花,主打押镖送货客运传信等各种业务, 凡是跑腿的只要出得起价钱都会接单;而坐过无为车行的客户都盛传他们家的车夫技术高超,马车一点也不颠簸;至于货运方面也从来没出过岔子,押镖送货若出问题都有风险赔付金;更别提传信速度以快而闻名。


    江南水路四通八达, 以吴记船行为首,家大业大船只最多, 从中小型船只到大船都有, 主做河道运输的生意。


    原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但随着无为车行的生意越铺越大, 信誉度越来越高,吴记的不少生意都被无为车行抢了去。


    这个月有好几单货运的生意原本都属意吴记,结果吴记的伙计态度傲慢,引得客户临时变卦选了无为车行,两家伙计在江都码头相遇,吴记伙计寻衅找茬,无为车行的一帮汉子们听着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原都忍着,结果他们竟然辱及自家主子,自然不肯干。


    姜不语从罗汉堆是提起一名船行的伙计放下来,吩咐道:“既然打起来了,去请你们东家过来,不如两家坐下来商议一番。”


    那伙计挨了一顿打,嘴里不干不净一溜烟跑了,无为车行的伙计们气得扬起了拳头,恨不得追上去打人,在姜不语轻飘飘扫过来的眼神之下缩了回去:“他……他欠打!”


    姜不语:“我看是你们欠打!”她站在自家伙计面前,数落这帮不长记性的:“说过多少次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收起你们身上的煞气,谁若是还想打架,回菜园子里挑粪去!”


    柏润抱着麟哥儿只觉得有趣,无为车行这帮汉子们生起气来一脸凶样,但被姜大爷指着鼻子训,各个乖的跟小绵羊似的,还讨好的朝她傻笑:“大爷息怒!息怒!下次再也不敢了!”


    姜不语:信你们才有鬼!


    四年时间,幽州与北狄互市贸易已经很是成熟,而幽州军也面临着大换血,上年纪的军中士兵退下来之后,少部分解甲归田回乡生活,大部分经秦宝坤的手分派到姜不语名下各个产业效力,无为车行只是其中之一。


    军中退下来的士兵们多年征战,皆是凶性难除,一言不合便要动粗,但落在姜不语手中,有的是办法降服。


    姜不语也并非常年窝在扬州,而是在江南西路与东路四处考察,最开始创立无为车行的时候,姜麒也跟着她到处跑,连丫头们都锻炼出了半个时辰收拾行李打包小主子就能出门的行动力。


    她每到一地开车行,总会顺手买几亩良田,或种些瓜果菜蔬或种些时鲜花草,全由无为车行的人打理。车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着客户无礼,便被罚去干活,白日挑粪种田,晚间有先生教习读书识字,学习大渊律法,待得一季作物成熟,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方能继续回到车行。


    士兵们常年握刀*枪兵器,皆是粗手粗脚十根手指伸出来跟树杈子似的,地里挑粪侍弄田间作物还能勉强应对,提起毛笔好像有千斤重,柔软的笔头专与他们作对,写出来的字不是墨团团便是喝醉了酒东倒西歪的模样,不堪入目,与后来麟哥儿开蒙的水平不相上下。


    姜大爷这些年修炼的一副笑模样,和气生财常年挂在嘴上,连管教手下也多客气有礼,但执行起挑粪读书回炉重造的规矩毫不容情,真有逃避惩罚的抓着再揍也不迟,先礼后兵也算刚柔相济,效果显著。


    许多军士年少离家,在军中度过半生,除了练习杀敌的本领,逞勇斗狠服从命令,早已忘了普通老百姓平淡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了。


    不少人在田间地头点面耐下性子守着一季作物从发芽到成熟,对着田里作物蓬勃的生命力品尝到了生之喜悦,渐渐消磨了杀气,再多背几个月律法,回到无为车行多会脱胎换骨,换一副和气生财的面孔,至少表面看起来便是市井间寻常讨生活的普通人。


    经过好几轮的修行,如今无为车行的伙计们忍耐功夫大大增加,打架斗殴事件大大减少,不但为地方官解决了小麻烦,也省了姜不语的奔波之苦。


    车行的伙计拿来个小马扎请她坐下,过得两盏茶功夫,先前跑去报信的伙计带了一队人过来,当先的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高瘦,面皮白净,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颇有几分狡黠。


