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温庭树给青牛施了除尘术,看着它吃完萝卜,一低头,看见一尘不染的玉砖上多了两团黑乎乎的牛粪。


    “……”


    “师尊,长寿面做好啦!”孟白絮端着一碗加料的面条出来。


    微微,只加了一点点,毕竟四分之一药丸是两千斤大青牛的用量,猛的很。


    温庭树看着碗里又粗又宽的面,赞许道:“兰麝做什么都很有天赋。”


    孟白絮盯着师尊很优雅地吃完了一碗很粗鲁的面条,不禁怀疑自己的厨艺已经登峰造极。


    怎么看起来这么好吃呢。


    孟白絮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师尊喉结上来回滚动。


    温庭树手指一顿,道:“辟谷还有一日,你且忍一忍。”


    辟谷第二日夜间最难熬,温庭树做好陪着兰麝硬熬的准备。


    林摇说丹药起效要一个时辰,孟白絮不急着验收,坐下来跟师尊拉些家常。


    “有位师妹怀孕了,你要补贴她三千个灵石。”


    温庭树:“嗯,钟离云会记得的。”


    钟离云是横雪宗的实务掌门,管理大大小小的事务,风纪队伍就是他手底下的头号鹰犬,总是能想出一些变态规矩,比如一人辟谷全宗挨饿,比如三年筑基五年金丹。


    孟白絮和钟离云互相看不上眼,孟白絮嫌他发明的规矩太多,钟离云则对温庭树太溺爱徒弟屡改宗规有微词。


    当然,看在温庭树的面上,二者都是客客气气的。


    幸好浮光教富可敌国,孟白絮才不要从钟离云手里领取灵石。


    他要让横雪宗欠他三千个灵石!


    孟白絮随手抽出温庭树常看的古籍,有些并非修真功法,而是凡间的文集,“师尊的名字从《世说新语》里取的吗?是谁给你取的?”


    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温庭树。


    温庭树:“我爹。”


    孟白絮从小没见过爹,有些好奇有爹的感觉:“师尊的爹是谁?”


    父母给师尊取这个名字,一定蕴含了极大的喜爱和期盼。


    孟白絮的名字来源于他的出生天气,长老说银鸢把他送来诡夜城那天,天公下了鹅毛大雪,部分文盲教众提议叫他孟雪,大长老略通文采,说“未若柳絮因风起”,叫孟白絮更文雅一些。


    他将来会给孩子取名,也要顶顶文雅,也要从《世说新语》里面翻!


    温庭树:“他们已经逝去几百年,说来你也不识。”


    孟白絮想起一些传闻,温庭树据说是整个家族中唯一一个修士,出类拔萃,众星拱月,换言之,他的亲朋好友早就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目睹至亲全部离世后孤独修行了数百年。


    长生,也是孤独。


    孟白絮无端惆怅了一些。


    他想起明月婶婶,他的奶娘,也是浮光教唯一一个凡人,随着小教主长大,明月姑娘变成了明月婶婶。


    他也会像师尊一样,有为此伤心的一天。


    孟白絮吸了下鼻子。


    温庭树摸了摸孟白絮的头顶,以为他想起了身世孤苦之悲:“兰麝,你的字是我取的,我会陪你很久。”


    孟白絮:“多久?”


    温庭树:“永远。”


    外面的人知道温庭树这么会哄人吗?


    孟白絮红润的唇角弯了弯,打了个呵欠,美目里故意挤出两点泪光,道:“师尊,我困了,我先去睡觉。”


    温庭树:“晚上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孟白絮就等他这句话呢:“我知道了!”


    孟白絮在师尊的目光中,乖乖爬上床,盖上被子,从脚趾头盖到肩膀,一副非常好眠的样子。


    先假寐放松师尊的警惕性,免得他一起反应就用修为压制,这样自己就观察不到了。


    他偷偷在被窝里竖了一个沙漏,一个时辰后提醒他。


    一刻钟后,孟白絮听见师尊进来的脚步声,沉浸装睡。


    温庭树:“睡不着不用硬睡。”


    孟白絮:“睡着了睡着了,师尊你快去睡吧。”


    温庭树踯躅一会儿,转身走了。


    孟白絮心道快走快走,回你自己屋里去。


    他手里紧紧握着沙漏,不知不觉睡着,手心的沙漏阵阵发烫到把他的腰都烫红了,他才被惊醒。


    怎么能睡着!孟白絮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穿过中庭,横雪山周围有法阵保护,夜间睡觉不必关门,他手指在发间的银鸢上摸了下,一点轻盈的流光顺着风潜进了温庭树屋里,充当孟白絮的双眼。


