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路园, 一名獐头鼠目的男子跟着管家去见路霆,沿途遇上好几拨美人,忍不住偷偷去瞧, 还差点为此绊倒在石阶上, 引的美人抿唇而笑。
路园管家满心厌恶的扫了一眼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但下面人给找来的探子,刚刚从苏州府过来, 也只能忍下恶心把人带去路大总管面前。
半个月前,钦差从杭州府撤离的时候,路霆摸不清路数,便派人盯着, 结果听说京中来了大批官员与龙虎营的人驻扎苏州, 只觉得心中发沉, 如同平白无故被压了好几块石头,令人喘不上气来。
他下令让手下人密切关注苏州的消息, 于是坏消息接踵而来。
——苏州知府乔智远那个没骨头的东西, 居然都不等审问便自行待罪, 滚去大牢。
——苏州同知曹远被抄家下狱,听说他老娘一觉醒来, 不但通身的金首饰不见了,连荣华富贵也跟着飞了,还被羁押在原曹府后院, 与府里一帮女眷关在一处,又哭又闹差点厥过去。外面守卫将此事报于骑马路过的姜世子, 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有力气哭闹, 可能是百姓的血肉喂的太饱, 饿几顿就老实了。”
果然听说过后曹府羁押的家眷伙食减半, 负责做饭的厨子乐得少辛苦,回去与家人提起此事,而他手下隔着曹府的院墙再也没听到过曹老太太的哭闹声。
——紧跟着苏州通判、经历等官员纷纷落马,被姜世子带人连锅端了。
……
路霆每日如同坐在烧红的石板之上,底下的火焰不断在加热,却等不来降温的冰水,直烧得他都快失去理智了。
男子跟着管家进了主屋,鼻端香味袭人,打着帘子的丫环手儿细白如同玉雕,房里美貌丫环捶腿捏脚揉肩的,还有偎在路霆怀里撒娇的,他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看了,还是管家悄悄踹了一脚,才赶忙跪下。
“禀大人,昨日苏州府两艘官船离开了码头,抬上船的全都是大箱子,船上还有龙虎营的人随船护卫,小人猜……可能是从各家抄来的金银珠宝等物,不知道要押送去哪。”
路霆挥挥手,围着侍候的美人们纷纷退下,房里总算是清静了,传信的男子甚至觉得房里的香味都淡了不少,他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只听得头顶的男人喜怒难辨:“还能押去哪?自然是……押回京邀功啊。”
“还有,这两三日姜世子已经带人砍了好几拨囚犯,有乔知府、曹同知、慕通判……还有不少是他们的手下,每日都有百姓去刑场围观……”
路霆听到钦差杀了人,不由直起了身子:“姜世子带人杀的?”
来人跪在地上,只觉得路大人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听着让人后背有些发凉,吓的他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压低了声音禀报:“本来都是刽子手行刑,但武捕头被押上来不甘心,解了枷想跑,被姜世子远远射了一箭,直中后心。”
武捕头也是苏州府一霸,每日带着衙役上街巡逻,为人贪财好色,各家商铺都被他敲诈过,苦不堪言,他不拘瞧上谁家大姑娘小媳妇,总要想尽办法弄到手,积了不少民怨,独孤默审案的时候就捎带手把这位也抓来一起审了。
姓武的当然是百般狡辩,但他家中积财不少,后院还有被霸占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良家妇女。更有百姓听说钦差大人抓了姓武的,纷纷涌上知府衙门喊冤,有家中女儿姐妹被逼死的总算是逮着了机会。
他被射中后心,还挣扎了两下想爬起来继续逃命,没成想却被周围群情激愤的百姓扔石头活活砸死了。
路霆:“……”
路大人大半生高高在上,习惯了对人生杀予夺,没想到最后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了被他视为蝼蚁的百姓身上。
钦差虽然离开了杭州府,但留下一队龙虎营的人守着知府衙门,仍然有杭州百姓每日在街头巡逻,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有时候他甚至都怀疑这帮庶民有专人盯着他府中动向,每每想来令人心惊。
再听到武捕头被百姓用石头砸死,只觉得眉心跳了几下,心中莫明升起一股不祥之意,待听得传信之人拉拉杂杂讲完,管家送了人回来,小心道:“老爷,恐怕苏州府清理完毕之后,说不定钦差就要来杭州了,咱们要不要早作准备?”
路霆五官狰狞,眼底戾气显现:“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观此次钦差行事,竟是全然不给江南道的官员留活路了。
苏州府的傍晚,独孤默衣冠整治从牢房里出来,倒好似刚刚下朝回家,他后几步开外,姜世子袍角还有血迹,与刑部两名官员并肩而行,其中一人正是之前与她聊八卦的刑部主事常俊,最后面是龙虎营的顾将军。
自从抄家告一段落之后,独孤大人又找到了新的支使姜世子的事情,每日让她陪同审案,倒也不用世子问讯,只在遇上冥顽不灵的犯人之时由世子动刑。
常俊小声问世子:“侍郎大人最近是不是在报复世子?”
姜不语:“怎么说?”
常俊打个哈欠,苦着脸说:“那日他撞破你我聊天,似乎很不高兴,这几日下官案头的卷宗常常要看到后半夜。”
侍郎大人都对他伸出了报复的手手,没道理放过了同谋姜世子吧?
常俊好几次见到姜世子对着犯人打哈欠,也怀疑她被打击报复了:“侍郎大人除了让您来陪审动刑,难道也强迫世子看卷宗了?”
姜世子一把年纪自认为脸皮奇厚,却被常俊的问话差点给逗个大红脸。
——侍郎大人报复归报复,只是不像常俊想的那样,他自己近来难得懂了养生,不肯熬夜看卷宗,连带着姜世子晚上也没得安生。
邓老大人带着其余官员歇在知府衙门后院,但姜世子在苏州有宅院,自己回去就算了,侍郎大人也要蹭着住,威胁起她来竟然也学会了绵里藏针:“世子若是不让我回姜宅住,我便去姑母家借住。”
“喂——”姜不语愤慨。
“反正我也想麟哥儿了,正好回去借住顺便陪陪儿子。”
姜不语几乎可以想象,以侍郎大人的奸滑狡诈,都不必向姜岚说什么,他只要委屈巴巴的坐在那里,以姑母的暴脾气,吃亏的铁定是她。
“行了行了,你跟我回去住,行了吧?!”
回去住主卧跟厢房还是有区别的,侍郎大人得寸进尺,提早警告:“你如果想着让我睡厢房,我就去姑母家住,反正姑母家院子大,客房也不少。”
姜世子举手投降:“怕了你了,都按你说的办,行了吧?”
侍郎大人还拿起乔来:“没关系的,你不想让我回姜宅住也行,其实姑母家还挺热闹,一大家子菜也好吃,麟哥儿见到我肯定也开心……”他竟然还转向柳府的方向,大有只要跟世子一言不合他便转头去柳宅借住的架势。
姜不语都要被他气笑了,横竖天色已黑,马车旁边都是自己的亲卫,当下拦腰一抱便将人抱起来塞进了马车,自己紧跟着钻了进去。
马车两侧的亲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多年在世子无数荒唐事情的刺激下已经练就了良好的职业素养,不管世子抱了女人还是男人,他们都能视若无睹的驱车离开。
独孤默不防自己跟个娇弱的小娘子般被世子抱上马车,心中都快得意笑出来了,面上却一派不情愿:“这可是你强迫我的,可不是我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跟你回去的!”
姜不语:“……”
世子爷是行动派,信奉与其做无用的争辩磨嘴皮子,不如用实际行动封上他的嘴,她将人抵在马车壁上,低头吻住了侍郎大人喋喋不休的嘴。
外间都说侍郎大人清冷寡言,她觉得传言都是不可靠的,谁信谁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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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月上中天, 有人红烛帐暖,被翻红浪;有人忧思难解,彻夜未眠;还有人在熬夜看卷宗。
押送入京的官船路过乱石矶, 但见峰峦如翠屏, 江心秋月白, 有渔舟数点,孤灯遥映。
忽听得有人惊惶失措大声疾呼:“丽儿——”
官船上还未入睡的龙虎营的军士皆趴在船舷边上瞧热闹, 远远看去有人在河里扑腾,互相猜测:“听名字是个小娘子落水了?”
远处几条渔船划的飞快,往出事地点赶了过去,只听得船上的老妪不住喊着“丽儿丽儿”, 随着官船近前, 但见赶过去的渔船之上的汉子们竟然不曾去救人, 而是在水中将那名“丽儿”围在中间看着小娘子扑腾,浮在水中说荤话。
“丽儿, 你要是答应了今晚陪哥哥睡一觉, 哥哥便救你……”
“丽儿, 你别答应他,答应我可好?”
渔船上的老妪头发花白, 急的团团转:“陈二,牛四……你们几个坏痞子做什么?”抬头见到官船驶近,悲怆的声音在江心回荡:“官爷, 救命啊!”
龙虎营的人久在京中,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见过, 但水上的事情倒新鲜, 那少女在水中扑腾的有些可怜, 时而浮起时而沉下, 眼见得沉得深了其中一名汉子便将她托举起来一点,她衣衫单薄又泡在水中,小脸煞白,被托举起来的瞬间能窥得见曲线动人。
龙虎营便有人不忿,欲下河救人,被船工阻拦:“军爷,还是先看看再说?”
渔舟之上的老妪悲切急促:“丽儿——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吧!”她跪在船头竟向着官船磕起头来。
“你这汉子阻拦我等做甚?”龙虎营有人不耐,吊了绳索下去救人,而江中那些渔家汉子见官兵下来,一哄而散,却在江水中不住起哄嚷嚷。
“丽儿不想陪哥哥,这是瞧上官爷了?”
“这满船的官爷,可够你受的……”
“……”
嘴里不干不净瞎闹起哄,引得官船之上的军士们怒目而视。
吊下去救人的军士刚近丽儿身边,刚刚揽住少女的腰身,但见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雪亮的小刀,竟一刀扎向救她的军士。
军士毫无防备之下竟教她得逞,不由松开了双手,而她竟如一尾灵活的小鱼跃出水面,小脸之上满是得意,飞快游向老妪的渔船。
那些哄散开来的汉子们大笑:“得手了,大家一起上吧。”竟向着官船船舷扔飞爪上去,试图爬上船去。
船工面色大变:“坏了,遇上飞龙帮了!”