    船行的伙计请来了主事的人,态度立刻不同,狐假狐威道:“这位是我们船行的少东。”


    没想到吴易琨见到姜不语便抱拳致歉:“听说我船行的伙计与贵车行的人打起来了,在下约束不够,还请姜大爷见谅。”他一打眼便瞧见自家伙计鼻青脸肿摞在一处,而无为车行的伙计们精神抖擞站在一处,便知自家伙计吃了大亏,竟也能上来先道歉,也算难得。


    姜不语摆摆手,道:“我手下的伙计也不见得听话,倒是让吴少爷见笑了。原本姜某还想着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水中行船我们在陆上讨生活,大家互不相扰,谁知竟能打起来。凡事开了头恐怕收不住,与其等将来打个十七八场结成死仇,不如趁着刚有了苗头先掐灭了,省得往后难收拾。”


    无为车行刚开业的时候,吴记船行并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怀疑在水路四通八达的江南陆路生意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未知之数,谁知不过三年时间,无为车行已经遍地开花,以安全可靠、速度快捷、信誉卓著而出名。


    最神奇的是无为车行的伙计们并不是当地雇佣,吴记船行也曾经想过要派人打进车行,结果发现车行并不对外雇佣伙计,也不知道他们的伙计是从哪冒出来的,跟地精山怪似的,查不到来路。


    吴记船行众人:“……”


    两方伙计被疏散,吴易琨请姜不语去茶楼商谈,见到柏润抱着麟哥儿随行,笑道:“听说柏公子不再卖画,没想到在姜府高就?”


    柏润的梅花在扬州士子间颇为出名,但大幅的梅花流出来的并不多,他反而时常画些小幅维持生计。吴易琨上次前往苏州谈生意,为着讨一位盐商的欢喜,还来求过柏润的梅花,没想到他们想尽办法想要打进无为车行无果,柏润倒先打进了姜府内宅。


    柏润不大在乎旁人的看法,笑道:“没办法,姜大爷束脩开的高。”


    吴易琨于是仔细瞧了姜麟两眼,赞道:“贵府小公子天资毓秀,瞧着便是个聪明孩子。”还抽下腰间一块玉佩权当见面礼。


    “吴少东客气了!”姜不语道:“请——”一行人就近上了临近码头的茶楼。


    楼下,无为车行的伙计们有人担心:“姓吴的不会暗算咱们爷吧?”


    “有黎英兄弟俩跟着,应该不至于。”


    “再说,还不知道谁暗算谁呢。”这位对姜不语的信心倒是很足。


    茶楼雅间,伙计送了茶水蜜饯果子零嘴进来,柏润与麟哥儿坐在旁边吃零嘴,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吴易琨与姜大爷的谈话。


    吴易琨笑道:“自从无为车行开起来,倒让我们船行损失了不少生意。”听起来倒好像是车行利用手腕抢了船行的生意。


    姜大爷笑得客气:“吴记家大业大,有些仨瓜两枣的小生意也顾不上,我们车行不过是捡漏而已,吴少东这话可不敢当。”


    吴易琨暗自思量无为车行的背景,痛心疾道道:“吴记祖辈当年也是靠一条舢板发家,无论大小生意从来不曾轻忽,姜大爷这话说的。”


    “哦——”姜大爷拿腔拿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吴记船行的伙计各个财大气粗的模样,姜某还当吴记不屑于做小生意,这才接点小生意糊口,谁知见过吴少东才发现,感情贵船行伙计比少东要傲气啊?”


    柏润心中暗笑,姜大爷怼人不带脏字,倒是一语中地,臊的吴易琨脸都红了。


    作者有话说:


    别急,关于默娘子,后面会写到的,卷三才几千字,总要慢慢交待的嘛。


    别人家:霸道总裁的小娇妻带球跑!


    我们家:霸道总裁带球跑!


    还有更新,我爬下去继续写了。感谢在2021-09-29 23:47:14~2021-09-30 22: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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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吴易琨从小在生意场上打滚, 会走路就拨算盘珠子玩,若论做表面功夫,他要比半路出家的姜不语更为娴熟, 不过瞬间尴尬, 面有惭色:“我整日到处跑瞎忙, 都没顾上船行伙计的态度,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姜大爷海涵!”