    屋中,温庭树坐在茶桌边,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搁在桌上,手边一盏温凉的茶,清冷如霜的面庞上看不出异样,但师尊从来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夜间从不活动,无趣得很。此时还未睡,说明药起效了。


    因为夜深人静,温庭树没有压制,也没有解决,只是静坐闭目,让孟白絮看了个正着。


    师尊垂下来的袖子正在覆在大腿上,有些遮挡,未见山峦全貌,孟白絮正要操纵流光,近距离端详。


    忽地,温庭树睁开眸子,直直朝屋外看来。


    孟白絮一惊,撤退前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师尊那里,却发现那里已经冷静下来了。


    孟白絮眨了下眼,这就不行了?


    按照孟白絮的设想,师尊中药之后,他至少要花一刻钟的时间将其制服,师尊必须坚持上一刻钟才行。


    没关系,欲速则不达,林摇说了,丹药少量多次可以壮阳,他先给师尊补一段时间身子便是。


    胡思乱想间,温庭树已经来到他面前,声音与往常无异:“饿得睡不着?”


    孟白絮点头,捂着肚子:“嗯。师尊,要不我还是三个月后再辟谷吧,你把乾坤袋还我,我想吃里面的兔腿。”


    孟白絮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温庭树腰间,不知在看乾坤袋还是什么地方。


    温庭树罕见不自在地摸了一下乾坤袋:“再忍一忍。”


    孟白絮顿时计上心来,迅速近身,能抢回乾坤袋是好,抢不到他就趁机改道偷桃,看看师尊是不是真的冷静了。


    温庭树马上就会明白什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唔——”


    温庭树手更快,电光石火之间,孟白絮被掐住下巴,控在原地,温庭树手比他长,师尊一臂的距离,恰好令他与陈仓咫尺天涯。


    可恶!温庭树居然用这种掐手下败将的姿势对付他!


    孟白絮刚要说话,温庭树的拇指和中指便顺势捏开他的嘴巴。


    下一秒,一株火种般的光球从温庭树嘴里飞出,映在孟白絮瞪大的眼珠里如一团烈日袭近。


    在孟白絮反应过来之前,那团炽热的东西已经喂进嘴里,直沉丹田,引得小腹火热胀满,好似刚吃了一顿大补之物。


    这是、这是温庭树的元丹!


    温庭树松开孟白絮,揉了揉他的脑袋,目光清明,神情似水:“有我的元丹,晚上能睡着了吧。”


    他才没有睡不着……孟白絮心中有千言万语的顶嘴,但都盖不过吞了师尊元丹这件事来得震惊。


    元丹才是修士真正的命根子。


    修士没有了元丹,就跟普通人一模一样,会衰老病死。


    温庭树年纪这么大,元丹离体数日后果不堪设想。


    最亲密无间的道侣都不会将自己的元丹让给对方。


    孟白絮捂着小腹,好像那里要鼓起来了,不可置信道:“你就不怕我揣着你的元丹跑了?”


    温庭树:“你是我徒弟,师父的就是你的,为什么要跑。”


    孟白絮垂下眼睫,哼,夺丹这事魔教都为之不屑,他当然不会跑,揣着其他东西可不一定了。


    “那……那你没有元丹,会不会长白头发?我还给你,我不要。”


    温庭树:“不碍事,你明日还我便可。”


    孟白絮再次意识到温庭树修为恐怕远在他之上,偃旗息鼓地抿住红得滴血的唇。


    渡元丹,虽然没有直接唇舌相碰,但孟白絮嘴唇还是发烫,连带着脸颊也红了。


    师尊的元丹才是大补,比林摇的丹药要强上不知几万倍。


    温庭树活了五百年,仇家肯定很多,没有元丹夜里太危险了,被偷袭了怎么办?


    孟白絮果断道:“我晚上跟你睡。”


    温庭树:“好。”


    师尊的房间早就来过不知道多少次,只是没上过床,孟白絮一屁股坐在外侧,道:“今天我睡外面。”


    温庭树:“我要早起。”


    孟白絮想了想,爬到了里面:“那师尊你不要吵我,我明天不上学。”


    师尊没有元丹,他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免得仇家找上门来。


    他情急之下穿着中衣过来,双手一撑床,上衣便吊了起来,露出他被沙漏烫红的皮肤,两指宽的红痕在巴掌宽的细腰上很是显眼。


    温庭树:“这里怎么了?”


