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船行, 首推吴记。
柳一飞押送货物回苏州在燕子荡出事,租的恰恰是吴记的货船。
他出事之后,消息第一时间送往吴记, 吴家大当家的吴星怀抽不开身, 将此事交到儿子吴易琨手上。
吴易琨刚刚忙着查问船行伙计对待客户的态度, 接到老父亲指令,也顾不得管琐碎的事情, 直奔着苏州而来。
他来柳府打听消息的时候,正好天色放亮,柳府守门的小厮见到他有一瞬间的迟疑:“您是表少爷的人?”
来人高瘦白净,穿着打扮与昨晚陆续前来的青壮汉子们截然不同, 倒好似谁家的富家公子, 实在不像是要跟着表少爷去燕子荡救人的模样。
吴易琨不知道小厮口中的表少爷是谁, 此时也没时间理会,他歉然道:“我是吴记船行的少东, 想求见贵府柳老爷。”
小厮一听是吴记船行的人, 当即脸色变了:“我家老爷不在家。”
吴易琨道:“太太呢?贵府主事之人也行。”
柳府雇的货船出了事, 不止柳家少东被绑架,船上的伙计也死伤不少, 也是令人头疼。
小厮板着脸道:“吴少东且稍等,小人去里面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小厮请他进去, 吴易琨不但在柳府正厅里见到了柳太太,还见到了小厮口中的表少爷——正是日前收拾了吴记船行的姜不语。
吴易琨:花多少功夫想知道无为车行老板的背景, 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知道了真相。
柳府太太姓姜, 父亲是亡故的定北侯姜成烈, 吴记船行的生意不但在江南, 每年也往京里运送粮食水产各种吃食,对大渊各地的官员升迁情况也略有耳闻。
四年前他押送一船货物入京,恰逢谋逆的金守忠在京里被处于凌迟之刑,当时还被朋友拖去观刑,见到那人皮包骨头不说,还断着一条腿都没办法站直,行刑之时被绑在柱子上,一片一片凌迟的时候,旁边人兴奋的数着多少刀,而被绑着的逆犯起先还有力气喊疼,等到最后只余一架白骨,而逆犯还活着。
他从小跟着父辈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广博,但观凌迟之刑还是头一次,后来与友人谈起来,对方特意向他讲了逆犯生平,才知他原来只是姜府的上门女婿,继承的是岳家的爵位,却还差点将幽州军带向万劫不复。
“……我家表兄在刑部做个小吏,回来曾经讲起过幽州哗变,得亏得定北侯府的世子有机变,保住了幽州军,竟还能在亲爹造反的同时全身而退,听说还宗改姓过继给死去的舅舅了,只是爵位被夺,也算是侥幸!”
没想到事隔四年,当事人竟在他眼前,还在江南创立了无为车行,难怪她手底下的伙计训练有素,应该是军中老部下。
柳太太不知吴易琨猜出了自家侄子的来历,见到船行的人便心情不好,嘲讽意味十足:“吴记与我们柳记合作多年,以前都是苏州的掌柜张罗,若非犬子出事,还无缘见到吴少东。”
吴易琨:“……”
以往苏州府的吴记也不归他管,向来是族兄吴易锋管着。
无为车行的老板更不客气:“姑母,吴记家大业大,损失个把客户也没什么,别人的性命都可以换算成银子,反正赔得起!”
吴易琨怀疑他与无为车行的老板八字犯冲,头一回见面便被教训了一顿,第二回见面更惨,吴记保护不力致使其表兄落在了水匪手里。
他只能诚恳道歉:“都是我们的错!吴记一定尽力弥补过失。”正说着话,不少青壮汉子从后面抬出来许多沉甸甸的箱子,他猜测道:“这是……赎金?”
姜大爷嘲讽道:“吴少东既然知道燕子荡的水匪劫了人,猜也猜得出来这是赎金了,又何必装傻?正巧姜某也准备派人去吴记雇船前往燕子荡,不知道吴少东有没有胆量同往?”
吴易琨道:“既然如此,那就借姜大爷的光了。”
上次码头一战,吴易琨事后调查自家船行的伙计,才听说了当时两方混战之事,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一再退让,而吴记船行的伙计咄咄逼人不说,还带着刀棍上场,与赤手空拳的车行伙计打了起来,一帮人最后被姜大爷一个人撂翻。
现在结合姜大爷的身份背景,以她之能连北狄老汗王跟王子都能擒获,揍吴记那帮虚张声势的伙计又有何难?
他脑中疯狂闪过一个念头——若能请得动这尊大佛,吴记船行的安全度岂非提高数倍不止?
不过无为车行与吴记船行在抢生意,他想想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不多时,柳府正院里整整齐齐码了不少箱子,姜大爷道:“这是十万两银子,可是柳府借遍亲朋故旧,连媳妇的嫁妆与姑母的私房全都凑上来才筹齐的。”她态度很明确:“姜某不相信你们船行的伙计,只想雇一位通晓燕子荡水路的向导,吴少东只能带两名护卫一起上船,至于行船之事皆由姜某手下接手,吴少东不必担心。”
吴易琨与姜不语总共只有两面之缘,每次都奇怪的成为理亏的一方,道歉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态度奇软,这时候也有点生气了:“姜爷手底下的伙计们精通陆运,于船事也不见得熟悉。让你手底下这帮人行船,姜爷敢坐,吴某却不敢!”
姜不语意谓不明的笑笑:“吴少东金贵,不过……无为车行也不是赔不起!”
她这话是讽刺以往吴记船行遇上水匪,若有人员伤亡皆拿银子赔偿,已成船行惯例。而柳一飞如今陷落水匪之手,若真被撕了票,下场多半也是拿银子赔偿——反正人也不是吴记杀的。
吴记既然能拿银子来赔偿柳一飞的性命,吴易琨若是出事了,无为车行也能拿得出这笔银子。
吴易琨身后跟着的长随眼见得自家少东从踏进柳府便一直受辱,一时没忍住骂道:“姜大爷说的是人话吗?你这是咒我家少东!”
没想到姜不语半点不恼,还摆出一副要跟对方讲道理的态度:“哦,我只是用你们吴记船行的处理办法来对待你家少东,难道你们吴记对内对外竟然是两套标准?自家少东性命贵重,别人家儿子性命便是草芥?”
吴易琨:“……”
长随:“……”
姜不语:“吴少东既然性命如此贵重,不敢与姜某同往燕子荡,不如便留在苏州府吧。”她威胁道:“不过呢,姜某瞧着吴记行事很不顺眼,为了保障无辜百姓的行船安全,无为车行大约可以考虑发展船行生意了。”
吴易琨对上她冷冽的眼神,竟然毫不怀疑姜老板会将此话付诸现实,军中出来的人自有一股狠劲,特别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大约是死人见多了,对活人的世界全再无惧怕。
“闭嘴!你懂什么?”吴易琨喝止了胡乱插话的长随,客气道:“一切都听姜老板吩咐。”
他们一行人从柳府出来的时候,柳府三公子柳一平也死活要跟着:“我只是不放心大哥,有表哥带人前去,母亲只管在家等好消息便是!”
柳太太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一切小心!”
当日,吴易琨以亲自押送货物前往京城为由,从苏州船行调了一艘坚固的中型船,船行的伙计全部放假休息,由姜大爷带来的人上船接替他们。
下午时分,客船离开苏州府码头,前往燕子荡。
作者有话说:
一号家里来客,一夜没睡白天陪客,整个人都晕了,今晚不熬夜明天补更,明天最少三更,我早晨六点半起床就写,大家别等了都早点睡吧。
放心,默娘子会来的,然后就发现——狗世子竟然在身边收罗了一帮小白脸,她这是朝着阳城公主的目标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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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燕子荡地形复杂, 多年来水匪盘踞,朝廷剿了一波又一波,但燕子荡的水匪就跟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的长, 剿之不尽。
吴易琨谈及此事, 也分外头疼:“这些年吴记在燕子荡赔出去的银子也不少, 每次官府剿匪也有出银子出力,但总不能够剿尽, 隔个几年便要重来一遍。”
姜不语:“可能水匪的根就扎在燕子荡的淤泥里吧,再经合适的雨露春风就发芽冒头了。”这不就跟多年来在幽州境内打秋风的北狄一个样吗?癣疥顽疾似的,总是容易复发,若非连根拔起, 每年总要冒出来。
客船行驶在河内, 平稳而快速, 吴易琨多年在河道行走,上船之前内心还有几分忐忑, 没想到亲眼见识到了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井然有序在客船上各司其职, 哪怕忧虑无为车行要扩展事业版图, 对于自家生意有可能会有毁灭性的打击,还是忍不住赞道:“都知道无为车行专走陆运, 没想到伙计对船事也很熟悉。”
“不熟可以练啊,谁生下来就会?”姜不语信奉强将手下无弱兵,车行创立之初, 就极有先见之明的高价聘了熟悉水性的人来教习车行伙计:“咱们车行虽走陆运,但也保不齐哪天掉河里, 结果连在水里扑腾都不会, 没死在战场上, 却做了河道的水鬼, 冤是不冤?”
伙计们皆是幽州军出身,离开了军营重回普通百姓的日子,原本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但被分往各地方,才踏进车行的门——得!全是同营出来的老熟人!
更何况车行老板还是世子爷,虽然被褫夺爵位,但在所有幽州军心中,姜不语的世子爷这个称呼无关朝廷封赏,而是得到了他们全员认可。
无为车行有一整套的规矩与在职培训,除了挑粪种菜读书学律法修身养性,学游泳习水战掌船事都是基础考核必备项目,考过去有赏银三两,但考不过去要倒贴六两。
车行伙计:“……”
在姜不语的赔钱大法之下,但凡在江南任职的伙计们皆通过了极为严苛的训练,领到了赏银。
船行一夜半日,快要到达燕子荡之时停靠在岸边,只等夜色降临,按照约定的地点交赎金。
燕子荡的水匪皆有与官兵交战的经验,为着谨慎起见,在远处燃起一盏红色的灯笼,引着客船在这片水域内行进,只绕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只有一艘客舱,并未招来官兵,灯笼才在黑暗中闪了三次,这便是见面的意思了。
姜不语首战水匪,战前动员出发就做过了,此时夜色漆黑,只有客船船头一盏黄色的灯在夜风中闪烁着昏暗的光芒,而船上的伙计从后舱摸出去,穿着紧身水靠拿着凿子水匕首鱼叉等物摸黑下了河,潜身芦荻。
过得片刻,远处驶来一艘船,船头也挂着一盏红灯笼,映照着灯下的水匪面色狰狞,而其中两名水匪押着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绑的柳一飞。
柳一飞见到来人,激动挣扎,听不清嘴里说什么,但猜他的动作大约是催促姜不语赶紧走。
他挣扎的动静太大,按着他的其中一名水匪踢了他一脚,骂道:“着什么急啊?没见你家人来赎你了吗?”
