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殿下, 得罪了。”傅琛连忙将元阆从唐瑛身边撕开, 他自己站在中间,隔开了发疯的元阆, 对上他那双状若癫狂的双眸,反问道:“据微臣所知,唐掌事与湘王殿下并无深交, 也无深仇大恨, 她为何要蓄意陷害殿下?”
一句话将发疯的元阆定在了原地。
他总算清醒了过来——唐瑛不过是误打误撞入京, 至少不知唐家父子战亡是他在背后筹谋的结果,她又有何理由陷害于他呢?
“我我……”
元阆余光瞥见南齐帝晦暗的神色,心头巨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父皇, 儿臣自从听到此事, 便夙夜难眠,派人四下打听, 想要揪出背后栽赃之人,所以听到唐掌事说儿臣行贿脑子便糊涂了, 这才……都是儿臣的不是, 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他跪在御前, 哭的情真意切,好似个在外被人冤枉的孩子,跑回家求父亲给自己作主,若南齐帝单纯只是元阆父亲的身份, 大约也会相信他此举。
可惜,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信任在天家父子之间反而是最不该存在的东西。
随着元启太子薨逝之后,南齐帝担心皇太孙压制不住一帮老臣,疑心病越发严重,看谁都透着怀疑,生怕有人轻视皇太孙,连亲儿子也防备着。
元阆的哭泣并没有消除他的疑心,不过他为帝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是基本技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装的十分慈祥,此刻便是如此。
他起身亲自过去扶起了元阆:“皇儿快快起来,你平日便懂事孝顺,父皇岂会不知?不管是谁想要栽赃于你,离间我们父子感情都是妄想,父皇信你便是了。”
元阆顺势起身,感激涕零:“儿臣多谢父皇!”实则内心并不相信南齐帝所说。
他自己曾经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下,俯瞰满朝文武,深知信任对于皇帝来说有多难得,特别是已经年老却要忧心储君之位不稳的南齐帝来说,随便信任一个成年的皇子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朕一定会让禁骑司查个清楚,还皇儿一个清白,你且放宽心。”
南齐帝打发走了元阆,眉目倏忽冷厉:“……看来秦焕是不能留了。”
唐瑛亲眼见识了天家的塑料父子情,心中一动。
过得五日,唐瑛亲去向南齐帝禀报调查结果:“微臣亲自带人查过,送礼的其中有一位正是京中一家钱庄的管事,这家钱庄两日前向湘王府送了一笔银子,微臣带人抓捕了那名管事,严加审问,对方招认钱庄背后的主子正是湘王。”
清凉殿内寂然无声,南齐帝陷入长久的沉默。
唐瑛跪的久了,只觉得全身都凉浸浸的,被热汗湿透的中衣粘在背后好像浸了冷水的帕子紧贴在肌肤之上。
许久之后,南齐帝才道:“管事呢?”
唐瑛谨慎答道:“还押在禁骑司的狱中,请陛下示下。”
南齐帝:“杖毙,此事勿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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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府里,芸娘一脸喜色的来报:“主子,钱有德死了。”
钱有德正是大长公主交给元阆的其中一家钱庄的管事。
“可有找到尸首?”
芸娘:“跟着钱有德的人追踪过去,他是被几个黑衣人趁夜半掳走的,正是在禁骑司那一带不见了人影。跟踪的人怕暴露便没敢跟着过去,此事多半成了。”
大长公主接过芸娘递过来的参汤一饮而尽,奋力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张苍老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连语气也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兴奋:“本宫了解陛下,他连亲姐姐都不肯相信,也未必相信亲儿子。只要这件事情传到他那里,就算是元阆辩驳的再厉害,手腕再高超,也没办法在陛下面前洗干净了。”
芸娘:“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召二皇子与钱有德对质”
大长公主笑声老迈嘶哑:“以陛下的谨慎,恐怕只会密令禁骑司处置了钱有德。不但不会急召二皇子对质,还会在表面上装作父子情深的模样,内心的猜疑也会越来越重。皇太孙才十六岁,元阆正值盛年,他还不能跟元阆撕破脸,只能小心周旋。痛快!真是痛快啊!”
她想起惨死的儿子,报复的快感席卷而来,宛如麻沸散一般解救了她心灵深处的痛苦,让她能偷得片刻喘息之机,暂时忘却失子之痛。
“好好安顿钱有德的家人,远远送出京去。元阆那里……就说钱有德得了急病去了,让吴掌柜再换一名管事顶替钱有德。”
芸娘笑着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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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正十四年秋,继湘王元阆在御前自辩之后的第十天,原兵部尚书秦焕,户部尚书房建安,及其余与军饷案有关的官员共计两百六十四人被推出去斩首,族中成年男丁尽皆流放,妻女没入教坊司。
湘王妃秦新眉听说此事,当场晕了过去。
元阆想要的“清白”却迟迟未至,他更不好再去南齐帝面前主动提起此事,行贿之事只得含糊作罢。
也有朝臣暗中议论,以往支持他的官员也有悄悄向皇太孙投诚的,加之兵部与户部官员清空泰半又重新任命了一批,他更要想尽了方法拉拢新晋官员,冬天还未至,他已经感觉到了寒冬来临,举步维艰。
刑场的血迹未彻底干透,禁骑司镇抚使刘重与初夏从岭南回来的雷骁又从外地押送了一批事涉军饷案的官员,经禁骑司迅速核审罪责,再次押往刑场斩首。
鲜血浸透了刑场的土地,而监斩的傅琛虽然俊美不凡,与之同样出名的却是他的心狠手辣,闻者胆寒,见者心惊,终于让一大批怀春的小娘子们认清了现实,彻底脱粉。
如今在京里提起禁骑司里的傅指挥使与唐掌事,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当他们骑马路过人声鼎沸的长街,所过之处语声禁绝,宛如死地。
傅琛与唐瑛从初夏开始就住进了禁骑司,连个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忙着执行南齐帝的旨意,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直杀到初冬,这件案子总算进入了尾声。
杨巍早在杨虎妞成亲之后便向南齐帝请旨回庆州,临别之时再三叮嘱已经出嫁的女儿:“凡事多听听你夫婿的意思,有事儿多与他商议,再或者找瑛瑛也行,千万千万切记别鲁莽任性,京城不比庆州,知道不?”
杨虎妞面对即将离别的老父,仿佛嗅到了自由的空气,恨不得挥着手绢立刻送老父亲出城。
“您都念叨八百遍了,我想忘也忘不了。”隔两日高兴的送别了杨巍,原本还以为从此之后过上了自由的新生活,哪知道元鉴让她留在后院“相夫教子”,别再外面瞎跑。
庆王府的院墙本来就不高,遇上杨虎妞就更没什么用,前脚庆王进了刑部,后脚王妃就翻墙跑出去玩了。
小路子急的跑去刑部求助,元鉴埋首案卷,听到此事揉揉太阳穴,随即想到一个主意:“派人去跟唐掌事说一声。”
——娶个媳妇儿管不住,还得借助外人,元鉴也觉得脸面上有点搁不住。
他在庆王府原来还能作主,自从娶了王妃之后地位直线下降,渐渐也对惧内习以为常。
唐瑛忙的眼圈发青,眼底全是红血丝,哪得空跑去教训杨虎妞,随手指派了一队人马:“去,看庆王妃在哪里玩,就把哪里封了。”
庆王妃与沈侯爷等人原本在外面酒楼玩的正高兴,遇上禁骑司“查案”,驱赶食客连楼都封了。
几人换个地方再玩,没过一个时辰,还是那一队禁骑司人马过来,又封了另外一家酒楼。
接连封了三处玩乐之地,沈谦回过味儿,悄悄揪着带队的冯保问:“怎么回事?”
冯保苦着一张脸,小声央求沈侯爷:“唐掌事下的令,说怕庆王妃在外面闯祸,交待弟兄们看紧了庆王妃,小的人也不是故意要搅了侯爷的雅兴,您老多担待吧!”
沈谦:“……”还能好好玩耍吗?
沈谦愤而拆伙,并且提醒庆王妃:“你还是回去问问你那好发小,看看几时得罪了她吧。”
杨虎妞得知事情始末,蔫头耷脑往回走,心中暗恨唐瑛搅人玩乐,半道上越想越生气,转道冲去禁骑司,要找唐瑛算帐。
唐瑛忙的头脑发昏,被闯进来的杨虎妞揪着领口提了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她肩上,低声说:“虎妞别动,让我靠着眯会儿。”
杨虎妞:“……”
跑来算帐的人反而当了一回人形靠垫,被唐瑛靠着睡了半个时辰,其间约有四五拨人过来找唐瑛讨论公事,见到她睡着的样子,都放轻了脚步,小声道:“唐掌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好觉了,还是让她睡吧。”
杨虎妞:“……”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打量唐瑛,只觉她瘦的可怜,黑眼圈都出来了,似乎离开白城之后,她还是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杨虎妞,可是唐瑛却再也回不去了。
傅琛进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幕,目中关切之意甚浓:“庆王妃若是无事就先回去吧,这里我来。”
杨虎妞与眼前凶煞之名在外的青年对视了片刻,还是由得他将唐瑛揽在了怀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傅琛说:“她最近太忙,京里事情太多,怕庆王妃出事,又腾不出手来保护你,只好让你留在府里了,庆王妃还请体谅她。”
杨虎妞翻个白眼:“谁要这丫头管?”
出了禁骑司,却乖乖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唐瑛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睁开眼睛已是黄昏。
她闭着眼睛在“杨虎妞”身上满足的蹭了两下, 伸个懒腰,睁开眼睛却撞上一双深邃的瞳孔, 仿佛盛满了璀璨的星光,渐渐压下来,靠的极近, 令人不由屏气凝神, 怀疑下一刻他便要吻下来。
唐瑛脑子有些发懵, 说话都结结巴巴:“虎……虎妞呢?”
傅琛却好像并无此意,只是伸手理顺了她鬓角睡乱的碎发,仿佛做了一件极之自然的事情:“哦,庆王妃枯坐无趣,先自回去了。”
“她走……怎么也不同我打个招呼啊?”她假装很自然的从傅琛身上爬起来, 顾左右而言他, 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丫头不会又跑出去瞎玩闹吧?”既然对方都表现的大方得体,唐瑛就当是借好兄弟的肩膀打个盹, 实则她全身都快窝进傅琛怀里了,姿势是说不出的暧昧。
傅琛若无其事的起身, 暗中活动被压麻的腿脚:“你都出动冯保到处封店了, 庆王妃再到处玩下去, 都快成京中商户的祸害了,她还敢玩吗?”
唐瑛自行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少年老成的叹一口气:“杨叔父临走之时让我照顾她, 这丫头在边城野惯了,根本不知京城的险恶。”
“我瞧着她比你还大一些?”
“哦,她是要比我大两岁。”唐瑛不由笑起来:“没办法,小时候有一阵子她是我的手下败将,还叫过我一阵子的姐姐,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毛病,她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我这样妥帖的人,自然想着要把她照顾周到。”
“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妥帖了再照顾别人吧。”傅琛居然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一把,转身往外走:“别事事让人操心。”
“我哪有?”唐瑛很想追上去理论,不过想到他方才眼神里的关切之意,又缩了回来。
当日再无别事发生,唐瑛去内狱转了一圈,查看了春娘最近几日审讯的供词,掌灯时分离开了禁骑司,总算回家泡了个热水澡,在张青的絮叨声中吃过晚饭,美美睡了一觉,才算缓过劲儿来。
翌日天光大亮她才骑着傅英俊赶去禁骑司上值,还未踏进司署大门,就与匆匆而来的刘重差点撞在一处。
“唐掌事——”刘重见到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昨晚有人告密,傅大人他被陛下下旨拘禁宫中了。”
“傅大人昨晚不是在宫中值守吗?谁传回来的消息?”
