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语财力雄厚, 也很疼爱麟哥儿,但教育孩子很有一套,父子俩最喜欢结伴逛各种市井小摊, 再喜欢她也从不曾发出这种豪言壮语, 麟哥儿头一次面对这种毫无边际的宠溺, 差点就动心了,还是一路寻过来的柏先生及时拯救了孩子的三观。
“这是什么话?”柏先生陪孩子玩是一回事, 但他还是很有原则的:“三公子,您再这样偷偷带着麟哥儿跑出来玩,还跟他说乱七八糟的话,柏某就要告诉姜大爷了。”
柳一平还在嘴硬:“我也……没说什么呀, 就给麟哥儿买了点东西吃。”
柏润:“三公子刚不是说还要将整个摊子买下来吗?”比起天真无邪的麟哥儿, 他觉得柳一平才是被惯坏了的那个熊孩子:“你这不是明着在教坏麟哥儿, 让他以为世间很多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用银子买下来吗?”
他跟着姜氏父子俩一起逛过街,发现姜大爷陪麟哥儿逛街买东西, 以她的财力其实买的很克制, 都是按实际使用量来花, 而不会因为孩子喜欢什么,就无限度纵容他花银子全搬回家去。
克制两个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特别是对于麟哥儿这种未来会继承家业的孩子来说,是极度稀缺的一种品质。
彼时他还觉得奇怪,但知道了姜大爷真实身份之后, 他便觉得很是合理——军中纪律严明,从小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世子, 想来必然受过许多严苛的训练。
实则柏润的猜测离实际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 特别是在姜不语身边做了三年贴身小厮的独孤侍郎深有体会, 某人有多纵情任性, 他再清楚不过。
他进城之后,被乔智远迎进了一处风景秀美雅致的园子:“侍郎大人亲临苏州府,下官当真是激动之至。还记得多年前有幸见过阁老一面,当时便被阁老那一身气度折服,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今可身体安健?”
不知道的人,听这种亲昵的口气,还当乔智远是独孤玉衡的远房子侄呢,不过就是在入京述职之时远远打过照面,恐怕独孤玉衡都不记得他那张脸。
独孤默沉默片刻,客气道:“家父身体还好,劳乔大人记挂。”
“贤弟客气了!”乔智远伸手想要拍拍独孤默的肩以示亲近,面对侍郎大人冰雪般冷淡的面孔,到底还是缩回了手。不过称呼从“侍郎大人”换成了“贤弟”,偷换概念将自己从“下官”一下子便拉入独孤玉衡晚辈的行列,乔大人为此暗暗得意。
京中出来的阁老府的长公子,矜贵傲气不要紧,还不都是京里那帮马屁精捧出来的?拍马屁他可是专业熟练工,死去的洪内官可以作证,连身体残缺心理畸形的太监他都能拍的舒舒服服,何况一个涉世不深仰仗父荫爬上来的公子哥儿?
乔大人客气完了进入正题:“贤弟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如先沐浴更衣歇息一番,等晚上湖中画舫宴饮听曲,为你接风洗尘。”
独孤默从京中出来之前,上司田滨为怕他在苏州出事,忧心忡忡再三叮嘱:“江南不少官员颇为油滑,以往因公前往苏杭金陵等地的官员先要经历一波鸿门宴,侍郎可要格外小心。”
有在酒宴上翻车,醒来搂着青楼女子的;也有收受巨额贿赂的,总结起来无非酒色财气四字,但凡在一样上面没有把持住,最后的结果也只有跟他们同流合污一途。
田滨还说过,江南道办差最难便在此处。
京中官员若是与江南道上官员同流合污还好,就算欺上瞒下最少保住了性命,但若是出京办差的上官摆明了大公无私,把当地官员逼急了狗急跳墙,制造出一两桩事故也不是没有。
概因江南富庶,官商勾结比比皆是,官场污浊腐败已是人所共知之事,而国库三分之二的税银来自于江南盐茶瓷器丝织等行业,更何况江南道还是重要的粮食产区。皇帝渐至暮年,早失锐意,只想听到歌舞升平的喜报,更不想听到江南官场的污糟事,下面人极会体察圣意,自然要换着法的说好话,无论派谁来江南出公差,最后的结果都大差不离。
田滨素知独孤默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在京中掌刑部,都万般无奈对江南道上之事睁一哪眼闭一只眼,何况初出茅庐的独孤默,若是在江南跌个大跟头又如何向独孤阁老交待?
比起大撒手让儿子来江南的独孤阁老,田尚书觉得自己才是担着上官的责,操着老父亲的心,千叮咛万嘱咐差点舍不得放人。
“有劳乔大人!”独孤默露出一点矜傲孤高的笑意,如同微微消融的一点冰雪,冷的让人难以亲近,却也给予了乔大人鼓励与肯定,证明他的安排并没有错:“早闻苏州府热闹繁华,想来夜游宴饮定是另一番风味。”
乔智远大喜。
年轻人装的再清高孤傲,好奇心也少不了。
直等美貌的丫环引了独孤默去沐浴,他才吩咐幕僚田冲:“要最漂亮的花魁,一定要把侍郎大人侍候好了。”想想不放心,又叮嘱:“多找几个,各类美人都要,谁知道侍郎大人喜欢哪一种呢。”
****
夜色降临,请客的吴易琨迎客上自家最大的画舫,一脸愧色:“姜大爷,本来早都定好了花魁,可知府大人今晚要在湖中宴请京里来的贵客,点了各家画舫最美的姑娘,剩下的……也怕污了姜大爷的眼,不如意思拉到您面前来。”
他早都说好了要宴请世子爷,但燕子荡出事的船工伙计家属需要安置,而负责苏州府吴记的堂兄被查出贪污,内部处置了之后由他接手,还有许多烂帐要理,于是请客的时间一拖再拖,才至今日。
姜不语带着新晋迷弟柳一平、白日带孩子夜晚熬夜苦读的府中西席柏润一同前来赴宴,外加吴易琨请来的几名风采各异的少年郎,大家同坐画舫,听到没有美人儿,少年郎们皆面露失望之色。
“吴大哥,你不是说仙儿姑娘要来吗?她的琴音可是一绝,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京里的哪位贵客,竟能劳动知府大人宴请,还将苏州府画舫之上的花魁全都请去了,真是好艳福!”
姜不语把玩着酒杯为吴易琨解围:“没有美人,吴少东不如自罚三杯以赎罪?”
吴易琨求之不得:“自罚十杯都使得!”
有少年郎使坏,也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只大号酒樽,斟满了递过来:“吴大哥请!”
其余人等皆跟着起哄:“喝!喝!喝十杯!”按着吴易琨灌了下去。
姜不语笑的打跌:“你们可饶了吴少东吧,十樽不得让他醉死在船上?”
远处,琴音在湖中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上幽幽响起,又渐渐在湖中荡漾开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要见面,多加一小时三点更上来。
两人别后重逢。
默娘子:你你……抱着一堆少年郎?
狗世子:你也不差啊,左拥右抱全是美人儿!
苍蝇搓手手,好激动,要见面了哟!!!感谢在2021-10-06 23:59:31~2021-10-08 00: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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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乔智远为京里来的上差在画舫接风洗尘, 苏州府的各级官员脱下官皮换上便装,将苏州府各家最顶尖的花魁都请了来,任侍郎大人挑选, 也算招待的很用心了。
可惜侍郎大人也不知是天生笑容稀缺还是后天养成一张冷面孔, 难得能奉送乔大人一点淡漠矜贵的笑意, 对上鱼贯而入的各家美人儿,那点笑意竟冰消雪融不见了踪影。
“乔大人——”独孤默算是见识了苏州府官员的奢靡。
乔智远暗暗得意, 小半日功夫就能集齐苏州府欢场之内最顶尖的一拨美人,田冲的办事能力倒不错,他借此机会向侍郎大人卖好:“独孤贤弟,若菜有不合口味的, 我让下面人换?或者人有不合眼缘的, 丢进湖里也使得!”
各家美人儿站在画舫中央, 任由独孤默挑选,听到乔大人随意的笑声却不敢视为玩笑, 只恨不得使出浑身的解数留在这位贵公子面前, 哪怕匍匐在他脚下也行。
乔大人虽然对美人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但那仅限于自己单独前来。
去年入冬,乔智远宴请织造局的洪大人, 便任由那位大人将一名瞧不顺眼的美人儿扔下湖去用浆戏弄半日,万幸那名女子会水才不致于活活溺死,但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泡了半日, 回去之后还生了一场大病丢了半条命,至今还时不时咳嗽接不了客, 被丢去粗使房里自生自灭。
消息传开之后, 众家美人再听到乔大人组局下帖子, 既不敢不来, 来了更不敢轻忽,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宴请性格怪癖的男子来折腾人。
乔智远每点一人,那名女子便战战兢兢向独孤默磕头,最后见这位京里出来的贵公子跟玉雕似的对美人极为吝啬他的笑意,他忽领悟出一件事情——满船盛装出席的美人在独孤大人身边也有几分黯然失色,若论容貌出尘,竟无人能及,他若是贪看美人,回去自己照镜子便好,何必在此枯坐。
听说独孤侍郎是状元出身,乔大人深觉自己失策,不应该直眉愣眼的上来就让独孤大人挑,读书人总还喜欢弄些风花雪月的调调:“怨我!怨我考虑不周!你们既来,便拿出各人的看家本事表演,若能讨得我这位贤弟的欢喜侍候他一回,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众美人听得这话,顿时喜出望外,连其余船上官员也笑道:“大人这主意竟是极妙,我等竟托了独孤大人的福气,一次性能听到仙儿姑娘的琴音、盈袖姑娘的琵琶、九娘的剑舞……”
临近十五,湖上玉轮高悬,照着水面上大大小小的画舫,有缓缓移动的,也有静静泊在水面上的,还有姑娘与寻欢客嬉闹的声音,各家画舫之上的姑娘们总有些拿手的本领,或歌或舞或乐器或讲故事逗趣吟诗作对打双陆抹骨牌……总有许多好消遣。
琵琶响起的时候,各家嬉闹的画舫舟子皆是一静,连更远处的吴记画舫之上也有耳朵尖的一名少年郎听到了,他痴迷盈袖姑娘的琵琶曲,酒也不闹了,还喝止喝的半醉的一船人:“别吵别吵!快听!是盈袖姑娘!”