打头的水匪满脸络腮胡子,笑声嘶哑难听,却非要假装客气:“柳少爷别急,只要银子给足了,我们都很好说话的。”
对方站在船头的年轻人生的一副风流俊俏模样,穿着宽袍大袖,不像来见水匪赎人的,倒好像是出门游玩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名高瘦白净的年轻人,两人好像从哪个金窝里滚出来的,全身不要钱似的挂满了金饰,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金光闪闪,跟两棵发财树似的杵在船头。
“柳府托我们两人来赎柳公子,既然银子都到了,何不对柳公子客气些?”姜不语一面用眼神示意柳一飞别急,一面吩咐伙计抬银子。
吴易琨小声耳语:“水匪见到银子能放人吗?”
姜不语侧头与他低声说:“本来可能想放,不过看到你我,估计都想抓回去了。”
吴易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惊愕的眼神暴露了一切——你故意的?
不怪上船之后,姜大爷的手下捧出个小匣子,里面男子各种配饰俱全,她不但自己往身上戴,还招呼吴易琨:“吴少东也换换身上行头!”
吴易琨当场拒绝,没想到姜大爷揪着他非要换:“咱们是去赎人的,总要让绑匪见识到你的财力,才不会虐待你手下的船工,到时候赎人也好有商谈的余地吧?”
他被姜大爷忽悠瘸了,跟着她连冠子都换成了金色的,腰间配饰不算,还被她硬拉着在十个手指头上套了七八个粗大的镶着宝石的金镏子,拉出去还当哪里来的财大气粗的乡下土财主,这品味满苏州城找不出来几个。
昏黄的灯光之下,伙计从船舱内抬出一箱银子,姜不语上前打开,但见箱内雪色白银绽放着迷人的光泽,络腮胡子贪婪的嘬了下牙花子——奶奶的,不怪说苏州府的商人有钱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柳家在苏州府颇有家业,果然不过才几日便筹了十万银之巨,船上的伙计们一趟趟从舱内出来,一盏茶功夫船头便整整齐齐摆了两排银箱,而那俊俏的年轻人挨个打开箱子,但见每箱银锭子都码得满满登登。
络腮胡子计上心头,道:“谁知你们银子有没有作假,我们要过去个人验货。”
对方那富家公子也道:“你们验银子可以,我们也要过去个人验人质,免得被你们打出什么暗伤。”
此举正合络腮胡子之意,他指着那富家公子道:“我过去验货,你可敢过来验伤?”
对方一副天真无知的蠢模样,缩着脖子朝对面船头张望了好几眼,似有为难之色,最后总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自作主张加了一句:“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络腮胡子大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们在江里混的,向来重情守诺。”
姜不语差点笑出声,很想教这帮水匪一个乖——重情守诺可不是这么用的!
两艘船驶近,对面搭过来一条板子,络腮胡子先走了过来,并且催促姜不语:“公子赶紧过去瞧瞧。”
姜不语一脚踩在板子上,两条船在水中晃荡,那板子便荡上一荡,她似乎被吓到赶紧退后一步,惹得对面船上除了深深担忧的柳一飞,其余水匪皆笑得前仰后合。
吴易琨想想这位爷从小在幽州长大,说不定当真不识水性,挺身而出:“要不还是我过去验伤吧?”
对方摆摆手,飞速踩着船板落到了对面船板上,在络腮胡子低头察看箱里银锭的时候,她靠近了柳一飞,扯掉了表兄嘴里的破布,对方急的催促:“表弟快回去!”
她正扯着柳一飞身上的绳子,两名水匪玩笑似的抱臂站到了一旁,大约觉得她不过一介富家公子,都落到他们船上了,难道还能飞出去不成?谁知络腮胡子拿起银锭子咬了一下,低头一把翻开箱子下面,但见上面只铺着一层银锭子,下面却摆着石头,顿时破口大骂:“竟然拿大石头来哄你爷爷?”抽刀直取吴易琨。
刀锋近在眼前,吴易琨只感觉到死亡的临近,眼睛都忘了眨,紧跟着他便感觉到后腰带被谁使劲拽了一把,前面挡了两名无为车行的伙计,抽出腰间刀挡住了络腮胡子的攻势。
对面船头之上,柳一飞被绑的极为结实,络腮胡子一声大骂,所有劫匪都围了上来,还有人跳过踏板奔向客船,他急的催促姜不语:“表弟快走——”
紧跟着,他身上的绳子齐刷刷被割断,他被捆得久了四脚气血不畅,差点软倒在地,被姜不语一把拖到向后,一脚将当先动手的水匪踢下了船,溅起巨大的水花。
船上生死一瞬,船下也是你死我活。
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下去的早,除了留一部分兄弟守着自家船底,还有一部分潜往水匪的方向,哪知半道上就跟潜过来的水匪打了个照面。
两方人马在水中大眼瞪小眼,各自戒备。
他们下水之前都有约定,船上未曾动手,下面要安静潜着,直等上面打起来,先将对方的船底凿穿了再使坏。
没想到不止水匪如是想,连无为车行的计划也如出一辙。
上面打起来的时候,下面潜着的也同时动了手,都是在水里练过的,平静的水面之上时不时翻滚冒出一股血水,偶尔有冒出头的,各自喘息却又将对方拖下水去,见不到打斗的动静,只有水浪翻滚。
船头之上,络腮胡子自恃狠绝,原想挟持那白净富贵的青年,谁知他被一帮伙计护在身后,围着他打过来的伙计战力比之吴记伙计强上许多,而船头灯笼之上明明白白写着个黑色的“吴”字,也不知道吴记从哪里招揽来的这批伙计,还真是一帮好手。
隔着一块板子的距离,水匪船上的打斗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不过片刻功夫,涌过去抓人的水匪已经被那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给砍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知道她抢了哪个的砍刀,手起刀落意外的狠绝,眼神漠然视人命如草芥般,一茬水匪涌上来便倒在了她的刀下,再冲过来一批也照单全收,直杀的船上水匪腿肚子转筋,怀疑遇上了同行,杀人比他们还顺溜。
作者有话说:
理理第三卷大纲,卡一卡文就到现在了,这是今天第一更,今天最少还有两更,老**习**惯晚上十二点结束战斗。感谢在2021-10-02 00:01:30~2021-10-02 14: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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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络腮胡子被几名客船上的伙计逼到了船舷边, 手里的砍刀被击飞,他朝后一跃跳进了河水里,落下去暗觉不妙。
他们河上讨生活的, 吃的是刀尖舔血的饭, 常年在船上行走水里泡着, 只要落进河里便如游鱼入水,谁知今日却有异常, 原以为水里还有同伴,谁知落下去之后便被几名穿着紧身水靠的人团团围住,紧跟着有人扯胳膊抱腿扯衣服,还有人将他脚上的靴子给扒了, 连靴筒里的匕首都被抢走了, 只留了一张底裤给他。
络腮胡子做水匪年头不少, 转战江南水道各个水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遇上劫道的, 手法熟练完全不输他这位专业人士。
正在他逃无可逃之时, 一张鱼网兜头罩下, 跟捞鱼似的将他网了个结结实实。
水中鱼网结实耐磨,而他身上连个利刃也无, 想要徒手扯断鱼网,无异于痴人说梦。
络腮胡子十根手指扒着网眼徒劳的想要扯开,没想到水里潜着的几人将鱼网口扎紧系在船尾, 他还发现船尾绑着十好几个自家潜水下去准备凿穿对方船的兄弟,大家都随着船身起伏在水中挣扎翻腾, 也不怕被淹死。
络腮胡子开始怀疑人生, 猜测吴记船上这帮人的来历——别是哪个道上的兄弟洗白上岸, 效劳吴记?
船上此刻打的很热闹, 时不时砸下来一名水匪,潜在水底的车行伙计清理了水底的暗桩,全都冒出脑袋等着迎接掉下水的俘虏,每掉下来一个便欢呼一声去抓人,吴易琨被两名车行伙计护在身后,直接傻了眼。
不怪无为车行这几年发展迅速,能够保证货物与客商的人身安全,其实力哪是吴记船行那帮咋咋呼呼的伙计们比得了的。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一船水匪便被无为车行的老板带着伙计给荡平了,船尾绑着的水匪们全都捞了起来丢在客船甲板上,这些人平日在水里横行霸道惯了,剥光衣服绑起来在水里泡一阵子不给换气,潜水的芦管早都不知道在打斗中浮哪去了,再捞上来就跟半死不活的鱼似的,在甲板上翻着白眼抽搐两下,鼓胀着肚子吐出几口水。
柳一飞惊魂未定,跟在姜不语身边跟尾巴似的不敢离开,猜到肯定是姜岚传信给她,还有几分不好意思:“麻烦表弟过来一趟。”
姜不语指挥着车行的伙计把各个箱子里装的石头全都扔了,银锭子集中在几个箱子里上了锁,抬回船舱去,有伙计来请示:“水匪的船怎么办?”
姜大爷财大气粗,顶着络腮胡子仇视的眼神下令:“红灯笼装到咱们这边,他们的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客商手里抢来的,留着麻烦,凿穿沉底吧。”
有扒在船舷上的伙计复又钻入水底,叮叮哐哐砸一阵子,河水从舱底涌了上来,很快这艘船便慢慢沉了下去,不见踪影。
姜不语下了船舱,自有人将络腮胡子及一干被俘水匪拖下去,手下伙计拖了凳子过来,她大马金刀落座,活动活动手腕,跟对方讲明白:“我这个人呢,脾气不大好,不爱听废话。燕子荡水匪共有多少,老巢在哪?”