“飞龙帮?”领兵的龙虎营校尉孙川惊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船工已经吓的面色煞白,抖抖索索说:“飞龙帮是江南水道上一个来去无踪的帮派,他们专在河道发财但官兵剿匪好多次都找不到他们的老巢,有人说他们会飞天遁地之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们也不是小水匪,每年只挑特别有钱的劫个两三次就不再出来了,没想到今日碰上了。”
随着船工的话,远处芦苇荡里驶出鱼贯出现许多船只,而官船之上有船工从下面舱房慌慌张张跑上来,惊呼:“不好了,船舱漏水了……”
那些船上的汉子远远听到船工的话不由哈哈大笑:“可不是要漏水吗?咱们埋伏在水里的兄弟都不知道凿多久了,早就该漏啦……”奋力划船靠了过来,江心之上一时密密麻麻铺排开来,全是大小不一的船只,牢牢将两艘押送金银财宝的官船围在了当间。
舱内的水越来越多,奔走的船工原本还在填舱底的洞,但后来等水淹到小腿膝盖之后终于放弃了——他们在上面填,下面有人跟地鼠似的在舱底到处打洞,水涌进来的速度特别快,根本来不及再做无谓的挣扎。
龙虎营的军士们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旱鸭子,一直在京中驻守,遇上南方的水匪当真束手无策,真正会水的不多又分散在两条船上,防卫力量薄弱,随着舱身渐渐下沉,终于还是教那些水匪们登上了官船。
孙川持刀站在船头,与爬上来的水匪纠缠,眼见得许多不会水的龙虎营兄弟们被水匪拖入河道之中,丢了性命。他也知大势已去,终于借着缠斗的机会跳下河去。
他家门前有一条河,从小在水里泡大的,水性倒也不错,后来为着光宗耀祖才入京寻门路,最后进了龙虎营当兵,一路爬了上来。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潜在河水之中随着水流的方向被冲向下游……
******
苏州府的早晨,街市间卖早点的摊贩们已经做了一轮生意,许多店铺都已经开了张,码头上船只来来往往,货运繁忙。
有一对老夫妇从客船上下来,老丈头发花白面色愁苦,而老妇神情恍惚呆滞,时不时小声嘀咕一句:“大成……”或者跟惊醒似的环顾左右,揪着老丈问:“莺娘呢?”
老丈便哄她:“莺娘在家里绣嫁妆呢。”边扶了老妇向路人打听府衙的方向。
有人好心告诉他们,还好奇的问:“老人家是要去告状吗?”
老妇神色恍惚,老丈道:“我听说钦差大人如今在苏州府,敢问小哥可是真的?”
那人道:“自然是真的。”不无高兴的说:“自从钦差来了之后,咱们苏州府的天是一日比一日晴了。老丈要是有冤情就去府衙,一告一个准!听说审案子的是京里来的侍郎大人,上次公开审姓武的,我们还去瞧热闹了,长的好不说,当官也很公道呢。”
老丈闻听此言,犹如在暗夜之中窥见了一丝光明,激动追问:“当真?钦差大人当真公道?”
“我骗老丈做甚?”
老丈握住了老妇的手,两双枯树皮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几乎要老泪纵横:“莺儿妈,咱们女儿的冤情有地诉了!”
独孤侍郎大清早来到府衙,迎面撞上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刑部主事常俊,竟然还心情颇好的与他打招呼:“常大人早上好。”
常俊:“……大人早!”
一夜之间,侍郎大人的情绪奇迹般好转,久沐阴雨的常主事乍见阳光,还有点疑惑,悄悄探头往外面瞧了一眼,总觉得今儿太阳出来的方向不大对。
难得侍郎大人良心发现,竟然好心吩咐:“常大人熬夜看卷宗想必累了,不如一会把其余卷宗交上来先去歇半日。”
常俊凑近了细瞧,在侍郎大人眼底捕捉到一丝不自然,大为惊异,连困意都减了不少,好奇的问:“大人,您昨晚吃仙丹了?”
侍郎大人:“……”
有些人,真的不必宽待,“既然常主事不困,就接着看卷宗吧。”
常俊差点跪下:“别啊大人——”话音未落,外面有人来报:“大人,有一对老夫妇前来报案。”
老丈姓董,与老妇人只生了一儿一女,住在杭州乡下的镇子上,家中小有积蓄,一辈子勤勤恳恳。女儿莺娘年方十六,是方圆十里地出了名的美人儿,难得性子温柔和顺,最是孝顺能干,附近家中有适龄小子的都盘算着讨回家去做儿媳妇。
但两个月前,有人闯进董家,说是为皇帝选妃,要将董莺娘带走。
董老丈跟董大成拦着不肯,只道既无宫中内监也无圣旨,凭什么要带走董莺娘,那为首之人一个眼神,手下如狼似虎,不止抢走了董莺娘,还把董大成打了个半死。
董老太一辈子统共生了一双儿女,没想到一夕惊变,儿子重伤在床,女儿不知所踪,当下受不住打击,差点疯了,不过几日功夫便有些恍惚。
董老丈请了大夫来替儿子跟老妻看病,奈何董大成伤及内脏,苦苦捱了一个多月便去了,而董老太自失去了儿女,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人也有些糊里糊涂的。
董大成去世之后,董老丈左邻右舍帮他把儿子的丧事办了,老人变卖家产进杭州府去寻女儿,结果寻来寻去都没找到,问过不少普通人家,不曾听说宫中选皇妃,反倒是有些稍有门路的看他可怜,便将听到的一点消息透露给他:“听说是路大人为了巴结皇帝,才提起选皇妃的,其实八字都没一撇呢,还选的都是杭州府的伶人,你家莺娘大约生的太出色了,这才被上头的人盯上。”
董老丈带着老妻按别人的指点前往路园求见,结果在门外就被轰走,还差点被打伤,对方听说他上门来讨女儿,不由破口大骂:“谁见过你家女儿?你家女儿是长的圆还是扁?什么选皇妃,你家是穷疯了吗?”
一顿呵斥打骂,董老丈好不容易带着老妻逃开,听杭州府的百姓指点,乘船前来苏州府寻钦差。
独孤侍郎阴谋得逞,昨晚不但留宿姜府,早晨还是在世子爷的大床上醒来,再吃过姜府厨子送进来的早饭,顿时神情气爽准备办案,哪知道大清早就被接到董老丈的一纸诉状,瞬间被恶心的够呛.
作者有话说:
没错,昨天没更,今天补更一共两日的量四章,一更奉上。
前晚有人顶着红码在本地乱窜,昨天上午被查出来之后,本地所有学校昨天中午停课,小区封闭,道路禁行,趁着还封的没那么严厉,我还出去两趟囤东西,做好了被封二十一天的准备。
然后就是四下交流信息,这次的是再次变异的德尔塔,完全没有心情写,于是昨天可耻的断更了。睡了一夜情绪稳定起床码字,今天小区群里发布消息,自今日起实行最严厉防控措施,巡警大队出街抓,连楼都不让下了……就真的被锁小黑屋码字了。
继续爬下去写了。感谢在2021-10-26 00:26:47~2021-10-27 11: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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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董老丈眼见着钦差接了诉状, 紧握着老妻的手差点喜极而泣:“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独孤默也唏嘘不已,忙让人扶他们老夫妇起身。
董老丈出来之时,迎面与满面笑意的俊俏青年差点撞上, 他近来见到当官的便发憷, 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头, 但老妻神情恍惚,毫无防备之下直直撞进了青年怀中。
他吓的要去拉老妻, 却见得青年一把扶住了老妻,问道:“老人家,可是撞疼你了?”
“莺娘——”董老太喃喃自语,却好像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 揪着青年不松开:“莺娘你去哪?”
常俊恰巧出来, 飞奔而来向青年解释一番他们老夫妇告状的缘由, 也是心生悯意。
寻常男子若是被误认为女子,恐怕要火冒三丈, 不过世子近来跟他们在一处共事, 时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性情诙谐有趣,常俊也并不担心会惹怒于她, 笑道:“想是世子爷生的俊俏,才让老人家扯着不放,将你认作了她女儿。”
董老丈一听“世子”俩字, 顾不得把老妻扯回来,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内人神智不清, 还请大人恕罪……”
姜不语一把拉住了他:“老丈不必多礼。”又仔细端详董老太神情, 见她紧张的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放, 仿若眼前之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她柔声道:“我不去哪儿,咱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家好!回家好!”董老太花白的头发因乏人打理而有些乱糟糟的,一张枯瘦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整个人高度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稍不注意便有可能绷断。
董老丈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没成想青年温声道:“老丈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位老爷子医术了得,我瞧着老人家这是被刺激的太过,老丈如果不介意,不如让我家里的老爷子给瞧瞧?”
“这如何使得?!”董老丈吃尽了官家的苦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体恤的好官儿,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泪花。
常俊闻听此言,笑道:“董老丈放心,世子爷怜老惜贫,遇上他是你老人家运气好。听说世子爷府上那位老爷子医术了得,若非随世子南下,恐怕此刻还在幽州呢,也是您老人家赶上了。”
董老丈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但见世子哄着老妻往外走,边走还边问:“您老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们一早便从客船上下来,连口热茶都没吃,董老太抱着“女儿”如获至宝,不管她说什么都言听计从:“好!”
府衙前面不远处便有摆着早点的细面摊子,她便搀着老太一径过去,跟面摊老板道:“下两碗大面过来,多加肉。”说着放下一小块碎银子。
她衣冠济楚,与老夫妇俩截然不同,面摊老板原来不在此间摆摊,自武捕头伏法之后便在这里卖面,每日见得府衙里的人进进出出,况且当日还围观过她诛杀武捕头,自然也认得这位,当即笑道:“世子爷来吃面,是小人的荣幸,哪里就要收您的银子了?”
“老板不收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待得热气腾腾的大面端上桌,姜不语推了一碗给董老丈,她自己细心拿了筷子递给老妻,盯着老妻吃面,那模样宛如他们老夫妇的女儿般孝顺,而近来总是不肯好生吃饭的老妻在她的服侍下竟然埋头吃面,一边吃一边紧揪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还一遍遍说:“莺娘也吃。”
董老丈低头吃面,老泪沿着沟壑丛生的面庞流了下来,有的滴进碗里,有的入口,又咸又涩。
*******
舒观云向来都跟着麟哥儿转,生怕小肉团子哪里不舒服。自从麟哥儿搬到柳府居住,他跟柏润都跟了来,一个是孩子的随行大夫,一个是孩子的启蒙先生,再加上一家子小豆丁都围着麟哥儿,小肉团子玩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美中不足的是,爹爹太忙不能陪着他。
这天早晨他刚刚坐下来糊完了一张字帖,还获得了柏先生的好几个大红圈,外面便有小豆丁喊:“麟哥儿,世子回来了!”
麟哥儿丢下毛笔便要跑,不防溅起的墨汁弄到脸上,他随手一抹蹬蹬蹬便往外跑,柏润侧头见到他脸上的墨迹,还未及阻拦小家伙已经跑了。
小孩腿脚有力,柏润放下手中的书追过去,小肉团子已经跟着小伙伴去了隔壁舒观云住的客院,冲进去便嚷嚷:“爹爹——”
舒观云刚给董老太把脉,神情恍惚的老太太扯着世子的袖子,胆怯的扫了一眼满面严肃的舒观云,小小声问:“莺娘,回家。”
世子轻抚着她枯瘦的手安慰:“好,等看完病咱们就回家。”不防麟哥儿冲进来抱着她的腿,仰起脸儿兴奋大叫:“爹爹,你回来看麟哥儿?”