刘重讲了一个名字,正是昨晚与傅琛一同在宫里轮值的兄弟:“他说有人向陛下告密,说是傅大人放走了岷王的儿子,陛下最恨臣子欺瞒,当场便将傅大人拘禁。下官不好入宫,还请唐掌事代为打探。”
唐瑛为了揣摩今上的心思,还特意与傅琛聊起过这段过往,恰好知道一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岷王便是先帝宫中皇贵妃之子。彼时今上为太子,岷王便如同二皇子般子凭母贵,颇得先帝宠爱,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也曾经大肆笼络朝臣,想要对过去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取而代之。
先帝与先皇后曾并肩大破三王之乱,年轻时候伉俪情深,羡煞旁人,然而再深的夫妻之情也敌不过时间的蹉跎消磨,更敌不过后宫一茬又一茬鲜花嫩柳般的新人。
先帝人到中年,江山稳固,政务娴熟,有的是大把精力开始宠爱新人,其中尤以皇贵妃柏氏最为得宠。柏氏的肚子也很是争气,第一胎便生出了儿子岷王,要比今上小了足足十四岁。
今上继位前的那两年,京里太子与岷王的夺嫡之争达到了白热化,再加上先帝态度并不如今上明确坚定,还有点和稀泥的感觉,就更加剧了兄弟之间的争斗。
唐瑛听到这一段旧闻的时候,也曾说过:“陛下心有芥蒂,才会更注重嫡庶,宁可扶持皇太孙继位,也不肯让二皇子继位,还是对往事不曾释怀。”倒是理解了今上执意要立皇太孙的心情。
她记得当时闲聊这段的时候正是去岁最冷的时节,傅琛就坐在公廨里,旁边还搁了杂役搬来的红泥小火炉,炭火烧的旺旺,炉上搁着烧水壶,翻滚的热水腾起一片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容,连带着他的表情也瞧的不甚清楚。
他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是暂时处理完公务难得的闲暇时光,唐瑛是有意而为之,心怀叵测的打探消息,而傅琛……大约也是有意而为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时他还自嘲道:“唐掌事不亏是影部出来的人,若是去行美人计,恐怕无人能够抵挡。”
她心情好,心里还存了一句话不曾说出口——也就是你当我拿女人,才会觉得我使美人计无法抵挡。
但这句话太过暧昧,有越界之嫌,她还是咽了回去,免得再给他不必要的希望。
岷王就如同今上心中的一根刺,不能随意越过的底线,偏偏傅琛粘上了此事。
“可知道谁告的密?”唐瑛只觉得手心无端冒出冷汗,连同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傅大人他……当真放走了岷王的儿子?”
刘重急的团团转:“这个……下官也不知晓。不过傅大人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就算是放走了岷王的儿子,肯定也是有苦衷的。求唐大人进宫去探一探消息,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你且先别慌,照常去忙,就当不知道此事,私底下再联络几位对傅大人忠心不二的兄弟,等我的消息。”唐瑛拨转马头,骑着傅英俊往宫里赶,摸着傅英俊的大头给自己打气,希望这一切只是场误会。
远远瞧见宫门口值守的禁卫军,唐瑛才放缓了速度,骑着傅英俊踢踢踏踏往前走,如同往常入宫一样,到得宫门口翻身下马,自有人凑过来要替她拴马,她还开玩笑:“不必劳驾,小心这家伙咬你。”
随着她上任掌事之后时不时骑着傅英俊出现在公共场合,渐渐野马王被她驯服的消息传了出去,就连南齐帝都听说了,还开玩笑说赏错了人,宫门口值守的禁卫军不过是上来献殷勤,并非不知傅英俊的脾气糟糕。
“要不怎么说掌事大人是名将之后呢?我等也只有望马兴叹而已。”那人眼睁睁看着唐瑛拴好了马,闲闲踱步到宫门口,拿出入宫的腰牌要给值守的禁卫军查验,对方笑道:“唐大人不必查验,咱们兄弟认您这张脸就好了。”
唐瑛说说笑笑入宫,半点不曾有惊慌的样子,才踏进宫道,迎面便遇上了南齐帝身边的内监刘三,远远见到她如获至宝:“唐掌事,老奴正要出宫去呢,陛下宣掌事大人晋见。”
“我刚还想着去后宫换班呢,陛下召我可是有事?”她摆出一副愕然的样子:“不是还有傅大人么?难道还有傅大人都处理不了的事儿?”
刘三一张脸都快皱成了苦瓜,朝身后的小太监扫了一眼,吓的小太监往后退出好几步,他才与唐瑛并肩往清凉殿赶,边走边小声说:“诶诶往后可没有什么傅大人喽,姓傅的被人告了密,放跑了岷王的儿子,陛下让他与人对质,他竟承认了,如今已经被看押起来了,陛下急召唐掌事,就是想让掌事审理此案。您可赶紧的吧,陛下正气着呢。”
“多谢大监相告。”唐瑛惶惶道:“要不我躲躲?”
刘三比她还惊惶:“您可赶紧走吧,再拖下去陛下就更生气了。”
两人脚步匆匆进了清凉殿,南齐帝面上笼罩着一层怒意,见到唐瑛便开口将事情简略说了两句,然后下旨让她秘密主审此事:“朕思来想去,竟再无可托之人。唐卿是忠良之后,又向来对朕忠心,此事交到你手上,朕放心。你务必要审出一个结果,查清楚岷王之子的去向。”
唐瑛跪在清凉殿内,不敢抬头与南齐帝直视:“微臣遵旨。”
她接手此案,出了清凉殿便去偏殿提了五花大绑的傅琛与同样绑着的告密之人,目光与傅琛一触即离,对方眼神冷漠,仿佛与昨天公廨里充当人形靠垫的傅琛是两个人。她心里竟无端难受,硬着心肠下令:“都押回禁骑司去,待本官审讯。”
禁骑司内,知道傅琛有意于她的不在少数,只是自从去岁傅琛与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之后,两人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外人瞧着便是两人刻意划清界限。司里便有了另外一种传说,一则说唐掌事生的是个女人模样,但内心里住着个糙汉子,傅大人识破了她的真面目,自觉不合胃口,便改弦易辙;二则说她一心沉迷向上爬,一经升任掌事又封郡主,自觉地位高超,便对傅大人失去了兴趣,拒绝了傅琛,使得傅大人心灰意冷之下便放弃了追求,两人渐行渐远。
总之都是关于两人男女□□上的无疾而忠,在司署内还很是引起过一阵子的议论,渐渐此事便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时间久了加之军饷案搞的大家都忙碌不堪,连睡觉的功夫都少,更无人关注唐瑛与傅琛之间的故事,才平息了两人之间的这段传闻。
唐瑛押解着两人回到禁骑司,先把傅琛投入诏狱,与告密者分开关押,这才召集众人开会,传达陛下的旨意,要主审此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今上继位那年, 岷王的儿子元琦四岁。
“你是如何认识岷王儿子的?”
唐瑛坐在阴暗的刑讯室,四壁墙上油灯燃了十几盏, 照的牢房里透着一种诡异的森然之气, 她手里把玩着一条短鞭:“傅大人久在禁骑司,也知道冥顽不灵的结果吧?”
俊美的青年官袍早被扒了下来, 披散着头发,双手被缚牢牢固定在头顶,透过乱发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唐掌事所说之人,我并不认识, 难道掌事大人还想屈打成招?”
刑讯室里除了禁骑司里数人,还有南齐帝派来的内监刘三和面容阴沉的赵五。
刘三以往与傅琛也有点交情,便劝道:“傅大人, 你还是老实招了吧,陛下最恨被人蒙骗,你若负隅顽抗, 恐怕还会连累家人。”
“傅某未曾做过的事情, 为何一定要招认?”
唐瑛:“来人, 带证人进来。”
证人年纪与傅琛差不多大,生的个文弱书生模样, 两腮无肉, 透着一股刻薄,见到唐瑛便拜:“学生王然见过掌事大人。”
唐瑛:“陛下将你二人交到本官手中,听说你向陛下告密,说是傅琛放走了岷王的儿子, 可有此事?”
王然毫不迟疑:“此事千真万确,只是初时学生不知那人是岷王之子,不然也不会让姓傅的放走了他。”眼神在傅琛身上刮了一下,好像与他有旧怨,恨不得在他身上刮下来一块肉似的,还暗带着隐隐的得意。
唐瑛:“不知道你与傅琛及岷王之子是如何相识?”
王然的一套证词流利的好像事先排演过许多遍:“……多年前学生与傅琛在宋先生门下读书,宋先生还收了几名年纪颇小的学子,其中有一位名叫李琦的,家境贫寒,非常聪慧,很得先生喜欢,与傅琛极为要好,他还时常接济李琦。后来傅琛入京赶考,没想最后却进了禁骑司。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李琦与人秘密来往,深感好奇,便派了长随跟踪,才发现他是岷王的儿子,真名应叫元琦,也曾想过要报官,不过此事太过机密,便按下不提,直到傅琛上次去探望宋先生,我见他已经做了禁骑司指挥使,想着将此事上报给他,没想到姓傅的仗着做官,不但威胁我不许将此事说出去,还向元琦通风报信,当晚他就跑了。”
唐瑛:“既然如此,王举人为何等到今日才向陛下告密?”
王然:“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刘大人铁面无私,我思来想去,不应该受傅琛威胁隐瞒不报,才大着胆子求到了刘大人面前,这才上达天听。”
唐瑛轻哂:“傅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傅琛站直了身子,他脚上还戴着铁链,略微挪动难免弄出响动,昂头之时便露出被长发遮盖着的整张脸,俊美的青年嗤笑道:“王然,真没想到一别多年,你读书的本事无甚长进,编故事的能力倒是更上层楼了。众所周知,岷王之子早在陛下登基的当年就死了,死于岷王府,还是他母亲徐侧妃亲自喂的鸩酒。你嫉妒李琦天资聪慧,比你读书更好,便陷害他是岷王之子,真是好笑!”
王然可不想承认自己嫉妒贤能,扯着脖子分辩:“他分明是逆王之子,他乳母的儿子与他有几分想像,当时徐侧妃用乳母的儿子替代了自己的儿子,派逆王心腹带着他连夜逃出京城。我听到他与家仆暗中交谈才知道了内情。傅琛你公然包庇逆王之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傅琛冰冷的眼神直逼过来:“王然,你嫉恨我多时,不知道受了谁人指使跑来构陷我,我今死不足惜,可惜你竟连同窗都不肯放过,这世上谁人还敢与你来往相交?”
他此言一出,王然的声音里都含着惊慌之意:“你胡说!我虽然尚未金榜题名,但对陛下忠心耿耿,哪似你欺世盗名,瞒骗陛下!”
唐瑛转动鞭梢,玩味一笑:“既然都不肯承认,那就上刑。来人哪——”
刘重就站在她身后,适时狗腿:“大人,上刑是力气活,让下官来。”
*******
禁骑司审案子,向来血淋淋的吓人。
唐瑛连着审了三场,连那位同刘三一起出现的内监赵五的表情也总算和缓许多,大约觉得唐瑛审案的手法颇为血腥,无论是证人还是嫌犯都赚了一身鞭伤,身上没几块好皮肤,可谓一视同仁,不偏不私。
傅琛疼极了也破口大骂:“刘重你个瘪孙,老子往日待你情同兄弟,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他骂的越凶,刘重下手越狠,连王然都吓的直哆嗦,若非为着别人许诺的锦绣前程,都要打退堂鼓了。
相对傅琛的铁骨铮铮,王然的态度就好多了,打的狠了他便翻来覆去的说:“李琦就是逆王之子,我没说谎……”又吐出许多傅琛读书之时与元琦来往之事。
审完第一场,刘三已经回宫去向南齐陛下复命,只留下内监赵五继续陪审。
此事机密,南齐帝大约也不想再生波澜,却又不放心禁骑司之人,生怕他们与傅琛有同僚之谊,审讯起来难免手下留情,便派赵五陪审。
赵五见到傅琛身上的伤,又亲眼目睹刘重边打边骂:“姓傅的,你往日多高傲啊,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最讨厌你目下无尘的样子,好像我们兄弟都是你脚底下的泥巴任你踩踏 ……”等走出刑讯室,回头见到傅琛吊着双臂垂头昏迷的样子,怀疑之心去了一大半,三日里头一次与唐瑛说话。
“唐掌事可知竹林寺太妃的姓氏?”