络腮胡子好容易在甲板上吐完肚里的水,有气无力说:“老子也脾气不好,你休想从老子这儿问到真话!”
他旁边一堆横七竖八刚刚吐完水的匪徒们以他马首是瞻,怒目而视瞪着他们。
姜不语招招手,伙计把络腮胡子拖至她面前,她跟劈柴禾似的对着络腮胡子的右小臂一个手刀砍下去,只听得令人胆颤的脆响声,络腮胡子惨叫一声,在舱内地板上打滚,而右小臂以奇怪的不似正常人的角度耷拉着,都不必擅骨科的大夫确诊便能猜得出他的小臂骨头断了。
吴易琨下意识搓搓自己的右小臂,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齐齐倒立,上演了一场惊魂记。
柳一飞站在她身后,探头瞅地上翻滚的络腮胡子。他在水匪窝里受辱,虽然没有重伤,但挨耳朵或者被踢几脚则免不了,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暗自得意:让你们不长眼,把煞神招来了吧?!
姜不语弯腰,眼神里全是对生死的漠然,冷冷道:“别有爷面前嘴硬,否则爷会让你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站不起来,信不信?”
络腮胡子眼里终于浮起恐惧,头一次感受到了落在他手里的船工与客商的恐惧,抱着胳膊颤抖着问道:“你……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兄弟?”
姜不语嗤笑一声:“谁跟你是兄弟了?就你们这帮人,手上沾的无辜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条,就算老子活剐了你们都不冤!”她眼眉间锐利的杀气展露无疑:“说吧,你们的老巢在哪?里面有多少人多少条船?”
络腮胡子一条道走到黑,骨头倒是挺硬,就算真的害怕,也不肯出卖同伴,姜不语也懒得在他身上耗时间,二话不说下令:“砍了脑袋扔下去喂鱼!”
其余水匪跟着络腮胡子不知道作了多少恶事,时常劫了过往商船抢了货物,将船上伙计客商屠戮干净,早已视人命如草芥,没想到轮到自己人,亲眼目睹了络腮胡子被砍了脑袋倒在血泊之中四肢还在动的样子,有几名水匪便被吓住了,连忙求饶:“求求大爷饶小人一命,我愿意带大爷去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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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柳府。
自姜不语带人离开之后,姜岚便有些心神不宁,见柏润面生,还是个书生模样,便问道:“公子是我侄儿的朋友?”
柏润见识了柳府的富贵,心中对姜不语的身份更加好奇了,问她身边的小厮,嘴上都抹了粘牙糖,总不肯泄漏一星半点,见柳太太动问,道:“小生是姜大爷给小公子请的西席。”
几年前,芸娘带着阳哥儿跟旭哥儿前来苏州府定居,护送的亲卫还带来一封姜不语的书信,对侄儿的两名私生子也算照顾有加,当下奇道:“阳哥儿跟旭哥儿不是在冯家学堂里读书吗?还是我家老爷问进去的,听冯老爷说两孩子成绩都不错,不语这是又闹腾什么?不让孩子们在冯家族学读书,竟在家里请先生?”
柏润听得一头雾水:“柳太太,小生说的小公子是麟哥儿,不是什么阳哥儿。”
“麟哥儿?”姜岚还是头一次听人提起,比柏润还疑惑:“他是谁?”
正说着,麟哥儿醒了之后不见爹爹,爬起来套上小袍子跑了出来,远远见到柏润大叫:“先生,我爹爹呢?”
小孩子昨晚到的时候,柳府正一团乱麻,而他被裹在披风里,柳府引路的丫环也知道太太忧心失落匪手的大公子,便不曾多嘴问,此刻小孩儿脸蛋红扑扑远远跑了过来,眉眼精致跟年画娃娃似的,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姜岚错愕的看着奔过来的小奶团子:“他……他就是麟哥儿?我侄儿的孩子?姜不语的孩子?”为怕柏润不清楚,她还特意连名带姓问出来。
柏润只知姜大爷是无为车行的老板,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她的名字:“正是。听姜大爷说,他妻子难产而亡,只剩麟哥儿这么一根独苗,就一直带在身边。”正好麟哥儿跑了过来,他熟练的抱起孩子,摸摸孩子的小脸小手,温声道:“麟哥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照顾你的姐姐们呢?”
“我偷偷跑出来的。”麟哥儿有点不高兴,与柏润三个月内关系突飞猛进,很喜欢这位西席,连带着也愿意倾诉自己的小烦恼:“爹爹肯定又去忙了,柏先生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姜岚凑近了去瞧,但见这孩子生的唇红齿白,说不出的漂亮,眉眼间隐约有一点姜不语的影子,细瞧却又像别人,大概随了他母亲。
“你叫麟哥儿?”
麟哥儿见到外人还是很有礼貌的,抱着小拳头在柏润怀里行礼:“晚辈姜麟,奶奶是谁呀?”
姜岚一听姓姜,心都要被麟哥儿融化了,猜测姜不语未曾提起孩子的母亲,大约是她爵位被夺妻子亡故,也算是她的伤心事,故而连麟哥儿也藏的严实,柔声道:“我是你爹爹的大姑母,是麟哥儿的姑祖母。”伸手去抱。
麟哥儿乖乖任她抱了,在她眉眼间细细端详片刻,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软软的小手指在姜岚眉毛上描过,惊喜大叫:“柏先生,姑祖母的眼睛跟爹爹的好像啊!”
姜岚模样与姜鸿博有几分像,尤其眉眼更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麟哥儿观察仔细,一嗓子叫出来,倒叫的姜岚差点落泪,紧紧抱着孩子不撒手。
她心中焦虑,一面忧心长子的安危,一面怕侄子受伤,心神不宁的熬时间,把麟哥儿带到自己身边转移注意力,还有一搭没一搭与柏润聊天,多是问些父子间的日常。
好不容易熬了一天一夜,算着路程金不语也应该到了燕子荡,姜岚就更睡不着了。
自从柳一飞出事之后,她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这夜干坐着不知不觉间竟打了个盹,恍惚中仿佛瞧见长子与侄子皆一身血淋淋从外面走了进来,忽的惊醒,竟是灯花爆响,火苗猛的窜起来又黯了下去,她心口突突乱跳,一时吓的手足瘫软,不免要胡思乱想。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儿子跟侄子都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十二点还有一章,我爬下去继续写。感谢在2021-10-02 14:06:31~2021-10-02 22:0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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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燕子荡水寨藏的极为隐蔽, 若非有水匪带路,在水荡里七绕八拐找进去,寻常人先被绕晕了, 哪能摸进去?
姜不语收拾了俘虏的顽固水匪, 剩下愿意带路的收拾出一点人样子, 放两个在船头应对沿途的水匪岗哨,其余塞着嘴巴绑起来扔起了底舱。
燕子荡水寨大寨主反侦查能力很强, 不但在前往水寨的路上设了舟子巡逻,每至一处关卡还有暗号。
落在她手里的水匪暂时还算老实,沿途遇上巡逻的舟子,对完暗号也有人问及客船, 他便答道:“我们的船出了点故障, 扔在了河道上, 这不是抢了客船嘛,正好带回来。”姜不语早卸了一身金灿灿的行头, 连吴易琨身上的都收了回来, 跟手底下换了水匪的外袍, 抓乱了头发埋头干活,顺便隔着乱发监视船头水匪。
舟子上巡逻的水匪不以为异, 还大赞:“也是,胡二哥的这条破船也用了许久,有新的客船换了也好。”往船舱张望, 小声问:“胡老二呢?”
“喝了点酒在舱里睡觉呢。”船头的水匪撒谎成性,几句话便将人敷衍过去了。
况且水匪换船很正常, 寨里的船只多半是抢来的, 吴记在其中做了很大的贡献。船头还放着好几口箱子, 打眼一瞧便知寨中又有进项, 说不得晚上巡逻完毕回去还能赶上一场庆功酒。
巡逻的水匪喜气洋洋放行,叮嘱船头满载而归的兄弟:“记得留口酒给我们啊!”
吴记客船驶进水寨的时候,寨中迎接的水匪们纷纷来迎,齐心合力将客船拖至岸边,正与船头的水匪搭话,打眼一瞧便觉得奇怪:“这几位兄弟怎的有点陌生?”话音未落便被船头的姜不语一刀砍落了脑袋。
水寨建在燕子荡深处的一处涂滩上,涂滩之上全是被河水冲刷的乱石,而乱石滩上建着些简陋的木屋,也不怪隔得几年朝廷剿匪不能尽除,每年水位高涨之时涂滩便被水位线盖住,一帮水匪们便在船上以河为家,而水位浅时则回到涂滩生活,也算半个居无定所,行踪飘忽。
姜不语带着五六百青壮冲上涂滩,亲卫营如同恶虎扑羊,平日在河道内横行惯了的水匪们对上真正在战场上磨砺过的将士们,犹如乌合之众的杂牌军遇上了千锤百炼的正规军,打个照面便丢了性命。
姜岚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姜不语正满身血迹清点战俘,柳一飞自感在水匪窝里受辱,趁此机会逮着打过自己的水匪暴揍,那几名水匪身上都有伤,于是他自己出被溅了一身的血。
直到无为车行的伙计开始打扫战场,吴易琨才被保护他的伙计从舱里放出来,他踩着涂滩之上的乱石一路走过去,但见沿途处处是血迹,还有水匪的尸体。
半死不活的都被拖到了一处,活蹦乱跳的绑在一处,大寨主胡老大毛发旺盛遮住了五官,只露出额头与一双狠戾的眼睛,如同他死去的弟弟胡老二一样,对姜不语充满了恨意。
吴易琨无意之中撞上胡老大凶神恶煞的眼神,好像被林间觅食的野兽盯上,浑身都不舒服,他打了个冷战,几步过去站在姜不语身边,见她对胡老大的眼神视而不见,正派人清理登记水匪老巢里抢来的东西,无论是女子首饰还是男子配饰全都一样样装在船头的空箱里,他才有点安全感。
“登记这么细做什么?”