    姜不语胡扯道:“不瞒吴少东, 当初姜某初来江南只因妻子难产而亡,带着幼子散心,雇佣了贵船行的船只闹的不大愉快,后来痛定思痛, 觉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这才创立了无为车行, 也是为了我们父子俩出门游玩舒心一点。没想到给贵船行带来了麻烦,着实抱歉!”她说着抱歉的话, 可言语之间并无半分歉意。


    江南水道四通八达, 除了水产丰富之外, 还盛产水匪。寻常人家的小船在城内河道还能保证安全,若是要走远路, 大多都选择乘坐客运的船只,免得葬身水匪之手,沉尸河底。而吴记的船工不但是伙计, 还兼着保镖之职,若真与河道内的水匪对上, 也多一份胜算。


    吴记船行生意兴隆, 与船上养着打手不无关系。


    吴易琨生生要被气出一口老血, 暗骂船行伙计不长眼, 惹到了姜大爷,为自家船行树了一位强敌,只能再三道歉,也顾不得再与姜不语商量后续再有冲突该如何处理,匆匆离开了。


    柏润出于对鳏夫姜大爷独自带孩子的敬意,赞道:“很多人一时受气便忍了过去,姜大爷有志气,竟创立了无为车行与吴记别苗头,更引的吴记的少东都出面了,当真了不起!”


    “哦,其实我并没有坐过吴记的船。”在柏润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当着孩子的面撒谎的姜大爷不慌不忙说:“不过吴记店大欺客,虽然没得罪过我,但不少家境普通从船行转来的客人都提起自己在吴记船行受的气,我只是代为转达一下客人的不满而已。”


    可惜这时代没有投诉打差评机制,不然吴记船行肯定早已经上了江南消费黑榜,让客户敬而远之。


    柏润:“……”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是该佩服姜大爷的机智过人还是该教导学生姜麟不能跟家长学习,要做个诚信君子。


    小肉团子懵懂无知,不知道片刻之间他的先生内心矛盾,情绪在个人好恶与西席的职业道德之间转换了八百回,只知道伸手撒娇:“爹爹抱。”


    姜不语接过儿子,慢悠悠道:“我要跟麟哥儿去吃汪婆婆家的桂花糕,先生要不要同去?”


    柏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姜氏父子踏上寻找美食的道路,他自谓往日在市井间生活,对扬州城也算熟悉,但跟着姜氏父子一路走过去才发现,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还比不上从外地来扬州的姜氏父子。


    姜氏父子似乎对扬州城内的吃食小玩意儿了如指掌,去往汪婆婆家点心铺子的路途上有无数吸引两人注意力的东西,有时候是炸糕摊子,有时是挑着蝈蝈笼子叫卖的担子;或者墙角一只舔毛的狸花猫,隔壁院里伸出头的杏花三两枝,都能让父子俩驻足观赏,甚至连卖女儿家胭脂水粉钗环的摊子都不放过,父子俩兴致勃勃研究半天,正在他疑惑姜大爷是否有意续娶继室之时,只听得她教导麟哥儿:“橙丝姐姐她们照顾麟哥儿辛苦了,麟哥儿要不要买礼物送她们啊?”


    小肉团子还不知道送女儿家胭脂水粉钗环意味着什么,奶声奶气的说:“好,爹爹跟我一起挑!”


    柏润发现姜大爷挑胭脂水粉跟钗环颇为熟练:“橙丝皮肤白皙,擦桃红的胭脂肯定漂亮,橙苗皮肤不够白净,正红色提气色。”还热情邀请柏润:“柏先生要不要给心爱的女子挑几样,我付钱。”


    “多谢!”在大渊已经属于大龄单身狗的柏润怀疑姜大爷夫妻伉俪情深,才能于女子之物熟悉已极。


    姜不语见他不动,还传授经验:“先生若有心爱的人,千万别犹豫。有时候女儿家未必稀图价格高昂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心里时时要记着她,就算东西便宜,只要用心挑选的礼物,女儿家都喜欢。”


