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你能叫我一声尤尔吗?……
第一次排练结束后, 当天的情况迅速被密探们添油加醋地传播到了论坛上。
旁观者清,好事者们很快意识到排练表象下真正的一场大戏,议论什么的都有, 个顶个的不堪入目,连带着本该没存在感的陆月章都被拉了出来批判一番, 有说其抢戏的,更有甚者又拿出陆虞相貌相似的点,大肆挖苦。
污言秽语, 总归让人看不下去, 拉黑了几个帖子后, 虞听终于忍无可忍, 暂时卸载校园论坛。
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课程压力不大, 虞听这种基本攒够学分的好学生除了提前准备准备毕业考试也没什么太重的负担。
也因此, 校庆一百五十周年的这场舞台剧,不知不觉成为了他这段时间的生活重心。
自然,作为这个世界的非原住民, 虞听同样知道舞台剧本身也是F4们感情纠葛的关键爆发点。
大隐隐于市, 每次大小排练虞听都尽量躲在角落,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
好在陆月章这位天选主角自带腥风血雨体质, 戏份又是女一号,每次红毛导演不是揪着他的台词和舞台站位纠正个没完,就是要平衡几位火气颇大的主演们的争斗。
渐渐的,虞听找到了排练的隐匿之道, 每次自己的戏份完事立刻开溜, 绝不多停留一秒,和他搭戏最多的尤里乌斯几次想动手动脚,都被骑士和王子明里暗里阻挠, 竟可笑地再没“得手”过。
【这么多天了,回奥林德的日子定下来没?私人航线约好了吗?】
排练后台,虞听发完消息,望着空荡荡的屏幕,忍不住扼腕。
燕寻又在玩失踪了。这次已经四五个小时没有回他,虽说有时差的缘故,可还是令人有点恼火。
不想承认自己因为等某个人一句轻飘飘的回复而心焦,虞听干脆收起手机,等着跟其余的演员一同上台。
“今天演员们要换上戏服,从头到尾完整过一遍!”红发导演这次换了个扩音喇叭在底下吼,高强度的排练已经让他嗓音沙哑,“穿上戏服就都打起精神来!”
除了没有戴假发化妆,演员们已经在剧组的帮助下换上戏服。
虞听扯了扯那件大到夸张的月牙色拖地长裙,感觉自己下半身空荡荡凉飕飕的,肋骨又被束腰勒得生疼。不知道哪个糊涂虫按照女生的尺寸租的裙子,也就是虞听腰够细,即便这样他还是勒得呼吸困难。
活动室的门突然打开,几个人鱼贯而入,最后走进来的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文艺部长。
“部长你怎么来了?”红发导演转身。尽管自诩片场最大,但自家部长的面子不能不给。
“最近为了校庆,抽不出时间来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文体部长抱着胳膊,在导演身边坐下,“你们排练你们的,不用管我。”
导演更加来了精神,对准收音器扯着嗓子:“都准备就绪!”
舞台下的演员拖着笨重的身子,如校园祭的玩偶一样上台。男主角希莱尔走在最前面,面色恹恹的,这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主儿在神经质面前也被磨光了耐性,眼下导演大概成为他校园生活中唯一避之不及的人物。
虞听提着裙摆艰难迈上台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扶着我,学长。”
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素白的手。
他转头对上尤里乌斯碧蓝色的眼睛,对方总是挂着风度翩迁的笑,国王的披风、礼服和皇冠加之于他身上,堪称完美契合。
虞听摇摇头:“不用了,我偷偷穿了平底鞋。”
他没有搭手,走上舞台。
尤里乌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虞听的背影,对方高挑修长的身影包裹在丝绸礼服中,柔软的面料衬得青年肩胛骨的线条更加清瘦硬朗。
凛冽的英气,让他像一柄包裹在蕾丝白缎里的袖剑。
虞听照例走到舞台最安全的角落。希莱尔和林抚也已经站好,两人都看见虞听的扮相,林抚没戴眼镜,少了镜片掩饰的目光一阵闪烁,瞥向别处,而希莱尔猛地一转身,腰间的佩剑差点把一个路人甲横扫在地。
“哎唷!”遭殃的学生捂着大腿。
“去,离老子远点!”希莱尔低喝,只不过语气不够蛮横,反有点慌张。
一阵推推搡搡,演员总算各自落位。
导演自信十足地偏过头对文体部长耳语:“您来得正好,部长,今天……部长您在拍什么?”
闪光灯熄灭,文体部长放下手机:“回去要给宣传员做图片素材。”
“哦。”导演恍然大悟,“部长您慢慢拍。各就位,预备!”
导演喊着不伦不类的口号,一声action,排练正式开始。
希莱尔瞪着死鱼眼上前,本该高大矫健的身姿因为精疲力尽而微驼。
“我的生命,我存在的意义,”希莱尔念着冗长的独白,“正是你,我亲爱的公主,你让我思考人生的终极命题……”
看起来王子不像是因为公主而思考人生的命题,而是对人生彻底无望了。旁观者的存在让导演恢复了些自知之明,他转头讪笑着:
“部长,你也知道,让风纪委员大人配合演出已经实属不易……”
他惊讶地发现部长并没在听他讲话,甚至没在真的观看舞台剧,他噼里啪啦用手机打字,手指翻飞出残影。
“部长?”导演唤道。
文体部长头也不抬:“别管我。我在看着呢。”
导演半信半疑地回过头,看着台上演员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忧心忡忡。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文体部长临阵换将的同时,部长的手机屏幕正显示出一个聊天框,上面有刚拍下来发送的现场实况照片,底下的消息远远不断地发出。
【收到您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赶来了。还需要其他角度的照片吗?】
【一切非常顺利,秩序井然。有我在,您不必担心。】
对方隔了一会儿回:
【我怎么看不到“王后”?】
文体部长起身,在导演讶异的注视下欻欻按了数下快门,继续编辑发送:
【抱歉主席,刚刚的角度不大清晰。】
【“王后”站的位置比较偏。现在能够看清楚吗?】
又过了一会儿。
对方:【今天穿戏服彩排?】
【排练期间他一直都穿成这样?有没有人借此开玩笑,或者做出下流不尊重的行为?】
文体部长汗有点下来了。他不敢说因为忙,自己对舞台剧根本就是撒手不管,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胡诌:
【绝对没有,这是第一次穿戏服排练,即便在之前,我也嘱咐总导演同学对王后多加关照。】
对方回了一个【好】。
一字如免罪金牌,文体部长长舒口气,赶紧补了两句问候:【主席,其实等您回来您完全可以亲自来检查彩排效果,文体部随时欢迎。】
【冒昧多说一句,如果主席您对舞台剧真的很感兴趣的话,其实……这次舞台剧本身也是给您这届毕业生的贺礼,因为规格高,海默教授要求重要任务都配备有B角。】
【我的意思是,假如您愿意……】
最后一句话文体部长实在没勇气贸然发送。
等了半晌,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又一会。
【彩排就不去了。给全体毕业生们的舞台剧,也不是他专门给我一个人的。】
他是谁?文体部长想问,但没问出来。
导演在旁边轻轻捅他:“部长,您快看,这场的灯光效果是我对灯光组进行魔鬼特训后呈现出来的!尤其是那个吊灯,我自掏腰包——”
文体部长忽然抓紧震动的手机低头看去,最后一条消息躺在二人的聊天框中,格外乍眼。
【不过你刚刚说,舞台剧还准备了B角?】
文体部长大喜过望,挥开导演的手,激情打字:
【是的燕主席,我给您细说……】
*
全场大排练结束,已是晚上六点钟。
人群散尽了,虞听方才从更衣室走出。他的戏服最繁复华丽,不得不求助其他人帮忙,几个一年级的学生帮虞听脱下裙子就咬牙跑出去了,仿佛见了吃人的妖怪,留下虞听独自莫名其妙。
走出社团活动大楼,外面天已经半黑。戏服勒出的印子硌得虞听腾出手揉着,腰背又酸又痛,两腿更是僵得快要不会打弯。
看了看手机,燕寻还是没有回信。
“……算了,”虞听把手机丢进书包,自言自语,“别管他死活了虞听,这是越界。”
没走几步,一个身影当在他面前。校园主干道两旁的路灯恰好亮了,那人投下的阴影正好延伸到虞听的鞋尖下。
“学长。”金发碧眼的青年对虞听永远是好脾气的微笑,“我送你回家吧。”
虞听沉默。
这几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懂。
他可以拒绝很多次,但尤里乌斯只会在下一次继续若无其事地对他发出邀约。
“那就麻烦了。”虞听缓步上前,“你来开车?”
“嗯,”尤里乌斯看着虞听从身前经过,笑着跟上,“车上有热的蜂蜜牛奶和鱼子酱三明治,排练错过了晚饭时间,学长一定饿了吧?低血糖就不好了,路上稍微垫垫肚子。”
虞听道了声谢,二人来到停车场,一左一右上了辆劳斯莱斯闪灵。尤里乌斯不由分说帮虞听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回家?”
“不,”虞听报出一个地址,“我去这里。”
尤里乌斯设定导航地址,车子开出赛罗米尔的大门。天空一片无杂质的靛蓝色,如无边无际的穹顶。
车内很安静,发动机几乎没有声音。虞听捧着温过的蜂蜜牛奶暖手,微凉十指交叠,在玻璃瓶上留下雾气的指印。
尤里乌斯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那张任何人看了都要赞美一句俊美无俦的混血儿的脸,即便在沉沉降临的夜色下,依旧有着恍若太阳的明朗光辉。
“成年之前其实我就偷学开车了,学长你知道的。”尤里乌斯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笑了笑,“驾照是成人礼之后考的。他们都说考驾照有点紧张,不过对我来说,没有我第一次开车带着学长偷偷溜出奥林德玩来的紧张。”
虞听看着车内的后视镜,尤里乌斯的眼神时不时也往镜中瞟,对视上便冲他一笑,碧蓝的双眼弯成两弯月牙湖泊。
“是么。”虞听点头。
这些都是原书里不曾写的。他是三流作者都不愿浪费笔墨的路人虞听,而尤里乌斯是路人的炮灰竹马,路人和炮灰儿时的故事,向来不被在意。
但是尤里乌斯似乎相当执着于提及这些他无从得知的过往。
“小时候我不知道学长身体不好,那时我骑着母亲买给我的自行车载你去你家附近的林场兜风,半路狂风大作,你有点害怕了,却还是陪着我去林场深处探险。”尤里乌斯打开车内的暖风,“回家时果然下了场大雨,我回家喝了一碗保姆的热姜茶,什么事都没有,你却病倒了,烧了两天两夜。”
“父亲知道以后大怒,拉着我去虞家赔罪,那时你烧得满面通红,躺在床上,却对你和我的父母说一切都是你一时兴起,所以央求我陪你玩得太晚……后来每次你生病发烧时我都在想,如果不是那天我太任性,你的身体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点。”
劳斯莱斯闪灵逐渐驶出灯火辉煌的闹市区。
虞听道:“这不干你的事。”
“你总是这么说。”尤里乌斯发出一声叹息般的笑,“可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法放任自己淘气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学长,我才感觉自己活得最放松,最安心。”
“在别人面前,你活得很压抑么?”