柏润刚追过来,见那老妇依赖的目光,而世子温柔安抚她的模样,不由想起这两日在柳府听到的消息。
上次世子回来的次日,他带着麟哥儿在后花园子观察蚂蚁顺便学习蚂蚁两字的写法,隔着一丛修竹,听到姜岚房里的两名大丫环路过,小声议论。
“世子爷真是女儿身?”
“那还有假?太太听说心疼死了,说世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在军中屡立奇功站稳脚跟,结果姓金的不是人,生生坑的世子丢了祖上爵位。天可怜见,还是皇爷有识人之明,这才重新复了世子的爵位。可世子整日在外办差,也够辛苦的!”
“那麟哥儿呢?”
“麟哥儿自然是世子亲生,未来可也是小世子呢,总要继承姜家的爵位。太太哭了半夜,说为着一个爵位父兄都没了,连妹妹的死也与爵位有关,轮到世子这根独苗,就算是女儿身,也得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心疼的什么似的。还说不如就当个平民,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爱怎么过便怎么过。”
“不过世子也真了不起,谁能想到她是女儿身呢?”
两名丫环对她的本事称赞不已,议论着走远了,独留柏润如被雷劈般愣在当地。
——世子是女儿身?
他不由想起扬州初识,那会儿还当姜大爷只是普通商人,后来得知她竟是原来的定北侯府世子,还立有军功,从燕子荡剿匪回来,当真是意气风发。
柏润此刻再看世子,眸光复杂,充满思量。
几步开外,姜不语低头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双眸,以及脸上的墨迹,顿时哭笑不得:“儿子,你这是写字呢还是喝墨呢?”
小肉团子才不管她的取笑,抱着她的大腿蹭蹭蹭就要往上爬,被随后赶过来的柏润抱起来,拿帕子替他擦脸:“麟哥儿乖,世子忙着呢,咱们先去洗把脸好不好?”
麟哥儿揪着世子不肯撒手:“不行!麟哥儿一放手爹爹就跑了!”
董老丈在旁急的搓手,哄了老妻好几句,但董老太认定了这是她的女儿莺娘,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一老一少跟秤砣似的非要吊在世子身上,一边一个倒也公平。
还是舒观云有办法,几针下去董老太便昏迷了过去,他坐下来开方子:“她这个病还是要喝养安静休养,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能找到莺娘最好。”
他老人家以为这老太太丢了女儿,却不知中间曲折。
董老丈接过药方,眼里含着泪花,疲惫的低头,内心痛苦又茫然:“莺娘……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他起身向舒观云行了个礼:“多谢大夫,我这就去抓药……”目光瞟向床上昏迷着的老妻,似有踌躇。
还是姜不语向舒观云使个眼色,防止他老人家暴脾气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老丈自去,这里有人照顾,还请放心。”
待得董老丈去外面药铺抓药,舒观云恨不得找个拐杖砸她一下子:“你当我要说什么?”他行医一辈子,见多了世人百般苦楚,早就猜得出董家老夫妇恐怕遇上事儿了。
“您老还能说什么呀,定然是好话。”世子陪笑,又颇为唏嘘将董家夫妇遇上的事儿讲了一遍,直听得屋内几人愤怒不已。
“莺娘也不知道被谁带走了,但此事多半也跟路霆脱不了干系,只是他肯定不承认。董家夫妇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儿,可如何找却又是个问题,只能等我们去杭州之后想办法暗访了。”
舒观云嫉恶如仇,破口大骂:“江南道上的官员都烂到根儿上去了,打头的就是这个姓路的,可苦了地方百姓!”
过得两日,苏州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该杀头的也杀了,该判流放的已经押解上路,有官眷充入教坊司的都被拖走了,空出不少犯官宅子全都贴上封条锁了起来。
钦差一行正准备前往杭州,已经押送官船前往京城的龙虎营校尉孙川却带着一身的伤出现在府衙,狼狈非常,进门便跪倒在地,向众人禀报一个惊天的消息。
“下官无能,押送的财物在乱石矶被水匪劫了!船上许多兄弟已经殉职……”七尺高的汉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泪渍打湿了府衙的地砖。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吃完饭继续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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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押送进京的财物被劫, 满船龙虎营的军士葬身河底,一众钦差都惊住了。
邓老大人两鬓斑白近来劳心劳力,比刚来江南老了足有四五岁, 听到此事受不住打击, 不由便朝后退了几步, 差点跌倒在地,还是常俊眼疾手快扶了他老人家一把。
“江南水匪竟猖狂至此, 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他老人家半辈子为国库锱铢必较,好不容易能用抄家得来的金银财宝填补国库的亏空,想到他头顶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能保得住,做梦都要笑醒了。他甚至还暗暗计算江南道一路查抄下去, 等回去之后他也摆摆富家翁的款儿, 各部前来要银子也不必再抠抠索索被人戳脊梁骨, 谁知眨眼间便被水匪们给抢走了,气的只差吐血了。
户部其余官员们兢兢业业的做名录记帐核算, 谁知道竟是一场空, 各个脸色难看, 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场中武将之中身份最高的姜不语。
“世子,您可一定要把这笔银子找回来啊!”
“世子, 我们都指望您了!“
孙川更是膝行几步,跪在姜不语面前,一字一顿道:“还求世子出马, 为我们龙虎营的众兄弟报仇雪恨,剿了这帮水匪!”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闻讯赶来的顾勇亦向姜不语躬身拱手行礼:“末将愿一切听从世子调遣, 只为我营中兄弟报仇!”
姜不语环顾四周, 独孤默无声的注视着她, 眸光坚定, 其余人等皆殷殷期盼,都等着她点头。
“大家不必如此,剿灭水匪追查这批财物原就是本世子份内之责,只是需要筛选同行军士。还要麻烦顾将军在龙虎营里挑一批善水者。”她安抚顾勇与孙川:“打仗最忌讳头脑发热,更不能只凭血勇意气去送命!已经有龙虎营的兄弟们因不会水而牺牲,就更不能让剩下不善水的兄弟们平白去送命!”
顾勇惭愧非常:“往日训练,竟不曾把善水当作训练的必选项目,真是失策。”他深知龙虎营旱鸭子占比严重,只能硬着头皮召集留守苏州的龙虎营军士们。
果然这些人不曾打过水仗,其中能挑出来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也未必熟识水性,有的只是能在河里扑腾,还得是白日水流缓慢之时,自己掉河里能保命都不错了,更别说在水里跟熟识水性的水匪对上。
孙川都属于水下功夫厉害的。
如此筛选,留下能够跟随世子前去剿水匪的就更少了。挑选的结果令人十分沮丧,顾勇垂头朝气:“这可如何是好?”
丢了押送财物的孙川更是茫然,不知找谁去报仇。
姜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玉虎头印章递给黎英,肃容道:“传我令,召集无为商号名下所有兄弟前来苏州府衙集合!”
黎英迟疑道:“世子,真的要出无为令?”
自无为商号成立之初,所有无为商号旗下的商铺店号伙计皆受过上岗前培训,若有一日世子无为令出,凡接到令信者必须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往召集地点。
随着幽州军中退役的老兵越来越多,姜不语所创立的无为商号也不断扩张,事到如今江南道的老兵也足够她调遣了。
姜不语催促:“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
黎英带着印章离开,顾勇奇道:“世子,无为令是什么?”
“只是一个印章,召集我手下商行各店铺伙计的集合令而已。”姜不语淡淡道。
然而很快,龙虎营众人便见识到了定北侯府世子无为令的威力。
这天半夜,驻守在苏州府衙门前的龙虎营守军发现黑暗之中,有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穿过街巷,来到了府衙门前。
其人身形健硕,而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同样的汉子,只因列作一小队而行,远远看去竟似只有一人。所有人等皆是一色褐衣短打,丢在人群之中普通寻常的让人不会多看一眼,然后当他们沉默着出现在府衙门前,并且自动排列成队,便令人不由自主去看。
龙虎营中人早得到顾勇下令,世子召集剿匪人手,恐怕半夜便会有人前来集合。军中之人都知道,定北侯府世子早被夺了军权,手中大约只有当年做世子之时的亲卫而已。
当第一队军汉出现,他们还不以为然,总觉得没多少人,可是随着夜色渐深,一队又一队的汉子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黑暗之中如同潮水般涨上来,列队站在府衙门前的道路之上,如岩石般坚硬,山岳般可靠,沉默肃然而纪律严整,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将府衙前的空地填满,又悄然一路排至下一个街口。
从头到尾,这些汉子无人出声,可是纪律却好似深刻在他们的骨髓里,不用有人号令吆喝,自动自发列队集合。
龙虎营守门的军士们悚然而惊,等队伍在静默之中越排越远,仿佛这些人已经是黑暗之中伏着的一只巨兽,正吮血磨牙等待出征,令人胆寒。而他们久驻京畿,虽有训练却多年不曾打过硬仗,仿佛见识到了遥远边疆那一支被朔风吹得冷硬,令北狄人闻风丧胆的铁血驻军之风采。
守门的军士向打头的汉子搭讪:“大哥,你从哪来?”
汉子充耳不闻,只认真站在队首,比他这位正在守门的军士还要严守纪律,让搭讪的军士红着脸羞臊不已。
天幕将开未开,东方露出一点稀薄的蓝色,马蹄声踏碎一地静谧,人潮劈山分海般向两边齐齐退开,当间的年轻男子身骑白马,肩上还蹲着一只灰色的鹰,身后跟着一队亲卫,一行人从街那边疾驰而来。
待她到得府衙前下马的时候,顾勇刚刚得到手下报信,才从里面迎了出来,向后还跟着颓废的孙川。
两人迎面对上青年凛冽锐利的目光,心中不由各自打了个突。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只是世子身上的一个影子,待得浮尘散去,透出内里傲骨,青年便如同脱鞘的宝剑般寒芒毕现。
她下得马来,那些静默的汉子们齐声道:“我等见过世子!”紧接着便是小队队首开始报数。
“十八号车行四十五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十五号车行六十三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七号镖局一百二十三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
人数不断在累加,铿锵有力的报数声从街头一路传到街尾。
顾勇原本还想上前与姜世子见礼,迫于青年锋锐迫人的眼神,又竟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久久不能言语,直到所有集结的汉子们报数完毕,整条街道才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世子转头:“让顾将军见笑了,我手下各商号的兄弟们来江南之后,都是从习水开始练起。龙虎营的兄弟们是陆上雄鹰,但于水战可能并不太熟,既然已经有兄弟牺牲了,总不能让不擅水战的兄弟们枉送兄弟,只能由我手下的伙计们前去会一会水匪了。”
顾勇张张嘴,发现自己除了敬佩,竟说不出别的话。
可是此情此景,再多折服的话听起来无异于像拍马屁,特别不合时宜,他只好干巴巴拱手道:“末将一切但听世子调遣!”