“难道竹林寺太妃姓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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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琛被南齐帝拘禁宫中,随后进了禁骑司诏狱,外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同情的少,幸灾乐祸的多。
如沈谦这等自小交好的,悄悄跑到唐府来打探消息,还想进内狱探望:“阿琛到底怎么了?你许我进去探一眼,就一眼。”
唐瑛对他的跳脚视而不见,板着脸收拾东西:“沈侯爷没事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还是少掺和为妙,小心连累了自己。”
沈谦平日瞧着毫无正形,关键时刻倒是露出了真性情:“瑛瑛!唐大人!郡主!求您让我见阿琛一面吧?我府里的东西凭多稀奇的,只要您瞧得上,都给您送过来!”
“沈侯爷请慎言!”唐瑛一张俏脸上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疏离:“此话传出去,还当我恂私枉法,滥用职权,收受贿*赂。来人哪,送客——”
张青从外面进来,不理会沈谦的苦苦哀求,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扔出了府门外。
含蓄一点的便如同四皇子元鉴,在她进宫的半道上堵人,逼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面色凝重的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傅大人往日结的仇是多了些,可是怎么就忽然冒出了这桩事儿?”
唐瑛不答反问:“听说近几日有朝臣向陛下提议皇子离京就藩,陛下虽然未曾下旨,但瞧着很是意动,你们可收拾好了?刑部那一摊子也料理的差不多了?”
“我的事情都好说,傅大人的事情呢?他可有生机?到底是谁人下的手?”
唐瑛揉揉太阳穴,以缓解头部的不适,将事情始末简洁讲了:“三年前,京兆府尹刘洪林曾经秘密投入大长公主门下,近来他与湘王也走的很近,要么是经由大长公主介绍转投了湘王麾下,要么是虚与委蛇,暂时替湘王做事。”
“你是说……陷害傅大人的是二皇兄?”元鉴百思不得其解:“傅大人与二皇兄又没什么仇怨,以前他还想拉拢傅大人做九驸马,为何要拿此事陷害他?”
唐瑛面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似难过又似懊悔:“那日在清凉殿中,湘王暴起质问,他下意识挡在我前面,想来就埋下了祸根。”她的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软弱,也不知道是埋怨傅琛还是埋怨自己:“你说他就不能圆滑一点?或者不要对我那么好,疏远我冷待我,不比护着我强?”
无人知道,当她审讯傅琛时,亲眼目睹他渐渐变的血肉模糊之时,内心里的感受。
也是在傅琛出事之后,她暗中派张青去傅府,才发现傅宪夫妇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离京,守门的下人说是老爷太太带着商队远行,不知归期,她怀疑傅琛早就探知了京城的暗流涌动,怕连累家人,这才安排父母离开。
元鉴从来没有见过唐瑛如此颓丧,哪怕是她扮作小乞丐被人追杀,也能在逃生的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
“难道不是陷害?那人真是岷王之子?”
如果是陷害,凭唐瑛的刑讯手段,必然能替傅琛脱罪。
“我下午便要去竹林寺。”她一抹脸,好像随手戴上了一张无坚不摧的冷硬面具,从他的马车里翩然跳了下去,翻身上马,扬声道:“麻烦殿下回去转告庆王妃,我得空了去找她顽耍。”
元鉴探出头,一如既往的软弱:“本王一定转告,只求唐掌事回头与王妃切磋的时候,多怜惜怜惜一点本王后园子里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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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阆听到跟踪唐瑛的人来报她行踪,正留在大长公主府里“尽孝”。
“姑母神机妙算,果然将傅琛送进了诏狱,亲手送到了那丫头手里。没想到唐瑛也是个狠心的,居然把傅琛打的血肉模糊,气息奄奄,亏得姓傅的为色所迷,居然还护着他。”元阆沉郁许久,总算因此事而振作精神。
前世继位之前,他未有机会插手禁骑司,而傅琛在他继位之前就已经死于诏狱,外间都传是南齐帝晚年下令杀的臣子太多,要拿傅琛来平息众怒,随便找了个借口治罪。
那时候距离南齐帝离世大约还有两三个月,傅琛与唐瑛并无机缘见面,不过是个毫不相关的臣子,他曾经暗中示好,对方不为所动,非要忠心侍君,最后落得个惨死诏狱的下场。
他死后不久,扑天盖地的骂名紧随而至,说一句“臭名昭著”也不为过。
后来,他继位之后顺便接管了禁骑司,约略听到一点传闻,还是禁骑司里向他效忠的老人提过一句,傅琛的死与岷王的儿子有关,两人还是同一位先生的弟子。
元阆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那日在金殿之上傅琛挺身而出,过往的许多事情在他脑中闪现,姓唐的拒绝他的婚事就算了,还带着杨银君跑到宫门口来大闹一场,将他的脸面踩在泥地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更别说当着皇帝的面污蔑他行贿——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他当时心中便痛恨唐瑛到了极致,连带着也恨上了傅琛。
既然他二人非要抱团回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来求大长公主,务必要把傅琛送到唐瑛手里,让她亲自动手,他倒要看看姓唐的丫头有多铁石心肠,能做出恩将仇报之事。
他只透露岷王之子还活着的消息,似乎还曾经与傅琛做过同窗,大长公主便提议派人去挖,她送给元阆的那批人效率奇高,很快便有了王然密告之事。
大长公主歪在罗汉榻上,浅笑着接受了他的恭维,关切道:“上次听说唐瑛派人在宫门口折辱你,姑母心里就难受不已,这丫头简直欺人太甚;后来又传出她污蔑你行贿,就更是忍不住去了。只要姑母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阆儿被人欺辱!”
她说的情真意切,听的元阆满怀感激:“姑母待侄儿恩深似海,侄儿往后一定拿姑母当亲娘一样的孝顺!”
芸娘奉了茶上来,不动声色捧到了元阆面前:“湘王殿下请喝茶。”故意打断了“姑慈侄孝感人至深”的一幕。
若不是她深知内情,恐怕都要被这场面感动,进而感激上苍厚爱,给自家主子留了一丝指望。
大长公主府里,姑侄俩融洽无比,相谈甚欢,都对傅琛惨死诏狱的结果无比期待。
元蘅是巴不得南齐帝自断一臂,傅琛精明能干,少有人能及,是南齐帝手上一把极为锋利的刀。
元阆则是受唐瑛折辱,由爱生恨,一时没办法弄死她,巴不得傅琛死在她手上,让她难受一辈子。
姑侄俩难得在一件事情上奇异的达成了一致,连各自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听到暗中监视唐瑛的人来报,她只身前往竹林寺,元阆笑了起来。
“她这是为了给姓傅的脱罪,连太妃都要惊动了?岷王之子那可是太妃的亲孙子,难道还能告诉她真相不成?说不得是要碰一鼻子灰了。”真想跟去竹林寺瞧瞧唐瑛吃瘪的样子,一定非常的赏心悦目。
元蘅轻叹:“太妃柏氏呀……”这个人已经多年未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再提起来恍若隔世:“太妃大约很高兴有机会见到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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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寺远离京城,唐瑛骑了大半日的马才到达寺前,便有守卫的军士上前来查问:“何人胆敢擅闯竹林寺,搅扰了寺院清修?”
竹林寺听起来是皇家宗室女眷的清修之地,说穿了便是发配皇室弃妇的地方,平日有专门的守军巡逻,明着保护贵人,实则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
唐瑛拿出禁骑司腰牌递了过去,守卫军的态度立时便有了改变,亲自叩响寺门;“大人来寺中是探望故人还是有公干?”
“奉陛下旨意前来查案。”唐瑛似笑非笑道:“要本官告之案情吗?”
守卫军哪里敢得罪风头正盛的禁骑司:“大人说笑了。”候在寺门口,等着开门的女尼将人迎了进去,还殷勤道:“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若有跑腿的活儿就告诉我等。”
回答他的是关寺门之前唐瑛从荷包里扔出来的两块碎银子,他眼疾手快接过来,还待再说几句客气话,寺门已经关上了。
姚娘见到唐瑛,简直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唐瑛手里提着个包袱,里面是顺道而来给她捎的东西,有吃的用的,还有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在京里呆的闷了,想您老人家了,跑来探亲。”被姚娘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死丫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有事,还想骗我。”她打开包袱,见到里面吃的点心倒也挺高兴:“还算有孝心。”待见到胭脂水粉,又给了她一下子:“你当你姑姑我在禁骑司啊?还胭脂水粉。周围全都是一水儿的光头小尼姑,老娘打扮给谁看?”拿起来闻一闻,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是……新出的胭脂?”
“姑姑可以打扮给自己看啊。”唐瑛不忘开玩笑:“要不打扮给小尼姑也行啊。”
“住持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竹林寺的主持严苛到近乎变态,对寺中众尼约束甚严,但凡有人露出一点向往凡尘俗世六根不净的模样,她必定将人送去刑院,打到小尼了无生趣,万念俱灰。
“我以为姑姑天不怕地不怕呢。”唐瑛饮一口野茶,难得轻松的调侃。
“怕,你姑姑可是缩头乌龟,只想安安份份给太妃做影卫,哪敢再惹事端。”
她的一线生机还是甘峻豁出命来在南齐帝面前求来的,就算是为着甘峻着想,她也不能再恣意任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晚答应的五千字大肥章,卡的太厉害才理顺,别打我十二点前还有今天的一章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说岷王的儿子还活着?”
今上继位之时, 姚娘早就已经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对岷王也算熟识。
唐瑛很是谨慎:“姑姑可知道岷王的儿子元琦?你来竹林寺之后, 可有在太妃身边见到陌生年轻人?”如果岷王的儿子还活着, 知道亲祖母在竹林寺修行,会不会想办法前来探望?
“元琦不是早就死了吗?当年岷王事发之时他也才将将四岁, 跟亲母徐侧妃一起死在王府里,听说小小一团全身黑紫,七窍流血,蜷缩成了虾米, 收尸的人去的时候都已经僵硬了。”姚娘仔细回想自己在竹林寺的日子:“倒是未曾见过年轻男子来探望太妃。”
她奉命做太妃的影卫,接替了原来的影卫,当时还觉得自己是被发配到了竹林寺, 焉知不是今上心中觉得岷王还有遗党,才要派人一直监视着柏太妃。
唐瑛提个要求:“姑姑既然见过岷王,可否给我画幅他的画像?”
姚娘房里笔墨倒都齐全, 难得她在竹林寺居然学会了修身养性, 案上厚厚一沓练过的字纸, 皱着眉头回忆一番,很快提笔, 一气呵成。
纸上是一名丹凤眼的年轻男子, 剑眉,挺直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似乎看起来还是个比较严肃的人。
唐瑛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张纸, 那是王然画的“李琦”的肖像,与姚娘画中年轻的岷王有五六分想像,都是凤眼薄唇。
师徒俩面面相觑。
“……长的有点像啊。”姚娘仔细端详画中的年轻人:“要说是父子,也有人信。”
唐瑛:“……”
如果硬要拿着这两张画像去给傅琛脱罪,她觉得只有一个结果:大家抱在一起死。
南齐帝疑心病极重,尤其痛恨臣子的背叛,更何况王然已经在他那里挂过号了,就算是她想弄死姓王的来个死无对证,也不好下手。
“不如姑姑引我去见太妃一面。”
柏太妃在先帝晚年着实过了十几年的风光日子,让她一度产生幻觉,总觉得好日子无穷无尽,会一直绵延下去。
可惜先帝离开之后,她先后面对了一系列的巨大打击,挚爱的丈夫,儿子,孙子接二连三的离去,就连她也被今上圈禁在竹林寺多年,过着清苦的寺院生活,仿佛已经走完了白昼,余生只剩黑夜。
唐瑛跟着姚娘过去,当她见到禁骑司黑色窄袖公服,以及少女腰间佩的长剑,哪怕过去十几年一直过着晨钟暮鼓的平静生活,还是忍不住瞳孔紧缩,很快又勉力平静下来。
“下官禁骑司凰部掌事唐瑛,见过太妃娘娘。”
唐瑛上前行礼,打量这囚禁寺院的太妃,她看起来似乎比大长公主年纪还要小一些,倒跟今上年纪差不多的样子,多年静心礼佛已经将曾经宠妃的光彩打磨殆尽,反而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
“唐掌事前来,可是有事?”柏太妃手捻佛珠,极力让自己呼吸平稳。
唐瑛没有多说什么,将两幅画像摊开在柏太妃面前,只一眼便可以确定,李琦就是岷王的儿子。
只因柏太妃的目光触及两幅画的时候,对着岷王的画像尚能维持平静自持的表情,可是见到“李琦”的画像,神情之中的激动再难掩饰,她面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苍白的面孔上两只眼睛大放异彩,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幅画,眼里再无他人。
唐瑛听到自己内心里的侥幸霎那坍塌,再无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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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跪在清凉殿内,呈上岷王与元琦的画像、审讯的供词、前往竹林寺面见太妃的过程、还有王然背后与湘王来往密切的京兆徐大人,算是给傅琛私放岷王之子定了罪。
“竖子狡诈!”