“你是指当一个所谓的‘气度不凡的索恩少爷’?”尤里乌斯苦笑,“可我只是个会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孩。除了你,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从来都不在乎。”
车内的空气莫名地压缩了一般沉重。
尤里乌斯低声道:“小听哥。”
虞听阖了阖眼。
“你能叫我一声尤尔吗?”尤里乌斯带着希冀地问。
没有回应。虞听不知道该怎么回,会唤索恩少爷一声尤尔的那个人,他的小听哥已经不在了,他的小听哥死在一场注定的横祸中,而自己不过是侥幸延续了这条性命。
他没道理承受尤里乌斯的这份期待,更不该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心意。
“小听哥,其实我感觉得到,我们越来越疏远了。”尤里乌斯转眼看向后视镜,“也许我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包容我一次,我们回到从前,好么?”
闪灵拐进一条非主干道,道路两侧的灯光越来越弱,虞听瓷白的脸上神色模糊。
“我不是你的小听哥,尤里乌斯。”虞听说,“人总是会变的,这无可厚非,可你总是不愿意正视这一点。”
他说的是真话,但内心深处他也知道,尤里乌斯不会明白这话的含义。
果然,尤里乌斯怔了怔。
“看来学长还是不肯。”他默默点头,“我知道了。”
车子减速,在导航的指引下右拐。
尤里乌斯碧蓝的瞳孔突然睁大,他猛地踩下刹车,虞听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扑。
他直起身,看见尤里乌斯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皮革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手背青筋暴起。
“这里是哪?”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虞听的脸,颈椎似乎都随着这个极其缓慢的动作产生僵硬的咔嚓声。
“这里,”他明知故问,“是哪?”
虞听觑起眼睛。
尤里乌斯克制不住地深呼吸,眼白浮起血丝,上下牙关紧咬,两腮僵硬得像石头。
没人见过贵公子这般堪称失控的丑态,仿佛一瞬之间换了个人,蛰伏在体内的鹰隼透过那双蓝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咆哮着的却并非愤怒,而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设定导航地址的时候尤里乌斯并没有留意。
直到现在,燕氏庄园的尖顶遥遥地出现在他面前。
虞听平静地对上尤里乌斯的目光。
“一直没有恰当的时机告诉你。”虞听说,“我订婚了,现在住在未婚夫燕寻的家。”——
作者有话说:文艺部长扮演摄像头这一块/.
颤抖吧尤里乌斯!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下谁是大小王了[狗头]
第37章 第 37 章 恨来恨去,只恨没有一席……
尤里乌斯脸上的面具终于哗的粉碎。
“和燕寻订婚?”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 “那个学生会主席燕寻?你和他是自愿的么?!”
虞听也解开安全带:“最初的确不是。不过……”
他想了想:“以后别在我家外面等我了,尤里乌斯。有一个成语叫做刻舟求剑,你现在做的正是一模一样的傻事。”
他伸手要打开车门, 尤里乌斯突然暴起,一把捉住虞听的手腕。
“等等!”尤里乌斯力气大到让虞听觉得自己腕骨要被捏碎, “叔叔阿姨,还有你祖母真的同意你与燕氏联姻?!你——你真的爱他么,小听哥?”
尤里乌斯牙齿都在颤抖, 他不得不咬牙切齿来掩饰窘态, 近乎恶狠狠地问道。
虞听蹙眉, 反过来端详着尤里乌斯这张被扭曲了的俊美脸庞。
即便是在被虚构出来的世界, 人与人之间依旧是不公平的。尤里乌斯有着顶级混血儿的皮囊, 出类拔萃的身世, 可那些视他为梦中情人的男男女女若是看到尤里乌斯这失控到几近癫狂的模样,美梦也会破碎了一地。
“你已经失态了,尤里乌斯。”虞听说。
“我不明白!”尤里乌斯大吼, 下一秒又低声下气, “小听哥,十年了, 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第一选择,至少在我心里向来如此!燕寻到底好在哪,为什么他可以后来者居上?!”
“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凭什么不明白!”尤里乌斯眼角肌肉快速抽动,脖颈浮起青色的血管, “我喜欢你, 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一个!”
虞听一愣。
“你再不明白我就要被活活憋疯了!”尤里乌斯声音透着危险的亢奋,“我可以等你回心转意, 也可以等你愿意回头再看我一眼,可你抛下了我要去和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燕氏继承人结婚!我对你又算什么?!”
虞听深深望着他:“那陆月章呢?”
“陆月章?”尤里乌斯亦是一愣,而后释然,”原来如此,难怪最近小听哥对我爱答不理。”
他眼里划过一丝轻蔑:“没错,小听哥不在的那三个月陆月章入学了,他懂事听话,最重要的是他在赛罗米尔孤立无助,只能求助我,每当他向我投来那种求救的眼神时,我都感觉到依赖感,你很久没对我有过的依赖感……小听哥,如果你介意他的话,我可以让他随时消失。”
“随时消失?”虞听挑眉。
“对,”尤里乌斯笃定道,“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尤里乌斯表情放松下来,他似乎看到希望的曙光,那种胸有成竹的笑意悄然爬上眼角眉梢。
“只要不和燕寻结婚,想怎么考验我我都无所谓。”他温情脉脉地说,“哪怕惩罚我也好,我是个混蛋,无耻之徒,小听哥晾着我没关系,我是不会放弃追求小听哥的……”
虞听轻轻道:“我是说,这对陆月章公平吗?”
尤里乌斯蓦地怔住。
虞听手背覆在尤里乌斯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根根将手指掰开。
“你说你苦等我,可陆月章却成了你随意挥霍,供你排解寂寞的替代品。”虞听说,“从前你请求我为陆月章退让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陆月章,而我只是你展现魅力的‘道具’,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尤里乌斯,你糟蹋了所有人的感情。”
尤里乌斯嘴唇白了:“当时我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我以为你会因为你的青梅竹马偏心别人而吃醋……”
“吃醋。”虞听淡淡一笑,“即便你的青梅竹马昏迷三个月依然大难不死,你也只是在电话里问候了两句,那时你满心都在那个让你更有‘被需要感’的陆月章身上。这也是吃醋?”
尤里乌斯瞳孔一缩:“你怎么知——”
“责怪你没有意义,尤里乌斯。”虞听打断他,“你想要的太多了,以至于你自己都分不清你有多少真心。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爱我,又真的那么爱陆月章吗?”
尤里乌斯张了张口,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就送到这里吧。”虞听把方才掉在地上的蜂蜜牛奶捡起来,放回置物架上,“今天车里的这些话,我们就当谁也没有听过。”
“不,虞听!”
风度让人无可挑剔的年轻绅士撕下他的伪装,尤里乌斯拉住虞听的手臂,说不上是蛮横还是哀求:“告诉我你并不爱燕寻好吗?我想听你亲口说!”
虞听挣扎开:“我不喜欢你的,尤里乌斯,将来永远不会。”
“为什么?!”尤里乌斯指尖发抖,为了不让虞听踏入面前该死的庄园一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到底好在哪?”
“因为我知道燕寻和我是一样的人。”虞听说,“尤里乌斯,世上的真心瞬息万变,正因为如此,一旦打开心上的锁,燕寻的世界就不会再分享给其他人。”
尤里乌斯的颤抖也停止了。
“小听哥……”他喃喃,“你让我感觉,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虞听打开车门,一只脚跨下车,顿了顿又回过头。
“你等的那个小听哥已经不在了。”虞听说,“我不能叫你尤尔,因为我没法把你要的那个人给你带回来,唯有这一点,我很抱歉,尤里乌斯。”
他下了车,关上车门。
尤里乌斯跌回座椅里,失神地看向前方。
闪灵惨白的车灯照亮了庄园大门,虞听黑发黑衣,清瘦修长的身影背着光走进黑暗里,如一滴墨汁融入深海。
车内冷极了,一丝温存的气息也不曾留下。
尤里乌斯深深呼吸,他胸膛愈发起伏,喘息一声重过一声,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充满了整个车内,尤里乌斯浑浊的眼神猛地一动,拿起手机。
铃声不断地吵闹,尤里乌斯举着手机,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眼里泛起某种从未示人的光,那时即便在虞听面前失态时也未曾展露过的,原始而危险的眼神。
尤里乌斯按下接听键,打开免提。
来电者没有任何称呼:“喂?我现在……有打扰你吗?”
没有回话,尤里乌斯异样的、沉重的呼吸声透过话筒被清晰地收录进去,化为粗粝的电波。
来电者吞了吞口水:“你在听吗,尤里乌斯?”
封闭的车内空间让来电者声音中一点点丝线般的颤抖也清晰可辨。
尤里乌斯缓慢地一字一顿:“现在来找我。”
“……唔?”
“我会给你一个地址,现在马上来见我。”尤里乌斯沉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来电者也沉默了。片刻后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没有挂断电话,大约是起身开始换衣服,布料摩擦声模模糊糊地从背景中传来。
尤里乌斯眸光细微错动,敛了眼皮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备注。
“你现在在家?”他问。
“嗯。”来电者果然在换衣服,声音都远了些。
“还住在那个出租屋么?”