姜不语冷意森森的目光扫过凶狠的胡老大,杀意如有实质,在她凛冽的目光之下,杀人如麻的胡老大总算扭过头转开了目光,她向吴易琨解释:“这些水匪身上各个背着人命,他们身上或仓库里的东西于旁人来说无关紧要,但有可能是无辜死难者的遗物,若能交于府衙找到失主的家属,或者于无辜死难者的家属也是一点安慰。”
“姜爷仁义!”正如姜大爷先前讽刺,出事之后吴易琨只想着吴记要赔多少银子,却从未想过死难者家属的心情。
许多人行船在外,与家人音书不通,忽然有一天便失去了踪影,回归无期,而家人等待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等不到亲人回家,或许便是货物被抢,自己与所带仆从皆命丧水匪之手,阴阳两隔。
若非水匪们下手之前不曾事先打探,阴差阳错抓到了姜大爷的表兄,换个人被劫,恐怕这次吴记还是赔钱了事。
吴易琨内心涌起一点愧意,正不知说什么好,揍完了水匪的柳一飞带着一身血迹过来,向姜不语请求:“表弟,我被关的地方还关着不少人,其中有位兄台还是读书人,要不要一起救了?”
“带路去瞧瞧。”姜不语先走,吴易琨紧随其后,也想去瞧瞧有没有吴记伙计。
这帮盘踞在燕子荡的水匪约摸有六七百人,他们住在简陋的木屋里,在涂滩最里面建了一整排木屋,大约十来间,里面全关着人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姜不语的亲卫挨个将木屋上的锁劈开,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天边先是露出鱼肚白,紧跟着太阳跃出了云层,而木屋里只有小小一扇透气的窗户,许多人在里面关了不少日子,乍一见金色光芒顿时刺的眼睛生疼,连忙去捂眼睛,待得适应了外面的光亮,才发现水寨内已经改天换地。
柳一飞亲自去自己住过的木屋将有同牢之谊的伙伴扶了出来,那人年约三旬,听说是柳一飞的表弟带人来救,荡平了水寨,亲自来感谢姜不语。
“在下穆靖,多谢姜公子救命之恩!”
姜不语见此人身上温雅和气,身边跟着的小书僮惊魂未定,略安慰几句:“先生不必客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离开燕子荡,很快便能同家人团聚。”
穆靖惆怅一叹:“不瞒姜公子,我与妻儿已经失联多年,此次南下便是前来打听她们的下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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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燕子荡水匪被姜大爷连窝端了, 不但救回了大表兄柳一飞,还顺手将落在水匪窝里的无辜百姓救了回来。
苏州知府乔智远面临任期考核,为着燕子荡水匪之事伤透了脑筋, 听说衙门外有人押送水匪前来投案, 顿时喜出望外, 亲自迎了出去。
无为车行的伙计押着水匪,抬着从水匪窝里缴来的各种东西, 以及详细记载的物品册子站在衙门前,等着知府大人派人清点,顺便向前来凑热闹的人宣传了一波无为车行的战力。
“燕子荡的水匪不长眼啊,撞上了我们无为车行, 真是活腻歪了!”
“我们车行的姜爷带人端了他们的老巢, 喏他就是水匪老大, 听说姓胡,不知道杀了多少过往客商……”
“看他凶的……”伙计过去踢了眼神怨毒的胡老大一眼, 对方跟凶兽似的恨不得扑起来咬人, 若非被绑的死紧, 说不得要跟伙计拼命。
围观瞧热闹的百姓原本见水匪各个凶神恶煞,特别是水匪头子更吓人, 谁知无为车行的伙当真胆大,不但不怕他的眼神,还敢上脚去踢, 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还有那些命丧在燕子荡水匪的家属们闻听此事蜂涌而死,有扔石子的, 也有砸臭鸡蛋烂蔬菜的。
等到乔大人带人出来接犯人, 衙门前面已经快成了垃圾场, 而那些串在一起绑着的水匪们狼狈的不成样子, 本来在打半之中已经受过伤的,也被围观百群砸破了额头眼角,身上还有臭鸡蛋的味道,更有在燕子荡失去儿子丈夫的妇人涌来,也不管谁是杀了自家亲人的凶手,逮着一名水匪便挠他的脸——手里没刀,指甲便成了最便利的武器。
群情激愤,乔智远对上胡老大阴沉狠毒的眼神,心里也不禁生出怯意——但在围观百姓的咒哭哭喊声中,总算是找回了知府大人的威严,与前来送犯人的黎英上前打招呼。
“这位便是无为车行的姜大爷吧?真是英雄豪杰,我苏州府之幸啊!”
黎英久在姜不语身边行走,倒不大像是车行老板,而是军中出来的小将军,当着围观百姓道:“在下只是姜大爷身边的一名护卫,我家大爷遣小人来送犯人,这些箱子里还有从水匪窝里抄来的东西,说不得便是从过往客商身上抢来的。”他交上详单,特意道:“我家大爷说还要麻烦乔大人找寻失主。”
围观百姓们“嗡”的一声议论开来,还有这两年间坐船出门路过燕子荡又失踪的家属们眼睛紧紧盯着乔智远接过来的那张详单。
车行伙计们“啪啪”打开箱子,但见各个箱子里装满了东西,最前面一位年约四旬的老妇人打眼一瞧,指着箱子里一块玉佩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那是我儿去年出门时身上带着的玉佩……”
乔智远无法,只好命书吏过来验看,顺便查问那妇人玉佩之上有何特别之处,妇人哭哭啼啼的说出了玉佩上刻的图案,还有图案里面藏着的一个“卞”字:“我儿就叫卞吉祥。”
果真如妇人所说,所有记号都对得上,乔大人命书吏找到详单上关于这枚玉佩的记载,让那妇人按了手印,便领了东西去了。
妇人儿子失踪之后,她日夜思念,没想到却在今日见到了儿子身上所佩之物,便知儿子恐怕已经命丧在水匪之手,当即冲过去对胡老大又踢又骂,上手抓他的脸,连他脸上胡子都揪下来不少。
其余人见此情形,纷纷往前挤,试图在箱子里找到自家失踪亲人身上曾经佩过的东西。
黎英小声向乔智远建议:“既然已经有人凭配饰得到了自家亲人的下落,大人何不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摆出来,当街容百姓辨认,也好让苏州府的百姓都记得大人的恩德?”
乔智远想到自己去年的考核平平,对黎英的提议顿时心动了,顶着正午的太阳向苏州府的百姓宣布要当场办公,给苏州府受水匪侵害的百姓一个交待。
人群之外,一车宽敞的马车里坐着姜不语、吴易琨,以及刚刚被救出来的柳一飞与穆靖。
吴易琨很是不解:“姜大爷为何要设法让乔大人在府衙门口办公?”
姜不语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他顿时明白了——姜不语并不信任乔智远,而水匪窝里抄来的东西皆是无主之物,且不少都很贵重,若是直接抬进府衙,谁知道乔大人与其手下会不会暗中昧下一部分?
“佩服佩服!姜大爷义薄云天!”
姜不语才懒得听他讲什么客套话,她转头问:“穆公子来江南要找谁?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告诉我与吴少东,无为车行在各城都开着店,而吴记船行可是江南水道的老大,方便的话正好帮你找一找妻儿。”
穆靖感激道:“能遇上两位恩公,真是穆某之幸!”他也不再犹豫,当即道:“我要寻的乃是定北侯府的姜世子——”
“你说谁?”柳一飞面色古怪,追问道。
穆靖既然说开了,就更不会犹豫:“当年我身陷牢狱,怕连累怀孕的妻子,便将妻子托付给了好友翁辰,也不知道好友是如何结识幽州定北侯府的姜世子的,写了封信让我怀孕的妻子带着信去了幽州。后来几年,我被流放,去年才被起复召回京,禀明陛下之后,前往幽州找寻妻儿。哪知道……哪知道却扑了一趟空,姜世子听说已去了南方数年。我不死心,又从幽州往南方而来,走过好几个城,没想到在燕子荡被水匪捉了,关了小半年……”
他越说越伤感,姜不语瞪着他,想到自己心爱的双胞胎儿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婆可以送你,但儿子可是我的!
阳哥儿与旭哥儿很有读书的天份,她还等着做状元公的爹呢。
吴易琨不意还能听到姜大爷这段旧事,敬佩的眼神直往她身上扫,唯有柳一飞不知内情,顿时惊呼:“你的儿子不会就是阳哥儿跟旭哥儿吧?”
姜不语:大哥,你可以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放假临时有事,白天没写成,晚上刚写了一章,两点再更一章,大家先睡我写完就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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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柳一飞恩将仇报, 不等姜不语应答,就将他亲表弟给卖了个干净。
穆靖被水匪在寨子里给关了小半年,没想到歪打正着撞上了姜世子, 当即在马车上便要向她下跪磕头:“穆某与世子爷素昧平生, 仅凭好友翁辰一封手书, 世子爷便肯收留穆某家眷,请受穆某一拜!”
姜不语:“……穆公子客气了!”
她扶起穆靖, 忽然转头将炮口对准了吴易琨:“吴少东,吴记的船工丢了性命,你不去准备赔偿,难道还要留下来参加认亲大会吗?”
吴易琨敏感的察觉出姜世子心情不大好, 暗中猜测难道这位爷收容姓穆的家眷, 竟与对方家眷生出了点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为何她一脸被抢了老婆的不痛快?!
他也的确不太适合继续留下来看戏,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他向姜不语道别:“多谢姜大爷, 待吴某忙完了回头有空还请赏光喝一杯?”
姜不语对于商人嘴里的“回头喝一杯”或者“回头请吃饭”这种套话一律不当真, 挥挥手打发了吴易琨, 将目光瞄准了柳一飞:“大表哥不回去?大姑母跟表嫂可是担心死你了!”
柳一飞:“……”表弟好像心情不大好,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他平日也算精明机灵, 可陷在水匪窝里几日,连命都差点丢掉,原以为再无生还之机, 没想到表弟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恨不得时刻粘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进了苏州城也例外, 当即道:“阳哥儿跟旭哥儿真是穆兄的儿子?母亲还一直说两人长的不大像姜家人呢。咱们赶紧带穆兄过去, 你再陪我回家。不过你那外室芸娘——”后知后觉去看车厢里两人。
穆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妻子芸娘怎会成为姜世子的外室?