南齐帝大约对傅琛太过信任,唐瑛没有查证清楚之前,也心存侥幸,希望这把刀还能再发挥余热,哪知道人证物证俱在,气的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
唐瑛垂头安静跪着,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并不接茬。
南齐帝发过火之后,心底又升起浓浓的倦意:“老二真是令朕失望,多年装的淡泊名利礼贤下士,现在是图穷匕见,这是连点体面都不肯留了?”
唐瑛:您老的儿子,我一个做臣子的实在不方便评论。
过得一会,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看来藩王是不宜再留居京中了。”当着唐瑛的面,他亲自拟旨,令成年分封的皇子五日之后离京就藩。
今晚时分,唐瑛总算从宫里出来了,雄伟的皇城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晚霞里,骑马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去,仿佛天上宫阙,巍峨不似凡间,也……冰冷不似人间。
在清凉殿里跪久了,全身的血液连同呼吸都要被冻住了,她骑马跑起来才觉得渐渐暖和了起来。
唐瑛打马去了晏月楼,点了一桌好菜狼吞虎咽大吃特吃,想要驱散身上最后的一点冷意,临了还剩下许多,令伙计收拾好,出门便扔在了晏月楼的巷子里。
晏月楼下常年有乞丐盘踞,若是楼里的伙计跑出来赶人,那些乞丐便钻进旁边的巷子,四散逃逸。
唐瑛扔出去的食盒被三名乞丐哄抢,其中一名细瘦的少年借着抢吃的功夫小声与她说了两句便带着伙伴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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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里,元阆接到消息,唐瑛亲自去了竹林寺一趟回宫复命,傅琛私放逆王余孽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他逃不了了。才高兴了没有半刻钟,命众王五日之后离京就藩的旨意就送达王府。
他目中戾气一闪而过,极想留下来见证傅琛的死状,可惜圣意不可违抗,只能下令府内众人收拾东西。
“不能送傅大人最后一程,真是遗憾呐。”元阆在书房内慨叹。
犹记前世他也是离京就藩,只是比这一世的时间要推迟了一年多,等他再次杀回京里,便是羽翼丰满登顶大位之时。
现在的离开意味着在封地蛰伏,倒也无所谓时间先后。
侍立在旁的冯奎道:“主子不必遗憾,可以派人留下来打听。”
都不必他再费心找旁人,红香便戴着兜帽遮的严严实实上门求见。
禁骑司里向来消息灵通,藩王五日后离京的消息在司里刚刚传开,红香便面色惨白,着急忙慌找了个借口要出门,晚玉还觉得奇怪,再三追问:“掌事也没有布置任务,你去哪?”
红香找了个借口搪塞:“我去买几盒胭脂。”
晚玉:“……不是前儿才买的新胭脂吗?”
红香恨的磨牙:“你管我,我愿意花银子,你管得着吗?”
晚玉:“管不着管不着,若是掌事来找你,我也这般说,行了吧?”
红香:管她去死!
傅琛对姓唐的一往情深,姓唐的却恨不得置傅琛于死地,她虽未进过诏狱,可是听说傅琛被打的血肉模糊,连本来面目都要瞧不出来,说不定就是几日的功夫,心里对唐瑛也不免发怵——此女翻脸无情,尤胜傅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明天争取再写个大肥章,一章之内把这段剧情走过去。
晚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冯奎引着红香进了书房, 元阆起身:“可是出什么事了?”
红香抬头,露出兜帽下一张梨花带泪的脸蛋:“殿下, 听说您要离开京城, 我怎么办?”
元阆紧握了她的手,无限依依:“父皇旨意下的匆忙,你们司里已经听说了?本王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红香软身偎进他怀里:“我舍不得殿下,求求殿下带我走吧。”
“你若是外面寻常女子,本王早纳你进府了,可是你是禁骑司里的人, 本王不好公然抢人。你也知道本王与你们掌事关系不大好, 她对本王有很深的芥蒂。”元阆对于安抚女人已经颇有一套, 况且理由都是现成的:“要么你想办法扳倒了唐瑛, 要么你想办法让唐瑛同意你离开禁骑司,不然本王再舍不得你, 也不能随意带你离开,父皇若知道了,不好交待。”
轻松将难题抛给红香, 让她自己解决。
红香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唐瑛深得陛下信任, 连傅琛的案子都交给她主审, 哪里是轻易能扳得倒的。”
元阆轻抚她的背:“实在不行你便留下来,监视唐瑛的动静, 等过个两年……你也知道的,父皇严禁诸皇子插手禁骑司之事,不然本王可以亲自去讨你。”他放缓了语调, 深情款款道:“在本王心中,你跟王府后宅子里的女人们都不同,她们什么都不懂,每日只知梳妆打扮,谁能明白本王的报负?算来算去,最明白本王又能帮上本王的也就只有你了!”
红香激动的捂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喊出来——湘王殿下的意思是说在他心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地位远远高于后宅的湘王妃?
她主动揽着元阆的脖子,奉送温软红唇,语声模糊在两人唇齿间:“……有了殿下这句话,我就算为了殿下而死都心甘情愿!”
红香初时惊慌,被元阆说转,想到她留在禁骑司,于湘王来说还有大用,反而比留在后宅子里与人争宠更得湘王欢心,顿时心境大改。
湘王妃又怎样?
一个失去父族靠山不但不能帮到湘王,还有可能拖后腿的女人,凭什么跟她争?
还未进湘王府,红香一经察觉自己在元阆心里的地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不但不闹着要跟湘王就藩,还决定留在禁骑司做好湘王在京里的眼睛跟耳朵。
冯奎候在书房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女人真蠢,几句甜言蜜语就哄的她肯将身家性命都系在男人身上,可是也正是有这样蠢的女人,才可以为男人所用。
*******
两日之后,禁骑司诏狱内数名囚犯出现高热,面颊额头四肢躯干等出现斑疹、丘疹、疱疹、脓疱,严重的惊厥昏迷,还有两名病人已经死去。
消息报上去之后,南齐帝急令太医前往诏狱,经过诊断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天花。
一时之间,诏狱之内人心惶惶,不说看守之人,便是犯人也害怕不已。
第三日上,诏狱的犯人感染的更多了,唐瑛掩着口鼻过来,与留守的太医商议:“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行把已经染病的囚犯都押送到城外义庄去看守,能活下来看他们的运道,活不下来的还可以就近在乱葬岗焚化,省得到处传染?”
诏狱看病的太医平日都是替皇帝及后宫主子们服务,纡尊降贵前来为囚犯治病就算了,还是这等烈性传染病,况且谁人不知禁骑司的诏狱离黄泉路也只差着一步,能活着出去的人也没几个,哪有不同意之理。
“唐掌事言之有理。”
唐瑛歉然道:“司里事情太多,我一时半会可能也离不开,还要组织人手转移病人,更不适宜出现在陛下面前,还要麻烦大人向陛下转达此事。我一个外行,提的建议陛下未必会觉得可行,到时候大人可以说是自己的想法,如何?”
那太医更觉唐瑛好相处,不但为人谦逊还不肯居功,处处妥帖,果然外面传言当不得真,那些进了诏狱的若不是自己身上全是把柄,何至于落在禁骑司的手里。
“好说好说。”
当天晚上,唐瑛便组织司里的人手转移患病或者死亡的囚犯,她带着刘重掩了口鼻挨个牢房查看,进了傅琛的牢房,用手背挨在他额头,惊呼道:“哎呀,刘大人,这个囚犯也发起高热。”还凑近他的面庞去瞧,指着他鼻子上两颗小小的水泡:“你看这人也发起疹子来了,留不得了,赶紧送到义庄去。”
昏暗的光线之中,假寐的男人猛的睁开了双眼,与她对视,简短的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唐瑛冷笑:“你都染上天花了,不走留着给我们大家传染吗?赶紧别愣着了,绑起来塞上嘴巴送出去,刘大人你来。”
刘重心领神会,指挥着手底下过来把傅琛绑了个结实,又往他脑袋上套了个布袋,准备抬出去——所有要转移去义庄的囚犯都蒙着脑袋,对外交待的是怕传染给司里的兄弟。
傅琛隔壁住着的正是告密的王然,他眼睛被蒙着,身体不能动,听觉倒是很敏锐,听到唐瑛的脚步声去了隔壁,紧接着她叫的更大声:“这一个也感染了,哎呀呀这个可是证人,怎的烧的这么厉害?”
“我没有发烧!也没有感染天花!”他听到王然激烈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是吗?”紧跟着他听到唐瑛笑的恶劣,几乎能想象得到她一脸痞像,因为她说:“没事儿,你就算没感染,我也会让你感感染上的。”
王然惊恐到了极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是什么?你做了什么?”