正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紧跟着便是侍郎大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等等我——”
方才还一身杀身的姜世子不知不觉间便收敛了凶煞之气,无奈转头去看,直等来人从小黑身上翻身而下,直直冲了过来,才无奈道:“不是让你别乱跑吗?”那情形仿佛在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或者自家幼弟一般。
顾勇早知独孤默曾发配幽州,想来两人必然多年熟识,便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只等两人理论。
侍郎大人似乎出来的匆忙,向来衣衫整齐,此刻头发却胡乱挽着,衣领后面都包在脖子里,只草草系了腰带,看起来大约像那么一回事,顾勇怀疑这位说不定都没有洗漱,但他似乎都顾不得了,一把握住了姜世子的手腕,牢牢抓着似乎怕她跑了一般,坚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跟着你去!你若不同意,今日谁也去剿匪了!”
顾勇近来与独孤侍郎共事,观他行事颇有条理,再难的案子都能迎刃而解,再冥顽不灵的嫌犯都能被他撬开牙齿招供,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任性不讲理的时候,不由看傻了,还同孙川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可怜独孤默昨晚磨了两个时辰,如果不是怕耽误世子休息,都要磨到天亮,只想让她松口带着自己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可是不知为何,心头总是不安,甚至在天亮之时好不容易睡着,却陷入噩梦之中,梦见世子满面血迹向他远远挥别,他猛然惊醒才发现枕畔已凉,世子人去无踪。
独孤默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衣袍鞋袜,边走边随便挽上头发,打马便跑,心中怦怦乱跳,只盼着世子还未出发。
万幸还能来得及:“你自己看着办吧!”当着所有的人面,他抓着姜不语的手腕死活不肯撒开。
“真是拿你没办法。”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世子无奈一笑:“算了,你想跟就跟着吧。”
那一刻,向来清冷寡言的独孤侍郎粲然一笑,身后朝阳恰巧挣出了地平线,也不知道是他的笑容太过明亮璀璨,还是身后初升的朝阳刺人眼目,顾勇跟孙川不由侧头,以避开那浓烈炙热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奉上,第四更最晚不会超过凌晨两点,继续爬下去写。
另外还要解释一下,作者君是世子亲妈,世子以前不肯公开女儿身,第一是在金狗贼手中保不住爵位,第二是怕欺君之罪掉脑袋。既然渣爹已伏法,皇帝也已经知道,更不怕掉脑袋,所有的威胁都没了,她向姑母家里人坦白,就是不再把这个当秘密。
翻翻中国历史,有不少女将军立下绝世功勋,如妇好,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623年,平阳公主逝世。但她的葬礼却颇为不同,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史载“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
当时礼部官员认为,以军礼安葬公主不合礼法。可李渊反驳到:“鼓吹就是军乐,以前平阳公主总是亲临战场,身先士卒,擂鼓鸣金,参谋军务,从古到今何尝有过这样的女子?以军礼来葬公主,有什么不可以的?”
还有唯一被列入正史将相列传的女将军秦良玉。附上秦良玉生平简史:
秦良玉,1574—1648字贞素,四川忠州,今属重庆忠县人,明朝末期战功卓著的民族英雄、女将军、军事家、抗清名将。官至明朝的光禄大夫、忠贞侯、少保、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四川招讨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镇东将军、四川总兵、提督、一品诰命夫人。自幼从父习文练武。秦良玉一生戎马40余年,足迹遍及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云贵高原、四川盆地。秦良玉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单独载入正史的巾帼英雄。唯一凭战功封侯的女将军,为数不多的文武双全女子。
历史是男人书写的历史,然而在历史的夹缝之中也有女中豪杰的身影,那么没有载入史册的那些女中豪杰呢?我相信不止有史册记载的巾帼英雄,还有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的那些杰出的女性。
世子虽然不是以历史上哪位女将军的原型所写,但当我翻到那些杰出女性的记载,总难免想到她们的一生,在男权社会中以自己杰出的才能占有一席之地,让男人书写她们的历史,哪怕隔着历史的尘埃,也总难免心潮澎湃。
我要我的世子堂堂正正以女儿之身立于天地之间,无须藏着掖着,让一众男儿都知道,世子能做到的他们未必能做到,从而正视女子的存在,而不是一辈子连性别也不敢公布于众。
狗世子难道会怕?!
不,狗世子从来没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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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杭州路园, 老管家脚步匆匆赶往主屋,外间便听得里面莺歌燕语好不热闹,他进门之后挥退了房里侍候的一众美貌女娘, 不顾路霆诧异的眼神, 道:“老爷不好了, 押送财物的官船在乱石矶被劫了!”
路霆原本还半躺在榻上享受着美人捶腿捏肩的乐趣,闻听此言顿时惊的坐了起来:“真被劫了?”
老管家满面焦色:“真被劫了。苏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两天前姜世子已经带人前去剿匪了,我们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路霆寒声问:“都过去好几日了,怎的才报上来?”他如今身居江南道大总管一职,无论内里为着敛财做了多少违法之事, 那都是在江南道这一亩三分地里, 可若是连送往京里的官船都被水匪劫了, 他这个官也坐到头了。
老管家只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冰棱砸下来一般,透着刺骨的冷意, 他不由佝偻着老腰, 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这种事情下面人都……都做习惯了, 也没当一回事,便没有及时报上来。谁想那帮瞎了眼的, 以往都劫的商船,这次竟然狗胆包天,敢打官船的主意……”
他有句话没说完, 前些年也有钦差前来江南办差,听话的带着巨额好处, 封起嘴巴安安生生离开江南, 偶尔遇上个把骨头硬的, 便会在某个水流湍急的河道内“遇上乱流丢了性命”, 至于事后如何收尾,办法多得是。
反正自古河道内就不太平,天灾人祸令人防不胜防,路霆还为某个骨头硬嘴巴倔死在河道里的官员请过功呢。
路霆气的恨不得砸开老管家的脑子:“下面人糊涂,怎的你也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以往来江南的钦差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说穿了不过是书呆子而已,空有满腔抱负却不知掂量一下自己重几斤几两。可这次的钦差能一样吗?姓姜的可是行伍出身,她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杭州闹个翻天覆地,敢把苏州官场杀个血流成河,就不惧任何人!”
老管家:“……”
“也是我先前轻敌。”路霆悔不当初:“总想着姓姜的年轻,总以为军功是军中老将怜惜他是姜氏骨血才替他挣的名头。可你细数他当钦差之后的事情 ,可见是个难缠的角儿。”
他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燕子荡的水匪竟是姜不语带人清剿的,当即把手底下人骂个狗血淋头。
老管家也知道这次的事情闹的有些大:“我也早派人送过信,让他们消停点,可这帮眼皮子浅的,见到银子就跟苍蝇闻到臭肉一样,不舍得松口。”
两艘官船在苏州码头装船的时候早就被盯上了,水匪一路安排,直等到了乱石矶才下手。
“现在已经晚了。”路霆头疼的在地上转来转去:“只能赶紧传信过去,让他们老实一点,别再四处惹祸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老管家唯唯诺诺,连连应答:“老奴这就派人去传信,再说姓姜的一时半会未必能查到呢。”
“但愿吧。”路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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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不语带着孙川,以及拖油瓶侍郎大人,还有龙虎营挑出来的一部分兄弟,外加车行伙计乘船前往乱石矶。
去的时候是正午,行船靠岸,但见河水湍急,两岸杳无人迹。
孙川急道:“大人,下官真的没有说谎,官船就是在这儿被劫的。”
“孙校尉不必着急。”姜不语让他指出沉船的大约地点,下令商号伙计跳河下去探查。
几名伙计沿着孙川指定的地方往下游搜,在不远处搜到了沉船船身,从水里冒出头:“世子,官船果然已经沉在了河底,不过已经被拆零散,而且船上押送的箱子都不见了!还有……陷在几具陷在河底淤泥里的龙虎营兄弟的尸体。”
当时两艘官船龙虎营的人外加船工有近三百人,结果最后只有河底几具尸体,想来其余人都被河水冲走了。
孙川悲痛万分,只等商号的伙计把尸体摸上来,在河边寻一开阔之地,暂时掘墓安葬,做了记号只等他日再回迁。
在事发地并有寻到水匪的踪迹,姜不语又令船工在河道之上搜出去几十里,仍旧一无所获,仿佛孙川遇上的水匪只是半夜河里冒出来的水鬼般,害完性命便隐身而去。
孙川见过同袍被泡的肿胀的尸体之后,内心更为焦虑愁苦,从出发至沿河搜寻之时,都坐在甲板上,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那帮贼人。
眼见得河上搜不到贼人,姜不语当机立断将人手分作两队上两岸搜寻,一队人马由孙川带领,无为车行的一位掌柜做他的副手;另外一队便由姜不语带领,侍郎大人亦步亦趋,两队人马在河岸边分手,约定以烟花为号,分头搜寻。
他们沿河岸的村镇去打探,发现周围不过是些普通百姓。不过临水人家都有舟子,早晚撒网打些鱼虾改善生活也属寻常。
孙川提起过水中挣扎的少女,那名唤“丽儿”的小姑娘,他们一行人沿途见到小娘子总要多瞧几眼,有的小娘子红着脸走开,有泼辣些的便要骂几句,厌恶他们轻浮孟浪,净盯着长的漂亮的未嫁少女瞧。
侍郎大人脸皮子薄,又从来没有盯着女子看的恶习,多来几次便招架不住,只得将盯人的重任交至世子肩上。
大部队在后面慢慢搜寻,世子只带着几名亲卫与侍郎大人同行,她穿着件扎眼的绯色袍子,头顶的小金冠子也不知道从哪淘来的,跟曹老太的品味有得一拼,偏其人生的风流俊俏,肩上还蹲着一只鹰,乍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色眯眯跟路过的年轻小娘子搭讪,着实不成体统得很。
侍郎大人一身素袍如同她身边跟班,眸含笑意任由她做些登徒子的浪荡行径。
这是他们沿着河岸搜寻的第九日,依旧一无所获,身边跟着的两名龙虎营的兄弟都有些焦躁了,内心不由生出怨怼之意——既然是搜寻水匪,却跟游山玩水似的到处晃荡,是拿龙虎营的命不当一回事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晚上十二点以前更上来,写多少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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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晚他们路过石阳镇, 顺便寻了最大的客栈住下来。
姜不语订的是天字号房,二层楼整排屋子全都被他们一行包了下来,伙计引着他们上楼, 才推开门她便皱着眉头恨不得捂鼻子:“什么味儿?这也太难闻了吧?”
独孤默好脾气的劝道:“大公子, 将就一晚吧, 过几日咱们就回去了。”
姜不语在房里打了个转,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时嫌他们屋里气味不好,一时嫌屋子腌臜、房里摆设俗气、被褥不干净,还让拿新的进来:“……连灰尘都没打扫干净,也好意思说什么天字号?谁家天字号房这么埋汰?”