姜不语狠狠瞪了柳一飞一眼, 后悔自己的雷厉风行,得到消息就迅速聚集人手去救,早知道大表哥被水匪关傻了,就该让他再被多关几日,省得刚救回来就拆她的台。
她只好解释:“芸娘当初大着肚子来寻我,我总不能时常出入一个孕妇的居处,总要有对外说得过去的名目吧?只好对外宣称芸娘是我的外室,还请穆公子别介意。”
穆靖出身寒门,当年异常艰难才考中了进士,正赶上独孤玉衡做主考官,也算得是他的门生了。
他初入官场,听闻座师理念欣喜异常,尤其独孤玉衡出身不俗却将普通百姓的利益放在心间,于是暗暗立志要造福一方。
穆靖外放为县令时一心爱民政绩不错,谁知在审问一件当地豪绅霸占百姓良田的案子上翻了车,为无辜百姓作主而得罪了豪绅,不巧这位豪绅同族正是赵躬座下弟子,一状便告到了京里。
赵躬正与独孤玉衡在朝中打擂台,一听县令竟是独孤玉衡门下弟子,思想受独孤玉衡荼毒,竟有想当改革先锋官之意,生怕他过得几年官职升上来之后成为独孤玉衡的左膀右臂,当即栽赃陷害将穆靖打入大牢,连家眷也不放过。
当时正好喜欢四处游历的翁辰路过,正借住在县衙,而他认识的人之中身份最高的便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姜不语,两人曾因翁辰在幽州游玩之时结识,一起喝过几场酒,打过几场猎,他记得世子有豪侠之气,这才将芸娘托付于她。
不成想数年时光易过,孩子们养熟了,亲爹却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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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在苏州府定居也有四年多了,当初幽州哗变之前她们母子三人便被世子提早送走,这几年两孩子读书上进,平日又有柳太太照应着,除了丈夫依旧杳无音讯,日子也算平和安宁。
这日下午她带着丫环去外面买了菜回来,听说外面无为车行的老板亲自带人去剿匪回来,府衙门前挤满了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愿意生事,但回去之后难免要担心姜不语。
“大爷带人去剿匪,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正念叨着,外面有人敲门,守门的小厮打开门,顿时喜道:“大爷回来了?哥儿们还在学堂,周叔已经套车去接了,这个时辰也快回来了。奶奶刚买菜回来,还嘱咐小的多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探头发现姜不语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男子,忙开门迎客,又往后院去报信。
穆靖与妻子一别十一年,这些年在流放之地无时无刻不再思念妻儿,也曾经想过芸娘带着孩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辛苦,无数次想过重逢之后的场景,妻儿定然生活困顿,也不知道流落在了何方。
谁曾想跟着姜世子踏进一座幽静小巧的宅子,车夫小厮仆妇配备齐全,而紧跟着芸娘从后院出来,便似江南许多富户家眷,珠翠明铛一样不少,身上罗裙面料极好,远远便道:“外面都传大爷带人去燕子荡剿匪,可有受伤?”
姜世子在前,遮挡了他半个身子,迎了上去笑道:“倒教你们母子担心了,不但没受伤还救了不少人回来。”她错身而立,道:“芸娘,你来认认这位客人。”
穆靖抬头,与妻子视线相接,对方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哪知竟跟定住了似的呆呆盯着他,随即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往下落,哽咽道:“靖哥?真是你?”
他们夫妻俩青梅竹马,幼年时便相识,原以为能够相伴白头,谁知仕途险恶,一场人祸致使劳燕分飞。
穆靖眼圈都红了,几步便迎了上去,也顾不得跟过来的丫环小厮,两人紧紧抱在了一处,芸娘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两夫妻久别重逢,满肚子心里话要说,好容易止了哭声,车夫老周接了旭哥儿跟阳哥儿回来,两人在门外见到马车,顿时喜的直接从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了下来:“一定是爹爹回来了!”惊的老周拦都拦不住。
“爹爹——”
夫妻俩还未来得及话别后多年之事,便听得外面俩小儿欣喜的声音,穆靖满肚子重逢的欢喜,正扬起笑脸问道:“是孩子们回来了?”紧跟着外面便窜进来俩半大小子,看都不看他们,直奔着姜不语过去了。
阳哥儿率先几步直冲了过去,直接跳进了姜不语怀中,跟只猴似的攀着她的脖子喜的大叫:“爹爹!爹爹你这回来能陪我们几日?”
旭哥儿慢了几步,也不甘落后攀入她怀中,满面欢喜问道:“爹爹,街上传无为车行的姜老板带人去燕子荡剿匪回来,连水匪头子都捉了回来,爹爹你真是大英雄!”
姜不语脖子上吊着俩半大小子,不由自主便笑起来:“你俩最近是不是又长个儿了?我怎么掂着又重了不少?”
俩孩子亲昵的攀在她身上不肯下来,一边一个只管在她脸颊上蹭,还磨缠她:“爹爹,你下次剿匪能带上我跟哥哥吗?”
“爹爹,你几时教我们骑马练武?”
“……”
俩孩子一肚子话争先恐后往外冒,搂着她的脖子舍不得下来,还对久不归来的她怨念十足:“爹爹,你都有好几个月没回来看我们了……”
穆靖:“……”
他一脸的笑意尴尬的浮在面上,又心酸又难过。
芸娘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解释道:“阳哥儿跟旭哥儿从生下来世子便常来探望,从小视如己出,俩孩子也特别亲世子,当世子是亲爹。靖哥,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穆靖的理智告诉自己,离开的这些年里,妻儿都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他应该感谢世子,但是面对俩孩子与亲爹见面不相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芸娘上前去扯俩孩子:“你们还不快下来?”
俩孩子却搂着姜不语的脖子不肯松开:“不要!爹爹好不容易才回来,万一松开爹爹跑了怎么办?”
姜不语不由笑出声:“你俩难道是牢房里的重枷啊?锁着爹爹关起来?”
阳哥儿咯咯直笑,旭哥儿还道:“我才不是重枷,我想做爹爹的亲卫,像黎叔叔一样,整日跟爹爹在一处!”
阳哥儿:“我也要我也要!”
姜不语逗他们:“不读书了?”
“爹爹可以教我们啊!”
“爹爹读书不多,可教不了你们!”姜不语将两人放了下来:“家里来客人了,来见过这位——”她以眼神询问穆靖夫妇:要不要告诉孩子们真相?
穆靖见到俩孩子满腹欣喜,当年刚刚得知妻子有喜的消息便身陷牢狱,再见面孩子们已经是半大小子了,且还是双胞胎,但面对孩子们与姜世子亲昵的互动,以及好奇的眼神,他不敢轻易打破孩子们的美梦。
“穆伯伯——”他忍着心痛自我介绍:“我是……我是你们娘亲的远房亲戚。”
双胞胎读书几年,除了在姜不语面前格外淘,出来见人礼仪还是不错的,他们向穆靖行礼:“晚辈见过穆伯伯!”
穆靖:“……”
作者有话说:
狗世子最后的倔强:老婆还给你,儿子是我的!!!
国庆真的是……很多人放假意外频生啊,错字明天抽时间改,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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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穆靖一家久别团圆, 姜不语本该谢幕退场,但俩孩子缠着她死活不肯分开,再加上芸娘与穆靖感激她多年无偿援手, 收留照顾母子三人, 留她吃饭走脱不得。
双胞胎之间默契非常, 互相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所思所想,生怕她跑了似的分坐她两侧, 还贴心的为她挟菜。
“爹爹,这道一窝酥是厨房秦大娘最近刚学的新菜式,您尝尝好不好吃?”
“爹爹,喝点汤暖暖胃。”
姜不语不用自己动手, 俩孩子就将她照顾的妥妥贴贴。
穆靖亲眼见着俩儿子的孝顺模样, 又欣慰又心酸, 一顿饭如坠梦中,妻儿皆在身边, 这是多年期盼!
——虽然儿子认别人为父, 但俩孩子健康可爱, 读书识礼,被教导的很好, 哪怕姜世子历经生活的巨大变故都将孩子们保护的很好,连他这位亲生父亲都做不到,他还有何怨言?
他举起杯, 满目感激道:“我与世子爷素昧平生,但世子于我却有大恩, 我敬世子一杯!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必粉身以报!”
姜不语回敬他:“穆公子客气了,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至于‘世子’之称, 万不敢再领受。穆兄若是不嫌弃,不如你我以兄弟相称?”
穆靖:“姜贤弟——”
两人饮尽杯中酒,阳哥儿挟了一筷子时蔬给她:“爹爹,吃口菜压压酒气。”
旭哥儿笑道:“穆伯伯,我爹爹说过,爵位都是身外之物,她做不做世子都能过得很好,一样是我们最好的爹爹!”小家伙向姜不语卖乖:“爹爹是吧?”
姜不语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阳哥儿可不能被旭哥儿比下去,真心实意的拍马屁:“爹爹是大英雄!”
穆靖满脸羡慕,只觉得姜不语与俩儿子特别亲,也不知道他几时才能与儿子们亲近起来,谁知紧跟着原本笑意满面的姜大爷就板起脸来审问。
“说吧,你俩又想干嘛?”
芸娘抿嘴轻笑,小声解释:“世子爷对他俩几乎有求必应,除非他俩太淘气了,才会教训他们几句。这俩小子每次想要跟世子爷提要求,就满嘴抹蜜,也不知跟了谁。”
穆靖从小脾气倔一根筋,而她也不是会讨好人的性格,谁知生了俩儿子却换了性子,要真说随了谁……大约还是跟世子爷有几分像吧。
旭哥儿小声道:“上次爹爹说过,有机会让我们跟弟弟见面的。你这次来苏州府,带了小弟弟吧?”
阳哥儿一副失落的小模样:“是爹爹不喜欢我们,还是弟弟讨厌我们?”
姜不语:“……”
话都让你俩说完了,都不给我留拒绝的路啊!