少年郎怅然若失,仿佛与心爱的姑娘擦肩而过,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
姜不语喝得酒意微醺,也侧耳去听,但湖上不止一家弹琵琶的,还有弹琴吹箫各种曲子,勾着少年郎的肩奇道:“哪个是盈袖姑娘?”
一顿酒的功夫,姜大爷凭着自己多年混迹欢场的经验与吴易琨带来的众多少年郎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发现外界传言凶神恶煞敢抄了水匪老巢的姜大爷不但生的风流俊俏,还好玩得紧,于是赶着来灌她酒,却不防被灌了回去,一来二去便熟了起来。
吴易琨早被灌的半醉,也挣扎着爬起来扯着姜不语的胳膊不放:“姜爷哪里听得出来?你是不知道,齐天佑痴迷盈袖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隔着二里地,他也能在十几种乐器里听出来盈袖姑娘的琵琶!”
熟悉齐天佑的少年郎们顿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连柳一平也听过这件事情,唯独柏润还从来没经历过富家公子们豪掷千金的场面,从进来到现在与周围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觉得姜大爷也与他以往认识的东家大为不同,微微皱着眉头。
齐天佑被人取笑也并不以此为耻,侧着耳朵细听,还向姜不语寻求认同:“姜兄你听——”
姜不语喝得高兴,勾着他的肩膀侧耳听了片刻,实在分辨不出盈袖姑娘的琵琶,扯着嗓子朝船头喊:“船家靠近一点,也好让爷欣赏欣赏盈袖姑娘演奏的琵琶。”
少年郎们笑得东倒西歪,紧着催促七八分醉的吴易琨:“吴少,还不赶紧让你家船工靠过去?”
船工得令,忙向着湖中央最大最华丽的一艘画舫移了过去,吴易琨不胜酒力,船身移动之时不由自主便靠在了姜不语身上,乍一看倒好似他要窝进姜不语怀里去。
吴记画舫移过去的时候,盈袖姑娘一首曲子正弹到一半,齐天佑喝得半醉越发随心而为,扯着嗓子喊:“盈袖姑娘——”
随着两艘画舫越靠越近,都能看得清楚对面宴席之上坐着的人,吴记是一帮喝得半醉的少年郎,敢放开胆子喊盈袖的齐天佑长着一张略显稚气的圆脸,颊边还有两个梨涡,离得近了醉意更深,喊得更起劲,他不但自己喊还与姜不语勾肩搭背撺掇她喊:“姜兄快看,盈袖姑娘在对面——”
对面画舫之上可不止盈袖姑娘一个人,而其中一人听到“姜兄”字样,仿佛被什么牵动心神,下意识便瞧了过去,哪知一眼过去几乎不可置信,偏偏对面的姜不语左边与齐天佑勾肩搭背,右边还靠着个高瘦白净的吴易琨,只差把脖子扯出二里地:“哪个?哪个是盈袖姑娘?”
盈袖姑娘一曲未弹完便被寻香客追了上来,生怕惹了乔大人船上的贵客不喜,直吓的面色都白了,还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
好在乔大人身边的贵客此时心情比她还乱,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失误之处,只是失神的盯着对面一船人,面色渐渐黑了起来,最后终于忍无可忍霍然起身,隔着船舷暴喝:“姜不语——”
乔智远:“……”
众官员:“……”
若非姜大爷向来艺高人胆大,定力不凡,恐怕便要当哪个讨债鬼上门,说不定连酒杯都要被吓的丢出去了。她眯眼一瞧,还当自己眼神不好,再揉两下眼睛,对面站着的人还是一样眼熟,不由喃喃自语:“我今日……今日竟醉的这般厉害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好,没睡着竟也做起梦来。
姜大爷下意识向柏润的方向伸手:“柏先生,快来扶……扶我一把……”还是回去赶紧睡,再喝下去得出丑了,万一秃噜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柏润全程并未喝多少,而旁边的柳一平也醉的有些胡言乱语,他离得又近,即刻起身便来扶姜不语,未料得齐天佑是个固执性子,非要扯着姜不语介绍她与盈袖认识:“姜兄别走啊,那不是……那不是盈袖姑娘吗?”
吴易琨被按着灌酒的时候姜大爷也掺和了一脚,此刻哪里会允许姜大爷提前离席,他抱着姜不语的另外一只胳膊死活不肯撒手:“不行不行!今夜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对面画舫,独孤默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不怪他写了那么多封信都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音,原来她乐不思蜀,竟已经养了一船俊秀少年郎左拥右抱了?
“姜不语——”侍郎大人不但脸黑了,连握着船舷的双手手背之上青筋都浮了起来,明明片刻之前还是高峻难近的玉人,此刻却面色铁青双目喷火似乎要扑过去咬人。
乔智远:“贤弟也认识无为车行的姜老板?”
他原本还想为姜不语请功,顺便为自己刷一番政绩,好让上面的人知道自己领导有方,平定了燕子荡的水匪,说不得升迁有望。
谁知还没提起这桩事体,侍郎大人便遇上了姜不语,而且看模样两人梁子结的还不浅,指名道姓叫了出来,在苏州府的地界上他自然要为侍郎大人出气了。
“来人哪,把对面画舫的姜不语抓过来!”
乔大人的护卫执行力不错,也顾不得这位一个多月前刚刚立下了剿匪大功,便要将对面画舫拖过来捉人。
姜不语终于彻底清醒了,一脸呆滞的瞪着对面独孤默,还有他身后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们——感情不是自己喝醉了作梦,而是独孤大人当真来苏州府,而且相陪的还是苏州知府?
“京里来的贵客?”她想起吴易琨道歉时的话:“为了宴请京里来的贵客,满湖美人全都可着一个人采摘?”
阁老府里的长公子,也确实有资本令苏州知府奉若上宾,陪侍左右。
作者有话说:
……其实写完一章本来只想放松一下再写,结果放松掉进一个坑里天亮才看完,这是昨晚三点的二更,跪着爬走……
——侍郎大人,狗世子左拥右抱不算啥,还有大儿子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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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姜大爷从小就不是个好脾气的, 况且她与独孤默四年未见,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虽然归的不大利索,还能时常收到独孤默的信, 但她单方面划清界限不听不闻就当归整清楚——独孤默倒好, 上来就要跟狗知府勾搭捉她。
她犯什么法了?!
姜大爷不等对面画舫靠过来, 把齐天佑跟吴易琨从身上扒拉下来,越过要扶她的柏润气呼呼嚷嚷:“要抓我是吧?不用你们抓, 爷亲自过来!”
她徒手掰下一根栏杆,踩着船舷借栏杆撑起的力量一跃,在满船少年郎们的惊呼声中险而又险的落在了对面画舫之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差点砸中了独孤默, 借着他的一扶之力才站稳。
“你你……你跟我有仇啊?”姜大爷理直气壮:“多年未见, 独孤大人好大的官威,见面就要让人抓我!来抓啊!”
她喝的不少, 吴易琨这帮朋友们都是在外做生意的商二代商三代, 灌起酒来毫不手软, 送来的又是陈年佳酿,喝起来口感甜滋滋的倒是上头很快。
独孤默一腔怒火烧的又旺又烈, 四年时间他在京里辗转反侧,没想到某人全无心肝,将他抛之脑后不说, 还豢养了一船俊俏少年郎寻欢作乐,实现了当年两人分开时的豪言壮语。
他扶着酒气冲天的姜某人, 偏醉鬼本人毫无被抓包的心虚, 反而极为嚣张, 越过他的肩头向被打断演奏的美人儿热情打招呼:“嘿, 盈袖姑娘,我是……嗝……”曲折带拐弯的酒嗝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
盈袖:“……”
瑟瑟发抖。
众官员:“……”
哪里冒出来的二愣子?
乔智远:“……”
抓还是不抓?
侍郎大人似乎跟姓姜的还是故人重逢,且这位姓姜的胆大包天,丝毫没有要巴结侍郎大人的意思,一副上来就要找茬的模样,攀着侍郎大人的肩膀毫不见外,抓还是不抓?
乔大人很茫然,在手下请示的目光之中挥手让他们暂且退下。
独孤默扶着醉鬼,隔着四年的时光与单薄的夏衫,他终于将人牢牢抓在手中,对面画舫的少年郎们扶着船舷伸长脖子看过来,跟一排蹲在船沿边瞧热闹的渔鹰似的整齐划一。
“姜不语,你……好本事!果然说到做到!”他低低磨牙,只恨不能将其人拖回刑部大牢慢慢审问,最好十八般刑具都用上,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害怕。
姜大爷的脑子被美酒泡过不大灵光,也不管满船都是些什么人,当即回击:“我有什么本事?比不得独孤大人,刚到苏州就召了满船的花魁赏景取乐!”
导致他们船上只有一帮光棍,连一朵解语花都没有,除了灌酒没别的消遣,好不冷清。
独孤默一听此言,满腹火气顿时消了不少,甚至心内还涌起一阵喜悦,下意识便要解释:“可不是我召的。”
胡搅蛮缠的本领姜大爷熟谙:“可都是来陪你的,京里的贵客!”
她头有点晕,当着苏州府一众官员半点面子也不给侍郎大人:“抓不抓?不抓我可就赖这儿了!”此画舫美人众多,比他们画舫可热闹不少。
乔智远:“独孤大人?”
独孤默抓着人便再不肯放手,更无心与这帮人应酬:“乔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折返?”
乔大人偷偷擦一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差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感情独孤大人与姜不语是旧识,也不知道他生什么气,但姓姜的跳过来之后侍郎大人紧紧扶着对方,生怕这姓姜的醉倒磕着,关系亲近可见一斑。
“大人舟车劳顿,早点歇着也好,咱们改日再聚!改日再聚!”
“别啊!”姜大爷酒至半酣未曾尽兴,况且不知道为何,她有点抗拒与独孤默单独相处,反而觉得人多处又热闹又安全,热情挽留:“回什么回?这么多美人儿,正好一起乐呵!”
独孤大人这几年审犯人官威渐重,冷下脸视姜大爷的意见如耳旁风,径自吩咐船工:“回去!”
对面的画舫见姜大爷被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牢牢扶着要回转,一帮醉鬼也纷纷嚷嚷:“赶紧跟上跟上,别把姜大爷弄丢了!”