    她侃侃而谈,俨然对女儿家心事了若指掌,柏润不由自主道:“尊夫人虽然早逝,想来生前定然过得很幸福。”


    姜不语:“……”


    身为酒色场里的英豪,不巧她只是在如意馆混得久了些,哄女郎开心已下意识成了本能,没想到传授心得也能引来旁人揣测她的婚姻生活。


    姜不语自从离开幽州,抛却了爵位带给她的困扰,做回了市井间寻常百姓,于一蔬一饭之间都是喜悦,再加上麟哥儿渐渐长大,父子俩时常结伴去寻美食,除了手底下这帮莽撞的家伙们时不时给她添点小麻烦,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偶尔夜半无人,她注视着小肉团子酷似独孤默的精致眉眼,打开床头锁着的一只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自幽州转送来的独孤默的信件——均未拆封。


    她离开之时,并未写信告之独孤默,只当他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一场。


    他无意之中闯进她的世界,等他全身而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日子步入正轨,定会渐渐忘了自己。而他仕途之上有独孤阁老扶持不愁前程,再娶得名门贵女,纳得美貌可人的妾室,妻妾和睦儿女绕膝,何必鸿雁往来徒增烦恼?


    没想到数月之后,李恪通过秦宝坤辗转送来了京中来信,姜不语犹豫再三,最终将之收入匣子。


    此后几年,独孤默的信件陆续从幽州转来,有时候她闲极无聊,将封着的信件对准日光,犹如一名偷窥旁人信件的小偷,试图隔着信封知道里面都写了什么,怕惊动了主人不敢拆封,最终还是恋恋不舍锁了起来。


    也许,她怕惊动的只是自己的心。


    出门一趟,等吃到汪婆婆家的桂花糕已经是半下午了,麟哥儿粘了一手的糖渍在姜不语怀里睡的东倒西歪,一直遥遥跟着的黎氏兄弟也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一辆马车,几人上车回府。


    谁知刚到家门口,澄心已经迎了出来,满面焦色来报:“苏州柳府送来的信,说是柳府大公子出事了,大姑太太派人传信过来,想让大爷去一趟。”


    姜不语大姑母姜岚嫁入苏州柳府多年,夫妻和睦,生得三子两女,除了最小的表妹尚未成亲,其余皆已成家。


    大公子柳一飞跟着父亲柳源做生意,向来精明能干。


    “柳府派来的家人可说是什么事儿?”


    澄心犹豫了一下:“听说是表公子押送货物回苏州,在燕子荡遇上了水匪,对方不但劫了满船的货物,还派人送信给柳府,让柳府交十万赎金,不然就要撕票!”


    “真是找死都不挑挑人!”姜大爷眉眼瞬间凛冽起来:“立刻收拾行李出发,再请舒老爷子同行,万一大姑母有个不舒服,有他老人家在旁守着,我也放心。”


    柏润在府里见过几回舒老爷子,那位老人家对谁态度都不大友好,动辄吹胡子瞪眼要骂人,只有在麟哥儿面前跟面团似的没脾气,笑呵呵胡子任揪,还要夸他:“哥儿手劲真大!”好几次招来姜大爷的白眼,酸溜溜的抗议:“我小时候就没这待遇!”


    舒老爷子便要瞪着眼睛骂人:“你从小跟泼猴似的,哪有麟哥儿可爱?”


    自恋的姜不语:“……”我哪里不可爱了?!


    这可真是隔辈亲,特别是麟哥儿奶声奶气呼一声:“太爷爷——”隔着几辈的老人家笑开了一脸褶子,也没功夫跟姜不语斗嘴了,紧着去哄小宝贝。


    片刻之后,后院里传来舒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去苏州做什么?你小子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姜大爷大约将柏润真当成了看孩子的,客气道:“麻烦柏先生也尽快去收拾行李一起出发,到了苏州姜某可能顾不上麟哥儿,到时候还要麻烦先生照看了。”


    柏润离开之时,听到姜大爷好声好气哄着老人家:“舒爷爷,我姑母想您了,捎信过来让我带你去苏州府吃蟹。”


    舒老爷子似乎更生气了,骂道:“螃蟹六月才吃,现在三月,你当我老头子脑子糊涂了竟来骗我?”