当年母子三人被姜不语派人护送南下,两孩子始终记得爹爹要成亲的事儿,再次重逢之后麟哥儿已经快一岁了,但她一直不曾将孩子带到苏州府来,俩兄弟追问再三,听说新夫人生了个小弟弟难产而亡,两人对“失去了母亲的小弟弟”很是同情,数次提起要见,皆因麟哥儿不曾带过来而作罢。
姜不语眼神在穆靖夫妇身上扫过,暗想反正父子相识以后有得是机会,还不如带着俩孩子去柳府,给夫妻俩独处的空间。
“好吧好吧,答应你们了,吃完饭我们就去大姑奶奶府上。”并用眼神提醒穆靖夫妇,后续事情等他们夫妻俩商量出个章程再说。
不说双胞胎兄弟俩接受不了忽然之间换个陌生的爹,便是这院里侍候的下人们都被相拥的穆靖夫妇给惊呆了,一顿饭主家吃的融洽和谐,但满院仆从皆揣了一肚子疑问,好几次偷偷打量姜不语,暗自赞叹她心胸宽大,绿帽子都被人当面砸到了脑袋上,她竟然还有心情哄孩子玩,任由外室跟野男人在饭桌上眉来眼去。
待得姜不语带着俩孩子离开,向来温柔的芸娘召集府内所有仆人到前厅解释。
“你们都是大爷花银子买来侍候我们母子的,皆以为俩哥儿是大爷的孩子,其实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过大家,我与大爷原本便是陌生人,这位才是我丈夫,俩哥儿也是我们夫妻俩的孩子。当年我夫君蒙难,大爷受人所托收留了我们母子,对外便以外室相称,方便照顾我们母子。如今我夫君回来,说不得我们母子便要随夫君离开苏州府,我与大爷之间清清白白,大爷是位难得的好人,更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她房里侍候的丫环银花从来苏州便一直贴身侍候,好多次见姜大爷回来探望她们母子都是住在客房,疼孩子不作假,但不进女主子卧房也是真,她担心数年,生怕哪一日芸娘被姜大爷抛弃,还好多次旁敲侧击想让芸娘对姜大爷献媚,无奈女主子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原来奶奶跟大爷不是夫妻,这些年可担心死奴婢了,生怕哪一日大爷不再来……”银花拍着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心里大石总算落了地,还跟房里一同侍候的方妈妈说:“妈妈不知道我私下劝了奶奶多少回呢。”
方妈妈早觉得主人夫妻相处奇怪,姜大爷固然不曾少了芸娘与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与俩孩子也亲近,但唯独面对芸娘的时候客气疏离的完全不像两人曾经生过孩子,在一张床上睡过的样子。
“我也早觉得奇怪,总觉得大爷跟奶奶太客气有礼了,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其余侍候的仆从们得知真相,总算不在心里怀疑姜大爷脑子有病,唯独车夫老周是幽州大营里出来的,真心实意拿双胞胎当自己的小主子照顾,此刻还不肯相信,一再追问:“阳哥儿跟旭哥儿真不是大爷的孩子?不是说是大爷在外面生的吗?”
芸娘哭笑不得,歉然道:“周叔,他俩的确不是大爷的孩子,您老照顾这么久,着实对不住!”提醒他:“待得我们夫妻离开苏州府之后,您可以跟大爷提去照顾麟哥儿,那才是大爷的嫡生子!”
老周的失落被喜悦替代:“小主子来苏州府了?”
芸娘笑道:“大爷方才带阳哥儿他们去见麟哥儿了。”
柳一飞带着赎金回府,柳太太跟大少奶奶听说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从各自院里出来去迎,在二门见到他出现,姜岚先自落泪:“我的儿——”哪里还顾得上注意他身后十几名护亲抬的银箱子。
大少奶奶卧床多日,身上没力气,来的比婆婆晚了些,远远见到丈夫的身影顿时泪眼婆娑,扶着廊下的柱子只管流泪,差点软软倒下去,被身边侍候的婆子丫环扶着才能站住。
“大爷……大爷真的回来了?我不是在作梦吧?”
丫环婆子见她哭的可怜,也不由抹泪向她道喜:“表少爷真把大爷救回来了!大奶奶大喜啊!”
柳一飞去水匪窝里转了一圈,三魂七魄被吓掉了一半,但见到母亲妻子的模样自然要打起精神,跪在姜岚面前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待被亲娘提起来,指着后面的银箱道:“银子全被抬回来了,一两都不少!”
他话音方落,便被姜岚在肩上重重捶了好几下,连哭带骂:“我要的是银子吗?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赶了两个饭局,中间陪聊聊逛到晚上才回到家,国庆节的意外饭局真的不少,今天只有一更了,明天应该能消停点。我明天尽力多写哈,上午十一点就更第一章,现在太困了只想睡觉,明天我一定争取多更,欠稿债比欠钱还让人不安心,所以有时间我一定会加更补回来的,大家晚安别熬夜早睡!感谢在2021-10-04 02:43:51~2021-10-04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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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柳一飞邀功似的带回了赎金, 迎接他的是家里两个哭的差点淹了大堤的女人,当娘的哭一会便收声了,还往他身后找寻:“你表弟呢?”妻子哭得差点晕倒, 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死活要跟着姜不语的柳一平在长兄忙着安慰大嫂的时候出来解释:“表哥暂时有事来不了, 母亲放心他没受伤。”
姜岚没见到人, 哪里放心得下:“你不会蒙我吧?”娘家只有这一根独苗了,万不敢再有什么闪失。
柳一平一路之上跟在亲卫们身边大长见识, 进了一趟水匪窝,本意是去救兄长,结果却被运筹帷幄的表兄给折服,以往自诩有见识, 如今却兴奋的一晚上嘴巴没停过, 大谈表兄的丰功伟绩, 还扬言:“若是表哥还在幽州做世子,我定然去投军, 也立一番功业。”
柳一飞兜头给亲弟弟浇了一盆冰水:“北狄已经与大渊立了停战盟约, 还在幽州城内开了互市, 你不会是想去互市养马吧?”
柳一平:“……大哥真讨厌!”
一家子开宴迎接大难不死回来的柳一飞,姜岚十分遗憾大侄子没回来, 席间将麟哥儿放在身边亲自照顾,连舒观云与柏润也被邀请参加家宴。
笼罩在柳府多日的阴云总算散了,柳一平提起姜不语与有荣焉:“母亲是没见过大表哥, 他那帮亲卫们如狼似虎,水匪在他们手里就跟泥捏的一般, 过不了两招纷纷落败, 就连水匪头子也不是对手。外间传燕子荡的水匪有多凶残, 还不是被表哥连窝端了!”
柏润满脑子问号——姜大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姜岚可不似小儿子从小在锦绣繁华的苏州府长大, 她可是在幽州府出生,也亲见过围城之战:“你没见过外祖父与舅舅大战北狄,有一年二十万敌军围城,也抗过来了。”她强调:“你表哥是姜家人!”
柳一平:“……”深深感觉到了普通百姓与边关悍将的区别。
柏润终于猜出了姜不语的身份,震惊到几乎失态:“姜大爷……姜大爷是镇守幽州的定北侯府的人?”
他是读书人,熟读大渊史,但苏州与幽州一南一北,况且姜家后人如何他便不甚清楚了,前些年隐约听过一些市井传闻,说是幽州军大破北狄,侯府世子连他们的老汗王都捉回京了,北境战争总算能稍停。
柏润当时还与朋友一起喝酒,发过读书人的感慨:“北境百姓多年饱受战争之苦,总算能过上安稳日子了,姜氏后人不负祖辈之望……”没想到事隔多年,竟能见到姜氏后人。
柳一平正处于对表兄的极度崇拜之中,连饭也顾不得吃,一股脑将表兄生平之事向柏润科普了一遍,虽然许多事情都是他通过姜岚之口听来的,中间但有错谬还有舒观云纠正补充,但越讲越对表兄肃然起敬,不能跟表兄前往幽州投军,跟在身边学习总成吧?
他异想天开:“娘,我在大哥身边也没什么大用处,不如让我去表哥身边学习?”
“这事儿要听你爹安排,我也做不了主。”姜岚无奈搪塞幼子,不过想到姜不语军中出来的作派,万事不经心的小儿子落进大侄子手里恐怕要吃不少苦头,又笑着给他挖坑:“不过你放心,娘会帮你跟你爹好好说的。”
柳一平高兴的只差插俩翅膀飞起来了:“真的?”
柏润久在扬州,还从未去过北境,许多见识都是从书本里得来的,听得姜不语连环战,一时心潮澎湃;再听得她丢官弃爵护幽州军安宁,如今窝在南方做个车行老板,为幽州军中退下来的老人谋一条生路,不由暗暗折服,看麟哥儿的眼光都自不同。
麟哥儿聪明之极,扒完了一小碗饭之后,终于眨巴着大眼睛问:“小表叔,我爹爹呢?”
柳一飞安慰他:“你爹爹晚点就回来了。”
姜大爷晚点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俩拖油瓶回来,见面就向麟哥儿介绍:“这是阳哥哥,这是旭哥哥。”
阳哥儿与旭哥儿见到漂亮可爱的奶娃娃心都化了,蹲下来摸他的小鬏鬏,小声嘀咕:“是不是跟庙会时观音身边扮童子的娃娃一样可爱?”
“我觉得比观音座前童子更可爱,那个童儿要比麟哥儿大不少呢。”
两个小少年评价完了麟哥儿,便要抱他。
麟哥儿警惕的往后躲,展现出了和他亲爹一样的质疑:“爹爹,他们会不会是拍花子的?”