唐瑛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不住道歉:“哎呀对不住,这是之前死了的天花病人的衣服,上面还有天花病人得病之后溃烂的脓斑,本官不小心手抖蹭到了你的伤口上,这下子你肯定是染上了。”
王然惊惶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声音戛然而止,唐瑛冷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这个人丢到重症患者的牛车上,最好让他在那帮病人的伤疹上滚一滚。”
不必揭开头罩,他都知道唐瑛做了些什么。
她一定是用手刀劈晕了王然。
夜半时分,禁骑司门口排着长长的车队,押车的都是用红布捂住口鼻的司署成员,前面十几辆牛车上面都盖着厚厚的毛毡,瞧不出来到底哪个是重病的天花病人,哪个是已经死了的尸体。
傅琛瞧不见这一幕,被刘重带着心腹直接塞进了队尾的一辆马车,直到听到一声清亮的声音:“出发。”紧跟着他感觉到有股风吹了进来,应该是有人上了马车,安静坐了下来。
过得一会儿,马车缓缓启动,他听得熟悉的呼吸声,很想开口说话,可是车里的人一言不发,他便忍着。
直到车队顺利出城,刘重打马过来:“已经出城,请掌事示下。”
唐瑛吩咐:“刘大人,你押送车队先行,活着的送到义庄,死了的都送到乱葬岗,架起柴火焚化,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随后就到。”
刘重对着马车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大人保重!”骑马走了。
外面吆喝的声音与牛车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很快便远的听不见了,傅琛心里明白,刘重那句“大人保重”并非对着唐瑛所说,而是对着车内的他。
头罩被揭了起来,马车里一片漆黑,她掀起车帘,快到中秋了,有月光漏了进来,照在她含笑的眉眼之上。
眉目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不太肥呀。
不过傅大人总算出来了,嘿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熟练从车厢里翻出蜡烛点燃, 借着火光再翻出药水白布,上来就扒傅琛的衣裳,活脱脱一个女流氓:“我现在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京里多少小娘子们曾肖想过的。”
“别过来!”傅琛哭笑不得,连忙往旁边躲闪:“都什么时候了, 还往我身边凑,我染了天花,赶紧送我回去。”
“谁说你染了天花?”她将人堵在角落, 三下五除二就将傅琛身上扒光:“你只是染了牛痘,可不是天花,看起来跟染了天花一样, 但症状轻微许多,不然没办法糊弄太医,好好将养过几日就好了。”
“牛痘?”他想起前日凌晨唐瑛半夜过来, 拿一块破布在他身上蹭了几下, 还嘀嘀咕咕:“老天保佑,希望有效。”他当时就想问, 恰逢巡逻的人过来, 错过了机会询问。
唐瑛手底下不停, 快速开始清洗伤口:“简单点来说就是牛身上也出痘疹,你那些狱友们染上的是真正的天花,但你身上是我种的牛痘,等发过烧起过疹子之后就会痊愈,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得天花。这些都是包子他们帮忙,才找到了天花病人穿过的衣服, 还有染上痘疹的牛,你回头好好谢谢他们。”
傅琛听的惊奇,但小丫头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无论她说的有多荒诞离奇,只要她说出口,他便肯信。
“听起来很不错。”他还是不肯让步,再次确定自己的猜测:“诏狱内的天花是你弄出来的?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趁机放跑我?”若是过去知道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份上,定然心花怒放,然而如今情形大为不同,朝中局势愈见紧张,南齐帝的疑心病简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禁骑司岌岌可危,为着他一条命反而搭上了自己,不值得。
“我放你一条生路,傅大人就没考虑过自己这条命价值几何吗?”唐瑛低头处理伤口,前胸清洗完毕洒了药粉,轻笑着催促:“转过去,还有后面。”
“以前可能还值一点钱,现在……大概一文不值了吧。”傅琛知道自己身上不是天花,便不再执意与她划清界限,依言转身,头发被她撩了起来,草草固定在头顶,她开始处理后背的伤口。
“大人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嘛,按照市面上羊肉的价格卖出去也值不少银子呢。”唐瑛很快处理完后背的伤口,用白布在他身上裹了一层,其间两人贴的极近,她笑道:“更何况我还将傅大人卖了个好价格,你不必担心我会亏本。”
傅琛便明白了,她这是都安排好了,前面定然还有接应的人。
“瑛瑛,我不能走!”他听得出那些轻松玩笑之下紧绷的神经,过去无数次命悬一线,向来沉默寡言的他也难得变的话多。
“这可由不得你,我定金都收了。”唐瑛眨眨眼睛:“整三十两金子呢。”
她从车厢里翻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扔给他,转过身去盘膝坐下:“能自己穿衣服吧?”看似随手敲了两下车壁。
傅琛穿衣的功夫,马车再次启程。
他急的不行,三两下套好了衣裤,撩起车帘往外面看,夜色漆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大略猜出这是出京的路。
“瑛瑛,你不知道自己进京是做什么吗?不能因为救我而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再说……不值得。”傅琛从第一天踏进禁骑司就预知了自己的结果,可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往上爬。
他手上的人命不在少数,很多时候他都快忘了初衷,直到遇见唐瑛。
唐瑛转身扔给他一件袍子:“穿上。”连鞋袜都扔了过来。
傅琛穿上之后才发现外袍很破,打着许多颜色不同的补丁。
唐瑛三两下刨乱了他的头发,还往他手里塞了一沓银票:“我跟庆王殿下已经约好了,你带着熊豫包子他们去庆州吧,那是杨叔父跟庆王的地盘,只要小心掩藏行迹,总能熬过这一段日子的。”
傅琛握紧了她的手腕,隔着护腕能感受到她腕间的力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凝成两个字:“瑛瑛——”
“你不必担心我,还有刘重他们。”
马车跑的很快,她的语速也很快:“别娘们唧唧,就当……就当我还你这一年的回护之情。你帮我多少次,我可从来不跟你啰嗦。你若再推三阻四,小心我劈晕了你,自然有人带你回庆州。”
反抗无效。
傅琛知道她说到做到:“我听你的。”他眸中深情翻涌,伸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一触及离。
他想:终其一生,他大约再也没办法爱上别的女子了。
只有唐瑛这样赤诚的女子才能跌跌撞撞踩过重重防备,闯进他的心间,也只有她才能将生死轻描淡写,明明是不惜性命助他逃出升天,可是在她口中只是举手之劳,仿佛不值一提。
让他如何能放手?!
马车很快停住了,赶车的轻敲车壁:“妹子,到了。”
赫然是张青的声音。
唐瑛率先跳下马车,路边的小树林里跑出来十好几人,都是乞丐打扮,打头的正是包子跟熊豫,后面几个都是熟面孔,有年青的乞丐还有傅琛的护卫,见到人来都纷纷围了上来。
“来了来了——”
“大人——”
马车还未停稳,熊豫就扯着衣襟扑到了马车旁边,他平日注重仪容,还从来没穿过破衣烂衫,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待到傅琛慢慢下了马车,见到对方也是一身乞丐打扮,才觉得自在许多。
“大人,您没事儿吧?”
傅琛出事之后,按照他制定的应急方案,傅府的下人迅速跑路,熊豫不死心,悄悄跑去找唐瑛打听消息,被她收留,才免了四处打探,只能带着几名侍卫听从唐瑛安排。
熊豫几人小心翼翼扶了傅琛下车,几人多时不见主子,尽皆激动不已,围着他说个不停。
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唐瑛咳嗽一声:“赶路的时候有大把时间说话,临别之时我只有两句话要叮嘱,你们既然跟着庆王离开,一切都听庆王及庆王妃安排,不可惹祸。还有包子——”那几名乞丐连忙凑了过来,纷纷露出离别的感伤:“二哥,我们往后是不是就见不到面了?”
唐瑛在少年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会?将来还有大把见面的机会,你们往后要好好生活,不可再做偷鸡摸狗之事,须自立自强,走出去可别丢了二哥的脸面,让庆王妃笑话!”
包子谷子等人齐齐应下,还要向她磕头:“二哥对我们有再造之恩,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这句话仿佛说出了傅琛的心声,离别在即,他的目光越过几名护卫,胶在她身上,见她扶起几名少年,忽然抬头在人群中寻找,与他对视之后展颜一笑,眸光灿若星辰,仿佛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离别之时,傅琛分开人群,站在她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似乎一切亲密的言辞都显的那么不合时宜,然而他心中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话儿想要悄悄说给她听。
他想: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
小丫头抬头直视着他,头一次勇敢无畏的,毫无躲闪的与他对视,曾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她说:“也许……我可以试试。”
试着去等一个人,而不是永远陷入无望伤心的泥沼,不得救赎。
试着去重新爱上一个人,将深爱的少年埋进心底,大步往前。
********
那晚唐瑛到达义庄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刘重带着人已经将天花病囚按重症轻症分开看守,已经死亡的都拖到了乱葬岗上,正等着她发号施令。
见到她坐着马车过来,刘重亲自小跑着去马车边献殷勤,扶着她下马车,借机小声问:“送走了?”
唐瑛到达义庄之后,先是四下巡视一番,接着便去乱葬岗,一把火烧了病死的囚犯,其后便留在义庄,直等那批病囚死了十之七八,只有两成命大活了下来,那位告密的王然不在生者之列。
刘重对此人的死只有两个字的评价:“活该!”
敢跑来咬傅大人一口,死了活该。
这其间诸王离京就藩,太医院配合留守的禁骑司人员彻底清理诏狱及内狱卫生,并用石灰草药对诏狱消毒,顺便追查天花的起因,但最后一无所获。
天花在南齐还是未曾攻克的难题,太医院的人也说不出明确的原因,向南齐帝禀报的时候便含混而过,说是要么有囚犯入狱之前已经在外面染了天花,要么是有人携带天花进去,或者牢房里的病人得了天花,总归原因不明。所幸处理及时,将病囚转移出城,才没有大面积爆发。
禁骑司有人染了天花的消息在外面传开之后,京都人心惶惶,到处传言纷纷,有说禁骑司手段狠辣,招来天怒降下天花病毒的。太医院给不出更为科学的解释,京都百姓便把此事自动归类为迷信事件,不少家有小儿的人家开始求神拜佛,还有供奉痘神娘娘,请求庇护家中小儿的,各种事件频出。
万幸的是除了禁骑司,京城别处再没有出现过大面积天花病毒,百姓们才渐渐安心。
南齐帝闻言,对此次应对天花病症的禁骑司及太医院御医大加赞赏,直等唐瑛回京之后再加封赏。
半个月之后,唐瑛从义庄回来,又在家隔离半月,有御医上门检查,确认她身体健康并未染病,才进宫面圣,并呈上此次天花疫症之中死去的囚犯名单。
南齐帝翻了几页,赫然看到傅琛的名字,怀疑道:“傅琛也染上天花去了?”
唐瑛老老实实跪着,眉目不动:“当时转移病囚的时候,太医院的林大人也挨个查看过的,他当时确实出了疹子还发热,确认染了天花无疑,连他隔壁关着的那名王举子都一同染了天花,真是可惜了陛下还未降旨定罪,他就染病去了。也怨微臣当时审案的时候……手段激烈了些,他身上有鞭伤,才没抗过去。那王举子也是身体单薄,大约平日就不甚健康……这师兄弟俩活着是死对头,死的时候倒是不寂寞,一起结伴走了黄泉路。”
她略微抬头,触及南齐帝的目光,忙道:“陛下不如请了林太医过来问问当时情形。”
死囚染了天花,太医院的那些人哪里肯尽心治疗,都是走马观花查查病症,后续的一概事宜全是禁骑司的人在做,他们就只负责口头指挥,转移去了义庄之后更是没有大夫跟过去,只有按症病送过去的草药跟熬药的药僮而已,南齐帝真要叫了林太医过来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
林太医也只会按照唐瑛所教照本宣科,免得在南齐帝这里落个渎职的罪名。
南齐帝:“倒也不必。他既然已经死了,此事便作罢。”人死债消,再说傅琛所犯之罪也不好广而告之,免得让有心之人得知岷王之子还在人间,又是一桩麻烦事。
“微臣谨遵陛下口谕。”唐瑛磕个头,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傅琛之死就算揭过,至于得知他染了天花死去之后,多少有旧怨的人在暗中拍手称快,市面上又流出多少关于傅琛死法的版本,都不在唐瑛关注之列。
很快嘉正十四年的冬雪纷纷扬扬落下,一夜之间京城便银装玉砌,将君臣父子之间的那些猜疑与龃龉都掩盖了起来,等待春暖花开的日子。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段情节写过去,晚了一点,宝宝们晚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嘉正十六年的上元灯会,按照惯例, 帝后登临花萼楼, 与民同乐。
南齐帝近来身子不适, 带着后妃露了个面,便径自回宫清修,朝中重臣难得早早回转陪伴家人。
从去年春天开始,礼部尚书张文华向南齐帝引荐了一名道士入宫,皇帝便迷上了清修炼丹,性情大变, 可苦了身边的臣子。
唐瑛从宫里出来, 骑着腾云慢悠悠往家走, 宝意要派俩人随侍, 被她拒绝了:“难道还怕有人刺杀我不成?”
京城百姓很重视上元灯节, 出宫之后就会发现几乎所有临街的店铺前面都有彩棚彩灯,远远望去流光溢彩,到处都是夜游观灯的百姓, 耳边欢声笑语不绝, 端的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宝意笑道:“属下知道掌事大人功夫了得,只是今日陛下与娘娘们都赐了酒, 大人喝了不少。”
唐瑛拍拍腰间剑鞘,满不在乎:“放心,我喝的再多也能提得起剑,就算有人刺杀,也保他有来无回。”
一语成谶。
她骑着腾云路过武安街,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童儿扔了俩爆竹过来,炸的腾云双蹄高扬,紧跟着又有人往腾云尾巴处扔了俩爆竹,腾云彻底受惊,撒开四蹄便要往人群里冲。
唐瑛大惊之下酒醒了大半,迅速扫过沿街道路,用尽力气驱赶腾云往最近冷僻无人的胡同冲了过去,免得踩踏到行人。
一人一骑冲进胡同,腾云还未安抚停当,便有十几名黑衣人冲了出来,堵住了她的前后路。
“这是什么鬼运气!”唐瑛自嘲一笑,俯视着围过来的黑衣人,长剑指着为首的男子:“既然事先都打好了埋伏,是不是该报个名号?”