柳一平睁着醉眼朦胧的双眼,搞得姜不语跟被绑架生离死别似的,隔船悲戚大喊:“大表哥——”
姜不语觉得他这腔调好玩,借着酒意假作悲伤向他挥别:“表弟,你我在此别过——”
独孤默:“……”
独孤大人回想自己四年前与她在幽州城外道别,某人言笑晏晏不但毫无别离的悲意,还送走之后就好像卸下了巨大的包袱,连封平安信都懒得给他,如今不过是与她表弟分开片刻便这般舍不得?
他回想自己在姜不语手上栽的跟头,脑子里浮起久远的称呼:狗世子!不免要惊异于自己当初敏锐的洞察力,两人相识之初就识破了某人的恶劣本质,然而还是一步步落进了她的大坑,无力回天!
他冷冷扫了一眼对面船上的柳一平,说出来的字好像裹着一层厚冰,让听到的人牙根发凉,怀疑他要是再说下去说不定得喷出一口的冰碴子将身边的人冻住。假如让刑部他的下属们听到侍郎大人这副腔调便要纷纷走避,知道大人是动了真怒。
然而姜大爷皮厚心黑还是个不靠谱的,她也未必没有察觉独孤默的怒意,不过选择性忽略,还不要脸的跟船上的美人儿套近乎:“盈袖姑娘,明日再约?”
画舫到码头边上,独孤大人冷着脸与乔智远道别,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拖着醉鬼下了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审审这逃犯——四年时间,她妄图从他的生命之中逃走,难道拿他的话当耳旁风?
“哎哎等等——”姜大爷察觉到有点不大妙,乖顺温柔体贴对她曾经千依百顺的小阿默这是怎么了?
码头边上候着的无为车行的马车靠过来,赶车的黎英见到独孤默一下愣住了。
“独孤公子——”
姜不语扒拉着车门不肯上:“哎哎别拖,一平跟柏润还没来呢!”
独孤默磨牙:竟还惦记着船上那些俊俏少年郎?!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更新一章肥的。
问坑的,指路首页末世文,我宝们都可爱又温暖,别看评论会震惊的。
我还是早睡吧,不熬夜了,明天尽力多写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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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码头上, 气氛很是诡异。
吴记画舫靠岸很快,一船的少年郎们在码头与姜大爷道别,相约日后有机会再聚, 齐天佑上来便要勾肩搭背讨论一番盈袖姑娘的美貌与才艺, 被忍无可忍的独孤默扯着胳膊拦在身后。
醉鬼的朋友也是醉鬼, 齐天佑使劲扒拉想要将侍郎大人推开:“你谁啊你?我要跟姜兄说话,你拦着作甚?”
他身边的长随见自家公子被个生脸年轻男子拦挡, 便上前帮忙:“你哪家的?对我家公子客气些。”
独孤默离京之时身边也带着长随亲卫数名,都是他入京之后挑选的,跟着他四年多少也了解主子的脾气秉性,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如同移动的人形冰柱, 寒意十足拖着一名嬉皮笑脸的醉鬼上岸, 原本不欲打搅, 谁知还有旁人找麻烦,自然要上前来护卫。
“你们想干什么?离我家大人远点!”
“大人?!”齐天佑身边的长随阴阳怪气:“是大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两家仆从眼看着要打起来, 姜不语头都大了:“别吵别吵!”她瞪了独孤默一眼, 安抚齐天佑:“齐贤弟先请回, 咱们改日约了一起去听盈袖姑娘弹琵琶?”
齐天佑这才心满意足在长随的扶持之下坐上自家马车离去。
姜不语揉揉眉心,有些苦恼:“我说独孤大人,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还是咱们四年未见,你这是跑来在我面前逞官威来了?”
独孤默被她这话给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稳:“逞官威?”他牢牢攥着姜不语的手腕,额头青筋都快压不住了, 分明盛怒,却瞧着有几分可怜:“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姜大人能屈能伸, 做世子领兵打仗不逊色,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滋润快活, 况且这几年做生意可将和气生财发挥到了极致, 下意识拿出无为车行糊弄客户的那一套来糊弄侍郎大人。
“哪能呢?独孤大人在我心里必然是爱民如子清如明镜的好官啊!”她笑着将不要钱的好话全往独孤默身上堆砌,直听得独孤默的亲随们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京里但凡与刑部打过交道的谁人不知侍郎大人最讨厌阿谀之词,虽然捧着他的人不少,但他更喜欢公事公办,不整那些虚套。
柳一平搓着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打着酒嗝问:“表哥,他谁啊?”你这奉承的也忒过了,我听着都全身发麻。
柏润:“……”
柏润与姜不语也认识有几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她极尽所能拍一个人马屁的情形,连苏州知府乔智远也懒得应酬,水匪被捉之后知府衙门举办庆功宴特意送了贴子过来,也不见姜大爷上赶着去巴结。
姜不语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忽然之间卡壳了。
独孤默:“……”
姜不语在侍郎大人逼视的眼神之下简单介绍:“……京里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独孤默冷笑:“我是故人?”
也不知道柳一平自动脑补了什么离奇的剧情,他一脸严肃教导姜不语:“表哥,你是不是欠人家银子没还?不然这位……这位故人怎么一脸讨债模样?”他难得能逮着教育表兄的机会,不等姜不语分辩便道:“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做人最讲究诚信,你既欠了人家债便要好好商量还回去,便是一时不趁手也是有的,也要好商好量想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咱们回去找我娘垫上,也不能让人从京里跑来苏州府追债吧?”
黎英表情古怪,很想回表少爷一句:情债怎么还?
他们当初跟着姜不语南下,亲眼见证了世子爷大着肚子生崽崽的过程,后来身边侍候的几人偷偷猜测麟哥儿亲爹,头一个就锁定了独孤默。
黎杰过去多少次不满于世子爷对独孤默的亲近回护,还为此争执过好多次,见到麟哥儿那熟悉的眉眼,总算是释然了,还特别得意的说:“阿默只是爷的内人,我可是爷身边的亲卫!”
黎英提醒他:“独孤公子入京当官去了,他也不可能是爷的内人,以后不可瞎说。”
黎杰更高兴了:“走了才好呢,反正爷身边有我们一帮兄弟,大家一起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
快活日子也才过了四年,没想到麟哥儿亲爹就找了来。
“独孤大人,我家主子喝醉了,站在码头吹冷风久了回去可要头疼,有话不如改日再说?”黎英生怕再拉扯下去不好收场,上来便要去扶姜不语:“表少爷您也少说几句吧。”
姜不语正在为难之时,顺势往黎英身上靠了过去,谁知独孤默却揽住了她的腰肢:“我送你回去,咱们还有旧帐要算呢。”
姜不语被他硬塞进马车,紧跟着独孤默也上了马车,正准备两人独处之时问问她有没有心肝,没想到柳一平也爬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柏润。
马车车帘放了下来,黎英长松了一口气,不管马车内的气氛有多尴尬,赶忙驱车准备先把柳一平送回去。
姜不语不喜拘束,在柳府住了几日便在外面置办了宅子搬了出去,而麟哥儿新添了两名双胎胎哥哥,正在兴头之上,每日不是盼着哥哥们从学堂回来陪他玩,便是嚷嚷着要去找他们。
穆靖倒是想带着妻儿回京,但双胞胎并不知内情,对姜不语依恋得紧,他与芸娘商量多次,有次假设道:“如果你们爹爹不是你们亲爹呢?”惹的阳哥儿差点打人。
双胞胎以爹爹是大英雄为荣,受不得旁人一言半句对爹爹的不敬,况且他们人小鬼大,近来瞧出亲娘与穆靖之间相处颇为奇怪,当即骂起来:“你到底是谁?跑来我家妄图拆开我爹爹跟娘!你休想!”
旭哥儿也觉得奇怪,不过他性子要较为温和一点,并不找穆靖的麻烦,转而问芸娘:“娘,你是不是要嫁给这个人?”他们渐渐长大,外室是怎么回事到底也懂了:“娘你可要想清楚,你想嫁给这个人只要爹爹不反对,我跟阳哥儿也不反对。但是我们以后不会跟着你,也不会叫别人做爹,我们是爹爹的孩子,只有一个爹爹!”
阳哥儿:“对!我们只认一个爹爹!”
穆靖:“……”
芸娘:“……”
男孩子小时候总有英雄情节,偏偏姜世子一身本事,穆靖自谓比不了世子爷英雄了得,只能劝芸娘:“孩子们还小,暂时还是别告诉他们了,待我慢慢与他们熟悉亲近起来,再做出些功绩来再告诉他们,说不定那时孩子们便愿意认我了。”
他性格宽厚,尤其缺失了陪伴孩子们成长的很多时光,白日孩子们上学堂便陪伴芸娘,晚上便陪孩子们玩耍,指导他们功课。
双胞胎最开始瞧穆靖很是不顺眼,只觉得他不怀好意而亲爹浑然不知,暗中使坏刁难了他许多次,穆靖都一笑置之,只觉得自家这俩皮猴子聪明又可爱,还很有正义感。
俩孩子从未与人为恶,渐渐被穆靖温和宽厚的态度软化,内心矛盾不已,有次实在忍不住便跟姜不语坦白此事,俩孩子哭着说:“爹爹会不会讨厌我们俩?”
姜不语搂着俩小家伙安慰许久,再三向他们表示,爹跟娘感情淡了,也不能耽误了你娘的一生,就算她嫁给穆伯伯,你们也是爹爹的乖孩子,跟麟哥儿一样疼。
俩兄弟打开心结,有时候来姜宅陪麟哥儿,有时候回去陪芸娘,待穆靖倒客气了许多,不再为难他。
前些日子连下几场雨,两兄弟没过来,麟哥儿不能出去玩,哥哥们也不见了,在家里闹腾的不行,姜不语便派人将这淘小子送去外宅,芸娘与穆靖生怕照顾不周,但跟着麟哥儿的丫环亲卫们都说没问题,也只能将他迎了进去。
没想到双胞胎回来见到弟弟过来顿时乐疯了,三个淘小子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穆靖照顾三个孩子一晚上心力交瘁,特别是三岁的姜麟一晚上不知道问了几百上千个为什么,这孩子的好奇心旺盛的他都快要招架不住,等到孩子们都睡了跟芸娘聊起来,听说双胞胎小时候也是这副德性,逮着前来探望他们母子的世子爷有问不完的问题,而世子爷耐心奇佳,也从来没见她烦过,总是耐心回答孩子们各种奇怪的问题,还带着他们出去玩。
他不由感叹:“比起世子爷,我这个做爹的很失职,不怪孩子们亲他,只认他做爹!”