“嗯。”
“我给你转了些钱。”尤里乌斯编辑了一个定位给来电者发过去,顺便打了一万块给对方,“不用省着花,没钱了就管我要。换一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住吧。”
衣物摩擦声顿了顿:“不了吧,这里挺好的,附近就有巴士,而且离我父母也很远。他们要是知道我的住处,又得吵着要我退学去打工。”
尤里乌斯摩挲着方向盘,若有所思。
他把车灯关了,外面顿时一片漆黑。燕氏庄园如一座泛着柔光的城堡,矗立在长夜中,矗立在他面前。
“把出租屋退了。”他坚决又直白地命令道,“我叫人给你安排个方便又不会被你父母发现的住处。”
馅饼从天上掉下来,来电者没有一丁点反应,连一句道谢都没有。
“我看见定位了,”来电者笑了笑,“就在燕氏庄园附近。听你那边的动静,你现在应该在车上。所以今天要在车里吗?”
尤里乌斯眼皮微微一跳。
“我猜,”来电者听上去声音放空,“你今天一定是被刺激得不轻吧……刚刚这些是预支给我的补偿么?”
尤里乌斯依旧一言不发。
来电者淡淡道:“我准备好了,大概二十分钟到。”
“不用了。”尤里乌斯突然说道,“不用来找我了。”
来电者也不说话了。
尤里乌斯把电话拿起来,眼睛仍然盯着车前方。
几分钟之前虞听刚刚从这里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忽然之间尤里乌斯意识到对方踏入的不是夜幕深处,只是一座灯火通明、美轮美奂的庄园。
他早该知道的,可那一刻他只觉得暗无天日,所有的光都随着某个人的离开而离开。
“忽然没兴致了。”尤里乌斯不动声色道。
来电者没说话也没有动。
尤里乌斯靠在座椅里,拔下车钥匙。仪表盘的光也消失了,他抬起头,望着漫天黯淡的星光。
“今天有人对我说了一些话。他说的话,让我第一次觉得他好陌生,也让我觉得我自己好陌生。”尤里乌斯沉声说。
来电者还是不语。
尤里乌斯低低地道:“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来到赛罗米尔这么久,我还从没认真听你讲过你的事。”
“我其实讲过很多次,”来电者说,“只是那时你心里都是另一个人。”
“是么,”尤里乌斯笑,“那就为我重新讲一遍吧,月章。”
电话另一端,陆月章拉上褪色的旧窗帘,在狭窄的单人床边坐下,从外套里掏出什么东西丢在桌子上。那是一盒在任何便利店都能买到的,最廉价的避y套。
“实在是个漫长又乏味的故事。”陆月章望着黑漆漆的出租屋,慢慢地说,“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
虞听回到庄园,刚在一楼换了鞋,白发管家走出来,帮他拎包脱外套。
“小虞少爷,”管家说,“少爷他回来了。”
虞听倏地扶着鞋柜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刚回来没多久。”燕夫人这两天稍有抱恙,吃了药早早睡了,家里因此静悄悄的,灯也都调成最温和的一档,管家嗓音都放轻许多。
虞听:“他在他自己房间?”
“是,少爷回来之后一直在书房。”管家顿了顿,“小虞少爷,伊斯特芬军校的考试成绩公布了。”
虞听心失重般一荡,他开始仔细打量管家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成绩……怎么样?”虞听抿了抿唇。
管家礼貌地笑笑:“少爷成绩非常优异,以第三名的名次被录取了。”
虞听长吁口气,靠在墙上,感觉小腿都软了。他回过神,忍不住笑着嗔了一句:“干嘛这么沉重,我还以为出什么岔子了!”
管家还是笑笑,也不辩解:“小虞少爷上楼吧,玄关冷。”
虞听把碍手的东西塞给管家,电梯也不坐了,快步上楼。到了燕寻房间门外,安珀罗斯正拿着羽毛掸子擦灰,看见虞听过来,也强作笑容:“回来了小虞少爷。”
“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怎么了?”虞听不解,“笑得比哭还难看。”
安珀罗斯左顾右盼,凑上来,掸子差点怼到虞听脸上:“小虞少爷,少爷他回来之后一直在书房,刚才我进去给他送茶,看见窗户开了,少爷他在窗边站着。”
虞听:“哦。”
安珀罗斯神秘兮兮,伸出两根手指:“根据屋里的气温,他至少站了二十分钟!”
“……”虞听:“谢谢你通风报信,但是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安珀罗斯正色道,“但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少爷,你随机应变啊,少爷他瞧着脸色真的很差。”
虞听嗤笑:“都金榜题名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行了行了,去休息吧,有什么活明天再做。”
安珀罗斯对他努努嘴,一脸高深莫测地扛着羽毛掸子走了。
虞听敲敲门,把门推开。一股春寒倒灌进门缝,他已经脱了大衣和外套,只穿了件长袖卫衣,忍不住一个哆嗦。
书桌上开了盏台灯,微弱的光线将一道长而淡的影子打在装了满墙书的书架上。燕寻穿着衬衫马甲,黑色长裤,背对着虞听站在窗前,窗台上放着一杯早就冷掉的茶。
虞听反手带上门,清清嗓:“燕少,恭喜你被伊斯特芬录取!”
燕寻挺拔的后背纹丝不动,只有搭在窗台上的一只手曲指轻轻叩着。台灯灯光太弱,窗户上映出一张朦胧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虞听上前:“在国外一切还顺利吧?看在今天是你大好日子的份儿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不回我消息的事了。有没有捎给我一件伴手礼?”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一阵微风。
燕寻目视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突然兴致大发想要观星。
虞听不耐烦了:“干嘛,装深沉?”
燕寻侧过身来。四目相对,那双黑沉的眸子像寒铁的刃,目光不逼人,只是簌簌的冷。
虞听怔了一秒,目光下意识扫过青年的脸。
他说:“燕……”
“虞听,”燕寻沉声说,“你瘦了。”
虞听蓦地失语。你瘦了三个字,从燕寻嘴里讲出来,沉重得好像一桩罪。
“还好吧。”虞听发现燕寻确实心情不佳了,又不知缘由,只好先软化一些,“那个,是在国外遇到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燕寻的脸被冰封了一样,说不上阴沉,却很淡漠。
“在国外一切都好。”他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算是回应的话。
虞听尴尬地眨眨眼睛,强作笑容:“被录取之后应该很忙吧?你申请了提前毕业,正式报道之前还要做不少事情……”
“嗯。”燕寻挪开眼,“你有什么事吗?”
虞听哽了哽:“燕寻,你回奥林德也不说一声,这也就罢了,我又没招你惹你,你臭着脸给谁看?”
燕寻面向窗外。虞听偏要和他对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瞪着他,一副必须给个说法的模样。
燕寻垂下眼帘,看着庄园的大门。
两道长长的光柱一闪,一辆停在大门口的劳斯莱斯闪灵发动,倒回车道,慢慢离开。
“是啊,”燕寻幽幽地说,“招惹这两个字,本来就无从谈起。要说招惹,也该是我招惹你才对。”
“你说什么?”虞听一时懵了。
燕寻闭上眼。
他恨自己眼力太好,否则车内某人被尤里乌斯拉扯住不放的模样,也不会被深刻地烙入他的虹膜。
“最近你应该很忙吧。”燕寻平静地说,“为了那个舞台剧,这么晚才回家。”
“我——”虞听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觑起眼睛,“等等,那不是尤里乌斯的车么?”
他又看着燕寻:“你看见了?”
燕寻倏地侧过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看见,不该过问?”他问。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虞听哭笑不得,“我没想让尤里乌斯送我回来,他非要……”
“你的青梅竹马送你回家本来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向我解释。”燕寻说着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只是个假未婚夫,过问这些岂不是越界。”
虞听脑子嗡嗡作响。眼前这个燕寻像是换了个人,他甚至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也被穿越了之类的可能性。
“从小长大的情谊肯定是拿来作秀的未婚夫比不上的吧。”燕寻喉结滚了滚,“你就会叫他的名字,尤里乌斯。”
“我对谁都这么叫,”虞听也气笑了,“我还管希莱尔·欧文叫希莱尔,管小时候的尤里乌斯叫尤尔呢。这能证明什么?”
“哦,”燕寻微微扬起下巴,“风纪部长希莱尔。差点忘了那家伙了。”
虞听莫名感到背后一阵凉飕飕。
燕寻睨了一眼闪灵开走的那条车道:“那个和你孽缘颇深的希莱尔·欧文,还有你的竹马尤尔,他们很早就像苍蝇一样围在你身边了,对么?”
“燕寻!”虞听终于怒了,“你大老远赶回来,就是为了对我阴阳怪气?亏我还真心为你考上伊斯特芬高兴!”
燕寻又看向虞听。
“你是替我高兴么?”燕寻冷冷道,“虞听,你是为你自己能够早日摆脱我而高兴。”
虞听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我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燕寻上前一步,二人目光相撞。
他沉声问:“我考上伊斯特芬,除了能够还你一个自由清白身,还能够给你什么?”
熊熊燃着的火熄灭了。
虞听瞠目,脑子里短路般一阵空白。
燕寻目光仿佛要将他钉死在自己眸中,开口时竟然多了分沙哑。
“虞听,我真恨你这么高兴。”他说,“尤里乌斯的车在门口停了很久你才下车,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虞听张了张唇:“只是闲聊。”
燕寻了然地颔首,哼笑。
“只是闲聊啊。”他感慨,“不要紧,你的事我原也无权问东问西。不方便告诉我,直说就是。”
“我们……”
“你知道么虞听,”燕寻打断他,“尤里乌斯把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我想了一百种做法,可我的双腿就像焊死在地板上一样动也不能动,因为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错。”
恨来恨去,只恨没有一席之地。
来迟一步,连嫉妒都是错。
虞听看了他很久,缓慢摇头:“燕寻,你今天真的莫名其妙。我认识的燕寻不是一个会斤斤计较,伤春悲秋的人。”
燕寻靠在窗台边,挪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伴手礼已经放到你房间了。我在那边认识几位三星米其林甜点师,空运回来的。”他望着满墙的大部头,“睡前别吃太多,你胃肠弱,容易睡不好觉。爱吃的话我让帕雷拜托那边继续空运来。”
虞听冷笑:“让安珀罗斯把东西都拿出去,看见你的礼物我倒胃口。”
燕寻抱着胳膊不说话。虞听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要开门,脚步却又顿住。
他头也不回:“正式演出正好安排在你们这批提前毕业的优秀学生在学院的最后一天。在那之前没几次正式排练了,你来不来看?”