为了加强他的防拐意识,姜不语对于想要亲近自家孩子的各种行为都有过解释——男孩子在外面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免得像他亲爹落进自己的陷井,特别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安全防拐意识做得太到位,让孩子对人的信任感很低,姜不语摸摸他的小脑袋:“哥哥们也是爹爹的孩子,去玩儿吧。”
孩子们都是嗅觉敏感的小动物,近来柳府空气紧张,孩子们都老实缩着,跟钻进老鼠洞似的尽量减少存在感,但柳一飞回来之后大人们脸上有了笑意,孩子们探出触角感受到祥和安宁的气息,便撒开了欢子玩,花厅里燃着明烛,笑声一阵阵传了过来,直到晚上休息,才消停下来。
以往麟哥儿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姜不语□□,但旭哥儿与阳哥儿进门便抱着他,弟弟长弟弟短对他很是亲昵,跟柳府的孩子们一起玩时也处处回护着他,连他的爹爹也叫爹爹,从小一个人长大的麟哥儿如同找到了组织,况且俩哥哥玩的花样众多,欢乐加倍,三小儿的感情突飞猛进,连睡觉时非要挤在一处。
洗干净手脚上床,麟哥儿左右各躺一只哥哥,心满意足的提出最后一个请求:“麟哥儿要听故事。”
阳哥儿在弟弟脸蛋上亲了一口,回想自己读过的书,搂着他开始讲。
窗外,姜不语失笑摇头——带双胎胞过来的时候,她还担心孩子们相处不好,谁知在柳府孩子们抱团的情况下,麟哥儿无师自通很快与俩哥哥打成一片,组成了自己的小阵营。
柏润与她并肩站着,也许是在柳府家宴上喝了不少酒,又听了不少故事的缘故,不知不觉间便将心里话问了出来:“麟哥儿还小,大爷没考虑过再娶一位?”
以麟哥儿的模样跟聪明劲儿,想来他母亲不但容貌倾城,恐怕还极为聪慧。
姜不语愣了一下才明白柏润的意思,她想起远在京城的独孤默,四年时间也不知他过的如何。听说穆靖从京中而来,其实好几次她差点问出口,但到底忍了下来——知道了又如何?
她不是甘于在京中后宅子里相夫教子蹉跎一生的名门闺秀,而他也早不是仕途尽断被发配幽州的流犯,而是前程大好的阁老府长公子,将来拜相入阁都有可能,大家南辕北辙何必互相耽搁。
“不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嘛。”姜不语自嘲一笑:“姻缘之事皆是天定,何必强求?”
******
京中阁老府里,独孤夫人再次与长子发生了争吵:“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作主,你年纪老大不成亲,难道想让下面的弟弟妹妹也蹉跎下去?”
独孤默回京四年,经过最初团圆的欢喜,当独孤夫人张罗着为长子相亲之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制。
“父亲刚刚入阁,我也才从北境回来,京中之事都不熟悉,人事起伏早不似旧年,母亲慌慌张张结亲,难道就不怕结出祸事来?”
独孤夫人也觉得儿子言之有理,便不肯强逼他成亲,只等他在刑部任职,从一名小小的刑部主事一路爬上来,连破数件大案,先是做到了从五员的员外郎,接着是正五品的郎中,不过四年时间便成为刑部尚书田滨的左膀右臂,擢升为刑部侍郎,连刑部连年积累的旧案都破了不少。
长子一心忙于公务,且官运亨通,独孤夫人原本也该觉得高兴,但每次提起成亲之事便被他左推右挡,时间久了独孤夫人也瞧出一点门道,再三逼问:“你是不是在幽州有什么人了?”
京里高官子弟在外面养外室的也有,或者年少时曾钟情一人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之下误了婚事的也有,但更多的人都是在年龄到的时候听从父母之命成婚,不也相敬如宾。
独孤默每次听到母亲提起婚事便很抗拒:“母亲别瞎猜了,儿子只是想好好当官,过几年再说吧。”
“过几年过几年!再过几年你都多大年纪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弟弟妹妹想吧?”
独孤默不为所动:“母亲不如先为弟弟跟妹妹相看,若是有合适的他们先成亲也行,儿子不反对。”
独孤夫人逼婚不成,私下询问独孤玉衡:“别是……别是默儿在幽州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京中权贵之家什么奇葩的事情没有,况且独孤默生的格外好,他又是曾被流放过的,却对婚姻格外排斥,由不得独孤夫人胡思乱想。
独孤玉衡多少猜出来一点,每次幽州有李恪递了折子上来,长子的耳朵恨不得拉长三尺,但每次听完幽州大营之事总不免露出失望之色——他心中记挂的不是幽州军,那便是曾在幽州军中之人。
“一个大男人,能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独孤阁老淡淡安抚焦虑的妻子,转头却将长子叫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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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独孤阁老在牢房里羁押三年之久, 赵躬倒台牵藤扯蔓空出不少位置,他出阁之后趁此机会重新安排人手,与皇帝达成了暂时性的妥协, 不再执著于雷厉风行的锐意改革, 而是采用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先稳住朝局, 以图后续。
四年时间,皇帝日渐年老, 皇太孙已长成十六七岁挺拔的少年,四皇子在朝中渐根深叶茂,六皇子远在幽州,其余皇子们也日渐长成, 储君未立, 朝中乱象丛生, 独孤玉衡忙及朝中政事,每遇夫人与长子之间为了婚事冲突都和稀泥。
但眼见着稀泥越和越粘稠, 严重影响家中和谐安定, 只能出面解决此事。
长子踏进书房, 独孤玉衡吩咐:“坐,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个儿子别的地方都好, 克制内敛自律淡薄女色,读书的时候不用他操心便是京中令人侧目的存在,入仕之后也交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唯独在面对终身大事上一意孤行的固执,不怪妻子忧虑, 旁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独孤默坐在那里装傻:“儿子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忙于公务无心成家而已。”
“是无心成家, 还是你母亲让你娶的并非你心仪之人?”
独孤默到底在官场历练不久, 比起宦海沉浮的老父亲差了不少,眼中的错愕神情一闪而逝,复又归于平静:“父亲说笑了,儿子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独孤玉衡想起儿子在幽州的经历,唯一的答案近在眼前:“或者……是你心仪之人不方便嫁入独孤府?”
独孤默心中怦怦乱跳,还要维持波澜不惊的表情:“儿子不懂父亲的意思。”
“姜世子——”
独孤玉衡丢下三个字,瞬间便击溃了长子四平八稳的假象,他猛然抬起头:“父亲知道什么?”
“姜世子是女子,此乃秘闻。我儿是想问,为父为何知道吧?”资深政客独孤玉衡早不似旧年,空有一腔改革的热情,而是在朝局乱象之中学会了如何平衡各方并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长子错愕的眼神之下,他缓缓解惑:“旧年姜世子上自辩折子的时候曾向陛下请罪,以女子之身一肩揽下所有罪责,那时为父恰在陛下身边,正好得知真相。陛下虽为姜世子保密,但为父当时却想,以姜世子之战绩足以震惊世人,我虽无缘得见姜世子之风采,但想来其人必然霁月光风,昂昂若丈夫,世间罕有。”
“父亲——”独孤默震惊到近乎失态。
独孤玉衡心中暗叹:果然如此!
长子自小目下无尘,却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栽了个大跟头,从云端跌落泥泞,被流放幽州,令他看清了京中虚名浮利,可也无形之中为他在择偶一事上增加了难度。
他对此感同身受:“我儿见过了高山大河的壮阔,岂会再被深谷小溪拦住去路?你与姜世子相处日久,若知道她是女儿身,哪里还会钟情京中后院养出来的闺秀?”
姜世子与京中高门闺秀不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便是胸怀气度恐怕也是天差地别。
独孤默颓然垮下双肩,显出一种与他向来少年老成的持重不同的慌乱,甚至算得上求助:“她……她并不想成亲。”
当年离开幽州之时,两人尚言笑晏晏,然而自分别之后他写过无数封信,却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一颗心如同悬在半空中不得安生。
李恪写信告诉他,姜不语已远遁他乡,仿佛是决意要斩断过往侯府世子的枷锁,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她自离开之后便未曾回过幽州,连回乡探望亲姐都不曾有过。
姜世子拿得起放得下,无论是爵位、战功、权势、还是男人,于她都是沿途偶尔路过的风景,观赏够了便可以毫无留恋的离开。
可是独孤默做不到,他在京中度日如年,身体被困于公事,心却早跟着她飞向远方,长夜难眠,辗转反侧。
独孤玉衡还从来没见过长子如此失态,若非他太过颓丧可怜,做父亲的差点要失声笑出来——你小子也有今日?
优秀的年轻人在世间闯荡总容易犯自大的毛病,独孤玉衡往日嫌弃长子不食人间烟火,不像别人家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为着自己爱慕的女郎朝思暮想,莽撞又可爱,总有些年轻人的朝气在身上。
他家的少年郎装了满脑子圣贤之书,眼神却有些瞎,看不见同龄小娘子们的可爱之处也就算了,竟还觉得对方委婉示好的行为有些蠢,果然眼高于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家少年郎在感情里充其量跌个小水坑,都是些不足为虑的小欢喜小忧愁,迎风流泪对月饮酒,惆怅感叹一番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成亲生子入仕,过上按部就班的小日子。而他家长子直接掉进了深海湖泊,至今还在里面扑腾挣扎,不得要领。
独孤玉衡憋了一肚子的笑,还得维持慈父心肠,力求不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形迹,忧心忡忡的往儿子的伤口上撒盐:“你母亲催逼你成亲也是为你好,姜世子到底是不愿意成亲,还是……不愿意跟你成亲?”
独孤默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姜不语对于前朝阳城公主的推崇,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真有此意。
“她……”
独孤玉衡没想到不过一句话,长子便乱了方寸,可见姜世子不止用兵如神,连拿捏人心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长子栽在她手里,当真不冤!
他想起妻子数年逼婚,在长子面前无数次败退,却原来不是长子意志坚定无心婚姻,而是他在姜世子面前始终处于劣势——年轻人,还是应该多磋磨几回,收敛锋芒才能走得更远。
独孤玉衡假意安慰儿子:“你也不必着急,我儿人才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姜世子想要成亲,也得挑个比你强的。”作为过来人却知道女子在婚姻里挑丈夫,可不是皇帝在殿选之时挑栋梁之才,一定要人才出众。婚姻里挑丈夫,只要性情相投便能缔结鸳盟。
独孤默心道:那也未必!
姜不语行事向来随心任性,她若是挑一个比他方方面面强的,可能还得花点功夫,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但若是她想以数量取胜,挑十来八个俊俏少年郎相伴左右呢?