伙计被她挑剔的脸都青了, 忍气道:“公子, 天字号房里的被褥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 您瞧瞧这被面,可是苏绣。”
姜不语无礼道:“不知道多少人盖过了, 就算是苏绣又如何?难道竟没有新的被褥了?说不定里面还有虱子, 想想就头皮发麻。不行不行, 我没法在这么脏的地方睡觉!”
独孤默极力相劝:“公子,我瞧着这房也……还能凑和, 咱们明日便要离开此间,不如先将就一晚上?”
伙计不知想起什么,陪着笑脸道:“新的被褥倒是也有, 只是价格太贵。那是我们家掌柜的女儿新做的嫁妆,只要客官出得起价钱, 小人这就去跟掌柜的说?”
“难道爷还会缺银子不成?”姜不语豪横的扔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他:“够不够?”
“够了够了!”伙计双目泛光, 当即躬身出去了, 不过盏茶功夫便抱了一床崭新的被褥过来, 果然是大红色的喜被,比床上铺的要精致不少。
待得吃完晚饭,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时,独孤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在桌上,原来这是一张以乱石矶为中心,方圆一百公里的手绘地图,上面标着山川河流与村镇,还有不少勾过的地方。
独孤默指着地图上标注的两处村镇道:“咱们这九天走下来,方圆有可能养水匪的山坳水荡里都摸查了一遍,连路过的所有村落都排查过了,没道理这伙水匪能彻底消失。既然暗处藏不住,保不齐就在明处。现在只剩石阳镇与清西镇没摸过底了。但清西镇三面环山,离河道又远,就算是养水匪也不大方便,反而是石阳镇离河道很近,家家户户都养着船只,真要啸聚成匪,也不是不可能。”
姜不语一路扮暴发户十分卖力,此刻却脱了靴子便朝后倒去:“这帮贼子累死老子了!就算是他们钻进老鼠洞,有了侍郎大人襄助,一定能把他们挖出来!”
他们出发前,独孤默便从苏州府衙翻了地图出来,将乱石矶这一片的地图都描摹出来,这些日子在龙虎营军士眼中的胡乱转悠,实则是他们有目的的排查,身后跟着的大部队便如一张鱼网般一路撒过去,竟不曾网到半条小鱼,这就有些奇怪了。
最后还是久在刑部的侍郎大人提供了新思路,他记起曾经复核过的一件剿匪案,说是某地闹匪患,官府连年剿匪总是失败,最后才发现山匪大多出自山下村庄,每有官兵上山剿匪,不等到了山下,村民便已经悄然上山提供消息。而每至农忙时节,山匪们收起凶悍之象,还会回家帮父母婆娘收庄稼,民即是匪,匪亦是民。
他跟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世子提议:“会不会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其实这些水匪并非燕子荡那帮匪贼般啸聚一处建立匪寨,而是散落在村镇之中,如同普通百姓般过活?我记得乱石矶的水匪打劫并不频繁,既然是无本的买卖,他们为何没有日日守在河道内做此营生呢?”
姜世子:难道这年头水匪都成兼职副业了?!
不过侍郎大人脑瓜子向来好使,他近几年又在刑部历练有成,世子亦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于是扮作暴发户一路招摇而过,让大部队遥遥缀着四处搜查易于藏匿之处,双管齐下。
两人复盘沿途排查的所有地方,还是觉得石阳镇有嫌疑,独孤默上前去拉姜不语:“公子起来吧,趁着夜色咱们也该去镇上逛一逛。这镇子临水,到处都是小桥与窄窄的河道,说不得便有什么美貌女子路过,公子难道不想有个美丽的邂逅?”
这便是要开工的意思了。
姜不语爬起来打理整齐,腰间玉佩通透,头顶金冠生辉,她出门之时正遇上伙计来问要不要提热水上来,她随便丢了一小块碎银子:“多烧些热水,等本公子逛一圈回来就沐浴。”还凑近了伙计压低声音问:“小兄弟可知道你们镇上哪家的姑娘最漂亮?”一副寻芳猎艳的色中饿鬼的模样。
伙计拿到赏银,别提多开心了:“客官来的好巧,镇上富户刘有道嫁妹,要摆三日的流水席,但凡路过的都可以大吃一顿,还花钱弄了一条街的花灯,又在他们家门口架了大鳌山,吸引了远近的人都来瞧热闹。客官此时去正赶上时辰。”
“鳌山有什么可看的?”姜不语轻佻道:“这么说附近定然有不少美貌小娘子们也去凑热闹?”
伙计干笑:“……应该是吧。”
她兴冲冲下楼,还问了详细的方向,身边跟着的年轻俊美的随从极力劝说:“公子,咱们过几日就到家了,这小镇子能有什么美貌小娘子?不如等回去之后,让老爷答应您纳妾,想纳几房纳几房,就别在这小镇上……”
“住口!你懂什么?家里的美人都跟木头似的,外面的美人儿才有野趣呢!”那富家公子似乎对于随从的唠叨极为不耐烦:“再多嘴你就留在客栈里别出去了。”
随从才住了口,一众护卫浩浩荡荡跟着她向着刘有道家的方向去了。
在她身后,伙计直起腰,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卑微样儿,眯起的双眼透着股说不出的凶狠之意。
作者有话说:
才关了两天就跟小魔怪鸡飞狗跳,头疼死了,也不知道几时开课。
今天少了,明天会多写点,把这段情节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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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刘家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流水席从院内一路摆满了整条街,路口架着巨大的鳌山,灯火通明, 引得全镇的人似乎都出动了, 往这边挤过来。
沿街的店铺门口悬挂着造型各异的灯笼, 有双鱼灯、莲花灯、兔子灯、美人灯……竟没有重复的花样,满街热闹的如同过元宵, 来来往往的人群吃完了流水席,抹着油嘴互相打着招呼,一起结伴去赏灯。
姜不语远远被灯火吸引了过来,混在人群之中, 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开心的目不暇接。江南水乡, 小娘子们与北境不同,格外纤弱美貌, 连腰肢也比北地的美人儿细上三分。
往日她带着麟哥儿逛街, 还要极力维护父亲的形象, 行事不敢放开手脚,不能明目张胆的追逐欣赏小娘子, 今日可算是假公济私,眼神都要看不过来了,拉着独孤默一同欣赏。
“看看, 那位姑娘打扮的好生别致,面如银盆, 模样好俊……”
独孤默:“……”
“还有那位穿黄衣的小娘子……不行不行, 我要上前去跟她说几句话。”
独孤默也不知道她是心中当真如此作想, 还是已经入戏, 牢记自己是富家公子的忠心随从,极力劝阻:“大公子,别啊!”
不远处悄悄从客栈一路跟过来的矮个子年轻人皱着眉头看那富家公子被随从死命拦着,两人差点要干起来:“大公子,那小娘子家人都在身边,你如此贸然搭讪,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她若有意,小爷纳她做家里的第十八房小妾,有何不可?”
矮个子年轻人假意欣赏隔壁店铺门口的花灯,目光却厌恶的往争吵的主仆身上瞟了过去,听着那富家公子大放厥词,好几次他都生出上前去踹她一脚的冲动,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她挣开随从堵住了迎面过来的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女。
那少女生的曲线玲珑,腰肢细到不可思议,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一股嚣张,仿佛也知道自己生的很美,被富家公子拦住也不慌张:“喂,你做什么?”
富家公子笑得没脸没皮:“小生远道而来,见小娘子生的美貌,想认识认识。”活脱脱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若是再动手动脚,恐怕也离恶霸不远了。
矮个子见她不怕死的招惹那红衣姑娘,暗暗巴不得她吃点教训。
红衣少女妩媚一笑:“你凭什么认识我?”
富家公子果然是上好的肥羊一只,腆着脸道:“小生家资富饶,家中田产无数,铺面有几十间,伙计数百人。”她炫耀完了一脸得意:“再说我爹娘可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将来还不全都是我的。假使小娘子与我有缘,将来我的可不就是你的?”
红衣少女果然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打扮,觉得她只差把“有钱”俩字刻在脑门上,当即嫣然一笑,似乎被她打动的模样,也没说应,但言辞之间便有了试探之意:“你们外地人都喜欢骗人,当我没见过世面?说不得明日或者后日就回转家乡了。”
她说着有意无意去摸鬓角碎发,袖子落下来一大截,便见得那细细的皓腕之上套着副极宽的金镯子,样式有些眼熟。
姜不语心中一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镯子有四只,还是她亲手从曹老太腕上撸下来的,不过当着少女的面却露出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原来姑娘喜欢金首饰?我也喜欢金饰,你若愿意咱们现在就去银楼转转?”还借机色眯眯去摸那姑娘的小手,结果被红衣少女在她手腕上轻拍了一记,金镯子砸在手背上,她夸张的缩回手:“姑娘这镯子是实心的吧砸的小生手疼!”
少女眼珠转转,笑嗔道:“疼了我帮你吹吹?”
姜不语嘻嘻笑着去牵少女的手:“给姑娘摸摸就不疼了。”又被少女拍开了,她也不恼,笑得很是开怀,颇有几分为色痴迷的傻气。
独孤默:“……”简直没眼看!
侍郎大人默默退后几步,以免妨碍世子发挥,间或扮演一回忠心的属下,极力苦劝:“大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去交货款……”
“你也太烦人了,货款迟两日交也没什么关系,我瞧着石阳镇还挺热闹,多住几日也没什么啊。”姜不语不耐烦的训完侍郎大人,转头便换了另外一副面孔,陪着笑脸道:“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笑道:“女儿家的名字哪里能随便告诉别人?公子唤我九娘便好。”
“小生头一回来石羊镇,九娘可知道都哪儿好玩?”
两人郎情妾意,一拍即合,并肩在前面走,说说笑笑赏灯,后面跟着随从护卫,直到路过一家银楼,姜不语拉着九娘便要进去:“我与妹妹初次相见,身上也没带合适的东西,不如给妹妹送个首饰当见面礼。”
九娘态度也不是特别坚定,果然被她再三劝说便进去了。
银楼内四面点着亮烛,掌柜殷勤迎了上来,问道:“九娘,这位是?”
九娘嫣然一笑:“这位是我家远房表兄,在外做生意路过,随便来逛逛。”
姜不语财大气粗:“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首饰拿出来。”
掌柜与九娘交换个眼神,很快便捧了两个漆雕的匣子过来,打开看时,一副黄金嵌红宝的头面;另一个匣子里装的却是玉器,一对碧莹莹的手镯,内里好像流动着一汪春水。
独孤默记忆力惊人,记起这两件首饰的出处。
黄金嵌红宝的头面是曹老太的私藏,大约这副头面过于精巧,不太符合老太太的审美,被她放在箱子里落灰,后来登记造册的时候他还扫了一眼。
至于这副品相极好的手镯,还是曹远太太的首饰,当时抄的时候她身边的丫环还嚷嚷:“这副镯子是夫人的陪嫁!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不过既然已经查知曹远贪污,且数额巨大,自然不会再留私财,谁管这镯子的来路如何,一律收归国有。
侍郎大人记得,姜不语自然也没有忘记,只见她打眼一扫,便爽快道:“这副红宝石头面送给妹妹,至于这个玉镯子,家母向来喜欢玉器,待我买回去孝敬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这两样作价几何?”