燕寻仍然别过头:“我就不去了,打扰你和你的朋友们不说,还只会扫兴。”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燕寻闭上眼睛。孤灯只照亮了他半张脸,青年深邃的燕窝笼罩在阴霾里,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依旧独自站着,冷风拂过桌面,吹起一张崭新的、印着烫金花体字的入学通知书。
纸片尘埃一般滑到燕寻脚边,却仿佛一息萌动落入心田,尘落静无声,心里的妄念却轰然缭乱——
作者有话说:说起来,烟熏哥的确是个略带大男子主义的性格,不过让小鱼拿下这种大男子主义者,让其在自卑的情绪中患得患失,吃醋失态,何尝不是一种更有挑战性的驯服[狗头]
烟熏哥:他才不是为我高兴[小丑]他想离开我[小丑]他要跟别的男人跑了[小丑]……
第38章 第 38 章 你喜欢他吧,希莱尔·欧……
“忙什么呢, 小听?”
虞听捧着喷壶转过身,对裹着披肩笑盈盈走来的燕夫人点头:“伯母。”
“朱丽叶玫瑰,你也喜欢这个?”燕夫人执过虞听的手, 接过小喷壶,“大周末的, 在这伺候它。”
“这花开得好,我也喜欢。”虞听笑笑,“医生说了, 我锻炼太少, 应该多走动走动。我买了些朱丽叶玫瑰专用的营养液……”
没说完虞听便侧身咳嗽起来, 燕夫人搂住虞听, 皱着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什么医生不医生的, 净出馊主意。你呀, 好好歇着才是要紧,瞧这小脸苍白的……我和燕寻都养了花,让安珀罗斯把你的花搬过去和燕寻的放在一起, 顺便都照料了。”
虞听咳嗽着, 被燕夫人扶着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用手帕捂着唇, 眼尾通红。
“这不大好,伯母。”虞听嗓音沙哑。
“客气什么?朱丽叶玫瑰,安珀罗斯也是会侍弄的。”
小小一方手帕几乎包住虞听大半张脸,他把鼻尖埋进去, 嘟哝。
“什么?”燕夫人侧耳。
“……这是他送我的花”虞听说, “拿回去,他会多心。”
燕夫人看了他一会儿,捏捏他的脖颈, 像捏小猫的后颈肉。
“和小寻吵架了?”燕夫人问。
虞听飞速地看了燕夫人一眼又垂眸,长长的睫羽遮不住眼中讶色。
“没。”虞听悻悻道。
燕夫人轻哼:“胡说。小听,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哦?”
虞听偏过头剧烈咳嗽,手帕盖不住泛红的颧骨。
“那臭小子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们两个往后磨合,指不定会委屈你。”燕夫人摸着虞听的肩膀,“别难过,我和你燕伯父狠狠批评他。”
虞听拉住燕夫人的手:“伯母,千万别。”
燕夫人挑眉看着他。
“燕寻他太紧绷了,太紧绷的人就会想思虑太重。”虞听说,“这样的个性,即便心里有想亲近的人,最后也会慢慢疏远的。你们批评他,他反倒会想多了。”
“好孩子,你已经很委婉了,”燕夫人歪头宠溺地看着他,“燕寻是我生的,我最了解他不过,这臭小子从小就装成小大人,装着装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和他老爸一样,不知道端着个什么劲。”
虞听偷偷看燕夫人:“真的?”
“骗你干嘛。”燕夫人说,“他九岁那年新年,我和你伯父逗他:‘你要有未来的燕氏主人翁意识,今年就把你的压岁钱拿来给家里的佣人管家,还有所有工作人员发红包吧。’结果燕寻真的照做了!”
“他那时也不过是小屁孩一个,可红包拿到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发出去了,分得一毛不剩。那天我和你伯父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的,后来听管家说,他原本计划好了要用压岁钱买一辆限量款的模型赛车。”
“然后呢?他没有央求你们给他买模型赛车,或者补偿他的压岁钱?”
“什么都没有,后来还是我这个当妈的心软了,几周之后找了个由头把他心心念念的模型赛车补上。”燕夫人说,“有时候说说心里话就能解决的事,他偏不,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男孩子坚强一些是好,但太过了也实在是个麻烦……”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气。燕夫人忽然拍了一下虞听的大腿:“我想起来了,医生说急火攻心,你这两天咳嗽的毛病又犯了,会不会就是被燕寻这孩子气的?!”
“伯母,不是说医生的话不能信吗!”虞听失笑,“您就别担心了,燕寻的事……”
他的尾音难以抑制地发涩:“我们的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也是,我是关心则乱了,”燕夫人不觉有他,笑道,“谁家小两口都是这么过来的嘛。再者说,你受了委屈,我和你伯父不答应,我那两位亲家也不会允许啊。”
虞听心不在焉地叠着手帕:“说起来,伯母,这两天怎么一直没见到燕寻,他在忙着结业还是伊斯特芬的事?”
“这就开始打听他的下落了?”燕夫人笑眯眯的,“今天早上那臭小子问候我早安的时候还拐弯抹角地询问你,当时我还奇怪,旁敲侧击地问些什么……”
虞听尴尬得险些把刚叠好的手帕揉乱,燕夫人哈哈一笑:“两样都猜错了,小听,虞中将的提案马上就要最后一次议院内部公投,燕寻帮他的伯父盯着呢。有燕氏和虞家的人脉在,谁也不会坏事的,放心。”
虞听眨眨眼:“……您说什么?”
“我说,和那几位立场不明的议员也已经谈过了,他们表示会考虑接受虞家的提议,让我们安排与虞中将会谈。”电话里秘书帕雷说,“少爷,这已经是您第三次让我重复刚说过的话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么不在状态。”
燕寻靠坐回椅子里:“跨国电话信号不大好。”
帕雷笑呵呵地嗯了一声,不多话。
燕寻垂眼翻着桌上厚厚的文件,电话两边一时都没人率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还是帕雷打破沉默:“您让我运回去的伴手礼,小虞先生还满意吗?”
“凑合吧。”燕寻拿起钢笔。
“当时您胸有成竹,说以您对未婚夫口味的了解,他一定会非常喜欢。”帕雷说,“非常喜欢的东西不会凑合,凑合就是不好。”
钢笔尖顿在纸面,洇开一片墨迹。
燕寻看着文件上一片密密麻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啊,”他说,“凑合就是不好,就是不顺心意。”
他又想起什么:“帕雷,我记得你天生就是蓝眼睛。”
“是的少爷。”
“我家有个叫安珀罗斯的佣人也是蓝眼珠。”燕寻放下钢笔,揉了揉眉心,“他和虞听的关系就不错。他是不是喜欢蓝眼睛而不自知?”
这下帕雷笑不出来:“少爷,我想这只是巧合……而且您确定要把安珀罗斯,还有我这个与您未婚夫素未谋面的员工也纳入竞争范围么?”
燕寻捏着皱起的眉头,满脸疲惫。
帕雷:“上次您委托我的事,的确有了点眉目。”
帕雷能在父亲身边做那么多年的心腹,又被外派出国,名义上是总办一把手,实际就是燕氏在外的代言人,和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分不开。听闻来到燕氏之前,他在大型猎头公司与咨询公司都待过,调查能力不亚于专业私家侦探。
燕寻放下手:“说下去。”
帕雷忽然笑了:“调查到的东西发到您的邮箱了。跨国电话信号不好,我怕您听不清。”
燕寻嗤笑:“挂了。”
电话挂断,燕寻打开邮箱,翻看帕雷整理的文档,看着看着,青年锋利的浓眉紧蹙,眸色愈发沉肃下来。
*
赛罗米尔社团活动楼。
“见鬼,平时空的活动室那么多,偏偏今天想找个喝酒的地方都没有!”
“还不是因为那个校庆……将就一下吧。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几个佩戴风纪部袖标的男生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啤酒倒在活动室的圆桌上。在赛罗米尔,学生严谨在教学楼或活动室饮酒,不过风纪部的人经常灯下黑。
比起在夜场酒吧一掷千金,违反校规的刺激感低级却纯粹。低年级男生们嬉笑着,互相碰杯,几瓶酒下肚,聊天内容也愈发上不得台面。
“你们谁有我惨?那个狗屁舞台剧,我被叫去灯光组,真是头疼死了……”
“听说F4都有人参演呢,你抱怨个什么劲?”
不知道谁大着舌头问了一句:“哥们儿,听说三年级的虞听在里面反串了一个女角色,是不是真的?”
门外光线错动,一个人影闪过。喝嗨了的学生们谁也没留意,其中一个大手一挥:
“真的啊!虞听——”他打了个酒嗝,“上次排练还穿了戏服呢,是那种特别夸张的宫廷露背裙装!”
小伙子们不约而同大声起哄,男生愈发得意,却没听到外头的脚步声顿住了。
“这间活动室怎么也被占上了?”门外走廊,路过的希莱尔啧了一声。
和他同行的林抚单肩挎着书包。也不知太阳打哪边出来,希莱尔居然拜托自己唯一的好兄弟为他课后答疑,偏偏风纪委员大人面皮薄,于是好端端的一件事愣是变得如此鬼鬼祟祟,沦落到要来找空闲活动室的地步。
“走吧,看起来像是社团活动。“林抚说,”实在不行找个咖啡厅算了。”
“等等,这些不是我的部员么?”希莱尔透过门玻璃看了一眼,大惊,“我现在就让他们把活动室腾出来。”
“他们或许是有活动呢?”
“扯淡,他们有没有活动我能不知道?”希莱尔不屑,“平时聚众喝酒也就罢了……”
他习惯性要直接踹开门,被林抚拉住:“等等,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希莱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这一秒,低年级学生们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板传入两个人耳中。
“可惜那裙子太长,不然以那么大的裙撑,在台下还不是轻轻松松看到裙底?”参与灯光组排练的男生还在夸夸其谈,“我们班的同学说一年级那个姓陆的特招生长得像虞听,现在站在一块儿,怎么说呢……像是像,不过哪有虞听好看啊?”
“可惜虞听不是女主角……”
“皇后的扮相可吸睛着呢!”男生摸着下巴,和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渐渐笑得肩膀发抖,“听说虞听出过车祸,好险没有死掉,你们还真别说,那小腰瘦得……要是戴了假发化了妆,指不定比夜场最妩媚的女人还——”
门砰的被踹开,弹在墙上又撞回来:“狗东西,有种把话再说一遍!!”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希莱尔站在门口,眼神像要吃人。
他抬脚就要迈进门:“你们他妈.的——”
一阵风贴着他的胳膊刮过,噗通!