    只听得姜大爷压低了声音说:“舒爷爷,您再骂下去可把麟哥儿吵醒了,他刚睡着。”


    于是生气的舒老爷子立时便收敛了怒气,同样压低声音骂道:“你不早说!”


    柏润:“……”


    麟哥儿真是姜大爷制服舒老爷子的秘密武器,屡试不爽。


    柏先生不知道的是,自从麟哥儿落了地,舒老爷子这位一辈子钟情医术的老人家不但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说是等姜不语安全生产他便继续回幽州开医馆,他不但不回幽州,还打定了主意要守着麟哥儿长大,且振振有词:“小孩子总是毛病多,你又没什么经验,也不懂医术,外面的大夫谁知道是不是半吊子,可不能让麟哥儿有什么闪失,不然我死了也没脸去见侯爷。”


    他口里的侯爷便是姜成烈。


    姜不语巴不得他老人家留下来:“有您老人家守着,我便放心了!”


    两人难得默契一回,实属难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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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章


    苏州柳府。


    自从柳一飞出事, 府里收到水匪送来的消息,对方威胁若是柳府带官兵过去,他们必定当场撕票。


    姜岚一再告诉自己要镇定, 但关心则乱, 事关长子的性命, 长媳先她而哭的梨花带雨;丈夫柳源前往龙城,预备挑些好木材回来给十岁的小女儿柳一卉打嫁妆, 可能还在半道上。


    次子柳一凡尤好读书,满嘴律法,还有些呆气,若是告诉他柳一飞被绑票, 他第一反应必定是报官。


    小儿子柳一平性格跳脱, 孩子都三岁了他还没长大, 平时跟着稳重精明的长兄打打下手,真让他拿主意, 姜岚头一个觉得不靠谱。


    长女柳一宁出嫁数年, 还抬着八个月的肚子临近产期, 更不敢惊动。一屋子婆子丫环都乱了主张,姜岚按着砰砰乱跳的心脏不期然便想起了大外甥姜不语。


    姜不语这几年在江南盘恒, 来苏州府的次数有限,聚散匆匆,倒也留了联络的地方。


    信送出去之后, 她便忙着筹款,才将将筹了两万两白银, 姜不语便带着一队人连夜赶了过来, 敲开了柳府的大门。


    柳一飞被绑架, 一船货也被扣押, 家主柳源不在,阖府都成了惊弓之鸟,听到砸门声,守门的小厮吓的抖了两下,还是老管家柳仲亲自去开的门,结果外面站着一张熟悉的脸孔,当下如获救星,几乎要激动的流下眼泪。


    “世子爷,您可算来了!”他老人家一激动,便将旧时称呼叫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柏润一脸疑惑——江南地界上可有姓姜的世子?


    没听说过!


    姜不语笑道:“仲叔,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世子了,您老别再叫岔了。”大步往里走,吩咐柳府的老管家比使唤姜府的人还要顺手:“劳烦您老人家安排一下,让我带来的人先休息,我跟舒爷爷先去见大姑母。”走了几步转头对还愣着的柳仲说:“让守门的打起精神,今晚我的人会陆续赶来,天亮之前应该能集合完毕,让厨下准备饭食,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柳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嗓门都高了起来,开始调派仆从干活,并吩咐守门的小厮:“守着门不许打瞌睡,若是将表少爷带来的人关在门外,仔细你的皮!”


    方才还吓的哆嗦的小厮也挺直了腰杆,胆气壮了不少:“您老放心,我一定不打磕睡,就守在门后面!”


    柏润觉得奇怪,姜不语好似一剂灵丹妙药,投进柳府之后疗效显著,方才还瘟鸡似的家下仆从全都一改颓丧之态,皆精神起来。而姜大爷龙行虎步,转眼间披风一角从内院月洞门闪过,她身后还跟着喘的跟风箱似的舒老爷子,说话都有些接续不上:“小混蛋——等等——”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后一片黑暗之中。


    自有柳府的丫环引着他们去客院,麟哥儿一路上在姜不语怀里睡得昏天黑地,进门之前换了怀抱,被澄心裹着披风抱在怀里,睡的跟小猪崽子似的。


    柏润到底没忍住,问澄心澄意:“姜大爷……是哪个府上的世子?”