“公子既是九娘的表兄,那便算便宜点,三千两吧。”
姜不语也不讲价,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顶着掌柜与九娘贪婪的眼神利索数了六张五百两的交给掌柜,又将剩下的银票都装了回去,急的后面长随要来阻拦:“公子,货款……”
“货什么款?走开!一路之上就属你话多!”她不耐烦的推开了随从,似乎在外人面前被驳了面子很不高兴,蛮横道:“你再嚷嚷就回去,下回别跟我出来了!”
九娘抱着装红宝头面的匣子眉开眼笑:“谢谢表哥!”又扫了一眼温雅俊美的随从,只觉他生的着实好看,可惜竟跟了这样一个败家子,模样倒是不错,可惜中会胡乱花钱,胸无城府,便柔声劝道:“表哥莫恼,他也是一片好意!”
“九娘说情,小爷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九娘暗想,这富家公子真有些缺心眼,面上倒也承她的情:“哪里是我说情,分明是表哥你心胸宽广!”
果然富家公子听到这话顿时开怀不已:“明明是九娘你懂事!”死活还要给九娘买东西,又挑了几样耳坠戒子之类的小件,这才开心离开。
独孤默:“……”
一行人逛逛走走,买了不少女儿家喜欢的小吃零嘴,都由身后的护卫们提着,直将九娘送至家门口,东西全都送进去才离开。
矮个青年跟了一晚上,果然见这富家公子都没什么兴致赏灯,反而围着九娘转了一晚上,甜言蜜语逗的九娘开怀不已,还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出手之豪阔令人惊叹。
待得送九娘回去,她也失去了逛街的乐趣,焉头耷脑带着从人折返回客栈。
矮个青年目视着他们一行人上了二楼,便钻去后厨汇报:“这人是真有钱,就是有点傻,竟然还带九娘去银楼买首饰。”
之前的伙计冷笑道:“长的模样不错,可惜有些眼瞎。九娘生的再美,心眼里全是钱,男人在她那算个屁!刘大哥倒是待她也不错,两人三不五时便要会一回,可也不耽误九娘收别的男人的礼物,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矮个青年笑道:“听说前几年刘爷还提过要纳她进门,谁知被九娘呛了回去,说嫁过去让你家母老虎磋磨,还不如在家吃香的喝辣的过得爽快。这富家公子眼神是不大好,他身边的随从愣是没劝住,也是命该如此!”
两人聊几句,伙计便掏一把铜钱塞给矮个青年打发他去了,自己提了两桶热水又成了唯唯诺诺的模样,往二楼去送水。
进去之后,那富家公子百无聊赖靠在床上,见到他才有了几分聊兴:“你们镇上的刘有道还真是有钱啊,他是做什么的?”似乎有几分不服气:“嫁个妹妹也搞这么隆重,待我嫁妹妹,一定要比他还出风头!”
伙计笑道:“刘有道家中是做生意的,听说还都是大生意,家境殷实。”又奉承道:“不过我瞧着公子的富贵模样,想来家中比刘家也不差着什么。”
“小兄弟好眼力,我家也的确不比刘家差。”富家公子这才满意了,又提起另外一个话头:“我今晚出去转了一圈,还真认识了一名美貌女子。小兄弟可认识你们镇上的九娘?”
她身边随从连忙阻止:“大公子——”似乎生怕她张口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我就跟小兄弟聊聊天,你急什么?”
伙计见怪不怪,边往浴桶里倒水,便笑道:“客官眼神真好,出去一趟竟然就认识了我们镇上最美的小娘子。九娘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她性子泼辣爽利,一个人养家呢。”
一个女儿家顶门立户,可不得贪财心硬。
可惜这富家公子似乎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竟然还万分怜惜道:“真没想到九娘竟然这般命苦,寡母孤女真是可怜,天可怜见也不知道日子咋过。不行,明儿我要去给她多买点东西。”
伙计似乎没想到这人不止眼瞎,脑子竟也不大好使,除了家里有钱之外,竟一无可取,这等肥羊可是数年难遇,逮着了不宰来吃肉也有些浪费。
他假惺惺道:“九娘遇上公子,可是她的福气。”
“可不是嘛。”那富家公子傻里傻气道:“我遇上九娘,也是福气。”
伙计心道:那可未必。
他往返两趟,将浴桶注个半满,还提了热茶点心与净面的水上来,殷勤周到:“客官半夜若是还有想要的,只管去楼下寻我,我就在柜台那守夜呢。”
姜不语直等伙计下了楼,才召了亲卫来问话,果然那伙计往各房都送了茶水点心,说是怕他们夜间饿着。
她吩咐下去:“茶水点心一口不许动,往隐蔽处倒一点,至少要弄出个吃过的样子来。今晚打起精神守着,不许睡沉了。”
亲卫们领命而去,各自回房,唯有独孤默留在世子房里:“世子是准备掌灯会佳人吗?”
姜不语:“阿默这是吃醋了?”
独孤默:“世子想多了!”他忍了又忍,到底蹦出来一句:“世子是真觉得那九娘生的很好看?”
姜不语:“……”
——一本正经的侍郎大人内心难道还藏着颗不甘于在容貌上被比下去的好胜之心?
“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话而已,阿默你想多了。就九娘的姿色,哪里有你好看?”
侍郎大人虽然还绷着一张脸,但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点矜持的笑意,怕被她发现似的,又连忙绷直了。
姜不语在床上狂笑打滚,忍不住说:“阿默,你也太可爱了!”吃醋也吃的这么委婉。
独孤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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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夜色渐深, 客栈里人声渐消,许多人都进入了梦乡。
柜台边值守的伙计一直留神楼上的动静,先是听得上面还有些微动静, 到后面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子夜过后, 很多人都陷入甜美梦乡, 伙计悄悄去客栈院子里,拉开了后门。
黑暗之中, 一行人鱼贯而入,足足有二十多人,打头的穿着紧身衣,腰肢勒的细细的, 头发全都挽了起来, 面上蒙着黑布, 但瞧那身形便知是一名极为爱美的女子,就算是行此勾当, 也舍不得遮掩自己的美貌。
“那冤大头可睡了?”
女子一开口, 赫然便是傍晚陪着姜不语逛银楼的九娘。
“富家公子细皮嫩肉受不得苦, 又赶了一天的路,还陪你逛街, 早就累死了,泡个澡的功夫,房里灯就灭了, 这会恐怕正跟周公下棋呢。”伙计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弄出的动静小些,别惊醒了其余的客人。一会儿出来记得把我的那份儿留下就好。我可是听说这是头肥羊!”
“也还可以吧。”九娘下意识去摸鬓角的碎发, 却只摸到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只得遗憾的收回手, 心道:若是改日把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戴出来, 不知道得招来多少艳羡的眼光。
“多亏了九娘,让我们哥几个跟着发财,还是九娘有眼力!”跟着九娘过来的一众汉子压低了声音恭维她,想到马上就要发一注横财,他们都很兴奋。
“我还能亏待你们啊?!”九娘率先往楼梯方向走去。
这帮人显然早就干惯了的,熟门熟路摸上楼去,用尖刀撬开门闩,直扑里间床上,提刀便对着床上枕头的方向剁了下去,忽听得身后有人轻笑:“大半夜的,你们这是做什么?”紧跟着有人点亮了油灯走了过来,一脸好奇的探头朝床上扫了一眼。
但见那床大红色的新被子已被剁开,切口整齐露出内里絮着的棉花,甚至连下面的褥子都被砍破了,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而本应该被一劈几段的富家子却站在他们身后,正皱着眉头,不但没被吓到,竟还有些惋惜:“好好的被子都被你们糟践了,早知道小爷就不讨要这床被子了,也不知道那缝被子的小娘子点灯熬油做了多久呢。”
见识过她挥金如土的样子,九娘差点被气笑,二话不说便向着她挥刀砍了过去,刀风凛冽,这一下又用足了十成力气,想来不死也残,谁知那富家子匆忙之际竟然躲了开去。
九娘祖上开着武馆,父亲也做过武师,她从小跟着亲爹练过功夫,十来岁上亲爹过世,便留下了孤儿寡母过活。
不过她从小便是好胜的性子,虽然武馆开不下去了,但却从不曾觉得自己比男人差,多年苦练不辍,下手尤为狠辣。
她不信邪,紧跟着挥刀砍向富家子的喉咙,打量一刀便让她命丧黄泉,谁知那人不但轻松避开,甚至连灯油都没泼出来半滴,还不赞同道:“妹妹,傍晚我才给你买了头面,晚上你便亲来取我的性命,这就有点绝情了吧?”
“呸!臭男人!谁是你妹妹?”九娘厌恶道:“别以为有俩臭钱便可以为所欲为。”
“果然是妹妹你!妹妹也是对我相思难舍,所以才夤夜赶来与哥哥相会吗?”富家子捧心做个伤心难禁的模样:“我不过是讹诈而已,谁曾想当真是妹妹。你若是想要钱,只管跟哥哥开口便是,便是哥哥一颗心也可以剖出来送给你,何至于为了俩臭钱大半夜就非要取我的性命?”
九娘:“……”这臭男人不但出手豪阔,说起甜言蜜语也眼不要钱似的,她手下长刀有瞬间的迟疑,到底还是继续砍了下去。
姜不语连连躲避九娘的砍刀,顺手放下了油灯,屋里算不得宽敞,无形之中便增加了躲避的难度。
他们一行人摸上来之后兵分四路,直扑二楼这几间房。
九娘带着四个人一起摸进来,本以为富家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必不用劳动他们几个,自己一个人也就解决了,谁知不但没解决,反而让富家子发现了他们。
也不知道富家子是真傻还是反应迟钝,再或者她早就在守株待兔,总归不见她有一点点惊恐之意,甚至还气定神闲,让九娘有种不好的预感,暗暗怀疑她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她摇摇头,将脑中这荒谬的念头赶走,手中长刀朝着富家子的面门砍去,也不知她怎生闪避,在距离刀尖还有三寸的距离之下竟然躲开了,同时她只觉得手腕一酸,手中长刀已经易了主,落进了富家子手中,甚至连她自己亦落进了富家子怀中。
这可恶的浪荡子竟然在她耳边深嗅了一下:“好香啊。”挑开她的面巾,笑得好不得意。
九娘的脸色都变了。
“……”藏在衣柜里的侍郎大人无语凝噎,世子这个拈花惹草的毛病,几时才能改了?!