为首的男子瓮声瓮气道:“姓唐的,你自己做的孽难道自己不知道?”
“阁下指的是哪桩?我还真不知道。”唐瑛好言好语:“麻烦给个提示。”禁骑司就是个杀人机器,经她手送命的人还真不少,指望她自己想起来,难度颇大。
“等你去了阎王殿就知道了!”为首的男子脾气似乎不大好,一声呼哨齐齐围攻。
唐瑛这时候就有点后悔拒绝了宝意的提议,若是带俩护卫多好,也省得带着醉意与人搏命。
“你们也太卑鄙无耻了!”这□□就讨债,居然试图砍腾云的马腿,唐瑛气的破口大骂,从马上一跃而下,迅速被几人包围,趁此机会腾云直冲出了巷子口。
巷子里的打斗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倒了一半,唐瑛左臂也添了一道伤,忽听得巷子口中有人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逆光而立,看身形似乎是位锦衣公子,身边还跟着一名长随:“公子,他们好像在杀人。”
为首的黑衣人:“小子,休得多管闲事!”
锦衣公子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吩咐长随:“你去喊巡街的过来。”
长随应了一声,消失在了巷子口。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很是忌惮巡行的衙差,见势不妙各人扛了一具尸体从巷子另一头撤退。
唐瑛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墙角边喘口气,这才觉得后背汗湿,酒意散去,手脚还有些发软。
巷子口的锦衣公子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地上凉,坐着容易生病。”
唐瑛握着他的手站起来的同时,总算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样,顿时愕然:“经六公子?”
来人正是左相经淮的幼子经沣,左相的老来子,却是一众儿子里面最聪慧善断美仪容的,少时读书颇具才名,年纪与傅琛相若,恰是傅琛殿试那一届的探花。
经沣在外为官多年,听说地方官做的很不错,年年考评为优,前年军饷案时京中腾出好些官职,左相便想法子把经六郎调回了京,去年底进入大理寺,时任大理寺丞,与唐瑛打过两回照面,算不得熟悉。
她握着经沣的手站起来,后者大约没想到黑灯瞎火之下救的居然是唐瑛,拉她起来之后率先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唐掌事这是……”
“多谢小经大人。”唐瑛提着剑四下找剑鞘:“我这是倒霉,大过年遇上寻仇的,真是找死也不挑个好点的日子,陪着家人看灯不快活么?”
经沣弯腰拾了剑鞘递给她:“……也许他们已经没有家人可陪了。”
唐瑛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不满之意,这是指责她手上人命太多,这才招来杀身之祸,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小经大人跟左相可不大像父子。”这么爱较真的性子,哪里是擅和稀泥的左相经淮的家风?
经沣是个务实的性子,凡事爱寻根究底,上任三个月就破了一桩多年悬案,就连南齐帝也在朝堂上夸过他。
经沣如何听不出唐瑛话中的讽刺之意,没料到他居然一本正经开了个玩笑:“儿肖母,可能下官的性子随了母亲吧。”
唐瑛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小经大人倒是……诚恳。”诚恳到这地步的官员,还真不多见。
经沣:“唐掌事是想说我固执愚钝不懂变通吧?”
唐瑛:“……这是相爷对小经大人的评价?”
经沣居然笑了出来:“掌事大人明察秋毫。”
这么说她猜对了?
唐瑛失笑:“小经大人可要小心了,许多人对禁骑司避之唯恐不及,你这是上赶着送把柄。”父子政见不合理念不同,若让政敌知道谁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
“这点事情相信掌事大人早有耳闻,无需隐瞒吧?”他转而关切道:“唐掌事可需要去旁边医馆包扎一下?”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出了巷子,唐瑛胳膊上的伤口足有三寸长,尤其外面是黑色公服,伤口处反而露出内里白衣,更是触目惊心。
“看起来……好像很需要。”她摸摸腰间,尴尬之极:“没带银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坐堂大夫赶出来?”
经沣莞尔:“下官可以代付。”
两人还未迈进旁边的医馆,便有一队巡街的衙差跟着经沣的长随小跑着过来,见到受伤的唐瑛,几乎吓破了胆子:“是谁敢刺杀唐大人?”
唐瑛几句话打发他们去现场,她抬脚进了医馆,经沣一直跟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解开护腕,露出受伤的左臂,忙忙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神色如常坐在医案前,任由老大夫洗清伤口,上药包扎,发现她额头冷汗与紧握的右拳,面上一派波澜不惊,似乎受伤是家常便饭,不由暗暗佩服她的镇定自若。
当晚,经沣非要送她回去。
唐瑛一个人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不少官员见到禁骑司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难得碰上个居然拿她当弱女子看待的年轻男子,不由失笑:“那就有劳小经大人了。”
走到半道上,腾云引着张青急匆匆赶来,憨厚的青年吓的脸都白了:“怎么回事?腾云独自回府。”见她受伤,担心不已:“谁干的?”怀疑的眼神扫过经沣,看样子只要唐瑛承认是经沣干的,他便要上拧了人家的脑袋。
“没什么事儿,遇上几个不长眼的,幸亏小经大人路过喊了一嗓子,才吓跑了贼失。”
唐瑛再三谢过经沣,这才同张青回家。
她以为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与经沣至多算是点头之交,隔日吩咐张青送份厚礼去左相府上便了结了此事。
哪知道张青礼物是送到了,但经府隔日亦回了一份厚礼,除了补身子的贵重药材,还有两瓶密制的解酒丸,外加两盒祛疤的药膏,回礼的正是经沣本人。
唐瑛:“……”玩笑开大了。
她踏进客厅,见到负手而立的青年笑如暖阳,不由暗中揣测他的来意,可又不好直截了当的追问他的来意,只能拿客气话寒喧。
“那日得小经大人相救,原本还想着设宴酬谢,只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不得已请义兄去贵府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经沣含笑:“几时开宴?”
唐瑛:“……”这位小经大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我只是一句客气话而已,就跟“有机会请你吃饭”的功效一样,但凡听过的人都知道这是应酬话,谁会当真呢?
经沣却好像生怕唐瑛反悔似的,还追加了一句:“能得唐掌事亲自设宴款待,经某真是三生有幸。”
这句倒是实话,唐瑛地位超然,自傅琛离开禁骑司,她暂领凤部,虽然不见升官,但四时封赏却不断,明眼人都觉得她运道好,虽身为女子却是天子近臣,至今还无人能吃她一顿家宴。
唐瑛呵呵笑:“……不知道小经大人喜欢甜口咸口辣口?喜欢京都菜还是南方菜?我好吩咐府里置办。”赶鸭子上架,这顿饭看来免不了了。
经沣笑的谦和,却极其不同她见外:“经某小时候喜欢吃北方菜,但是当官这几年都是在江南,起初还不大习惯,不知不觉间竟然改了口,回京之后便颇为怀念江南菜,若是不麻烦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唐瑛也只能认趣道:“不麻烦不麻烦,到时候还要向小经大人讨教南方佳肴,希望大人别见笑。”
张青带着丫环过来奉茶,听到两人对话,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倒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唐瑛:……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月底, 京城唐家老宅就迎来了并州的两位小主子——参加科考的唐枫与陪伴他的唐松。
唐枫心里记挂着二月的春闱, 时间就跟穷人荷包里的铜钱一样不禁花, 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文,也不会凭空多出几日功夫。因此踏进老宅子的大门, 随行的小厮还没收拾好行李, 他已经抱着一卷书心无旁鹜的开始苦读。
可苦了玩兴正浓的唐松, 还想着一路在马车上都手不释卷的唐枫入京能够松散半日, 两人去逛个街吃点东西什么的,没想到唐枫对他出门的提议毫不心动,还挥着手跟赶苍蝇似的:“去去去, 你自个儿玩去。”
唐松读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志不在此,偏寡母唐五夫人死拧着不肯让他习武入军营, 同是兄弟一起开蒙进的学堂, 如今唐枫都拿了举人的功名,憋足了一口气要考个进士回去光宗耀祖, 顺便改换门庭,他连秀才都没能考中,只能陪唐枫入京, 替他打点琐事。
“真没意思, 我还不如去找瑛瑛玩。”
唐瑛在京中声名日盛,也有不少消息传回并州,其中祖宅的老管家居功至伟。他老人家上了年纪,除了打理老宅, 闲来还爱听些市井传闻消磨时光,顺带着也打听到不少唐瑛之事。
老管家听闻松少爷要去找唐瑛,还附赠他一则传闻:“外间都在传,上元灯节的时候经相爷的幼子救了瑛瑛小姐,还亲自上门拜访。后来连着好几日,不少人都见到经六郎与瑛瑛小姐同行,他们说唐掌事说不定要花落经府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唐松不信:“瑛瑛的心上人姓傅,上次我们来京里还见过的,模样长的不错,也在禁骑司任职,外面人瞎传您老人家也相信?”
“姓傅?傅琛?”老管家一脸“少爷您别逗我玩”的表情:“姓傅的死了都一年多了,松少爷您不知道啊”
唐松听说此事,长吁短叹:堂妹的亲事也太坎坷了些,也不知道这次的经六郎能不能成真?
死了的傅琛已经是过去式,况且关于他的死因外间传说至少有十八种不同的版本,那也不值得松少爷深究,倒是现成的“未来妹夫人选”经六郎还更值得他多打听打听。
经六郎无论身世背景还是履历都很漂亮,出身好姿容美,仕途通达,前程锦绣,年龄也般配,可堪良配。
据老管家神神秘秘告诉唐松,市场里卖肉的万屠户的妻子娘家姐姐就在花木陈家做下人,听说花灯节之后没几日,经沣的贴身长随就去花木陈家的铺子里买鲜花,说是准备去赴唐掌事的家宴,特意准备的礼物。
“三夫人虽然不说,其实老奴都知道,她让我传些消息回并州,传的可不就是瑛瑛小姐的消息吗京里也没别人可牵挂啊。担心瑛瑛小姐一个人在京里过的不好。”老管家一双眼里居然透出孩童般的狡黠:“三夫人就是嘴硬心软。”
唐松对此颇为赞同——唐三夫人的严苛也是出了名的,可是心肠慈软,最是怜老惜弱,嘴里喊着不管唐瑛,转头就派了老管家传消息。
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两年老奴别的事儿没做,见天派人盯着瑛瑛小姐那边,或派人去打听外面关于瑛瑛小姐的传言,总不教三夫人太过担心。谁知道……嘿嘿。”他老人家笑的得意:“可不就撞上了嘛,这十来日经六郎可是已经往唐府跑了四五回了。”
唐松目露惊奇:“真的?那我很该去瞧瞧这未来妹婿的模样了。”他可记得那位姓傅的模样生的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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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元灯会之后,正如老管家所说,经沣已经往唐府跑了足足五回。
头一次登门送回礼,顺杆爬拿唐瑛的客气话当真,敲定了第二回的家宴。
唐瑛在府里待客没什么,可对方偏偏是一位大龄未婚男青年,张青言之凿凿经六郎有所图谋,她就更要撇清干系,拉了刘重过来做陪,总算一场家宴没闹出什么事端。
可坏就坏在经六郎的长随嘴巴不牢靠,隔天就传出唐掌事宴请经沣之事,朝中盯着她动向的人不在少数,私底下便传出一点流言。
唐瑛才忙了两日,经沣就押着长随亲自登让道歉,为自己的长随传出消息而向唐瑛再三道歉,态度之诚恳让人挑不出错,她若是计较,简直有失风度。
“他原也没说错,小经大人救了唐某一命,家中设宴酬谢也是事实,旁人非要传随他们了,小经大人又何必在意?”
没想到经沣却很较真:“我一介男儿外面传什么都没所谓,可是唐掌事是女儿家,都怪家奴可恶,伤了唐掌事清名。”
唐瑛自觉有趣:“清名这种东西,早与唐某无缘,小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后来每每回想,总觉得祸端还是自己这句话引来的。
经沣后两次登门,都是前来送东西,或酒或从南方运过来的水果河鲜,理由都是现成的:“唐掌事豪爽不拘小节,那经某就不必有太多顾忌,正好南方的友人托船捎来的一些东西,值不得什么钱,不过是尝个新鲜。”
唐瑛猜测他的来意,索性直截了当相问:“唐某虽感激小经大人救命之恩,可是小经大人频繁登门,不知是否有事要托唐某?”