麟哥儿跟着双胞胎唤他穆伯伯,住了两日想爹爹了才意犹未尽的回来。
今日柳一平抱着他在街市上逛,买了许多吃食跟小玩意儿,他赶着跟哥哥们分享,一早便被黎杰送了过去,姜不语才能带着柏润出来游湖。
柳一平下车之后,独孤默原本还以为柏润也要下去,没想到他纹丝不动,反而是姜不语跟无事人似的问:“独孤大人住在何处?我让阿英送你回去?”
独孤默显出从所未有的固执:“不必了,我与你许久未见,正好去你府上转转。”心中揣测柏润的身份,难道这就是她豢养的少年郎?
他眼神不善将柏润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不知道的还当两人之间有仇,若非柏润久在市井卖字画见惯了旁人奇怪的眼神,恐怕都要开口问了。
柏润回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实则也是满肚子疑问,总觉得这位独孤大人与姜大爷之间气氛诡异,不似柳一平的猜测,总之很是奇怪。
姜不语暗自庆幸麟哥儿不在府内,准备今晚就将独孤默糊弄走,明日赶紧带了孩子回扬州,再住下去穿帮就麻烦了。
马车到得姜府,柏润先下了马车,与姜不语招呼一声便熟门熟路走了进去,独孤默站在姜府门口,以审慎的态度认真问:“世子爷府里,到底养了多少俊俏少年郎?”
姜不语才下马车,醉意未消,况且她向来爱胡说八道,生怕气不走独孤默似的吹道:“……总也有七八个吧。”她叹息一声:“唉,你不知道,男人多了也烦人,住一起容易吵闹起来,只能走班轮值,一人陪我半月。”她以一种男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妻妾相处之道的口吻漫不经心的道:“有些男人家宅后院妻妾十几个,每日争风吃醋也不怕闹腾。我就喜欢清静,分住几处多好。”
她也不管独孤默脸色有多难看,抬脚便往府里走,暗自思量——大家都分开这么久了,说不得独孤大人你府上妻妾一堆,还跑来质问我,有什么可质问的呢?
但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大厚道,那一匣子书信里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未曾打开看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不过姜大爷于男女之事上自认拿得起放得下,借着酒意回府,听到身后闷不吭声跟上来的脚步声径自回房,才到门口房门“砰”的一声从里面拉开,露出双胞胎热情洋溢的笑脸:“爹爹,你回来了?”
两兄弟身后,奶团子麟哥儿扒拉着哥哥们,终于把自己从坏笑着故意拦他的哥哥们身后挤出来,嚷嚷着:“我先捉到爹爹!我先捉到爹爹!”咯咯笑着跟小炮弹似的冲向了姜不语。
姜不语一天之中受到两次惊吓,一次是独孤默,一次是姜麟,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千般诡计万般机巧都被酒精泡的不见踪影,只能眼睁睁看着麟哥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兴奋嚷嚷:“是我!我先捉到了爹爹!”手脚并用便要往姜不语身上爬。
独孤默也被惊住了,他几步上前,低头注视着吭哧吭哧努力往姜不语身上爬的麟哥儿,满眼惊骇与不可置信,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他是谁?”
阳哥儿与旭哥儿对他竟然还有记忆:“默叔叔?”俩孩子热情向他介绍:“这是弟弟啊!我们的弟弟,爹爹的孩子姜麟!”
旭哥儿恍然大悟:“弟弟出生的时候,默叔叔已经回京了。”
独孤默面色极度难看,好像经历了这世上最大的欺骗与背叛,失控吼道:“姜不语——”
姜大爷抱起儿子,在儿子懵懂的眼神之下,将脑袋埋在奶团子身上,瓮声瓮气的说:“我喝醉了,别吼!啊——头好疼!”
麟哥儿还当爹爹在跟他玩,抱着她的脑袋咯咯笑着去亲:“亲亲!亲亲就不疼了!”还奶凶奶凶瞪了独孤默一眼,骂道:“坏人!不许吵我爹爹!”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时间,我觉得以后就不预告了,晚上十二点截止,如果白天刷出来就是惊喜,白天没刷出来应该就在怀胎的路上,有空的收藏一下,如果更新收藏夹会有提示啦。感谢在2021-10-09 00:04:35~2021-10-09 16:2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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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独孤默原本满肚子怒火, 不知道脑补了多少狗世子与俊俏少年郎们寻欢作乐的场景,越想越窒息,还有委屈不甘——他就那么糟糕, 令她弃而不顾?
结果所有糟糕的情绪在见到麟哥儿的一瞬间如决堤之水东流而去。
他与奶凶奶凶的小家伙对视, 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张莫名有点熟悉的小脸, 换了身粉蓝色的小袍子,乍一见震惊之下竟没想起来——这小家伙不就是他刚进城时见到的年轻男子抱着的小孩吗?
自从在湖上见到与少年郎们寻欢作乐的姜不语, 愤怒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眼里只有那没有心肝的家伙,此刻他终于将之前抱着小奶团子的少年与车上那不着调的柳一平联系在一起。
他生恐再吓到小奶团子,用平生最轻柔的声音说:“你是……麟哥儿?”
麟哥儿对自己从气势上镇住了这陌生男子颇有几分得意, 昂着小脑袋道:“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阳哥儿与旭哥儿差点笑出声, 在奶团子一本正经状似威严的表情之下, 照顾到他小小的自尊心,扭头偷笑。
不过侍郎大人却表现的很温柔听话, 甚至还附和他:“知道!麟哥儿可厉害了, 还能保护……”卡了下壳, 艰难接上:“保护你爹爹!”眼圈都有些湿润了。
——这是他跟狗世子的孩子!!
——他与她的孩子!!!
只消抱在她怀中,最初的震惊过后, 都不必跟她求证,他就能确定这是他的孩子。那熟悉的眉眼,与他极为肖似, 甚至与独孤睿小时候都有几分相似。
小奶团子却觉得这人模样长的很不错,但脑子却不大好使, 他气愤的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拳头, 为自己爹爹正名:“我爹爹是大英雄!我爹爹要保护很多很多人!爹爹保护麟哥儿!”无情嘲笑他的蠢笨:“爹爹是大人, 麟哥儿是小孩!”自然应该是大人保护小孩子。
独孤默从出生到现在, 还从来没被人鄙视过智商,没想到跟亲生儿子头一回见面,便被儿子狠狠嘲笑了一回。不过他一点都不恼,满腹欢喜不知如何表达,简直是心花怒放:“对!爹爹保护麟哥儿。”他期待的伸出双臂,温柔道:“爹……我能抱抱你吗?”
麟哥儿从小胆大,完全不懂爹爹为何要将脑袋藏在他身上,乖乖伸手:“爹爹不舒服,你抱我进去。”
独孤默几乎是从姜不语怀里抢走了小奶团子,后者失去了遮挡物,看天看地眼神乱瞟,就是不肯与独孤默对视,难得露出心虚的表情。
不过当着孩子的面,侍郎大人以为翻旧帐不大合适,应该联络父子感情,等香软温暖的小肉团子落进他怀里,他忽然间觉得过去四年的苦苦相思都值得了——狗世子向来高傲不可一世,也许当她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也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处理,当然只能远遁他乡,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生孩子去了。
独孤默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特别是面对冥顽不灵的姜不语,他每次被气的堵在高台上,指望不上她给自己搭梯子,便只好自己找台阶,在心里主动替狗世子开脱——她也不是故意的嘛。
——毕竟是头一回怀孕!
麟哥儿肉肉的小胳膊圈着他的脖子,血脉相连的孩子就偎依在他怀里,独孤默眼圈都红了,忍不住凑近了他的小脑袋,模样同方才姜不语把脑袋藏在孩子怀里极为相似,引得麟哥儿问:“你也头疼吗?”
真是奇怪,今天凡是抱他的人都犯头疼病,真应该让太爷爷来看一看。
独孤默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几乎落泪:“没有,我……我只是太高兴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之下,竟然有了儿子!
他藏在孩子身上收拾好情绪,抱着孩子进去找个地方坐下,心里还是好气——气姜不语的四年失联!气她生了孩子却对自己隐瞒!
自我开解都没办法压下去的糟糕情绪犹如海浪一波波翻滚,压下去又涌上来,但麟哥儿的存在又软化了他的愤怒,令他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姜不语犹如出来偷食的老鼠,溜着墙根摸进来,悄没声儿往床边摸去,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却被双胞胎亲亲热热抱住胳膊:“爹爹——”
独孤默冷冷瞟了她一眼,姜不语立刻便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抱着脑袋虚弱的说:“爹爹头疼,想睡会儿,你们自己玩吧?”
橙丝橙苗进来侍候,乍然见到抱着孩子坐在房里的独孤默都震惊不已,那种毫不掩饰的震惊让独孤默顿时明白了——她们如今定然也是知情者。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总之内心十分难受,想打一顿狗世子,但想到她一个人远走他乡生孩子又怜惜不已,舍不得上手,可心里的邪火发不出去,于是板着脸坐在那里,盼着狗世子来说几句好话。
可狗世子蹑手蹑脚的模样又让他生气,一时欢喜一时生气,连自己也对这种陌生的状态烦恼不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俩丫头送了热茶进来,一脸恍惚的出去了,见到黎英兄弟俩,总算找到了主心骨:“阿默……阿默居然回来了?不是说他回京当官去了吗?”
黎杰听说独孤默又回来了,又震惊又生气:“他回来作什么?大爷也不需要他啊!”就连小主子麟哥儿也有爹爹,独孤默简直是多余的!
黎英向众人解释一番,黎杰又放心了:“这么说他是来苏州办差,无意之中跟大爷遇上了?那没什么,等他办完差就走了。”
黎英:弟弟太天真,也是个麻烦!
姜不语好不容易爬上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如同缩回壳里的乌龟,正准备装睡,便听到房里响起男人压抑委屈的声音:“世子爷不准备跟我解释几句?”
姜不语脑子急速转动,回想那些渣男们是如何哄骗那些初入情场的小姑娘——让对方感受到他的渣,最后伤透了死心离开,还要背负主动分手抛弃男人的罪名。
或可一试。
作者有话说:
狗世子妥妥渣男一枚!