出言不逊的男学生从椅子上摔了个人仰马翻,林抚挽起袖子,在众人活见鬼的注视下,肌肉贲张的手臂揪着衣领一把将人单手拎了起来。
“滚得越远越好。”林抚嘴唇轻微翕动,目光像烧红后在冰水里淬过的刀,“再让我听到你大放厥词,你就死定了。听懂了没?”
男生的脸涨成缺氧的绛色,抓着林抚的手拼命点头。
其余学生都喽啰一样站着,也跟着纷纷点头如捣蒜。
在如同微缩上流社会的赛罗米尔,等级分明是从小刻在学生们骨子里,比姓名都不会忘记的铁律。
更何况发飙的是好学生模板的林抚,他们不敢也无力反抗。
风纪部的学生被学神胖揍成猪头,说出去谁会信?
“听懂了还不快滚!”林抚喝道。
低年级学生们屁滚尿流地跑了。在等级森严的赛罗米尔,他们连辩护一句的余地都没有。
希莱尔踹了最后一个出去的那个造谣者一脚,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灰溜溜地离开,紧接着反手将门咚的一把甩上。
他把掀翻的椅子踢到一边,在林抚面前坐下来。
明明多嘴的人都走了,他的脸色还是黑得可怕。
希莱尔幽绿的眼珠转动,盯着林抚,后者脸上的怒气一点点消褪了,好整以暇地靠在桌边。
“你为什么要出手。”希莱尔沉声质问。
林抚目光不瞬地回看着他。
“刚刚你也想要这么做,不是么。”他说。
“我在管教我自己的部员,”希莱尔提高嗓门,他虽然蛮横,但从没用这种威胁的语气和兄弟这么说过话,“而你在越过我教训他们!”
林抚同样回以冷冰冰的眼神。
他们在彼此面前突然都变得很陌生,过去三年不要说这种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他们甚至极少如此针锋相对或者咄咄逼人。曾经有很多人质疑希莱尔和林抚这对反义词为什么会成为朋友,但他们确实成为了。
林抚忽然有点想笑。现在他们看起来一定很荒唐,就像一开始多少人觉得他们这种水火不容的个性会成为朋友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林抚。”希莱尔嘶嘶的声音像蛇,那双罕见的瞳孔更像,“能让你暴怒的事情可不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甚至以为没有什么会让你大动肝火。”
“那你又为什么想教训你的风纪部员?”林抚不紧不慢反问。
“他们满口污言秽语你没听见么,”希莱尔没好气道,“身为风纪部员,竟然聚在一起讲别人的下流话,令人不齿!”
“谁的下流话?”
“你他妈聋了吗?”希莱尔一拍桌子,“他们在说——虞听!没错就是虞听!他们把虞听讲得那么不堪!”
“因为这个?”林抚冷冰冰道,“过去这三年你说虞听的坏话加起来可以填满学院的人工湖。”
“放屁,我说过这种下流的、不堪入耳的话吗!”
“至少证明你也没资格教训他们。”
林抚有心灵感应似的一偏头,一瓶空易拉罐擦着他的鬓角嗖地飞过,砸在墙上。
“我没资格?”希莱尔吼道,“我没资格?!”
他像矫健的豹子一般扑过来,抓住林抚的外套衣襟,林抚被推到墙上,眼镜掉在地面,在挣扎中不知被谁一脚将镜片踩得粉碎。
“整个学院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说这句话!”希莱尔脸几乎贴着林抚的脸低吼,“你以为自己成绩好,受那些蠢货老师的喜欢就很了不起,很高高在上?林抚,别忘了你在林家是最不受宠的小孩,你那些哥哥姐姐欺负你的时候,除了我,连你的亲爸亲妈都不会为你撑腰!”
字字锥心,林抚的脸却麻木地毫无波动。
他扳住希莱尔的肩膀,二人掎角一样僵持着。
“……所以呢。”林抚被勒得喘着气。
“没资格的人是你,”希莱尔腾出一只手指着林抚的鼻尖,目眦欲裂,“少来跟我抢,否则别怪我翻脸。”
林抚嘴角微微一动:“抢什么?”
希莱尔:“抢老子的风头,抢老子的——”
他忽然张着嘴巴不动了,眉间渐渐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
林抚狠狠推了希莱尔一把,他们终于分开,希莱尔踉跄着倒退一步,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毫无征兆的,他变得魂不守舍,像一个突然找回过去的失忆症患者,目光不自觉地坠下,失神地望着林抚的鞋尖。
林抚整了整衣领,冷冷嗤笑。
“终于说出来了,希莱尔。”他从地上捡起眼镜框,吹了吹灰,折好镜腿挂在胸前的口袋。
而后他抬起头。
“你喜欢他吧,”林抚低声说,“希莱尔·欧文。”
希莱尔浑身一震,颓然坐在一把椅子上,垂头眨也不眨地盯着地板。
良久。
“……那你呢,”林抚听见希莱尔沉锈住了似的声音,“你又是因为什么那样愤怒?”
林抚闭了闭眼,转过身去面向窗外。
背后传来桌子被推翻,东西被砸得稀巴烂的声音,林抚睁开眼,没了眼镜遮挡,青年眉目如雕刻的大理石雕塑,鼻梁仿佛刀刻般笔直英挺。
噪音慢慢消失了,只剩下希莱尔粗重的呼吸声。
“你在开玩笑么林抚,”希莱尔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你想和我希莱尔竞争是么?嗯?”
希莱尔走到林抚身边:“那就放马过来好了。虞听他会多看你哪怕一眼吗?”
他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沙哑地呵呵笑了,攥拳推了林抚胸口一把:“虞听私下里和你有过多亲密么?一定没有吧。你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可你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吗?”
林抚头一分都没有偏:“我猜他说你像他的一条狗,对吗。”
希莱尔愣住了。
林抚侧过脸看着他:“果然是这样啊。你在他眼里当然是这副模样了希莱尔,一条表面上对着他狂吠,但尾巴摇得比谁都欢、给你个笑脸就恨不得昭告全世界的狗,一条主人招招手就把什么都忘了也要飞奔过去的小狗。”
他迈了一步,看着希莱尔被逼退半步:“你当然是虞听的乖乖小狗了,谁会讨厌为自己冲锋陷阵,上一秒还撒泼打滚,下一秒稍微哄两句就乐得晕头转向的忠犬呢?”
“我没有!”希莱尔脖颈青筋暴起,“我——”
他大手一挥:“我只是觉得车祸之后的虞听变得不一样了!他希望我不要自甘堕落,也不想我为了迎合任何人去变好,他,他还夸过我可爱,像……他以前从不做这种多余的事!”
“那又如何呢,”林抚静静观望希莱尔眼底的慌乱,“就算你我爱上的都是现在这个虞听不假……可现在的虞听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
希莱尔嘴唇一哆嗦:“你他妈闭嘴!”
“别自我麻痹了,燕寻才是虞听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林抚吼道。
希莱尔浑身一震,如遭当头棒喝。
他不由自主后退,林抚瞪着他,粗重的呼吸慢慢平息下来,眼里滔天的怒潮一点点退去,剩下无尽的悲哀。
“我们不配的。”林抚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配。虞听他……是个好到无论谁站在他身边,都会黯然失色的人啊。”
希莱尔跌坐回椅子里,把脸埋进手掌。没有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出,可青年宽阔的肩膀和背却塌下来,像倾颓的山,沉没的岛。
他说不出话。论实打实的口才他本就是不如林抚的,在这件事上,事实比雄辩更加压倒性地击垮了他筑好的防线。
许久,希莱尔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配。”他恍惚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输。”
林抚望着满屋狼藉,眸色黯淡。
“我们不是输给燕寻,是输给了无望的爱啊,希莱尔。”林抚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自作多情的沦陷,是我对你苦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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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希莱尔这种头脑简单但敢爱敢恨的性格,林同学确实是又沉沦又清醒了…不过清醒何尝不是痛苦的来源呢?
第39章 第 39 章 我将用这把剑斩断拦路的……
一个月后。
虞听现在心情不太美妙。
赛罗米尔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海浪一般的低频即便在后台也清晰可闻。舞台剧的演员们整装待发,妆造组的学生们在拥挤的人群中举着化妆刷和粉扑穿梭,见缝插针地给紧张冒汗的演员们挨个补妆。
“还有五分钟, ”红发导演也肉眼可见的紧张,交警一样挥着胳膊指挥, “第一幕的演员赶紧去舞台侧方准备!”
礼服裙的束腰即便彩排时穿了很多遍还是不能习惯,虞听颇有点勒得喘不过气,戴在头上的假发和眼皮上的假睫毛也痒痒的, 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痛, 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虞听学长, ”一个道具组的同学喊他, “麻烦让一下好吗?道具会刮坏你的裙子……”
后台人满为患, 虞听在人群中艰难侧过身, 顺势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道具组的两个同学吃力地抬着一口“水晶棺”向候场区挪动。
说是水晶棺, 其实不过是用玻璃打造、里面铺满鲜花的玻璃“棺材”。剧本里海默教授非常艺术性地借鉴了古今童话中王子用吻唤醒公主的桥段, 最后一幕中陆月章饰演的公主就要躺在这口水晶棺里,等待王子落在他额头的轻吻。
因为道具太沉重, 排练时始终没有启用过水晶棺,希莱尔对这个情节也格外抵触,每每排练到此都会找各种借口糊弄过去。如今到了正式演出,恐怕他是再也没法搪塞了。
虞听抓着剧本扇风, 想到希莱尔这一个月来每次排练时面对自己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的样子, 一时忍俊不禁。
但想到另一个人,他忽然又笑不出来。
回国一个月,燕寻和他的“冷战”也莫名其妙持续了一个月。
平心而论, 他们还是礼貌地正常交流,燕寻依旧间接地、无微不至地关怀他,可他们彼此又都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和好”,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可绝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状态。
虞听知道,燕寻还是申请了提前毕业,和伊斯特芬军校考试相比,提前毕业就像玩儿一样简单。
数着日子,今天该是燕少爷在校的最后一天。
学院和文体部都希望将舞台剧作为校庆和欢送毕业生的双重献礼。只是不知道,这位燕少爷究竟会不会来。
“第一幕的演员上场,其他人准备!”