    两小厮口径一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柏先生休得再提,免得惹大爷伤心。”


    柏润心道:你家大爷在市井间过的悠闲自在,连一只野猫洗漱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着实不像伤心失意的模样。不想告诉我便拿话搪塞,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撒起谎来都是一个德性!


    他开始有点担心麟哥儿的成长环境,周围全是撒谎高手,也不知道会不会长歪。


    柳府正院,姜岚坐在灯下正犯愁,外面丫环忽打起帘子喜道:“太太,表少爷来了。”


    傍晚长媳刚刚哭晕过去,被抬回自己的院子请了大夫来把脉开药,引的长媳所生的俩孙儿惶恐痛哭,令姜岚头疼不已——她也恨不得晕过去!


    “你说谁?”她霍然起身,眼前有些发黑,正欲去扶桌子,便被进来的人扶住了胳膊,那人关切的说:“大姑母别担心,我定然将大表兄救出来。”


    紧跟着舒观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混蛋,你说救谁?岚姐儿怎么啦?”


    ——姜不语多少年满嘴胡扯的本领不减,等到姜岚听说舒观云还是被她骗过来的,又好气又好笑,总算能正常应对:“你都多大了,还跟云叔逗闷子?”


    大外甥来了之后,她身上的重担瞬间便轻了不少,总算看到了希望。


    姜岚长居苏州,与幽州府隔着十万八千里,久不通音讯。金守忠谋逆、姜不语“姐弟”得皇帝允准改姓还宗、世子之位被褫夺……一系列的变故还是姜不语来苏州详细告诉她的。


    她当时虽有遗憾,却也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大外甥不但保住了幽州军,还从金守忠造反一事中将“姐弟”俩摘了出来,平平安安活着,爵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时间紧迫,姜不语询问她筹银状况,姜岚又发起愁来:“一时之间就算是卖房卖地卖商铺也来不及,大媳妇连她成亲时娘家给的压箱底银子都送过来了,库房里的现银也全都抬了出来,还差着八万之数,上哪里去筹?”


    “两万?也仅够使了。”姜不语道:“大姑母不如派人把库房里能装银子的箱子都腾出来。”


    姜岚原本便是硬撑着家中一摊子,只是无人接她肩上的重担,便极力克制着心慌害怕处理事情。前两年苏州府有位富家公子路过燕子荡被水匪劫走,后来赎金未曾及时送达,便被水匪砍了脑袋四肢送归家中,其母当场便疯了。


    她每每想起这桩惨案,便觉得心脏不听使唤乱跳,手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不语——”她紧紧抓住了姜不语的手腕:“若是赎金没交够,万一……”她不忍再说下去了。


    姜不语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手上还有常年练武磨出来的茧子,温暖有力,眼神坚定:“大姑母别担心,一切照我说的做,除非水匪此刻已经对大表兄下了手,否则我定将表兄带回来见您!”


    天亮之后,柏润起床洗漱,随意踱出客院,顿时被惊住了。


    柳府前院集中了约莫有五六百青壮男子,一色的黑衣短打,腰悬利刃,排列整齐沉默着站在院中,听到动静齐齐扭头看他,眼神冷漠带着亡命之徒般的气息。而这数百青壮站在那里似乎连呼吸都融为一体,很难分开,反而让人容易将他们视为一个整体。他们站在那里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把出鞘的宝剑,一眼观之被剑光所慑脖颈发凉,柏润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多说一个字,便脑袋不保!


    不过片刻功夫,姜大爷从内院出来,面色冷凝一改往日笑模样,当她站在那些人面前,似乎天然便带有一种发号施令的气质,或者——这只是她从小到大习惯性的行为而已。


    柏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往日他见到的客气好说话的姜大爷竟似她身上看不见的外壳,而一夜之间啸聚五六百青壮的,也许才是真实的她!


    众人见到姜不语齐齐行礼:“见过主子!”她抬手制止,院内顿时鸦雀无声,那是一种常年训练出来的令行禁止的严明军纪,是民间普通镖师打手船工护院等人不可能做到的默契与服从。


    柏润惊呆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早安,我去睡了,晚上见!感谢在2021-10-01 01:39:44~2021-10-01 05:1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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