坐在主位的女子干练飒爽,浑身并无半点赘饰,哪怕在家中也做男子打扮,月白的圆领袍衫,大约在官场待久了,早忘了性别之分。
经沣轻笑:“的确有事相求。”
“小经大人请说。”
经沣起身向她拱手为礼,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小生今年二十有四,父母在堂,至今未娶,想求唐掌事一件事情。”
他话还未说完,唐瑛朗声笑道:“唐某懂了,小经大人这是瞧上我手底下哪个姑娘了”她多日难题得解,再不用费心揣测经沣来意,话音里都透着轻松:“这种事情你早说啊,虽然唐某未曾当过媒人,不过偶尔牵一回红线也无妨。”
经沣:……她这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适龄未婚女子?
“咳咳,经某都做的这么明显了,难道唐小姐还看不出来?”
“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所以恨不能日日找借口登门。”
唐瑛哑然失笑。
自傅琛离开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况且当初的傅琛也是试探再试探,这位上来就想娶她为妻,倒是坦诚。
“小经大人恐怕是在京里日子短,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外间的传言听到的也太少,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吧?”唐瑛真诚建议:“其实我觉得小经大人应该多向旁人打听打听我,比如沈侯爷九公主,或者您父亲经相爷,应该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沈谦认为傅琛的事与唐瑛有关,在傅琛的死讯传来之后,还曾上唐府大闹一场,自此与唐瑛绝交,在半道上遇见了连声招呼都不肯打,若是经沣跟他去打听,相信一定听不到什么好听的话。
经沣看起来像是铁了心:“我已经禀过父亲,家父不反对此事,只说唐掌事极难打动,让我做好吃苦的准备。”
唐瑛:经老相爷,您的和稀泥功夫果真天下无敌,连儿子的婚事之上都开明随和到让人不可置信。
“老相爷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我觉得小经大人就不必自讨苦吃了。”唐瑛下了逐客令:“小经大人还请回吧,至于婚事,唐某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也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经沣客客气气道别,不过态度倒是始终如一:“唐掌事先别忙着拒绝,反正男未婚女未嫁,你一日未成婚,经某就有希望。再说……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为你赐婚呢?”
果然固执。
他离开之后,唐瑛还真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三分钟,考虑南齐帝赐婚的可能,不过想到他老人家最近沉迷炼丹,早都不再做乱点鸳鸯的事儿,她又觉得这纯粹是杞人忧天,毫无必要。
张青悄悄踱步进来,递了封信给她,一本正经的说:“庆王妃又送了家书过来,还捎了几车皮货山珍。”
唐瑛拆开信,草草扫过,发现杨虎妞童鞋的狗爬字一如既往的丑,唠唠叨叨向她夸赞自己那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有多可爱,直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与庆王成婚之后,杨虎妞不但没改掉自己自恋的臭毛病,此症还有逐渐加深的趋势,总共五页信纸,有四页半就是夸她儿子的。
剩下的几行总算舍得写点别的,却也是吝啬到不肯多写几句。
一是感谢上次唐瑛派人给她肚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小肉团子送去的两大车东西,因不知是男是女,她便索性各准备了一份,臭不要脸的杨银君说女儿的那份留着她生出闺女再用。
二是报个平安,母子均安,连老父亲带庆王以及王府里的猫猫狗狗都平安健康,勿念。
“猫猫狗狗吗?”唐瑛的目光停留在纸上张牙舞爪的“平安”俩字上,嫌弃的直皱眉头:“杨虎妞啊杨虎妞,你这手狗爬字真该找个先生好好练练。”
丑的,也就只配给她写家书了。
还是半年一封,不太频繁的那种。
不然她非得考虑下次往庆州送东西,会忍不住捎俩教写字的先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经沣:(扛起小锄头)我挖挖挖!!!
傅琛:当老子是死人呐?
经沣:……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早安。
☆、第一百二十九
二月春闱, 万千举子齐聚京城, 唐枫一路顺利熬过会试,参加了殿试, 得了个二甲传胪, 还未参加琼林宴, 唐松就因打死了人被收押。
老管家捂着心脏吓的哆哆嗦嗦, 一边念叨着“不至于, 松少爷也不至于杀人”,一边向刚刚高中的唐枫求主意:“枫少爷,这可怎么办?”
唐枫:“……”
他在京里也是两眼一抹黑,刚刚拿到入仕的资格而已, 能怎么办?
“到底怎么回事?”唐枫都快崩溃了:“他不好好待在府里,在外面瞎闹什么?这里又不是并州乡下地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管家向他支招:“要不……枫少爷去求求瑛瑛小姐?”
唐枫在殿试的时候倒是见到了身着公服腰佩长剑在殿内值守的唐瑛, 发现小堂妹眼神冷漠从他面上扫过,如同打量陌生人, 心里颇不是滋味。
“许久未见, 再说上次离开的时候就闹的很不愉快。”出了事儿就贴上去, 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老管家急的火上房,年纪老大说话也不甚客气:“枫少爷,人命关天的事儿,一笔写不出俩唐字,管不管是她的事,可是求不求却是我们的事儿。不如老奴陪您过去?”
唐枫也实在没别的招了, 又焦心唐松的安危,加之老管家口才了得,几句话就说动了他,匆忙赶去了唐府。
唐府守门的小厮听说他们是唐掌事的族人,便客客气气请他们进门,才要引着他们往里走,不想唐瑛脚步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卫,她见到唐枫直接说:“堂兄既然来了,不如跟我一起过去。”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直接决定。
唐枫还未开口应承,老管家已经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催促:“赶紧。”
他心里滋味难辨,无论是殿试之时与皇太孙殿下交谈的唐掌事,还是此刻身着公服对他发号施令的唐瑛,似乎都有些陌生。官场生涯已经让她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身上已经积威甚重,话里都带着让人不可违逆的强势。
唐瑛骑马在前引路,唐枫与老管家依旧坐马车,等到马车停下,他们下来之后才发现他们来到了大理寺。
唐枫下车,看到大理寺的牌匾,满是迷惑:“小堂妹,来大理寺做什么?”
“京兆府尹刘洪林是个老奸巨滑的,听说凶手是我堂兄,可能是怕得罪我,便把唐松移交到了大理寺。”
“你知道了?”
“不然你跑来找我做什么?”唐瑛斜睨了他一眼:“你这副样子也不像是上门作客向我报喜的吧?”露出一点笑意:“恭喜堂兄高中。”
“多谢。”
换个时间地点,唐枫大约都能高高兴兴接受唐瑛的祝贺,但此情此景,他除了疯狂痛骂唐松没脑子,还难掩对这个二傻子的担心,再多的喜悦之情也被冲淡了:“堂妹能见到唐松?”
唐瑛:“你说呢?”
她率先踏进大理寺,沿途官员见到有向她行礼的,有问好的,看起来倒是很风光,最神奇的是进了大理寺居然还有人专门奉茶水点心,倒是威风的紧。
唐枫心里跟猫抓似的,就想尽快见到唐松。
但唐瑛自进了大理寺便气定神闲,无论是走路还是落座喝茶,都透着一股悠闲之意。
片刻之后,从外面进来一名年轻俊美的官员,笑的促狭:“唐掌事大驾光临,大理寺蓬壁生辉啊。”
这是取笑他前些日子追求无果,还让唐瑛亲自送客之事。
唐瑛能屈能伸,起身向他拱手致歉:“这不是之前没有想到,还有求到小经大人身上的一天嘛。不知小经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好让我能见堂兄一面?”
刘洪林何等奸滑,更何况死者与嫌犯都是有背景的,单纯拎出来哪个都惹不起,索性赶紧把这个案子扔出去,自有大理寺的人伤脑筋。
经沣:“过几日留芳园有场花会,不知道在下能否有幸邀请掌事大人同行?”
“成交。”唐瑛悻悻补了一句:“小经大人这可是趁人之危啊。”
经沣眨眨眼睛:“经某行事,向来只注重结果,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满意就好。”
无论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能约到女孩儿一同去看花,才是最终目地。
唐枫听不大懂他们的话,但总觉得大理寺这位大人在威胁唐妹,不安的喊了一声:“堂妹——”他心里也觉得难堪又无力:“如果勉强就算了,唐松整天闯祸,来到京里也不知收敛,就让他……就让他这次在牢里吃点苦头长个记性。”
他是唐家的男儿,母亲总说男儿要顶天立地,可是当真正发生了变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都没有能力保护家人,还得靠小堂妹。
“总要弄弄清楚的,你别胡思乱想。”她笑道:“何况小经大人是正经君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会做出过份之举的,唐兄放心。”
经沣十分挫败:“唐掌事怎不把我供到桌上去?经某可不会因为你几句好话就放弃……”夸他是正人君子,先给他戴上道德的重枷,然后拒绝起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真是特别有意思,不少人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肯得罪小人,不就是因为后者太过难缠吗?
他有感而发:“比起做个道德君子,在唐掌事这里,我还是宁愿做个小人。”
做小人,就可以不择手段,也不怕陷入被道德指责的窘境。
唐瑛:“……”
经沣亲自带人去大理寺的牢房里探望关押的唐松。
唐松没想到能在牢房里见到唐瑛与唐枫,迎上唐枫谴责的目光,以及严厉的颇得其母唐三夫人指责的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对人动手了?”他羞愧的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那人在调戏酒楼买唱的女子,我瞧不过眼,就跟他争论了几句,并没有动手,可是他自己倒在地上,然后死了。这事真不赖我。”他哪里知道有些人还真能气死啊。
气性这么大,跑外面做什么?
经沣小声提醒:“死了的可是张文华的亲侄子。”
“小经大人好像很幸灾乐祸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有点担心,唐掌事好像惹上了麻烦事。”
礼部尚书张文华自从向南齐帝引荐了道士入宫,让皇帝彻底迷上了清修炼丹,就得了圣宠,时常在御前行走,因经淮在朝中从不轻易与人争执,剩下的便是右相翁闲鹤。
翁闲鹤锐意进取,年纪虽然大了但有一腔宏图未展,以前极度瞧不起到处和稀泥的经淮,但自从张文华爬上来之后,他就更为讨厌这位晋献妖道迷惑帝王的臣子。
佞臣当道。
而张文华,显然就是他口里的“佞臣”。
左相经淮到处和稀泥,却是多年被翁闲鹤逮着机会便开嘲讽,更是乐于见张文华与翁闲鹤较劲,正好免费观赏一出瓦子戏,何乐而不为呢?
张文华曾经暗中拉拢数次,也不见他站队,心里也暗骂他奸滑。
以往翁闲鹤没少针对经淮找事,哪怕没什么事情,也要找机会怼他几句,算是翁右相每日上朝的保留节目,似乎不怼经淮就浑身都不舒服。
自从张文华想要与之一争高下,翁闲鹤的保留节目还在,但却换了个人来怼,看样子是想把张文华打压下去,奈何趋炎附势的人不少,特别是张文华如今正得帝宠,还有皇帝身边那名道士也与他来往密切,十回里有六回讨不到便宜,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翁闲鹤也很苦恼。
唐瑛抚额,很想给唐松几脚。
你惹谁不好,非要惹到张文华的侄子?
还真是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非要整个万众瞩目的,似乎才能配得上唐少爷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本金榜文……一直看到了天亮,耽误了码字对不住。
这是十四号的更新,泪。
早安。
☆、第一百三十章
唐松可怜巴巴求助:“瑛瑛, 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真的没有杀人。”
唐枫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该在牢房里老实待些日子,才会长记性。”骂完了又央求唐瑛:“小堂妹,他就是个不长脑子, 的,为了他五婶没少哭, 你若是方便就搭把手。若是为难就算了, 等我回去向五婶请罪……”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张脸都要烧透了,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堂兄不必如此。”唐瑛转头向经沣打听情况:“不知道小经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替我打听一下堂兄这件案子是哪位大人负责主审?”