导演压低嗓子招呼,道具组和妆造组的学生们比演员还忙,加快手上的速度,搬东西的搬东西,检查道具的检查道具,补妆的补妆。
虞听挥手示意一个凑上来的化妆组同学去照看其他人,扶着墙站起来,七厘米的高跟鞋他还是第一次穿,走路时总感觉像踩了高跷。
“去候场!”导演催促道。
几个身影从自己身边掠过,排练次数多了,根据戏服虞听都能认出来是那几位主演们,陆月章一如既往的在这种大场合掩饰不住的紧张,口中念念有词;尤里乌斯像童话书上走下来的高贵王室,路过虞听时他却没说话,事实上自从那次车上谈话后,尤里乌斯就再没私下和他接触过。
再就是林抚和希莱尔,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踩着高跟鞋慢吞吞移动的虞听旁边路过,这一个月学院不知怎的传出二人不和的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不管如何,两人也很少有事找上虞听,他乐于落得清闲。
又有一个穿着黑袍的演员路过,那是扮演反派吸血鬼魔王的四年级学生,虞听的王后和魔王没有戏份交集,和演员更无私交,或许是因为这个角色原定是燕寻出演的缘故,全体排演时虞听总会忍不住多看这个角色两眼。
穿高跟鞋走得脚掌痛,虞听扶着墙慢慢走,突然发现希莱尔停下来,侧过身看着他,伸出手。
“我扶你吧。”希莱尔撇撇嘴,“瞧你慢得像蜗牛。”
“嘶——你穿一次高跟鞋试试。”
这么说着,虞听还是抓住希莱尔的手:“你手心怎么有汗?希莱尔,你不会真的对上台表演感到紧张吧?”
“胡说,这点事本少爷会放在心上?”希莱尔冷哼,目光却僵硬地目视前方,只要他视线往虞听的方向偏一点,身高差会让他不想看也得看见对方低胸晚礼服前露出大片的苍白皮肤。
他们走到候场区才放开手,许多候场的同学见是二人,纷纷把本就不富裕的空间让出来。
希莱尔忽然听见虞听叫他:“希莱尔。”
希莱尔侧目,虞听望着他,那张脸在黑色长卷发的修饰下不仅不古怪滑稽,反而更加清秀。
“谢谢。”虞听说,“最近这一个月,我听很多老师都惊讶于你像变了个人。”
希莱尔嘴巴鼓了鼓:“是么?”
“我也看在眼里,”虞听道,“这一个月你不翘课,课上也安安静静的,对其他同学也不像以前那样没有耐心。”
希莱尔想起刚刚自己还用阴沉的眼神默默逼退每一个目光在虞听身上流连的家伙,挠挠头:“我自己倒没感觉有什么。”
“我为你的改变感到高兴。”虞听说。
希莱尔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粗声粗气地来了一句:“谁要你管了?真是好笑……本少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哦,小狗害羞了。”虞听笑话他。
希莱尔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僵硬石化。死对头果然还是死对头啊,一句话就让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功力非同小可……而且他是不是又擅自叫自己小狗了?
虞听笑着重新看向舞台上方。
灯光组花费了好一番心思,将舞台最上面加装了道具水晶吊灯,对于赛罗米尔这种贵族学院来说这点经费不算什么,大手笔换来的自然是华丽的舞台效果,在灯光加持下,这纯属装饰用的布景道具光芒四射,鎏金一般闪耀极了。
“好,不说这个了。”虞听抱着胳膊,王后端庄的扮相让他这个普通的动作看起来都略显豪迈,“这布景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就是临时加装的吊绳,观众视角看不见,从咱们这个角度看起来还真有点危险。”
“都是碳纤维材料,”希莱尔还沉浸在刚才的恼羞成怒中,声音干巴巴的,“怎么可能会出事,以前举办歌唱比赛,那些灯光和音响设备比一盏水晶吊灯重多了,还不是照样……”
他余光看向虞听,忽然差点咬了舌头。虞听不知何时已经没有抬头看着那道具的方向,而是向观众席看去,眉毛蹙着,嘴唇出神地微张。
顺着虞听的视线看去,希莱尔恰好能看到观众席第一排,那里是留给今年提前毕业的唯一一批四年级学生的坐席,每个人的座椅上都贴了名牌,最中间一个座位空着,上面清楚地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燕寻没来看你的演出?”希莱尔脱口而出,随即嘲讽一笑,“就这还配当别人的未婚夫,真是失职……我早说了,燕氏都是这种自私的……”
他渐渐不说话了。虞听抿紧嘴唇,睫羽垂落,要不是妆造组为他颧骨扫了些腮红,青年脸上恐怕看不见一丝血色。
“你,你别难过,”希莱尔磕巴了一下,“有必要为一个自大狂的缺席这么伤心么?他不来是他的损失,是他错过了你今天这么漂亮的装扮!我是说,不是本少爷觉得你漂亮啦,在我眼里你算勉勉强强……”
虞听忽然在希莱尔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快到你上台了。”
希莱尔一怔:“唔。”
舞台恰好暗下来,希莱尔迈上台阶,跟着搬运道具的学生一同上台。
位置站定,无关人等撤下,舞台灯光亮起。台下爆发出一片惊叹声,说不上是为了希莱尔那俊俏不羁的王子装扮,还是为了亲眼见到希莱尔会同意出演舞台剧男一号这事本身。
按照排练过上百次的那样,希莱尔走了一步,拔出腰间的道具佩剑。
他扫了眼舞台侧方,拉起的幕布让除了舞台上的演员们之外任何人都看不见候场区,虞听正和所有人一样望着他,漆黑额的眸子被灯光映出一点亮晶晶的高光。
希莱尔握紧了长剑,直视虞听的眼睛。
“我的心之所向,”他背出他的第一句独白,“我认定的此生挚爱……”
台下的风纪部学生们兴奋极了,不分时机地欢呼鼓掌,其他观众在底下兴高采烈地交头接耳,可希莱尔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身穿王子的华服,在万众瞩目下郑重地挥剑,像一个真正的贵族绅士那样,字字落地有声。
“所有的试炼都放马过来吧,”他一字一顿,“我将用这把剑斩断拦路的魔鬼的喉咙,捍卫我不变的心!”
*
主演们一个一个粉墨登场,台上台下的氛围逐渐推向高潮。
出人意料的,观众们的反响比想象中热烈许多。
这里面俗套的剧本自然没占据多少功劳。然而出演的实在都是赛罗米尔学院内名号不小的人物,算是校园圈子内的“大咖”。
众星云集,光是看F4中的三位亲自登场,装模作样地穿上戏服念着台词,就足以让底下的学生纷纷举着手机拍个不停。
“很遗憾,勇士,你最终还是来迟了一步。你心爱的公主已经被临死的吸血鬼魔王以血作契约,刻下了不可磨灭的诅咒。”
“陛下,你是说任何人都没法解开它么?你是说我的爱人要永远沉睡于此,我们今生不得相见?”
舞台剧最后一幕。透明的水晶棺摆在吊灯下方,虞听站在棺后,一个半小时过去,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有些发直,观众席的面孔逐渐模糊,他勉强维持站姿端庄,实则放空地望着前面慷慨陈词的几位演员的背影。
再坚持几分钟就好了,虞听心中弱弱地自我安慰。
……只是台下那些手机闪光灯怎么到现在还在闪,而且好像一直在对着自己?
虞听迷迷糊糊地回忆,可他精疲力尽,脚跟的酸痛和这身反人类的女装长裙夺去了他一切的注意力,连不久前他第一次登台时台下沸腾一般的山呼海啸都记不得了。事实上每次轮到虞听那一闪而过的登台,即便是杵在角落里当个人形看板,台下的气氛都会热烈很多,快门的咔嚓声堪比娱乐圈红毯发布会。
应该,是在拍女主角吧……?
虞听默默垂眸向下看。演员们激烈的台词声中,“公主”殿下平躺在水晶棺内,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阖着双眸,仿佛当真睡着了一般。
当女主角也蛮不错的嘛,虞听心说,都是当花瓶,好歹人家可以躺着不动……除了稍后要被王子落下那命定的一吻——各种意义上,公主必须要迎来的一个吻,一个戏里戏外都标志着感情升温的吻。
还是不羡慕公主了。比起大庭广众下被肉麻地亲吻,他宁愿把一身美丽刑具穿戴整齐,假扮木桩。
魔王已经被打败,台上站着的都是剧本里的正面人物,虞听只有两句象征性的台词,他需要等站在最前面的希莱尔讲完一串牙酸的台词,而后将手中的道具圣水洒在水晶棺内,完成王后身为母亲对公主最后的祝祷。
在那之后就没王后什么事了。王子用吻唤醒公主,一番深情告白后,提前就位的漫天花瓣洒落,祝福的音乐响起,所有人走上台,在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鞠躬致谢,拉上帷幕。
虞听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尤里乌斯。在通知完王子公主陷入沉睡这个不幸的消息后他便按剧本写的,退到自己身旁,站在他与公主的水晶棺中间。
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尤里乌斯脸上飞速划过,速度之快连尤里乌斯本人都毫无察觉。
虞听怔了一下。他眨眨眼睛,发现不是自己劳累导致眼花,刚刚真的有一抹反常的光晃过尤里乌斯的脸。
只是舞台上灯光太绚烂了,一闪而过的光实在难以被察觉,更找不到光源。
“我不相信,”希莱尔的声音从舞台最前方传来,他正背对所有演员,面向观众,“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恶毒的魔法连真爱都可以摧毁,魔王的诅咒又有何惧?”
一个念头如利箭射中了虞听。
是他们正上方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他终于知道自己上台之前那说不出来的不祥感是因为什么了。他们头顶这水晶吊灯正摇摇欲坠,而悬挂的缆绳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全场灯光在咔哒的跳闸声中瞬间熄灭,整个礼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来不及关上的闪光灯如宇宙中的星星零星闪烁着,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希莱尔的演讲也戛然而止。
“停电了?”
“保持安静!”前排有老师站起来,“同学们别乱动,小心发生踩踏!”
黑暗让其他感官成倍的放大,虞听觑起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突然舞台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闪开!!”
是林抚。白骑士在舞台的最边缘,台词讲完之后他也已经处于待命的状态,吊灯的异常他比虞听发现得还早。黑暗中希莱尔转过身,看见林抚穿着道具盔甲的身影从幕布后扑出来——
可还是晚了。
哗啦一声巨响,水晶吊灯如雪崩般轰然坠落!