    孟白絮只觉得自己腰上某处一凉,却是因为被师尊的指腹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流水般的灵力注入,迅速消掉烫红——


    不,反而更红了。


    温庭树忘记自己没有元丹,无法输出灵力,更不能修复伤痕。指尖那一碰,徒劳一场,仿佛故意为之的轻薄。


    这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的记性不好。


    “干什么?”孟白絮觉痒扭头,和尴尬的师尊四目相对。


    温庭树淡然地收回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不当回事。”


    孟白絮应了一声好,自己的手指按上去,红痕很快变得白皙如初。


    “小事一桩,人饿着就会冷,冷了就要烤火,烤火就会烫到啦。”


    他一边瞎编一边抬眸去瞥温庭树,却见师尊垂下了眼睫,仿佛在后悔没有早点把元丹给他,遂满意地钻进师尊的被窝——又用饿肚子拿捏了师尊!以后可要记得一顿都不能少!


    孟白絮把棉被盖到下巴处,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他在外面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大师兄,在温庭树面前,还像个任性天真的孩子。


    温庭树躺在外侧,两人间隔着一些距离。


    孟白絮含着温庭树的元丹,浑身暖洋洋的,像小腹窝着一个暖炉,他大发慈悲地放过没有元丹毫不设防的师父,没有趁火打劫:“睡觉睡觉。”


    “睡吧。”


    温庭树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哄孩子睡觉的经验,听闻奶妈都是喂奶哄睡,可眼下他也不能给孟白絮吃任何东西让他的辟谷半途而废。


    幸好还有元丹可以一用。


    少顷,孟白絮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面向师尊,把腿翘到了师尊腰上,白皙纤细的足腕晃来晃去,哪里有半分困倦。


    西殿靠近竹林,细碎的虫儿声穿透门窗,像安抚人心的夜曲。


    孟白絮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瞥向温庭树,温庭树每天就是这样安静地睡觉吗?睡前不说一点横雪山的八卦吗?


    孟白絮没话找话:“师尊这边虫儿怎么这么吵,改天我把它们全抓了!”


    过了会儿,他另一只眼睛也睁开,抬手支起了脑袋。


    月光如水,少年人的目光如练。孟白絮每次看到师尊,都会想到一个成语:玉树临风。


    徒弟摆明了要夜聊,温庭树无法忽视,起了话头:“面条里你加了什么额外之物?”


    孟白絮先战术否认:“没有!”


    温庭树不言,若非笃定的事情,他不会拿出来问。


    孟白絮本来也没想瞒,故作懊恼道:“对不起,我想让青牛生小牛,让横雪山热闹一些,给萝卜里加了发|情丹,和面的时候忘记洗手了。”


    温庭树沉默了,他以为孟白絮只是不善庖厨之事,胡乱添加相生之物,误打误撞有了不可言说的药效。


    横雪宗并无双修之法,兰麝怎么会拿到这种不三不四异常凶猛的丹药?而且其药性不像单纯牲畜用药。


    事关重大,明日就叫钟离掌门彻查发|情丹如何流入横雪宗,又如何到了孟白絮手上。


    心下有了决断,温庭树睁眼忽然触及到徒弟坦荡的目光,以及一脸得到宝贝丹药的得意,瞬间恍然——恐怕是兰麝私下拜托炼丹师弟所制,此番若是彻查,人仰马翻,以后兰麝还如何与同门相处?如何让人信服他?如何立大师兄之威?


    罢了,身为一宗之主,何必干预小辈交往。


    孟白絮不知师尊的纠结,明知故问:“师尊,你中招了吗?”


    温庭树:“没有。”


    呵,嘴硬。


    孟白絮天马行空道:“牛吃了想生小牛,人吃了会想生小宗主吗?”


    “……不会有小宗主。”温庭树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为人师表,波澜不惊,他耐心教育急于求成的徒弟,“万物生息繁衍自有天意,畜牲有畜牲之道,无需干涉。”


    孟白絮心想,畜牲自然有畜牲之道,他担心师尊不能人道嘛。


    他敷衍道:“喔。”


    温庭树叹了一口气:“睡吧,下次记得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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