世子无视场中各劫匪的脸色,以长辈的口吻教训九娘:“女孩儿何必舞刀弄枪?”后半句话很快便不正经起来:“做小爷的第十八房姨太太不好吗?”还特别不要脸的在怀里的美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独孤默:“……”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世子无异于是在挑衅,也太不尊重劫匪的职业了,不但没有露出一点惊恐的表情,甚至还上手调戏。
其余几名贼子互相交换个眼色,挥刀齐上,只想快速解决眼前的男子,此时只听得隔壁传来零星的打斗声,也不知道哪个受伤了,一声惨叫划破黑夜,楼下守着柜台的伙计仰头扫了一眼楼上,似有不满:“都说了让你们动静小点,怎的还大半夜弄出这么大响动?”
他还当楼上富家子带的人吃了大亏,嘀咕完了又继续趴在那儿打盹。
楼上天字第一号房内,不过是打个照面的功夫,几名贼子手中的长刀便被姜不语击落,她怀里甚至还搂着个不断试图挣扎的美人儿,都不妨碍她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几人。
紧跟着,隔壁住的亲卫们纷纷赶了过来,入目便是地上打滚的四名贼子,有肩膀脱臼的,也有小腿骨折的,纷纷抱着伤处不住喊疼。
“公子好快的身手,也不给属下留两个。”亲卫们开着玩笑轻松无比上前来绑人,正好那床新被子已经被砍破,索性撕成条搓出几条绳索,飞速将几人绑结实了,顺便还把他们房里的贼人都拖了过来绑好塞住嘴巴,丢在一处。
九娘眼睁睁看着同伙通通被制服,而她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办法把自己从浪荡子怀中挣脱,不由气得柳眉倒竖:“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不语很无辜:“不做什么啊?妹妹大半夜跑来与我幽会,你说……我能做什么啊?”
九娘脸色铁青:“……”臭男人!
楼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个把人似乎被压在石头下面低低沉闷的呼痛声。
伙计不过打了个盹,忽然从梦中惊醒,不知为何总觉得时间过去了许久,他还当九娘一行人已经得手离开,向柜面看去,并没有留下什么抽成的银票,还当自己的抽头被人贪了。
“这帮白眼狼,有事儿要我擦屁股,分银子就不见了影子。”
他仰头朝二楼看去,奇怪的是二楼房间的灯竟然亮着,难道还没离开?
这帮人住店的时候他还记得,带的行李并不多,哪用得着这么久。
他不放心,揉了把脸往楼上去,推开天字一号房门之时还不耐烦催道:“让你们速度快点,怎的还没……”一个“走”字卡在嗓子眼里,半天都没蹦出来。
房门大开之后,里面的情景一目了然。
地上叠放着一堆被绑起来的熟人,大概是为了照顾女儿家,九娘被单独绑起来扔在另外一边,而那富家公子翘着脚坐在,他带来的随从们或坐或站,都一副轻松模样,此刻却齐唰唰盯了过来。
在野外被一群恶狼盯上是什么滋味?
伙计在自家客栈,头一回感受到了被几十只恶狼盯上的恐惧感,也亏得他机灵,揉揉眼睛往后退去,做个睡迷糊的模样问:“客官要不要热茶?”抬腿便要逃。
身后刮起一阵小旋风,紧跟着他听到脑后风声,再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两条胳膊巨痛袭来,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人卸了下来,软软使不上力气。
“你们……你们做什么?”伙计大惊:“大半夜的杀人啦——”紧跟着下巴也被人卸了下来,一把推进房来,押着跪到了姜不语面前。
姜不语心情不错,在外面转悠多日,经过大面积排查捕捞,终于在石阳镇钓起了几只小鱼小虾。
她当时在街上四处溜达的时候,不过是人群之中走过的九娘是一众路过的小娘子之中最为美貌的,不但生的美还穿着一身扎眼红衣,昂着下巴的模样又野又辣,试想能跟水匪合作诱杀官兵的女子性格想来跟温婉也扯不上边。
世子本意不过是想在石阳镇“炫富”好引来不法之人,身边缺个趁手的工具人,这才挑中了最为美貌扎眼的九娘,谁知两人打过照面,九娘手腕上的镯子露了底。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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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刘有道四十出头, 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要嫁的妹妹是他爹老蚌生珠得来的,兄妹俩之间有着二十几年的差距, 也不是兄弟要争产业, 为着讨老爹欢心, 他从小将这妹妹当作女儿般疼爱,轮到婚事也由他拍板, 挑的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齐琰,婚事办的更是风光无比,整个石阳镇头一份,谁人不夸他做兄长的宽厚大气疼妹妹?
但这天晚上新娘子刚刚出阁, 他应酬各路宾客累了一日, 正收拾洗漱入睡没多久, 便被人叫醒。
来人正是镇上一家客栈的伙计,也是他的手下人, 平日负责传递消息联络的活儿, 没想到今晚却一脸惶惶的模样, 见到他便扑到了脚下:“大哥救命!九娘带着一伙兄弟去客栈,遇上了硬茬, 被对方活捉了!”
刘有道正逢家中办喜事,数日前就三令五申给手下人警告,不许他们最近轻举妄动, 没想到还是动手了,而且还在自己的地盘上。
“怎么回事?”
伙计已经遭受了一遍姜不语手下的酷刑, 卸过下巴卸过胳膊腿, 堵上嘴等他疼的受不了再重新装好, 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帮人手里只是个随意拆卸的物件儿, 简直要比他们做水匪的还凶残。
他简单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今日客栈里来了一名富家子,他出门看灯遇上九娘,见九娘生的美貌便起了色心,还带着九娘去了银楼买首饰。九娘见他出手阔绰就……”
“就约了人半夜去劫财?”刘有道一张脸已经黑透:“九娘这个爱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早说了让你们老实点,各个把我的话不当回事!”
伙计不敢接他这话,只能哭丧着脸道:“大哥息怒!九娘原本想着上去几个人把这伙人收拾了就好,谁知……全被他们绑起来了。那富家子还说让我找人帮忙,有多少叫多少,他没在怕的!”
“你们这不是惹事吗?一个富家子也收拾不了,真不知道平日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
伙计懂他的意思,更委屈了:“我在茶水点心里都加了料,原本他们应该睡着都叫不醒的,谁知……”
“谁知早有防备?”
伙计:“……”
刘有道大半夜点了两百多人赶往客栈,其中不乏刚在酒宴上吃得半醉,酒都没醒彻底的汉子。
客栈里大半夜出现惨叫声,惊扰了楼下住客,有人醒着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但听得安静了没多久,便有许多脚步声朝着客栈而来,心中不安便叫醒了同铺的住客。
伙计带着刘有道进来之后,直接去拍楼下几间大通铺的房门,催促所有离客离开:“客栈有些私人仇怨要解决,还请大家赶紧穿衣服离开,以免被伤及无辜。”
不少客人大半夜被吵醒就算了,还要赶他们离开,骂骂咧咧不肯干,但推开门扫了一眼,但见外面挤满了凶神恶煞的提刀壮汉,顿时连骂声也全都咽回肚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包裹离开了是非之地。
哪怕流落街头,也比半夜枉死在寻仇的江湖汉子手里强。
楼下的动静早传了上去,姜不语推开房门,探头隔着楼梯栏杆朝下扫了一眼,正与刘有道阴鸷的眼神对上,她似浑然未觉对方眼中的杀意,向伙计抬抬下巴:“小哥,不介绍一下吗?”
伙计:“这是我们刘爷!你还不赶紧把楼上的人放了?”
姜不语懒懒靠在栏杆之上,似跟人闲磕牙般悠闲:“难道这位就是嫁妹妹大摆流水席的刘有道刘爷?”
伙计有人撑腰,宛如找到主人的狗,瞬间就翘高了尾巴:“你知道就好!敢在我们石阳镇惹事,也不问问刘爷答不答应!”
“哦,那我问问刘爷,在你们石阳镇,对待半夜上门打劫的贼人,又该如何对待啊?”
刘有道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放了他们大家往后都是朋友,江湖路远,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姜不语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小爷脚下踩的是大渊的地界,还真要当成自己误闯了哪个土皇帝的地盘,原来半夜劫财杀人都是一场误会啊?”她疑惑道:“那若是半夜劫了官船,杀了朝廷官兵算不算误会一场?”
刘有道额头青筋狠狠跳动,虽然来时便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被楼上这年轻公子挑破行藏,他眉间的戾气再难遮掩:“那自然算不得一场误会了,只是不知道公子从哪里听到这话的?”
话音刚落,楼上那年轻公子便从上面掷下来一个物件,差点砸到他的脑门,饶是他反应快退后一步,那东西落在他面前的地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打了几个圈停了下来。
他低头,伙计连忙讨好的捡起来捧过来,正是九娘手上套的那只宽金镯子。
那晚他们劫了官船打开箱子之后,他豪气的向九娘承诺:“你有喜欢的挑一些。”
九娘一眼便瞧中了这个实心的大金镯子,样式有些老旧,但九娘最喜它的重量,笑眼弯弯道:“这镯子比男人还踏实可靠。”
他当时还笑道:“这么重,你就不怕压的手腕疼吗?”
没想到转眼间,这手镯便落进了别人手里。
刘有道捡起金镯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握紧了,金镯子在他手心里越缩越小,他抬头注视着楼上的年轻男子,眉眼间的杀意被夜色浸染越来越浓:“你……是官家的人?”
楼上的年轻人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颇为遗憾道:“本来小爷还想着在石阳镇多住两日呢,谁知道……竟闯进了贼窝。”
刘有道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留你不得了!”他身形魁梧高大,挥手间积威颇重,身边跟着的一众汉子们便提着刀向楼梯冲了上去。
楼上的姜不语朝房里喊:“兄弟们,还不出来干活?”
亲卫们从房里涌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龙虎营的人,他们现在知道了,姜世子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一直在暗中查找劫船的贼子。按照他们的想法,水匪定然在哪个隐蔽的犄角旮旯有藏身之处,如果不是姜世子神机妙算,谁能想到这帮水匪竟然如同普通守法百姓般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两方人马在狭窄的楼梯间相遇,一方要冲杀上来,一方要报仇,立刻便杀在了一处。好在官兵这方居高临下,打起来便要省力许多。
不多时便有水匪从楼梯间滚落,但往下滚的时候与往上冲的同伙相撞,不但减缓了滚落的速度,还阻碍了同伙冲上去的速度,连着被踢翻几名水匪一起滚下来,六七条壮汉直似泰山压顶般朝后倒下去,竟将楼梯间挤上来的同伴砸倒了一大片。
刘有道眉头皱的死紧,吩咐伙计:“去多拿几条飞爪过来。”
伙计迅速去后院杂物间拖了好几条飞爪过来,便有汉子接过来直甩上二楼栏杆,楼上的年轻公子仿佛遇上了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儿:“嚯!家伙什还挺齐全!”等他手下几名兄弟拽着飞爪爬到一半,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挨个狠狠剁了下去,只听得连续几声“砰砰”重物落地的声音,靠着飞爪差点爬上二楼的兄弟们都跌了个狗吃屎。
刘有道:“倒是有点本事!”他仰头与上面把悠闲把玩着匕首,对楼梯上打成一片视而不见的富家子道:“年轻人,难道你没听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楼上年轻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顿时狂笑不止:“刘爷这话说的,你是想让我做人留一线,日后相见了等着你来杀我吗?”她正色道:“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应该等不到日后,今晚就想解决了我。正好,我亦有此意!”