明天见,晚安!感谢在2021-10-09 16:25:18~2021-10-10 00:1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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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一百八十六
孩子们都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犹如穿行在林间的小兽,能够感受到周围诡异的气氛,双胞胎察觉到久不相见的默叔叔情绪似乎不太好, 立即跟麟哥儿招招手, 小奶团子从独孤默怀里挣扎着窜了下来, 兄弟仨手牵手跑了,还贴心的帮两人拉上了房门。
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独孤默一言不发坐着,姜不语偷瞟一眼,怀疑他在赌气,装死是装不成了, 她半坐起来, 靠在迎枕上, 撑着头观赏美男,忽然出声赞美:“阿默, 还真别说, 我认识的那些少年郎里, 就属你生的最好看!”
独孤默听到赞美,不但没有高兴, 还越加委屈,就在他险些压制不住自己翻滚的情绪质问她之时,狗世子又开口了, 以一种悠然回忆往事的口吻说:“当年我们相识的时候,你才十六岁, 一转眼我都老了!”
独孤默愣住了。
他是男子, 在京里以二十三岁高龄时常被急疯了的独孤夫人逼婚, 而姜不语还要比他大着三岁, 别说早过了摽梅之龄,再过得几年在大渊都能做人家祖母了。
独孤默回想她在画舫之上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暗嘲自己低估了狗世子强大的心理,她被抓包多半在敷衍自己,不由便要刺她一句:“姜世子如愿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身边少年郎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倒是……”重点强调最后一句:“人老心不老!”
姜不语:“……”
如果手边有镜子,她想直接拉过来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出了白头发,或者眼角皱纹能夹死蚊子,独孤默的话让她莫名觉得自己已经鹤发鸡皮,行将就木!
她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时间的无情流逝,当年对她千依百顺的小阿默经过京里官场上四年的非人锤炼,现在不但会讽刺她,还刺的挺疼。
姜不语开局不利,再接再厉:“阿默,难道你没发现但凡手里有钱有权的男子上点年纪,全都要找年轻美貌的小娘子们消遣时光吗?”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色*胚的架势,迅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站得住脚的理由:“再说我这个年纪吧,家里又没内人,钱也赚了不老少,多养几个少年郎玩一玩也没犯法吧?”
——扯开礼义廉耻的遮羞布,将自己臭不要脸的一面展现给傻白甜,让他败退在对方低下的道德观跟低劣的人品之下,并且在内心暗悔年少时瞎眼爱上个把人渣,迅速与对方划清界限,也算是逼对方切割清楚的一种方式。
近四年熟读《大渊律》且日常与无数犯人打交道的侍郎大人生生被她逼的差点想暴躁走人,他气得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两圈,感觉自己随时有被气爆的可能,结果愤怒之下扫了一眼,发现狗世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似乎巴不得自己气怒而去,再不回头。
独孤默从小懂事早熟,年少时在同龄人中优秀的一骑绝尘,让人追都追不上,可是在狗世子身边被她熏陶了三年,回京之后他才慢慢发现,过去奉为圭臬的许多条框竟在不知不觉间早没办法再遵循认同。
他内心的秩序早被狗世子这种异类砸的面目全非,回不到旧时。
入刑部之后,他不但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我行我素,大约是得了狗世子的真传——她天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旁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去做——独孤侍郎在二十三岁高龄被狗世子激起了迟来的叛逆期,冷笑着大踏步走至床头坐下,将那没心肝的圈在床头,质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人品低劣,配不上我?”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有这点好,一点就透。姜不语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为难状:“阿默你从小读书好,官也应该当得有模有样,不然何至于让知府大人亲自出面招待。”心里酸溜溜的想,还把苏州府所有的头牌花魁都召了过去相陪,牌面是够大,不过此时也不该计较这些,要努力让他走上预定的分手轨道,当下苦口婆心劝道:“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没什么优点毛病倒不少,也着实配不上你。不如——”
侍郎大人果然在官场历练过,方才还气的在房里转圈,此刻竟已冷静了下来,还露出一点浅浅笑意,扯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不语,你知道刑部是做什么的吗?”
姜不语愣了一下,为这种生硬而突兀的转折反应不及,谨慎道:“审……审犯人的?”不过此时没有测谎仪,也轮不着她担心自己露馅。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侍郎大人理了下她鬓边乱发,亲昵的好似两人压根没有分开四年,无视了姜不语僵硬的表情,浑似忘了之前的气恼,平和道:“刑部是审犯人的没错,可也是给犯人改过自新的地方,除非犯人十恶不赦。”
姜不语:“……”
——我既不是犯人也不需要改过自新,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头雾水,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侍郎大人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知道你配不上我,你这种狗脾气,满身毛病只爱美男,搁京里都没有立足之地,更别说跟我在一处了。”
姜不语虽然震惊于这人分开几年竟然自恋自负到如此地步,暗自怀疑京里盛行拍马屁,看把孩子都拍的找不到北了,不过欣慰的是他总算在某一方面与自己不谋而合,当即笑道:“你也看明白了吧,我是真配不上你!”
“我知道啊。”侍郎大人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宽大的胸襟:“不过不要紧,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姜不语头一回在独孤默面前显露出智商不够的蠢样子,傻傻张着嘴:“改……改过自新?”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独孤默露出两人重逢之后的头一个笑容,温柔说:“不语,这四年时间我手里经过不知道多少犯人,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你真不算什么,我还应付得来。”
姜不语:那能一样吗?
独孤默无视她瞠目结舌的表情,俯下身在已然傻了的狗世子唇上亲了一口,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温暖,笑的更真切了:“既然你觉得配不上我,那就改到能配得上为止。反正你不着急成亲,我也不着急,咱们有一辈子可耗!”
他起身要走,姜不语不由有些心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是,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侍郎大人低头,视线在紧攥着自己的手上停留片刻,再抬头与她视线相接,竟笑出了几分无赖气息:“我就是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你预备怎么办?”
姜不语:“……”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跑啊!
他好像识破了她心中所想,慢悠悠道:“你别想着跑,我是官你是民,以世子爷之能,这些年产业应该遍布江南了吧?你前脚跑了,后脚我就能带人把你在江南的产业全都给抄了,让你的手下人饿肚子!”
“你得讲道理吧?”姜不语没想到京里的水如此之深,好好一个洁白无暇的少年郎在官场上打个滚就变得心黑如墨,还学会了以势压人。
独孤默又显出某种她极为熟悉的无赖气息,都不必照镜子她就知道那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可是被他学会来对付自己,总归有点不是滋味。
他说:“你也不跟我讲道理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的让狗世子吃瘪!
她大约是一再受挫有点不可置信,松开了手朝后一躺,有点心灰意冷的模样,或者又在暗中憋什么鬼主意:“你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独孤默虽然暂时占了上风,可也不敢掉以轻心,知道狗世子的脾气秉性是吃软不吃硬,万一把人逼急了她能干出鱼死网破的事儿,就算还有一肚子火,他也只能忍着,道:“我那边还有公事未完,你先歇着,待得明日酒醒之后就来我身边当值吧。”先想办法把人留在身边慢慢想辙。
姜不语猛的坐了起来,失声道:“当值?当什么值?”
侍郎大人也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刚刚过招时候想出来的对策,此时说的流畅无比:“我当初在你身边侍候了四年,彼时你是世子我是流犯。时移世易,是时候还债了。正好我身边缺个得力的侍卫,我觉得世子爷就挺合适!若是明日我见不到你,头一个封的就是苏州府柳家的所有铺子,接着就是你在江南名下所有的产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他丢下这句话,推开门就出去了,徒留姜不语在床上生气,指着出去的背影骂道:“你!你!你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恩将仇报了?!让我给你当侍卫,你脑壳没毛病吧?当上官就抖起威风来了?”骂的还不解恨,提起枕头扔了下去,只当那枕头是独孤默。
外面,独孤默听着房里狗世子中气十足的骂街不由苦笑——除了这种法子,他还能怎样才能把这没心肝的留在身边呢?!
她在意幽州军中袍泽、在意身边亲卫老仆、在意姑丈一家、在意所有的人,独独不在意他!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跪着爬走……
阿默再不是从前只会嘤嘤嘤的少年郎了。感谢在2021-10-10 00:10:43~2021-10-11 02: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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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独孤默从姜不语卧房出来, 跟黎英略微聊了几句,橙丝橙苗跟澄心澄砚都围了过来,满面重逢的喜悦, 唯独黎杰有些别扭, 略站开几步, 他环顾四周,宛若回到了幽州侯府世子爷的明轩堂, 只是缺少了高妈妈。
“高妈妈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橙苗侧耳细听,主屋之前还有响动,这会子大约主子醉后睡着了,没什么动静了, 她才道:“高妈妈年纪大了, 自从四年前主子下狱煎熬了几个月, 身体便不大好了,没法跟着主子走长路, 留在幽州休养。身边还有俩儿子照顾着。阿惭两个月前来信, 说是辛诘大哥的媳妇生了孩子, 高妈妈每日都精精神神带孩子呢。”
独孤默在幽州三年,得高妈妈多番照顾回护, 对她老人家还颇为挂念,再者与这院里侍候的人都熟悉,大家心知肚明他是主子的男人, 如今又是京官,自然倍感好奇。
“幽州有传信过来?”
橙苗对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有啊, 幽州每隔十日便有信传过来, 九州各处铺子需要主子拿主意的事儿不少, 还有钱款人员的安排调度, 每次各处送来的信放在一处总有一大摞呢。”
独孤默沉默片刻,终于问出心中数年疑问:“这四年间我在京里写过多封信,难道你家主子就没收到过?”
“怎么没收到?每隔一个月都有大营那边转交过来的信,都好好交到主子手上的。”
橙丝扯扯她的衣角,示意橙苗别再口无遮拦,哪料得橙苗却瞪了她一眼——麟哥儿都这么大了,难道能拦着不让独孤默认儿子?
“其实信主子倒是收到了,只是她收在床头的匣子里,走哪都带着。”她欲言又止:“……就是一封都没拆。”
独孤默失声道:“没拆?一封都没拆吗?”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划清界限?
橙苗卖主子卖的十分彻底:“没拆!”
橙丝用眼神谴责橙苗——让你别说非要说!
独孤默本来便满腹心事,橙苗的话等于往他心中又加了千斤巨石,他也无心再与众人寒喧,问道:“麟哥儿呢?”
黎杰带他去寻麟哥儿,橙丝揪着橙苗的耳朵回房去训她:“你怎的口无遮拦什么都说?主子知道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橙苗完全不怕姜不语找来:“你懂什么?主子从小当男子养,风流名声在外,身边环绕的少年郎是不少,可你见过她几时对别的郎君像对独孤默那般周到妥帖,悉心呵护了?”