经沣总算逮到了机会:“京兆府移交过来,明大人还接到了张尚书府上管事捎的话,务必要严惩凶手,他也正在为难。”
大理寺卿明潞听说此事,头都要大了。
张文华自从向向南齐帝引见了玄真道人,随着陛下越来越瞧玄真道人, 时不时在宫里跟着玄真清修炼丹,张文华的帝宠也水涨船高。有时候皇帝辍朝,他也能见到圣上, 而唐瑛掌着禁骑司,算是皇帝心腹嫡系,权势之盛也是令人侧目, 明潞是两方都不想得罪,两方都不敢得罪。
唐瑛:“这样啊,张文华手脚倒是快。若是定了主审的大人, 还要麻烦小经大人知会我一声。”
“听说半个月后皇后娘娘要在宫里为十三公主举办一场相亲宴,会邀请未婚男女参加,若是唐掌事到时候在相亲宴上给经某几分薄面,我还是很愿意主审令兄的案子。”经沣慢吞吞说。
十三公主生母是安才人,生下孩子便难产而亡,彼时皇后娘娘在宫中寂寞,便抱回中宫抚养,年方十五,正是择驸马的年纪,虽然不是从皇后肚里爬出来的,但皇后娘娘拿她当亲女儿疼爱,故而对十三公主的终身也很上心。
唐瑛沉默一瞬。
“小经大人考虑好了?”
大理寺卿明潞都不愿意沾手的案子,他竟然还往上凑,这人莫不是有毛病?
张文华如今不但有皇帝的宠爱,他还有得力盟友——玄真道人。
当着唐枫与唐松的面,经沣态度坚决:“若能搏唐掌事一笑,经某愿意为掌事做任何事情。”
“那就有劳小经大人了。”
唐枫:“……”
唐松:“小堂妹……”
二人眼睁睁看着唐瑛与经沣并肩离去,男儿芝兰玉树,女儿英姿飒爽,竟莫名有种奇异的和谐。
唐枫借机叮嘱唐松:“别再惹祸,省得给小堂妹带来麻烦,知道不?”不等唐松应答,已经拔脚急急追了过去。
离开大理寺之后,唐瑛将马栓在马车之后,也爬上了唐枫的马车,老管家见状,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忙躲了出去坐在了车辕之上。
唐枫很是担忧她:“那位小经大人……他是什么人?”
“经相的幼子。”唐瑛揉揉额头:“堂兄既然已经高中,步入仕途难免,但京里近来都不太平,恐怕还有一场腥风血雨,堂兄初入官场,不如去地方任职,等风波平息再入京?”
唐枫:“堂妹为何不肯避开京中风波?”
他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不代表是个傻子,相反因为善于观察思考,反而比其他人想的更多:“上次母亲带着我们入京想要接你回去,你死活不肯回去,还说要跟姓傅的在一起。可是我入京之后听唐松念叨,说姓傅的莫名其妙死了,你反而登上高位,掌着禁骑司,出入宫廷,成了陛下的心腹嫡系。如今想来,你与姓傅的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当时是哄骗我们的吧?”
唐瑛:“堂兄想知道什么?”
唐枫:“小堂妹,我们谈一谈。”
马车疾驰,很快来到了唐府,唐瑛引着唐枫直入书房,待下人奉上茶水退下之后,书房里只剩下了兄妹两人,唐枫追问:“小堂妹,你老实告诉我,你既与姓傅的并无男女之情,却执意要留在京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唐瑛:“因为我有野心,想要做官啊。 ”她若无其事道:“父亲从小拿我当男儿养,我这个性子也不适合跟三婶回并州,随便找户人家嫁了。更不会操持家务,所以只能走这一条路。”
“不对!”唐枫猜测:“上次回去之后,我一路都在想,你到底为何非要留在京里。我听说姓傅的当初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最后竟然死在了你手上,为此威北侯沈谦与你反目成仇。你与姓傅的两情相悦就是笑话一桩,拿来哄我们这些并州乡下的亲族。”
唐瑛:“……”竟无从反驳。
“堂兄还想说什么?”
唐枫:“我近来一直在想,小堂妹不肯回到并州乡下,能让你留在京里不肯离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或许……四叔跟珏堂兄的战亡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说的很慢,并且紧盯着唐瑛的表情,发现当他提到唐尧跟唐珏的战亡,小堂妹的瞳孔猛然紧缩,表情僵硬冷漠,那一瞬间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面冰冷的墙壁,想要把他隔绝开来,在察觉到他的注视之后,她很快就调整了面部表情,轻笑:“没有的事,堂兄想多了。”如同春天湖里化冻的水面,碎冰点点,笑意不达眼底。
唐枫再道:“唐家历代掌兵,极盛之时有南辛北唐之说。辛氏掌着东南门户,手底下战舰船只是南齐最好的。朝廷曾经严禁民间私自做海上贩运之事,但辛氏借掌兵之际大肆做海运贸易,聚集了不少财富,终于引的上位者动了杀念,于二十年前诱捕辛元帅,其余辛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肯放过。听说最后只有一小部分辛氏族人带着财富坐船离开,其余族人尽皆被屠戮。南辛尚且难逃覆族之灾,何况北方唐氏,有多少将领都出自唐家军。”
“当初你执意要留在京城,我当时只是一个念头,但因为有姓傅的做了挡箭牌,便也想着许是你失去父兄之后,当真找到了一生依靠。可是这两年多的时间证明,你并非那种以夫为天的女子,反而极具才干,愈发肯定了此事。对不起小堂妹,是兄长们无能,龟缩在并州,让你一个人面对此事。”
唐枫自有读书人的冷静与缜密,听来竟令人无可辩驳。
唐瑛:“堂兄多想了,我父兄为国捐躯并无内情,况且唐氏也并非辛氏。辛氏借掌兵之利大肆捞财,是自求死路。而我唐家从不因手握兵权而飞扬跋扈,任意妄为,反而兢兢业业,尽责守护江山百姓,陛下心中也明白。”她再三告诫:“堂兄若是想跟我谈的是此事,就当你没有说过今日之话。此事出你口入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唐枫知道她主意已定,再谈下去也是徒劳,便不再与她争执,却在心里暗下决定,要尽自己所能助她一臂之力。
离开的时候,他还问过一句:“那位小经大人……当真对堂妹有意?”
唐瑛轻笑:“谁知道呢,也许只是闲来无事,玩玩而意。别瞧着有些男人说的郑重其事,那不过是哄女儿家的把戏,谁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动机,且边走边看吧。”
一见钟情,她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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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五日,留芳园的花会开了,经沣果然亲自上门邀请唐瑛同行。
唐瑛既然答应了,便不会轻易毁约,果然换了常服与之同行。
留芳园属于京中名园,四季各色花儿都育了不少,每年都要按四季举行花会,头一日会向京中各家权贵送帖子,经相府上自然也会有,贴子却不会送到经相案头,多是府里年轻有闲心的主子去玩。
经沣也脱了官袍,穿一件月白色锦袍,玉面朱唇,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倜傥之意,加之多年为官,却又比京中的纨绔们少了轻浮之意,极为引人侧目。
两人并肩游园,他便讲些自己在地方为官之时的趣事,或两家争一头牛;或两村抢水群殴;或市井小民意气之争;或富户缙绅财产之争;民间各种骗术,乡间奇怪风俗……各种风俗趣闻不一而足。
唐瑛听得有趣,不时露出笑靥,经沣谈兴愈浓,时不时便盯着她的笑容道:“唐掌事还是该多笑笑,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老是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吓退了多少心中有意的少年郎。”
“我怕自己笑起来吓到别人。”刘重就说过“掌事大人笑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种话。
事实证明,刘重的直觉不错,每次他们懈怠之时,唐掌事要加训总会笑的格外亲切。
“怎么会?”经沣夸道:“掌事大人该多笑笑的。”
留芳园主也很有意思,花会当日并不出来待客,只在园中摆满盛放的各种鲜花,随来客观赏,自有仆从穿梭于花树芳径之间,满足来客的各种需求。
唐瑛与经沣同行,半道遇上了好几拨熟人,其中便有威北侯沈谦与九驸马赵冀。
赵冀倒是不吝啬与唐瑛打招呼,还再三打量与之同行的经沣,疑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回转:“这位公子瞧着有几分面生。”
“在下经沣。”
“原来是经相家六公子,久闻大名,一直无缘相见。”赵冀在京中时日久了也知道不少。
沈谦原本早与唐瑛闹翻,闻言顿时大笑三声,还提醒经沣:“经六郎可得小心,别被有些人骗了。有些人表面装的情深意重,内里可是蛇蝎心肠,杀人不见血。”
赵冀连忙捅他,小声制止:“沈兄别瞎说!”
沈谦冷笑:“难道我说错了?!”
唐瑛置若罔闻,扭头就走。
经沣:“沈侯爷如此对待一名女子,有失风度。”
沈谦:“经六郎掏心掏肺对待一名蛇蝎美人,小心被反咬一口,尸骨无存。”
经沣:“沈侯爷想来对唐掌事有所误会,她不是这样人。”匆匆去追唐瑛。
沈谦对着经沣的身影差点气炸了肺:“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他忽觉得背后冷嗖嗖的,不由摸摸后脑勺,总觉得莫名有点冷。
经沣追上唐瑛,再三道歉:“对不住,都怨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威北侯也会过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唐瑛却似乎并没有生气,目光在花树之间巡梭:“小经大人有没有感觉?我总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暗中窥伺。”
经沣安慰她:“你定然是累了,长期精神紧张,难得轻松片刻,便觉得有人暗中跟踪。公务总是忙不完的,还是要注意身体。”
“有道理。”唐瑛嘴里附和,心中却仍旧疑神疑鬼。
其实也怨不得她,大年初一太孙妃产下一子,南齐帝喜迎重孙,连着数日未曾炼丹清修,朝中重臣齐齐向东宫奉上贺礼。从半个月前开始,各地藩王的贺礼陆续到京,算着日子庆王府的贺礼也快入京了。
她这两日总感觉不对劲,有时候是在街角,有时候是在禁骑司大门口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总归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但好几次查探都未有结果。
今日进了留芳园之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却又感觉不到恶意,心里不由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就算某人敢潜进京中,庆王与庆王妃也不会等闲视之。
她惆然一笑:“让小经大人见笑了。”
经沣好脾气一笑:“只要唐掌事别在心不在焉的敷衍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后面还遇上了带着媳妇游园的经三郎,许是没想到自家六叔会跟禁骑司掌事在一起游园,还呆了一呆,这才上前见礼。
经沣哪耐烦与小辈啰嗦,打发他离开。
经三郎走出去好远都向后张望,被他媳妇掐了一把:“夫君瞧什么呢?”
经三郎长期埋头苦读,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字,真正不闻市井之声,还是没想明白:“六叔怎么会跟唐掌事在一起?他们怎么能一起游园呢?”
他媳妇白了一眼:“男未婚女未嫁,六叔难道不知自己做什么?”
经三郎:“不知道祖父知不知道?”
“呵呵,你也太小瞧祖父了。”
经三少奶奶愈发觉得自家夫君呆的可怜又好笑。
经淮老奸巨滑,视幼子为光耀门庭的下代经家掌舵人,明明经沣早过了议婚的年龄,蹉跎的年纪不小了,却也不见他着急在高门显贵之中挑儿媳,难道不是有别的打算吗?
见到二人同行,她算是明白了。
当天晚上,威北侯爷沈谦在睡梦之中被人揍醒,疼的嗷嗷惨叫,却当自己仍在梦中,抱着施暴者差点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侯爷:……阿琛你死的好冤呐!蛇蝎女人!
傅琛暴揍!暴揍!暴揍!
沈侯爷大哭:阿琛你搞错了,不是我害你,是姓唐的害死了你……
——阿琛活着精明,做鬼倒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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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个,金榜文,写娱乐圈的,大家自己去首页言情翻吧。
你们懂得,我在反省自己的问题。
宝宝们晚安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