他有点慌:“父亲,江南织造局内官被杀一案已经报到了刑部,我想亲自前往江南一趟。”
李恪曾在信中猜测,姜不语大约在江南一带出没,听说幽州大营中退下来的士兵们有不少都去了南方,而秦宝坤大批量的往南方接收安置士兵,连北狄贩过来的骏马都运往南方,六皇子殿下由此推测姜不语应该不至于跑到西北或者西南活动。
独孤玉衡见长子着实可怜,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偶尔利用私权为儿子开一会方便之门也还是可以的:“你让田滨往内阁递个条呈上来。”
独孤默欣喜不已:“多谢父亲!”
刑部尚书田滨手底下自从添了阁老府的长公子,开始还有些担心他恃宠而骄,仗着亲爹的势难以管束,谁知后来才发现独孤默勤恳踏实细心谨慎,一心扑在公事上,是最好不过的属下了。
四年时间让田尚书不但对属下欣赏不已,连带着对独孤大人的家风也敬佩不已。独孤侍郎不怕苦不怕累要亲自前往江南查织造局内官被杀一案,他还有些舍不得下属吃苦。
“京里的案子也够你忙一阵子了,何必出这趟苦差?”田尚书还怕年轻人不懂其中利害,再三提点:“江南织造局分设三处,金陵、苏州及杭州,并称大渊三大织造府,专供皇帝后妃及各亲王大臣的各类丝织品,此次被杀的洪内官分属苏州织造局,这里面水深得很,你贸然去说不得会吃亏。”
没想到年轻人心志坚定,又秉承独孤阁老知难而上的家风,毅然决然道:“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正因为织造局水太深,下官才更要去查,还要麻烦大人往内阁写个条呈。”
田滨无奈写好了条呈亲自往内阁跑了一趟,面见独孤玉衡,还有几分惶恐:“阁老,独孤侍郎亲自请命想要前往苏州清查织造局内官被杀一案,下官想着他到底年轻,不如派个老成些的官员过去?”
——只要独孤侍郎的亲爹驳回,可不管他的事情。
田尚书设想的很好,可惜独孤父子都不按套路出牌,独孤阁老大笔一挥便批了下来,还语重心长的叮嘱:“田尚书不必陪额外照顾犬子,年轻人还是要去外面经风雨才能成长!”
田滨愁眉苦脸的回去,心道:寻常和风细雨经一经也没什么,可江南雨太大,万一把你家儿子淹死了可不关我事!
大渊的织造局向来由内官督办,能够以残缺之身离宫出任织造局内官,必是皇帝信重的人,而洪内官听说与皇帝还有自小陪伴的情份,他在织造局被杀一案惊动了皇帝,此案必定万众瞩目,而独孤默挺身而出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撑着我宿醉未醒的脑袋来补更,国庆赶快过去吧,让这帮家伙赶紧回去上班,已经三波人了,快顶不住了我的更新!!!
全职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自由职业,自由职业就是想干就干不干就歇……我真不觉得是这么回事啊!!!
今天继续试探着补更,应该……大约……没什么人了吧?但愿!感谢在2021-10-05 13:23:29~2021-10-06 11:1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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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洪内官深受圣恩, 掌苏州织造局多年,没想到却在私宅被杀,当时身边只有他的第八房小妾毕雪云。
毕雪云年方十六, 堆雪般一个玉人儿, 入了洪内官的私宅半月, 便落得一身伤痕,大半夜昏死过去, 醒来身边躺着死去的洪内官,浑身长满嘴巴都说不清楚。
苏州知府乔智远为着尽早结案,以酷刑将毕雪云打个半死,认下了这件凶杀案。案子报到刑部, 经独孤默的手被拦了下来, 他只看卷宗便认定其中有疑——毕雪云入洪内官私宅, 早不杀人晚不杀人,为何非要等半个月受尽折磨?
据卷宗之内毕雪云房里的丫环招认, 洪内官行事乖僻, 只因身体残缺, 便对纳进房里的女子肆意□□,而事发当晚毕雪云手腕还被绑了起来, 难道她用脚杀人?
乔智远倒是个人才,为此连同丫环一起屈打成招,给出的理由便是主仆俩受不了洪内官肆意□□合谋杀人, 事后为了脱罪而绑缚双手。
卷宗递到刑部复核,洪内官私宅之中一干人等尽皆羁押在狱, 独孤默当时便觉得苏州知府胡闹, 乔大人在意的应该不是杀死洪内官的凶手, 而是洪内官身后的一大摊子。
江南织造府可是个肥差, 不但掌织造府的内官吃的满脑肥肠,便是地方官员恐怕也有份参与。
皇帝愤怒于洪内官被杀,但派谁前往江南掌苏州织造局,接替洪内官任内之事,暂时未有合适的人选。
独孤玉衡趁此良机向皇帝谏言:“织造局多年来一直由内官负责,但朝中官员内外有别,况且内官远离宫廷长驻地方也不大好,陛下不如考虑委派官员掌织造局?”
皇帝:“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独孤玉衡:“微臣推荐穆靖,他任地方官之时很是体恤百姓,而织造局名下的织户商人皆受雇于朝廷,若是委派的官员太过压榨织户丝商则民宜生变。陛下以为如何?”
独孤默离开京城前往苏州核查洪内官被杀一案,还带了穆靖出任苏州织造局的圣旨。
他一路乘坐官船前往江南,每近一步便觉与那人距离更近,沿途派人打探姜姓之人,倒也打听出好几家姓姜的商人,因公务在身无暇耽搁,只能先行前往苏州。
苏州知府乔智远听说刑部派了主事官员前来复核洪内官被杀一案,打听到此人正是当今独孤阁老府上长公子,与幕僚田冲暗自商议:“阁老府的长公子上可通天,若是把这位爷侍候好了,只消他在自己亲爹面前为本官美言几句,他日阁老在陛下面前提一句,本官怕不是就要升官了?”
田冲出主意:“大人可听说过这位独孤长公子之事?他前些年可是被陛下流放至幽州的,也是吃过苦头的人。回京四年便升至正四品刑部侍郎,他才多大年纪,这中间怕不是独孤阁老的功劳吧?”
乔智远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田冲笑道:“年轻男人最爱什么?”他自问自答:“血气方刚当然是美人了,况且这位独孤侍郎在幽州可是吃过大苦头的,在边疆苦寒之地当流犯,在苦役营里打熬过的,怕不得紧着享福?”
乔智远原本还担心来个铁面无私的清官,审洪内官被杀一案之时,顺手把织造府里的帐查查,还不得查出事来?
不过皇帝派了个攀着亲爹飞速升迁的年轻人前来,说不得便是走一趟流程而已,乔大人一颗心安稳落回肚中,吩咐田冲:“那还不去准备招待侍郎大人?”
独孤默刚刚踏进苏州府的地界,便被乔智远派去蹲守的人给拦了个正着,对方笑的热情而谄媚:“小人田冲,奉我家乔大人之命前来迎接侍郎大人,不知大人几时到达苏州府,已经让小人在码头守了好些日子了。”一面迎他下船,一面吩咐身后跟着的随从:“还不赶紧去报大人,侍郎大人到了。”
“乔大人有心了。”
独孤默为官四载,在京中见多了谄媚的嘴脸,如今也能做到八风不动,打眼一瞧苏州府码头迎接他的阵势便能大致猜出乔智远其人秉性。
苏州府富庶,乔大人为着迎接上差,倒是真用了心思,码头上候着的马车宽敞舒适不说,内里布置更是富贵堂皇,等侍郎大人上车之后,竟还有两名美貌小丫头跪过来侍候,斟茶打扇,还要上前来捶腿捏肩,被侍郎大人婉拒了。
田冲陪侍在侧,跪坐在马车里,笑道:“大人一路辛苦,先在马车上歇息片刻,垫两口点心,我家大人已经准备了宴席等着大人。”
独孤默一路神思不属,心思半点都不在洪内官被杀一案上,只满脑子想着远遁江南的姜某人,目光往车窗扫过,田冲立时便猜出其意,纷纷丫环:“把车窗帘子打起来,让侍郎大人赏一赏苏州府的街景。”
小丫环打起帘子,独孤默目光扫过苏州府街道,暗中感叹苏州府果真物阜民丰,路过的百姓衣着整洁街道干净,街边许多摊贩小吃叫卖之声不绝,吸引的许多小儿流连不止。
内中一名年轻男子抱着个身着红袍眉眼精致的小娃娃,那小娃娃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啃,眼神却直往旁边摊上的桂花糕瞄,模样贪吃又可爱。
独孤默深觉有趣,只因那小娃娃生的玉雪可爱,便不由多瞟了两眼,只觉得那孩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倒好像在哪里见过,而年轻男子双手紧紧抱着似乎生怕把孩子给摔了,还一个劲儿哄:“麟哥儿,要不咱们回去吧?”
小娃娃摇头小脑袋坚决不肯,哼哼唧唧耍赖。
田冲自在码头上接到侍郎大人,此刻才在他微弯的嘴角边觅到一点稀薄的笑意,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抱着孩子的年轻人,凑趣笑道:“这是谁家的父亲,倒是很惯着孩子。”
马车很快将年轻男人与小孩子抛到了身后,他们没听到小孩子奶声奶气的为自己争取权益:“小表叔,我还要多买几串糖葫芦跟甜糕,阳哥哥跟旭哥哥从学堂回来也要吃。”
小孩子正是麟哥儿,偷偷抱他出来的正是柳府三公子柳一平,姜不语近来新添的崇拜者。这位自从见识过了表兄的能耐,死活不肯再给自家大哥打下手,非要跟着姜不语去无为车行当个伙计。
——无为车行的伙计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让柳一平自愧不如。
姜不语不同意,他便软磨硬缠,还妄图走亲情路线,哄不动心硬如铁石的表兄,便从奶团子麟哥儿入手,极尽讨好奶团子,近来热衷于抢柏润的活儿,让柏先生好几次要给学生开课,却发现学生被人偷走了,只得上街捉人。
今日便是柳府近来最寻常的一天,姜不语一大早便去了车行,原以为儿子会跟着柏先生好好上课,哪知道柳一平趁着麟哥儿吃点心的功夫便将人偷走了。还好麟哥儿身后常年有亲卫悄悄跟着,就怕有什么意外,对柳府三公子的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让小主子乐意呢?
柳一平对麟哥儿有求必应,还展示自己的财力:“要不咱们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晚安明天见。感谢在2021-10-06 11:19:22~2021-10-06 23: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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