橙丝呆了一下,细想竟觉得橙苗说的也有道理,不觉间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再细想,咱们在幽州的时候,高妈妈待独孤默如何?他来了连阿杰都排出一射之地,那时候阿杰可委屈得很。高妈妈那是把独孤默当主子的内人看,咱们都不知道的事情,独孤默不但知道,竟还跟主子有了麟哥儿,你当主子心里没他?”
橙苗这四年参透了许多事情,这时候免不了要提点一番橙丝:“以主子的性子,谁能勉强得了她啊?死了的金逆就是例子,就算是打断脊梁骨也未见得能让主子听话。若有人逼她,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除非——”
橙丝好奇:“除非什么?”
“除非她自己愿意啊!”在橙丝越来越景仰的表情之下,橙苗以怀念的口吻说:“我记得小时候我爹跟我娘吵架,每次都吵得很凶,我爹次次让着我娘,有时候气急了也说几句重话,可转头出门就去买我娘爱吃的点心,自己不肯送,就撺掇我送过去,还不肯认帐,非要说是我买的。我娘呢,每次吃了点心心情就会变好,对我爹板着一张冷脸,却当着我爹的面对我又亲又抱。你当我娘不知道点心是我爹买的?”
橙丝:“……”
橙苗:“我娘自然知道是我爹买的,我爹几句气话自己都不当真,我娘就更不会当真了。他俩吵架,感情只有我一人当真,还吓的要死,你说我小时候傻不傻?”
两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在父母膝前长到六七岁便入府侍候小主子,前几年姜不语问起她俩终身,想要为她俩挑一门亲事,两人都不肯,私心里都盼着自家主子能够得圆满。
橙丝瞪大了眼睛,头一回开了窍:“你是说……阿默对主子有情,主子对阿默有义?所以别看他俩嘴上说什么,闹腾成什么样儿,说什么都别当真,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我的姐姐,你可总算明白了一回!”橙苗教导有方,一脸欣慰:“别瞧着独孤默跟主子说几句重话,主子还在房里砸东西,他没来之前,你几时见主子发脾气了?每天笑呵呵的,好像脸上生了张笑呵呵的面具,除了陪着麟哥儿他们开心些,平日不过是敷衍着过罢了。主子身上担着千钧重担,从来就没卸下来过,也就独孤默来了能引得她情绪起伏。你且看着吧,往后还有得闹腾。”
橙丝对她佩服的几乎五体投地:“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番能耐!”她不由得请教:“那往后若是闹腾起来呢?”
“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闹腾的?好三天恼三天也是有的。”橙苗笑道:“客客气气的那是外人,闹腾的越厉害才会越亲近!”
“也是!”橙丝得她指点,宛如吞了颗定心丸,再想想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从小无法无天,身边时常美男环绕,内心竟有几分同情独孤默。
独孤默陪着麟哥儿跟双胞胎玩了小半个时辰,再听得双胞胎倾诉近来烦恼,“家里来了穆伯伯,想要娶我娘”之类的话,再联系前来江南寻妻的穆靖,不由惊到了。
穆靖虽是独孤玉衡门下弟子,但与他并不熟,更别说穆靖离京任职数年,更无来往,没想到假冒世子外室的居然是他的妻室。
他身负皇命,当晚便前去寻了穆靖,对方正烦恼没办法带着妻儿回京——芸娘嫁鸡随鸡,但俩儿子不知真相,是断然不会跟着他离开苏州的。
“世子爷义薄云天,照顾了我的妻儿,我与芸娘对他感激之至,将来若有机会,必衔环以报!”
独孤默坐在世子爷置办的外宅客厅里,听着穆靖念叨了小半个时辰狗世子的好,心塞不已。
诚然在做人方面,狗世子无论是上司、朋友、主人、甚至于素无交集的穆靖都无可指摘,但唯独在他身上薄情的可怕。
两人约定了次日去苏州织造局的时辰,他才回到下处,是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
苏州织造局自大渊立国之后建立,每年送往京中专供皇帝及亲王大臣的各类丝织品占了江南三家织造局总量的三分之一。
次日大早,独孤默偕同穆靖前往苏州织造局,当场宣读了新一任织造的圣旨,织造局除了洪内官,还有他从京里带来的数名小太监,这帮人在苏州织造局盘踞十多年,以侍候洪内官的名义跟着来苏州,实际上便是洪内官的眼睛跟耳朵,助他管理织造局。
自洪内官死后,这些太监们被乔智远请去客客气气问过话,查明他们与洪内官被杀一案无关,立刻便放了他们。
织造局虽在苏州,但每任织造皆是宫中所派,有单独上奏的权利,与地方官员可以互惠互利,但论及与皇帝的亲近程度,知府可远远不及皇帝亲自委派的织造,乔智远才不会平白得罪这些太监。
这帮人平日跟着洪内官远离宫掖横行惯了,近来很是忧心宫中派来的下任织造,也不知道与洪内官有没有交情,到时候该如何巴结都商量过了,没想到皇帝居然派了外官上任,简直始料未及。
穆靖接了圣旨与织造印,在一众太监与织造局小吏的簇拥之下前去熟悉织造局事务,独孤默见他诸事妥帖,甚有章法,虽下面人各怀鬼胎,帐务想来也不会清爽,但一时半会倒也不着急,便带着手下出了织造局,预备前往知府衙门提审犯人。
他上了马车,问派去姜宅的侍卫:“姜大爷人呢?”
侍卫一脸为难:“属下去的时候姜大爷还睡着,侍女回说姜大爷宿醉未醒,等姜大爷醒了之后一定转达。”他也不能闯进姜不语的卧房。
“怨不得你,她就是故意的!”独孤默早知道姜不语不是那么老实的人,他原也没指望着让姜不语服侍自己,不过是说得狠一些,威胁她留在苏州府而已,她能把自己的话打个折扣执行一半,别转天就带着麟哥儿跑的没影,他便已经满足了。
他亲自去知府衙门提审人犯,毕雪云与丫环凌香在乔智远手里走过几趟,只剩了半条命去,被拖上来之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独孤默见两名人犯这副惨状,也不知是昨夜余怒未消,还是对乔智远草菅人命的行为不满,向来克制有礼的侍郎大人差点扔了惊堂木,指着堂下的女犯骂道:“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审?”
乔智远陪着小心道:“人犯……人犯身子弱,在牢房里打熬不住,才病成了这副模样。要不下官派人先替她们治病?”
分明一身是伤,他却避重就轻只说治病。
强龙不压地头蛇,姓乔的在苏州府经营六七年,独孤默也不好撕破脸皮,就着乔大人的梯子走了下来,放缓了语调说:“洪内官是陛下自小的伴读,与陛下情份非同寻常,说不得刑部复核宣判之后,还得等陛下的旨意,总不能还没等到最后的结果,嫌犯却死了吧?乔大人下手也该知道轻重!”
乔智远心道:真是京里来的贵公子,听着名头响亮,于地方上的事务还是不够熟练。地方官员方方面面糊弄朝廷都是有成例的,每年的税收新粮税银,各种火耗各种杂费均摊,底下人哪个不知?
大家同在苏州府为官,他与洪内官之间总也有些需要互相帮衬襄助发财之事,洪内官死的不明不白,当他不害怕吗?
他见过洪内官身上的伤口,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生怕哪一日自己也落得这样下场。但怕归怕,至于上交朝廷的案卷可隐瞒的事情却多了。
“大人说的是,都怨底下人粗手笨脚,没有分寸,下官这就找人替嫌犯治病。”
独孤默道:“嫌犯既暂时没法审,我便先去义庄看看洪内官的尸首,以备将来回京陛下问起来,也好有个回答。”
乔智远一面派了人带独孤默去义庄,一面找了大夫入牢里替毕雪云与凌香治伤。
独孤默心事重重去了趟义庄,回来才踏进园子,便听得里面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直觉怀疑狗世子驾临,否则何人敢在他的下处闹出这么大动静?
果然来客正是姜不语,无为车行的老板一身劲装,正坐在廊下喝茶,身边聚集着乔智远为侍郎大人配备的一干美貌丫环,正在听她胡扯八道。
狗世子正讲到紧张处,听起来类似于山庄别院艳鬼复仇之类的故事,也不知道是否让园子里侍候的丫环们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大白天吓的几名美貌小丫环捂着胸口白着小脸儿直倒气,狗世子笑盈盈拉起一名吓的都快哭了的小丫环柔软白嫩的小手手,一本正经的占人家便宜。
“别怕别怕!妹妹别怕!都说男人阳气足,恁是多凶的艳鬼来了都不怕。”捏着小丫环的手体贴的搓了搓:“瞧把妹妹吓的,手冰凉!要不我抱抱你,你身上沾染了哥哥的阳气,女鬼见到都要退避三舍!”
独孤默:……
哥哥?
男人阳气足?
小丫环被她这番胡扯给洗脑了,竟然含羞低头,任由她拉进怀里抱了抱,还在颊边偷香窃玉一回,经此胡闹恐怖的氛围去了大半,小丫环竟觉得这法子甚妙,红着脸儿说:“好像……好像是没那么害怕了!”
狗世子化身为神棍,占人便宜还不忘布道:“这里面有个名堂,女子幽旷之地多阴气,若是还出过人命就更不必说了。但男子身负火阳之力,哥哥来苏州之前在山上修道多年,颇通降妖除魔之术,身上沾染了我的气息,就算是夜来外面有什么邪祟也要绕道而去。害怕的都来哥哥怀里抱一抱。”
独孤默:……
山上修道多年?
我怎么不知道!
怕是如意馆的红粉阵里修道多年吧?!
不远处,侍郎大人从京里带出来的几名随从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朵奇葩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哄得一众美貌小娘子们投怀送抱,还送的心甘情愿。
独孤默原本在乔智远处碰了个软钉子,感受到了姓乔的只想跟他谈风花雪月,不想让他认真查案,心中憋着一团郁气,结果才进来见到狗世子在那胡闹,那团郁气竟随风而散了。
他压下心中笑意,故意板着脸走过去,问:“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看到文下评论,说阿默囚禁了狗世子……就很困惑。
记得多年前看古早文,男主将女主双手用铁链锁起来困在床上天天烙大饼,烙来烙去烙出崽子,给女主喂个饭啥的,女主都感动的要死,大饼烙多了就烙出感情了,私以为这才是正宗的囚禁吧?