虞听想后撤,可偏偏他穿着的是崴脚的高跟鞋和沉重的拖地长裙,电光火石间,水晶吊灯已向他砸来,而他躲无可躲!
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碎裂声,舞台下惊叫四起!
礼堂彻底陷入失控和混乱,不少学生爬上座椅,已经准备夺路而逃。
仅仅数秒钟后,啪的一声,满场的灯光次第亮起。
电力恢复了。
睫羽一阵颤抖,虞听喘息着,睁开眼睛。
他没有死。恰恰相反,他还全须全尾地活在台上,视线因为突然恢复的强光一阵模糊,虞听身上没有任何痛觉或伤口,他下意识伸手摸索,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动弹不得。
不止手臂,他的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被某种重量死死地压着。但不止如此,水晶灯砸下的瞬间,还有一股力量将他撞得后退,水晶吊灯不偏不倚砸在他原本站着的位置,死神就这样与他擦身而过。
虞听忍着生理性的颤抖,抬头看去。
满地破碎的玻璃如一片琉璃海。希莱尔摔倒在地,震惊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林抚踉跄着单膝跪地,惊魂未定地剧烈喘息;而尤里乌斯·索恩瘫倒在裂开的水晶棺旁,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大片鲜血从他胸前涌出,染红了华贵的国王戏服。
虞听心漏跳了一拍:“尤里——”
掀动的一角黑色披风闯入视野,虞听怔忪抬眸,对上一双黧黑深邃的眼睛。
魔王的黑袍之下,燕寻单手紧紧搂住虞听的腰,同时解下披风围在他身上,青年面沉如水,可即便他动作迅速,右臂上那一道割开衣服,深深的,渗着血的伤痕还是映入虞听眼帘。
虞听连呼吸都忘了,怔怔望着台上这个不速之客。
“这里危险,不能久留。”魔王垂下眼帘,沉声道,“跟着我离开这,虞听。”——
作者有话说:怕有宝子们没看懂稍微解释一下,这里小鱼其实是被尤里乌斯和燕寻同时救了哈,毕竟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只靠一个人就反应过来太不现实了
事后的烟熏哥:幸亏当时打听了一下预备B角的事,不然我就成鳏夫了[小丑]
第40章 第 40 章 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
赛罗米尔, 礼堂正门外。
从意外事故发生,到十几辆警车与救护车风驰电掣而来,总共不过七八分钟。
校园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若是从半空中看去,上百辆价值七位数的豪车将校外车道堵得水泄不通的景象称得上一句蔚为壮观。
大门前台阶下。
“还有其他伤者吗, 副校长先生?”一名警官从疏散的小队中挤出来,向布莱克副校长敬了个礼,尖锐的警笛声几乎刺破夜空, 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吼, “请让学院的安保负责人协助我们疏散, 消息传出去, 外面来接学生的车子多得要命!”
布莱克副校长脸色铁青:“我会的, 警官, 学院有紧急用途的直升机,麻烦帮我们把一位学生送到最近的医院,他伤情有点严重!”
“好, ”警官回身招手, “你们几个跟我来!”
夜风刀子似的刮着骨头缝,学生们三两结伴, 裹紧了大衣顶风穿过操场向校门外跑去,个个如慌忙逃窜的惊弓之鸟。
礼堂被救护车和警车闪烁的车灯照亮,护士们神色严峻,为几分钟前受伤的学生们简单处理伤口和包扎。亲眼看见上百公斤的水晶吊灯砸得粉碎, 人群短暂地出现了失控, 场小规模的踩踏事故还是不幸发生。
某一辆救护车停在最外围,后门敞开着,一个青年倚坐在车边, 另一个青年站在他身旁。
“同学,需要帮助吗?”一个稍微得空的护士走过来,把毯子披在坐着的青年身上。
两个人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只有个子略高的那个胳膊上简单打了止血绷带,护士稍微放下心来,甚至分神细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与小护士年龄相仿,坐着的皮肤雪白,一头乌木般的黑发,侧脸俊美安静,另一个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大概瞧出一个不俗的轮廓。
站着的人开口,声音低沉磁性:“不用了,谢谢。”
小护士点点头:“有什么事记得随时叫我们。”
坐着的青年对小护士点头,勾起一个礼貌却有些惨淡的微笑。受到惊吓魂不守舍是正常的,小护士转身边走边回味地心想,不过这小帅哥丢了魂儿的模样,即便是小姑娘们见了也要说一句我见犹怜……
等护士走远,燕寻上前一步,他的臂弯里还挂着不久前系在身上的那件属于魔王的黑色披风。
他把虞听的毯子拿下来,捏了捏他单薄的肩:“先跟我回家。”
虞听手里捧着杯热水,浓长的睫羽仿佛沉重得抬不起来。
“尤里乌斯他受伤了。”虞听说。
燕寻眉头抽动:“索恩家不会让自己刚刚宣布的继承人有任何危险的。虞听,这里不方便,有什么回庄园再说。”
虞听细长的手指将纸杯微微捏变了形。
他一掀眼皮,眼尾染着酡红。
“你不觉得有很多事,现在说已经太晚了吗?”虞听问。
燕寻眼里的光一动:“虞——”
“小听!好孩子,你可吓死叔叔了……”布莱克副校长总算摆脱了警官和试图冲进来采访的媒体,看见虞听的那一刻他仿佛要哭了,“你没事就好,你要是也有个三长两短,叔叔我真的没法和你父亲,和校董会交待了!”
虞听愣了愣,扭头不再瞪着燕寻,抿唇不吭声。布莱克副校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抚着虞听的后背:“惹上索恩家族就够倒霉了,叔叔实在承受不起第二个,尤其是你那位父亲……舞台上吓坏了吧?小可怜,瞧你眼睛红的,别害怕,啊……”
“副校长先生。”燕寻对布莱克副校长点头,“刚刚我看见门口有很多媒体想要闯进来采访。您需不需要出面稳定一下?”
“燕寻,你也在这!”副校长一脸愁容,“那些媒体鼻子比狗都灵,比水草还缠人!尤里乌斯送到医院已经够他们报道上三天三夜了……校长不在,也只有我去应付他们。”
“我和虞听同学先回去了,留在这儿也只会给学院添乱,说不定还会被什么无良媒体抓拍到大做文章。”燕寻说。
“说的是,”布莱克副校长挥挥手,“快回去吧。神明保佑,今晚学生们一个也别出事……”
布莱克比着十字忐忑地离开了。燕寻侧过身对虞听挑眉。
“你听到了。”他说。
虞听绷着脸,轻轻一挥拂开燕寻递过来的手,穿过横七竖八停着的警车,大步向停车场走去。
*
一楼大门被推开,燕寻和虞听一前一后进门。虞听目不斜视地走上楼梯,安珀罗斯一路直冲过来:“小少爷,听说学校礼堂出了事故,是真的吗?您有没有受伤——”
他跟在虞听后面小跑上二楼,无论怎么问对方也没有半句回答,安珀罗斯脚步慢下来,怔愣地看着两个人关上房门,把他隔绝在外。
管家从楼上走下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安珀罗斯忧心忡忡,“少爷他们看起来好像不大愉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大约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不会出事的。”
“可我看见小虞少爷表情难看极了,就连少爷也……”
管家耸耸肩:“你没发现少爷居然破天荒地把人领进卧房了么?”
主卧内。
“现在可以谈谈了吧。”虞听在沙发上坐下来,“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一直不在又?”
燕寻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松了松领带:“你想说我的毕业典礼还是校庆?这东西我向来不在乎,做给他人看的仪式只是浪费时间。”
虞听:“别避开重点,为什么会穿着舞台剧的戏服出现在后台?”
燕寻走到茶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不忘顺便给虞听倒了一杯。
“像样的舞台剧都会有AB角。”燕寻呷了一口茶,“文体部长拜托我,我想着反正也不会真的轮到我出场,连续拒绝同一个人两次实在不够给人情面。”
“文体部长有那个胆子拜托你当一个你拒演过的B角?”虞听冷笑,“燕寻,你当我是傻子?”
他脸上的冷笑忽然迟滞了一瞬,盯着燕寻握着茶杯的手,那只手正微不可察地发颤。
“你怎么了?”他敏锐地问。
燕寻放下茶杯,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靠在椅背里,两腿微微岔开,那是一个人在极度疲惫下才会有的姿势,虽然放松,但对于燕氏这种贵族家庭来说,在公共场合绝对禁止出现。
“什么怎么了。”燕寻嗓子有点沙哑。
虞听盯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单人沙发边,二人膝盖相碰。
他轻轻吸了口气:“你身上有酒味。”
燕寻闭上眼睛。虞听这才发现燕寻额发也有些凌乱,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上。
“你出去喝酒喝到烂醉?”虞听实打实地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你和谁出去鬼混?”
“我没喝多。”燕寻闭着眼睛回道。
“你身上的酒气有多重你知道吗!”虞听咬牙,“礼堂当时太乱了,我居然没注意……燕寻你到底想干什么?”
假期时他们为了父亲的提案与怀特议员应酬过,他见识过燕寻的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但也已经相当可观。酒品就更不必多言,不如说自从认识燕寻以来,他就没见这人和谁出去喝酒寻欢过,洁身自好到完全不像个富N代。
燕寻抬手捏着眉心,眉间的川字深得仿佛刻进去一般。
“我以为你不是喜欢饮酒作乐的人,”虞听深吸了口气,“是因为考上了伊斯特芬,怕自己进去之后要过上几年,甚至一辈子苦行僧的军旅生活吗?我现在反倒很好奇了,燕寻,是什么让你离开温柔乡,急匆匆回到赛罗米尔,就因为一场愚蠢的舞台剧?”
燕寻放下手,撑着扶手站起身:“这都不重要。”
“那你说什么重要!”虞听瞬间怒了,“不追究你为什么酗酒为什么自甘堕落,这才重要对吗?”
他们站得很近,燕寻被吼得偏了偏头,反而无奈地笑了。
他的声音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浸了龙舌兰般的醉意:“你是不是和我母亲取过经啊,虞听。小时候父亲在酒局上脱不开身,回家之后她也会这么教训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伯父?”虞听嗤笑,“就算伯父参加酒局也是为了家人,和你不一样!瞧瞧你这个前言不搭后语,颓废的样子!”
燕寻短暂地愣了愣神。
“颓废吗?”他喃喃地问。
虞听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燕寻满脸倦色,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摆摆手:“回你的房间吧。”
虞听追上去:“回个屁!你不告诉我你去了哪儿,我就不走!”