刘有道:“年轻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抽出腰间长刀,亲自站在楼梯口督战:“就怕你有命吹牛,没命走出江南!”
年轻人果然没见识,听到他这话笑的更开心了:“刘爷这话说的,倒好似整个江南道都是你家开?”稍停又道:“还是……你家的大靠山能在江南道一手遮天?”
刘有道听到这话,终于想起前些日子他派人去送东西,那边传过来的话,说是钦差正带着人满江南找东西呢,让他们最近收敛点。
他倒是忙着嫁妹办婚宴,一时没顾上,让手下人钻了空子:“你是……独孤侍郎还是姜世子?”回想她落刀砍断飞索的那几下,心里顿时有了答案:“原来是姜世子,真是失敬失敬!”
无论哪家的世子,今晚既然落到了他手里,便不能让她活着走出石羊镇,他吩咐身后站着的手下:“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
石阳镇忽然响起紧急哨声,许多人家的汉子听到哨声都爬起来穿衣服,出门便遇上邻居,互相询问:“怎么回事?”待到走入正街,便有人来传信,通知他们前往客栈。
齐琰与刘秀儿的大婚之夜,他前脚刚刚尽完丈夫的义务,后脚便听到了尖锐刺耳的哨声,连常服都不及寻,只胡乱把喜袍套在身上便要离开。
新娘子扯着他的袖子很是不安:“琰哥,这么晚了,大哥找你做什么?”
他安慰新娘子:“许是有什么急事,我去去就回。”
许多汉子提着刀从镇上街口涌出来,汇聚成一条可怕的人流,流向客栈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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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客栈里里外外围满了提着刀的汉子, 楼梯口还有人不住往上攻,伙计拖来了更多的飞爪,不止是二楼栏杆扔上来飞爪, 还有匪徒绕去前面扶着梯子爬上二楼破窗而入。
“世子——”只听得房里独孤默一声惊呼, 姜不语使个眼色, 立时便有亲卫冲进房里去,迎面与一名刚刚劈开窗户的匪徒打了个照面, 那名匪徒提刀便向着屋内的独孤默砍去,他身后跟着还有人爬了上来。
“大人小心!”亲卫心中一紧,长剑砍过去的同时,一脚踢起凳子砸中了刚刚从窗户冒出半个身子的匪徒, 那人还未站稳便遭凳子重击砸了个血注满面, 仰□□后跌去, 连带着将梯子上其余同伴都一起从梯子上砸了下去。
九娘求助的眼神不断向冲上来的同伙瞟,只盼着他手下利索点将亲卫砍伤救出自己。
她虽然被绑着塞住了嘴巴, 但听着外面刘有道与姜不语的话, 恨不得一头撞死——什么好色的富家子?原来竟是查案的朝廷官员!
可惜她的同伙学艺不精, 到底比不上这个什么狗世子的手下,三两招之间便丢了脑袋, 那带血的头颅滴溜溜滚到了她面前,死不瞑目的眼珠子使劲瞪着她。
九娘只要睁开眼睛,便与这双不甘的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珠子对上, 霎时被潮水般涌上来的悔恨淹没。
——如果不是她的自作主张,也不至于撞到枪**口上!
二楼走廊, 姜不语接连砍断好几根飞索, 面对没完没了爬上来的水匪皱起眉头, 正在刘有道面露得色之时, 她摸出三根烟花,拉开引信扔了上去。
石阳镇的上空,骤然升起三朵烟花,照亮了黑暗的夜空,镇子外面紧跟着也炸起了三朵烟花,那是世子带过来的大队人马。而在更远处的河道上,刚刚上船的孙川正盯着远方黑黢黢的夜空发呆,骤然见到烟花炸起的方向,连忙催促船工:“那边有情况,赶紧的!”说着也放起了烟花。
刘有道:“……”
正在他愣神之际,穿着喜袍的齐琰匆匆赶来,外面水匪见到他便立刻让开一条通道,任由他一路冲了进来:“大哥,怎么回事?”
齐琰当年孤身一人带伤路过石羊镇,被刘秀儿所救,便留在刘家养伤,转眼都六七年了,已经成为刘有道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刘有道淡淡道:“喏,上次劫的官船引来了尾巴,就上面的那位,朝廷派来的钦差。”他眼皮耷拉下来,齐琰却知道他说话的语气越平静,反而出手越狠辣,这是不给人留活路了。
“就他?”齐琰仰头与楼上的青年视线对上,青年居然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哟,这是连新郎官都惊动了,大好的洞房花烛夜给搅和了,真是对不住得很啊!”
话虽如此,但她面上却并无半点歉意,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不过刚从婚床上下来便要去吃牢饭,你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齐琰:“……”
刘有道冷冷道:“只怕我们没有吃上牢饭,世子便先掉了脑袋!”他挥手间还在强攻的同伙都朝后退了下来。图穷匕现之时,倒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队弓箭手,用的竟然还是机弩,齐齐对准了楼上的姜不语与一众亲卫等人。
“世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可怪不得我刘某人!”
随着他手中长刀落下,机弩齐发,而楼梯栏杆之上又无遮蔽之处,众人顿时狼狈躲入屋中,龙虎营中一人被机弩射中,还是世子亲卫将他拖进房里去包扎伤口。
“好!好得很!竟是连机弩都有,路大人这总管当得好啊!”姜不语眼神发寒,随意拖起一名劫匪当作人肉盾出门,其余几名亲卫也陆续将那十几名劫匪当人肉盾拖了出去,纷纷学世子取了塞嘴巴的破布,随即九娘尖利的声音响起:“刘大哥,救我——”
其余劫匪也怕的要死,连忙向楼下举着机弩的兄弟求救:“快放下,救命啊——”
“九娘,不是我不救你,是我救不了你们!”刘有道无丝毫怜惜的再次挥手,在九娘与众同伴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机弩再次齐发,利箭毫无停顿的射中了挡在最前面的肉盾,转瞬就将同伙扎成了刺猬,后劲足的甚至还伤到了姜不语的手下。
九娘窈窕腰身之上扎着好几支箭羽,唇角有血迹蜿蜒而下,她近似低语:“你……好狠……”头一歪,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刘爷当真大丈夫!”姜不语讽刺道:“姜某佩服!”至少这种亲手射杀被俘同伴的行为,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在机弩的掩护之下,刘有道终于带着人提刀冲了上来,姜不语催促身边几名亲卫:“护住阿默!”从地上捡起一把劫匪的长刀便迎了上去,两人在狭窄的二楼走廊打了起来。
刘有道魁梧高大,也不知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临敌经验竟然很丰富,再加上力若千钧,姜不语与他打个照面双刀相撞,禁不住虎口都有些发麻,两人手中钢刀通通断为两截,好在刘有道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惊愕之下还朝后连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反观姜不语半步未移,还轻笑:“不怪刘爷要做姓路的走狗,果然有几分本事。”
刘有道:“……”
他在河道内发死人财多少年,鲜少遇上势均力敌之辈,没想到姜世子年纪虽轻本事却不小,心中已生怯意,第二招对上便未敢用全力,因此更是连退好几步,眼看着要从楼梯间倒跌下去,他却转身往下跳,还一边吩咐:“□□手准备!”不等其余跟着他冲上去的同伙撤下来,又一轮机弩齐射,显然是不分敌友要统统置于死地的意思。
姜不语等人退回房内,机弩连射,钉在窗户上门板上,还有的箭羽射穿了窗户纸飞了进来,还差点射中房内的人。
独孤默为怕自己拖累旁人,一直躲在角落,此刻蹭过去靠近姜不语,压低声音焦虑道:“世子,别的都不怕,就怕——”
两人心有灵犀,姜不语瞬间从他眼神里读出了未尽之意:“火攻?”
话音刚落,一股浓烟窜了上来,两人面色皆是一沉,外面已经听到刘有道张狂的笑声:“就算你们藏进老鼠洞里,也要把你们熏出来!或者你们愿意被活活烧死在这座木楼里?”
这家客栈的建筑大多采用木头,柴火又是现成的,机弩手连续射击的时候,刘有道便暗中吩咐伙计带着人去抱柴火桐油,从下面浇上去,他便带着人远远观望,观弩手四处围起来,但凡有人从上面跳下来便射他个对穿,保证不留活口。
浓烟滚滚点亮了夜空,此刻天边似掀起一角浓重的夜幕,竟露出一点青色。镇子上被闹醒的不止一户,许多人家女眷都有出了房门的,远远瞧见客栈方向的火光,顿时惊呼起来:“着火了?”
客栈二楼显然已经不是常待之处,姜不语心中计算着大部分赶过来的速度与火势绵延的速度,暗恨近来天气晴朗竟不曾落雨,握住了独孤默的手腕,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吩咐众人:“我先带着侍郎大人往外冲,你们随后跟上,往下跳的时候注意别踩进火堆!”
众亲卫争先恐后要先跳:“世子留在最后保护侍郎大人,属下们先跳下去挡住刘有道的攻势,世子也能保证侍郎大人的安危!”
——世子本事了得,可侍郎大人却是个书生,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回去如何面对麟哥儿?
独孤默:“……”
石阳镇外面,大批褐色短打的带刀汉子冲了进来,抬头见到远处浓烟滚滚,直向着事发地冲了过去,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龙虎营的兄弟们气喘吁吁在后面死命追着,而且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远,心中都有个疑惑:世子手下这帮人都是飞毛腿吗?
亲卫们拖着先前劫匪的尸体挡在身前,随后将尸体往下掷去的同时也跳了下去,刘有道就等着这个时机,机弩手随时待命,上面有动静立刻便射了一波,再装之时亲卫们已经跳了下去,而他们身后一楼已经彻底烧了起来,还有人跳下来的同时衣服都被引燃。
在刘有道的大笑声中,他手下的狂徒围了上来,将亲卫们逼向身后热浪滚滚的火场,甚至有些人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便与围过来的水匪打了起来。
姜不语握着独孤默的手往外走,独孤默忽道:“不语,是我拖累了你!”假如是世子一个人逃生,以她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逼到绝路上。
谁知姜不语洒然一笑:“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带着他冲向外面走廊,而楼下的火舌已经卷上了二楼栏杆,世子踏着脚下的火焰搂紧了怀中男人的腰,抱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到凌晨一点了,我继续去写。感谢在2021-10-31 01:21:46~2021-10-31 23: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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