阿默不过是被欺负无视的狠了,想了个法子让狗世子留在自己视线之内而已。
小情侣之间吵吵闹闹互相见招拆招,难道不是谈朋友的乐趣所在?
感情生活里,一个人永远高高在上,另外一个人一味做小伏低千依百顺,附和顺从另外一个人的所有想法与行为而失去了自我,私以为这不是爱情,这是找了个小奴隶而已。我理解的能够长久在一起的爱情,必然是两方都能在这段感情里保有独立的人格。因为身份背景思维方式三观或者爱情里的各种小猜忌而生出小矛盾,两方思想碰撞互相磨合争吵,最后找出适合两人的相处之道,并驾齐驱白头偕老,才算完满。
狗世子不能一辈子把阿默踩在脚下,而阿默也必然要用自己的方式让狗世子正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而不是霸道总裁带球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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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侍郎大人出现, 一众丫环们一哄而散,各自退下。
姜不语大叹:“大人未来之前挺好玩,大人来了之后……未免有些煞风景?”
侍郎大人作势要走:“要不我晚点回来?”
姜不语挥手:“好走不送!”
独孤默:“……”
侍郎大人近来逆反心理比较严重, 在她赶客的目光之下悠然落座, 还自行斟了茶喝。
他的一众手下是他回京之后才挑的人, 护卫姚侃性子比较活泼,平日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表达欲, 但对上眼前奇景到底憋不住了。
“大人与这位姜老板似乎很熟啊?”昨晚送醉鬼回家,今日这位便寻了来,且在侍郎大人面前说话无拘束不说,见到大人回来连起身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舒升同为护卫, 性子要稳重些, 警告他:“大人的事情你少插嘴!”
不远处廊下, 回来之时一路情绪不佳的侍郎大人此刻眉眼柔和,虽然依旧是习惯性冷着脸, 但姚侃愣是从大人那张脸上嗅出春暖花开的迹象, 才不管舒升的告诫, 猜测道:“老舒,你说大人跟这姜老板是什么关系?”
舒升只想找根针把他的嘴封上:“大人的事情也是你我能私下议论的?!”
独孤默自入刑部之后, 一心扑在公事上,寻常官员轮值休沐难免要出去松快松快,或约三五好友同僚小聚, 或陪妻儿游玩,就连刑部年轻未婚做粗使杂役的也要在轮休的时候给邻家小姑娘送盒胭脂挑担水, 唯独他雷打不动泡在刑部衙门看卷宗, 或四下走访陈年旧案, 恨不得把二十四个时辰当四十八个时辰来用。
第一年, 刑部许多老人意味深长的说:“年轻人,就是干劲足啊!”也有官场老油子进言:“大公子何必如此辛苦?”
有个当朝首辅的亲爹,就算他每日只来刑部衙门点个卯,该有的功劳也不会少了他一分,何必费这功夫?
独孤默充耳不闻,每日连轴转,身边的护卫长随们也比旁人的仆从要辛苦不少,好在他出手大方,月银也是双倍,瞧着清冷不好说话,实则并不会随意苛责或者拿随从撒气,跟着他倒也不错。
第二年,他破了刑部两件多年悬案还升了职,不少人觉得他也该放缓脚步了,该表现的也表现过了,众人现在提起他都对他的办事能力颇为认可,不会再认为他是借着父荫来刑部混日子。再说……他这么勤奋,岂不衬得同僚于公事很懈怠?
于是一帮同僚轮着班约他出去喝酒听戏,均被他以“公事繁忙”为由婉拒了,令一众同僚很是郁闷——大家同在刑部,感情就忙您一个人了?
搞得大家与他好像不在同一个衙门一样,于是有人在背后难免抱怨他的勤奋。
第三年,独孤默继续升职,忙碌的状况有增无减,并且也隐隐让刑部不少人产生了危机——活都让你一人干了,阁老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们都很没用?
除了那些混日子的老油子,刑部许多官员开始对公事上心,主动抢着干活了,也绝了请独孤默出去玩乐的心思,反而更多的开始找他讨论案情,以及自己在审案之时遇到的难解之处,甚至有律法不明之处向他请教。
深入接触之后,众人这才发现,所有的律法条文在独孤默这里都是张口就来,不但能背的一字不差,在审案之时还能运用自如,且他还向皇帝谏言修改补充《大渊律》里疏漏及不合理之处。
皇帝准了他的奏折,并批准他参与修订《大渊律》,以他的年纪,足见其才干。
此后,独孤默在刑部衙门就是一部行走的《大渊律》,同僚将他从独孤阁老的荣光里剥离出来,对他敬佩有加。连刑部尚书田滨也与旁人感叹道:“自从独孤默来了刑部,倒是带动了大家的干劲,如今也不愁大家偷懒不干活了。”
刑部衙门的同僚们对他升官的速度都很是认同,哪怕官场上积年的老油子子见过了他的勤奋,都不免要后悔自己多年四处钻营却不肯踏实做事,否则说不定自己也早升官了。
也有别的衙门官员对独孤默飞速升官私下有些小意见,私下与友人聚会灌了黄汤也会发牢骚:“我若是有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也早就升官了。”不幸遇上刑部官员,被对方好一顿嘲讽:“你就算有十个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升官的速度也比不上独孤侍郎。你在外面喝酒的功夫,独孤侍郎在衙门看卷宗;你回家抱着娇妻美妾上*床睡觉的时候,独孤侍郎还在审犯人;你睡着了独孤侍郎还在忙,你醒来独孤侍郎早起来去忙公务了,谁跟你似的整日不想着做事,只想着拍马钻营?”
那名官员恼羞成怒,酒意上头说话也更加没有遮拦:“你不过就是跟独孤默同在刑部,想着为他说好话,好巴结上了独孤阁老升官而已,你得意什么?”
如果说相识之初,这名刑部官员还有过这种小心思,但数年相处反而看清了独孤默的为人,他的官职都是靠自己的聪明才干得来的。
刑部官员鄙视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人懂什么?我还要赶着回去审犯人,懒得跟你多说。”
京里派系复杂林立,皇子宗亲、勋贵外戚、朝廷重臣,哪一个身后不是站着面目模糊的官员?大家同在名利场,谁也不见得比谁清白。
可是独孤默生生以自己的行为方式让离他近的官员看到了另外一种生存之道,不是钻营拍马,而是事实求是踏事办公,以自己的能力在陛下面前挂上号。
这样一位以忙碌勤奋而出名的刑部侍郎,平日都嫌同僚之间的应酬浪费时间,今日却坐在廊下眉眼温和陪着江南一位车行的老板闲聊天,直惊掉了姚侃的下巴。
姚侃离的远了些,若是他能再近一些,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恐怕惊的五官都要在脸上挂不住了。
侍郎大人说:“怎的没把麟哥儿带过来?”
姜不语怪笑:“呵——大人以势压人让我来当亲卫就算了,竟连我的儿子也不放过。友情提醒一下,我儿子才三岁!”
侍朗大人:“我也友情提醒你一下,麟哥儿也是我儿子!”
姜不语倒是没否认,不过她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大人说麟哥儿是你儿子,可是麟哥儿已经有爹了。”
侍郎大人:“那我是什么?”
姜不语坏笑:“要不……你当娘?!”她甚至还一脸期待:“侍郎大人美貌天成,相信穿上裙子也一定艳压苏州府所有的妙龄小娘子!”
独孤默:“……”
侍郎大人深深吸一口气,生硬的拐了个话题:“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不回信?”
提起这件事情,姜不语便有些心虚,正欲找个理由搪塞,却听得独孤默道:“别告诉我你没收到,我可以从送信的人一路查问下来,就不相信你一封都没收到。”
姜不语:“……刑部的人都是这么讨厌的吗?”查案子查出来的后遣症,凡事都爱较真。
作者有话说:
今日挑战三更,老规矩晚上十二点收工。这一章有点瘦,二更会肥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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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侍郎大人在刑部四年时间, 深谙掘地三尺寻根究底之方法,再加上他思维缜密慧眼如炬,至今还没遇上哪个犯人能在他手底下逃脱律法的制裁。
“当年离开幽州之时, 我分明跟你说过让你等等我。”等到他足够强大, 能够站在朝堂之上, 为她以女儿之身付出的百倍辛苦讨个公道,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惊世之才, 哪怕她以女儿之身行走世间,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能为她保驾护航。
哪知道狗世子没心肝,他在京中夙夜匪懈, 相思成灾, 将所有的话都诉诸笔端, 而她却吝啬的连几个字都不肯写。
他用一种审慎的目光牢牢盯紧了她:“我只想知道,写给你的那些信你都读了吗?”
姜不语:“……”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误入歧途, 面对审讯犯人驾轻就熟的侍郎大人来说, 她答一句, 可能他后面还有几十句等着自己。
她若说自己读了,对方别说问及回信了, 便是提及信中所言,她恐怕也一无所知。若说没收到吧,按他这气势汹汹算帐的模样, 大约要按着送信的路程按个查问一遍,也不知道中间哪个倒霉蛋要撞在他手里。
胡扯是姜不语的强项, 她眼珠子几转便有了计较:“收是收到了, 只是你知道我这几年在江南四处乱跑, 江南吧每年雨水多, 有时候出门碰上下雨,有时候在船上不小心掉下去,你写的那些信就……”
“你是想说被水泡了?”
“对啊对啊!”姜不语暗赞侍郎大人上道,给个理由他就能接受,还一再感叹:“所以老天注定你我没缘份,真不怨我啊!”