燕寻挣开虞听的手,虞听的力气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算,可今天燕寻喝得确实过于醉了,脚步踉跄一下,扶住衣帽间的门。
他背对着虞听:“你冷静点,小听。”
虞听的心陡然一坠。
但他还是咬了咬唇:“我现在很冷静。你醉了,燕寻,如果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你又变成那个清醒的燕少爷,我不想听好听的场面话,我想听真话,哪怕它是醉话。”
燕寻低低地笑:“想听我说真话的人多了,你又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未婚夫!”虞听高声道。
苦笑声消失了。
燕寻喉结滚了滚,站直身子,转过身。
“今天是虞中将的议案在上议院内部公投的日子。”燕寻一字一句道。
虞听愣住。
燕寻一步步向他走来,脚步稳得令他心惊肉跳。
“我知道你想说公投日期不是今天。”燕寻说,“我让燕氏在上议院的人天天盯着,果不其然,日期被提前了。离我们预计的票数还差不少,想要说服那些摇摆的议员,靠摆事实讲道理已经来不及。”
“所以,”虞听声音有些颤抖,“你做了什么?”
燕寻呵笑出声。
“还能做什么,”他不以为意地慵懒道,“给他们一场酒局,直到他们满意为止。”
虞听瞳孔微缩:“你陪他们喝酒?可他们岂不知道你是——”
“如果你是上议院的中立派,”燕寻懒懒打断他,“你发现自己突然捏住了一个把柄,无论你开多少瓶酒对方都必须喝下,而且对方还是你十世都高攀不起的燕氏……你会怎么做?”
虞听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想不到燕寻是在替自己与那些中立派交际,燕寻说的不错,那些得意忘形的老议员不会放过此生唯一一个折磨尊贵的燕氏少爷取乐的机会,可说到底为他挡酒的燕寻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不过好在,”燕寻走到沙发后,撑着靠背淡淡地看着虞听,“投票已经结束,议案通过了。海外军演可以正常进行,就算真的有战争,经费也不会被削减,虞伯父的事你不必再担心。”
虞听缓慢地摇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虞听抿了抿唇,“我担心你吃不消。”
燕寻眼里的光闪了闪,侧目。
“至于方才你问的回学院的事,”燕寻道,“舞台剧的确很蠢,可学生会为我留了一个位子,我没有理由不来。但你不觉得一切太蹊跷了吗?虞中将的议案公投,恰好在这一天,中将唯一的孩子差点命丧舞台,这难道不是一场蓄意谋杀?”
“你想说什么?”
燕寻冷静极了:“我已经委托我父亲的秘书帕雷调查了一些事。谁在捣鬼,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虞听茫然地望着他,良久。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轻声问,“燕寻,为什么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燕寻的目光倏地转回来,瞬也不瞬地深望着他。
“为什么,”他重复,“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他发出瘆人的轻笑:“我做这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吗?”
在虞听悚然的注视下,燕寻撑着椅背,倾身向前。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啊,”燕寻唤道,“小听。”
他看着虞听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的神色,吃吃地一笑:“不是你先说的么?就凭你是未婚夫,你就能过问我的一切。是啊……因为我们是未婚夫夫,所以我为你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这么做让你很困扰么?没关系,很快你就不会再有这种顾虑。因为我们的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燕寻微微笑着,他口齿清晰,表达流畅,可方才谈及虞听安危时那凌厉的目光褪去了,某种裹挟着酒意的倦怠与麻木涌上青年的眼底。
“我们各自的目的终于都达到了。”他轻声说,“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分别,然后把协议婚约的事公之于众,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等着那些三流货色一个个敲响你的门,排着队光明正大地追求你?”
虞听下意识舔了舔下唇:“……你说什么?”
“作为和你深度合作过的搭档,我来帮你参谋参谋吧,”燕寻绕过沙发向虞听走过来,“希莱尔·欧文第一个排除,头脑简单的暴躁狂,和他结婚,除非你爱好对牛弹琴。林抚则是个书呆子,过犹不及也不可取……索恩家那个更是绝无可能,即便他舍身救你,也只是拙劣的苦肉计……怪不得你说不想结婚,虞听,瞧瞧这些惨不忍睹的追求者,你的后半生哪还有什么指望?”
虞听两腮咬紧:“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燕寻用力一挥手,“我只想说你眼瞎了虞听,你纵容一群无药可救的蠢货像苍蝇一样围在你身边,可只要我往前一步你就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我越界!”
卧室倏然寂静。
“燕寻,”良久,虞听轻启双唇,“你——”
“这是你对我的报复,是么?”燕寻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因为当初一切都是我主动提出的,因为我自作自受……可你就真的看不出来么虞听,我们相遇至今的一切,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他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走到虞听面前。
“我后悔了。”燕寻缓慢地说,“我想和你假戏真做,小听,我不想取消婚约了,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倾心于第二个人。”
脑中回荡起蜂群般的嗡鸣。虞听想说话,他该说点什么回应的,可他的下巴僵住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牙关居然在咯吱咯吱地轻微颤抖。
“你喝醉了,”虞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醉得厉害。”
“醉?”燕寻古怪地一笑,“我要是醉了,想干的事可比站在这傻乎乎地和你说话要混账得多,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他突然伸手,像捉住什么小动物一样攥住虞听的颈!虞听被他按在沙发上,燕寻高大的身影欺身压下,虞听压抑地咳嗽,胸口激烈起伏:“你放手!”
“受不了?”燕寻另一只手探进裙下——没错,在车上虞听只来得及摘下让他呼吸困难的束腰和滑稽的假发,这身游乐园花车似的晚礼服裙还穿在他身上,而燕寻的手探囊取物一般摸上虞听挣扎的腿。
“你现在还是我的未婚夫,就算我对你做点什么,咱们两家人也只当是时下年轻人的情调吧?”燕寻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把你锁在这间屋子里,再向赛罗米尔提交一份你的休学申请,从今往后那些打着你主意的下三滥再也别想见到你一面……”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蓦然掐住虞听苍白的大腿,用力到内侧的软肉从指缝中溢出,宛如羊脂玉。
“你说我要是现在毁约,让你今生今世困在燕氏,你又能够如何?”他嘶嘶地问。
虞听一挺身,抽出胳膊反手给了燕寻一个耳光:“滚下去!”
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侧颊,燕寻眸光黯了黯,动作骤然发力,虞听腰身顿时软下来,喘息着瑟缩在宽大的裙装里,像缀满茂盛繁花的一束纤枝。
“我太清醒了,小听。”燕寻舌头顶了顶腮,沉沉地笑,“我有名有分,近水楼台,却放任那群王八蛋向你献媚。凭什么?就因为我晚了一步,所以即便我站在这,你也对我视而不见?”
他撑在虞听身上,阴影里那双眼睛里燃着危险的火。
“该做点未婚夫夫之间早该做的事了,小听。”燕寻说。
他低下头,像嗅那朵朱丽叶玫瑰一样郑重地嗅虞听的颈侧,虞听陷在沙发里,每一次呼吸,颈间淡青色的血管都会微微浮现,燕寻鼻尖轻碰,仿佛感受着他心爱的玫瑰叶上的脉络。
青年的唇一点点靠近。
虞听闭上眼睛,睫羽簌簌颤抖,声如蚊讷。
“滚,”他呜咽着,“我不要……”
忽然间燕寻止住了,他旋即支起身,望着虞听的眼睛里那危险的火苗一点点熄灭。最开始那混杂着醉意的疲惫与不忍再度从燕寻眉宇间漫出,他的眼底逐渐变红。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燕寻轻唤道,“小听?”
虞听身子细密一颤,睁开眼睛。
燕寻如梦初醒:“你不愿,我不逼你。我不能逼我的爱人做任何事。”
他用力阖了阖眼,松开手,将虞听抱紧,方才还挨过巴掌的脸贴着虞听的发顶狎昵地蹭,抱着虞听的胳膊却那么用力,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中。
虞听头顶传来喃喃自语声:“我知道我比不上他们。论羁绊,我谁也比不过,一个强塞给你的未婚夫,不会花言巧语,不懂体贴,不够坦率。甚至我绞尽脑汁能给你的,也尽是你本就拥有的东西……你聪明,富有,正直,没有我你照样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要离开,我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你带给我的,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好。”燕寻沙哑地说,“没遇见你之前,我不觉得自己还缺什么,可是你出现了……小听,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改。我们结婚,做一对真夫夫,好不好?”
虞听艰难地喘息着,每一口吸入肺中的空气都酸涩得让他五脏发皱。
书里是不会有这种剧情的。
书里怎么会有这种剧情?
潦草勾勒的背景板,爱上一笔带过的工具人?他们之间该有真爱吗?
就算有,真爱或许也不会降临在狗血小说的路人甲乙丙身上。他们的纠葛是命定之外的命数,小说里不会教,他也不曾奢望。
读完一个人被剧透的一生很简单,可读完一颗心,需要多少代价?
虞听摸索着,颤抖地抬手,他的指尖抚过燕寻同样没有温度的脸,对方脸紧紧绷着,铁一样的硬。
燕寻忽的偏头躲过,低声苦笑:“我知道了。”
他彻底放开虞听,整了整乱了的衣领,站起来。
虞听愣了好一会儿,慢半拍地从沙发上翻身爬起。他的裙子被揉得皱巴,像一团废纸,头发也凌乱不堪,面色十分苍白。
燕寻转过身背对着他。
“按我们最初说的执行吧。”燕寻说。他的声音一瞬之间换回平日的冷静,甚至较之往日二人交谈时还要莫名地冷酷,仿佛那些酒后吐真言的疯狂根本不存在。
“我会去伊斯特芬军校,”他平静地叙述,“等到某一次家族宴会或者军校的假期,我会当着众人宣布和你解除婚约,并且告诉他们一切都是我在尊重你意见、得到你同意之后的决定。”
他绕过虞听,走到门边,虞听看见燕寻握住门把的手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颤抖。
燕寻打开门。
“你走吧。你留在这,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又会做出什么。”燕寻轻轻地说,“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今晚的一切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当做今晚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吧。”——
作者有话说:当初有多潇洒,如今就有多心碎[狗头]
不过烟熏哥男德这一块还是没得说的,即便喝高了也绝不强迫小鱼就范[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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