独孤默懒得再听她那些搪塞之词,忽然问道:“离开幽州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
姜不语见他不再纠结于信件之事,立刻松了口气,回答他的问题也有了几分真心诚意:“很快活啊。”
她说:“从小到大我娘只给了我一个选项,担起北境的边防重任,重掌幽州大营的军权。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不当世子之后,我感觉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担,只要有一口平安饭吃,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春天出门赏花踏青,夏天上山吃斋消暑,秋天湖上泛舟采藕,冬日庭前赏雪灯下饮酒,能够每日带着儿子在街市间玩乐闲逛,夜暮归家,踏实一觉到天亮,再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日子啦。”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
曾经守护过千万普通百姓平安的姜不语有一日解甲归田,成为大渊百姓之中的一员,享受着停战之后的安宁生活,于她来说反而是人生之中难得轻松享受的日子。
独孤默久在京中名利场,见惯了争权夺势,但凡姜不语这番话从任何一名被夺职的官员口里说出来,他都要怀疑对方只是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个借口,背地里说不定还是想着积蓄力量翻身而上。然而姜不语说出这番话,他却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权势如她不过是一件战甲,披挂上身便能守北境安宁。然而只要两国停战北境安宁,卸下此战甲于她来说易如反掌,毫不留恋。
京中提起定北侯府世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惋惜她被入赘的金守忠连累丢了祖宗爵位与荣光,姜氏一门从大渊权贵之阶掉了下来,湮灭于芸芸众生,再无人提及。
然而于姜不语来说,不过是脱掉了枷锁般的人生,复归正常的生活而已。
独孤默眸中隐有感慨,能不被权利腐蚀始终保有清醒的意识,不做权利的走狗,这才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他试探着问道:“如果你想拿回侯爵之位,我也可以助你达成心愿!”
“大人跟我有仇吗?”姜不语吓的差点跳起来,在独孤默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真心诚意道:“我真没什么大志向,能睡到日上三竿,吃上可口的饭菜,与家人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于愿足矣。你当侯爷好当的?我虽没见过祖父的辛苦,但金守忠在侯位之时我还是有记忆的,他就跟绑在幽州大营似的,有处理不完的军务,偶尔巡边也是以公事为主,哪及得上我现在的自由快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过上松快日子吗?”
独孤默提起此话不过是怕丢失了爵位成为她心中执念:“旁人皆说,他日九泉之下你无颜面见祖宗。”
“我姜家祖宗若是恋权,当年早留在京中了,何至于跑到北境吃沙子吹冷风,还把这苦差使丢给子孙后代??”姜不语笑的旷达乐观:“甘苦自知,谁也不必替旁人操心,我现在好得很,再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有钱有时间有自由有儿子,虽然还有幽州大营出来的那帮笨蛋们需要她劳心劳力,但假以时日等他们适应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她自然也能更轻松。
独孤默郁闷的发现,自己在京里辛苦四年,脑补了多少次重逢的感人画面,而某人却一早将自己从脑海之中铲除,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滋润,不说她不需要自己,连麟哥儿都不知道他这位父亲的存在。
他就像是多余的。
怀着拖油瓶的隐秘小心思,侍郎大人赖在姜不语身边,跟着她回姜府吃晚饭,顺便跟麟哥儿联络感情。
在商言商,姜不语可不跟他客气,趁此机会提价:“独孤大人可知道我如今身价几何?在江南北境共有多少产业?”
独孤默还真不知道,不过想也知道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身价不菲:“你是想详细告诉我,好让我带人查抄的时候方便些?”
“我告诉大人是想让你知道,雇我做侍卫可以,不过这价格嘛……”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况且身为不为车行的老板,他们车行的业务就包括了看家护院替人跑腿押镖护送等项目,服务谁不是服务呢。
独孤默见她不再执著于分开,长松了一口气,笑道:“价格好商量。”还凑近了她小声道:“只要姜老板做的好,我的全副身家送你都没问题。”
姜不语:“……”臭小孩,分开四年都学会撩了。
她假装无视了独孤默意有所指的眼神,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独孤默眼神在她身上打个来回,慢悠悠道:“分开四年,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知越来越不清晰了。”她从来就只在狗世子与无赖之间来回打转,离君子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姜不语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中含意,吩咐下人备饭,末了追加一句:“饭钱另算,不在护卫报酬里。”
独孤默:“……”还添了奸商的特质。
好在晚饭时分,柏润抱着麟哥儿一起来吃饭,两人之间的话题总算不再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麟哥儿今日跟着柏润上街长见识,见到衙门前站笼里的犯人,非要好奇的停下来,接连不住问:“先生,人又不是狗狗,干嘛要关在笼子里?”
柏润跟小孩子简单解释:“他们做了错事。”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真要让麟哥儿全懂也有难度。
麟哥儿当时就被吓哭了:“不要被关进笼子里!麟哥儿不要被关进笼子里!”
柏润抱着他哄了好久,还问起路过的百姓,听说这几名是交不上丝绸的织户,麟哥儿虽然不懂织户是什么,但也知道与自己无关,这才不再哭了。
小家伙下午哭过了,回来便有些发蔫,跟日头底下暴晒过的青菜似的,直往姜不语怀里钻:“爹爹——”他深嗅一口熟悉的气息,总算是安心了几分,还委屈巴巴的说:“爹爹,人关在笼子里……”
姜不语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用眼神询问柏润。
柏润到底也与她熟悉起来了,知道姜大爷非常疼爱孩子,不由有些发窘:“都怨我,下午带着麟哥儿去外面走动,结果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知府衙门前站着的示众的嫌犯,麟哥儿年纪小没见过,生生给吓哭了。”
独孤默常年与犯人打交道,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犯人,况且他白日也去过知府衙门,见过衙门外面站笼的犯人,不过他只是奉旨来审查洪内监之死一案,于苏州府旁的案子无权干涉,便不曾动问。
反而是姜不语与柏润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甚至姜不语抱着孩子拍,柏润便坐在她边上柔声解释,还轻轻抚摸麟哥儿的脑袋,放眼看去亲如一家,他反而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外来者。
……就心塞!
非常心塞!
他忍着心塞问道:“衙门前那些站笼的都是犯了什么事的?”
柏润似乎才注意到坐在一侧的独孤默,他进来之时抱着麟哥儿,小家伙吸引了他全副注意力,况且姜大爷身边向来仆从管事环饶,不是侍候的便是来汇报店铺之事的,他通常都不大注意,竟没注意到一边坐着的竟是京里来的独孤大人。
“我特意问了下路过的百姓,说是什么交不上丝绸的织户,总有十好几位。”
织户?
难道跟洪内监的案子有关?
他自见过了毕雪云主仆,还有洪内监的尸体,再问过当时做了尸检的仵作,测量了洪内监的身高,发现他身高体胖,就算是来十个毕雪云,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他。
宫内的大监们皆养成了弯腰垂颈的习惯,许多人一辈子做奴才状,老了连骨头都变形了,躺平弯成一只虾米,但洪内监这些年在苏州任织造,渐渐趾高气昂,竟连多年在宫中缩着的骨头都舒展开来,长手大脚摊开,不细看便是一伟丈夫。
他传了姚侃过来,吩咐道:“去外面打听打听,站笼的织户是怎么回事?”
姚侃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说:
别人:哟姓姜的丢了世子之位好可怜!
狗世子:(快活大笑)社畜哪懂自由人的幸福?您能睡到日上三竿吗?还不知道谁更可怜呢!九九六了解一下!
一直九九七的独孤默表示: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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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三更申请推迟一小时,无论写多少一点准时更上来。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啦。
继续爬下去写。感谢在2021-10-13 11:43:37~2021-10-13 23: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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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穆靖上任之后, 先是跟着手下人在织造府里转了一圈,紧跟着便让人将各处的帐目送上来。
手下这帮人都是洪内官的心腹,他人虽死了, 但留下的烂摊子至今还无人打理, 至于织造府的帐目, 根本经不起查。
“这个……大人初来乍道,不如先歇歇。帐目等下面人整理出来再送过来?”总要摸透新来的织造的脾气秉性, 才好考虑交还帐目。
穆靖不用想都猜得出来,洪内监在职多少年不挪窝,如果不是这次出了意外,恐怕都轮不着外人插手织造府的帐目, 谁知道里面是多大一笔烂帐。
他也怕逼急了这帮人发疯, 当即和颜悦色道:“既如此, 便缓几日也行。”
傍晚下值,他先去了独孤默住的园子, 听园子里的人说起他出去了, 想想侍郎大人在苏州似乎并无熟悉的人, 除了姜世子,他便直接去了姜宅。
独孤默一顿饭吃的差点心梗, 麟哥儿坐在姜不语跟柏润中间,两人轮着给孩子挟菜,回答孩子的种种问题, 一顿饭在他们三人和谐友爱的氛围之下吃完了,唯独他不开心。
穆靖找过来的时候, 饭菜都已经撤下去了, 厅里还有饭菜的香味, 他深吸一口气, 按住想要造反的五脏庙,上前与这两人见礼。
柏润见他们要谈公务,抱了麟哥儿预备走,姜不语也趁势起身,却被独孤默拦住了:“你也留下来听一听。”省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跟柏润去散步消食。
姜不语复又落座,很是不解:“这些公事没必要让我听吧?”
“你是做生意的,听一听总没坏处。”独孤默很快便为她找到了理由,并且猜到了穆靖气色不佳的缘由:“是不是在织造府不太顺利?”
穆靖比独孤默年长许多,没想到一个照面便被他瞧破心事,当即不好意思笑道:“瞧出来了?”
独孤默在姜不语面前摆上官的谱儿,没想到在穆靖面前倒很亲和,甚至不惜分享自己在乔智远处碰的壁:“不瞒穆兄,我今日也不大顺利。乔大人谈起风花雪月倒是有肚皮经验传授,论起审案之事便吝啬无比,我也只能无功而返。”
两人视线相接,便知道这是苏州府官场都防着他们呢。
他们奉圣旨前来苏州府,等于往苏州府这一池子混水里丢了俩石子,至于他们是沉到湖底与大家同流合污,还是非要鸡蛋碰石头刚正不阿,总要有个试探的过程。
“说不得明日,乔大人得到织造上任的消息,便要下帖子相请穆兄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要不要赴约。”独孤默提醒他。
穆靖向他请教:“敢问贤弟,我要不要赴约?”
独孤默却将这个难题抛给姜不语:“世子爷以为呢?”
姜不语回想上次乔智远接待独孤默的规格,禁不住双目放光:“穆大人能不能带我去见识见识?乔大人请客肯定不会吝啬的,说不得还要邀遍苏州府的名伎,定然美女如云。”
穆靖哭笑不得:“世子爷——”
姜不语换了副一本正经的面孔:“我懂我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穆大人为了查清楚织造府与知府衙门有无勾结,不惜牺牲清名与贪官污吏周旋,在下好生佩服!在下忧心穆大人安危,自愿请命前去保护大人!”
独孤默:“……”
你是去看美女吧?!
狗世子既爱美人,也爱英俊少年郎,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毛病,男女通吃,有时候简直让他不知道防谁。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太少,挑战失败,明天继续挑战三更,万一……哪一天挑战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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