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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第141章 人去楼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风眨了眨眼,闻了闻胭脂盒,又看了看流云,就是不正眼瞧他。

    似乎是……有些心虚。

    半晌后她方答道:“我恰好路过呀。”

    自从化形以来,她很少离开那片竹林、那条小溪。

    可最近……她出现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即便不是月圆之夜也能化形,而且总是在他除妖的地方不期而遇。

    左横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阿风立刻鼓起腮帮子,伸手敲了敲桌子:“你这个小道士!我帮了你这么多回,你不说谢谢就算了,还竟挑难听话污蔑我!”

    “那怎么我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你?收梦魇兽的时候……你也在附近吧?”

    难怪当时那梦魇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像是已经被谁收拾过似的。

    “谁、谁跟踪你了!”阿风耳根微微发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这不是……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受伤嘛……”

    左横秋长叹一口气,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很温暖。

    这些年来,他总是孤身一人,有除不尽的妖,走不完的路。

    但现在,他不再孤单了。

    起初他是欢喜的。

    阿风灵力高强,等闲妖怪不是她的对手。他也有自信能护她周全。

    可……随着他们离太清山越来越远,阿风的力量似乎在渐渐衰弱。

    在某个雨夜,左横秋在废宅里捉狐妖,这只狐妖狡猾的紧,一时不察竟中了她的计。正要再战时,宅内忽狂风大作。

    “退后。”她在耳边轻语。

    一阵轻盈的风护住了他,而另一阵凌厉的风,却直击狐妖而去。

    那风几乎是瞬间就将狐妖撕碎的。

    风停时,她立在院中,脸色苍白。左横秋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只觉得阿风的身形似乎淡了几分。

    晚间溪边对饮时,阿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小道士,若有一日……我消失了,你会想我吗?”

    左横秋晃了晃酒壶,壶中酒已不多了,“不会。”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相识一场,你竟这样待我?”

    左横秋喝下最后一口酒,认真地看向阿风,“因为我会找到办法,不让你消失。”

    她怔了怔,看了他很久,最后轻轻笑了:“傻道士。”

    那晚她醉倒在他肩头。

    左横秋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她的发丝在夜风中轻拂他的脸颊。

    “然后呢?”小狐狸迫不及待地追问。

    云华也关切地望向左横秋。

    破庙中一阵风吹来,篝火摇晃了几下。

    左横秋轻叹了口气,“她本是天地灵气所化的风灵,那片竹林溪流是她的本源。

    若是安心在那修行,假以时日必能得道成仙。

    可为了陪我除妖,她消耗了大半灵力,几乎要消散而去……这是我绝不能接受的。”

    “我取了太清山的至宝,将她暂时温养在溪水中。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向云华,目光哀切,“我翻阅无数典籍,唯有烛光神女的镜花水月之术,能稳固魂魄,重塑其形。所以恳请神女相助,无论什么条件,在下都在所不辞。”

    那日在凤京相遇,他便瞧出两位绝非寻常之人。后回太清山,从师祖那得知……烛光神女的故事,便立刻确认,云华就是他要找的人。

    于是马不停蹄地下山,四处寻觅,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在这破庙中重逢。

    云华把玩了会儿手上的这枚狐妖内丹。

    这妖丹不过指甲盖大小,但妖丹不是越大越好,而要看它的成色。

    这颗珠子亮的惊人,通体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里隐约透着金黄色的光芒,摸起来温温的,是一颗极难得的上、上、上……等妖丹。

    云容容这只小狐狸心性纯良,不愿靠吞噬妖丹来提升修为。不过……

    云华轻轻一笑。既然不能吃,那就做成护身符好了。用金线编个绳结串起来,再以清心咒。日积月累,戾气渐消,等小狐狸遇到危险的时候,这颗珠子自然就会保护她。

    她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而后看向左横秋,温和一笑:“道长既以狐丹相赠,云华理应兑现承诺,随你去太清山一趟。”

    左横秋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那妖丹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要是让师父知道……他不仅偷了师门至宝——镇魂葫芦,还拿妖丹送人,怕是要把他逐出师门,而后大卸八块。

    云华很是上道:“妖丹是我捡来的,与左道长无关。”

    待二人赶到沈府收拾残局时,府内已是人去楼空。

    沈家一众人早已成了妖怪的食物,后院尽是白骨。左横秋念了段静心咒,叹了口气,他这位师叔,实在是造孽不轻。

    二人正待离去,忽听角落传来一阵呜咽。

    第142章 荒年忠犬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皮毛斑驳,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像是饿了许久,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

    左横秋一挑眉:“妖怪窝里养只黄狗做什么?”

    云华却一眼认出,这是当日的那只老黄狗。而它身体里困着的……

    “是沈老爷。”她蹲下身,指尖凝起一点白光,轻轻点在它额间。

    “流年咒?”左横秋难掩惊讶,“我说……云华上神,您不是失了忆吗?这些上古神术,怎么还记得?”

    云华动作微顿。

    她也不知。这些咒术仿佛本就长在她魂魄深处,随手拈来,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一阵灵光荡漾开来,

    往事渐渐浮出水面。

    那时的沈老爷,还未曾富甲一方,只是个缩身于破庙的小乞儿。

    他叫沈大。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沈大捡到只小黄狗。

    这只小黄狗冻的瑟瑟发抖。它那么小,那么弱,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他,让他这个小乞儿,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沈大将它揣进怀里,带回了破庙。

    “阿黄,”少年沈大揉着狗耳朵,望着破庙外纷飞的大雪,声音里带着憧憬,“等老子以后发达了,天天让你吃肉,吃最好的肉!”

    小黄狗“呜呜”两声,亲昵地舔舐着他粗糙的手指。

    自此,一人一犬,相依为命。

    沈大挨家乞讨,阿黄就乖乖蹲在身旁,尾巴摇得乖巧。

    遇到恶丐欺凌时,平日里温顺的阿黄会龇出还不算锋利的乳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最奇的是,这狗儿格外通灵性,沈大丢了几枚铜板,急得团团转,是阿黄钻进草丛给他叼了回来。

    沈大自言自语念叨想吃口热的,不过半个时辰,阿黄竟不知从何处衔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包子。

    沈大只当自己时来运转,捡到了只福星狗。没有媳妇知冷知热,有只黄狗倒也不赖。

    一人一犬相互依偎着,竟也过了很长一段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

    此地忽然大旱,赤地千里,草木枯焦。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沈大自己也饿得眼冒金星,浑身浮肿,躺在破庙的草堆里,只觉命不久矣。

    也许乞儿的一生,便该如此吧。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阿黄竟从外面……叼回来半只油光发亮的烧鸡!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扑过去,狼吞虎咽,甚至连骨头都嚼碎咽下。

    沈大搂着阿黄的脖子,声音哽咽道:“好阿黄,是你救了我……”

    此后数日,阿黄总能莫名地叼回些食物。

    有时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馕饼,有时是几条干瘪的咸鱼。

    沈大起初欣喜若狂,夸赞阿黄聪明能干。

    但渐渐地,他心中升起疑云。这荒时暴月,人都没得吃,一只狗从哪里持续不断地弄来这些食物?

    而且,阿黄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旧的未愈,又添新伤。

    沈大不是没有看见,只是饥饿早已磨钝了他的良知。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若不是我救了它,这狗早就冻死在风雪里了。如今它回报我,是天经地义。

    这样想着,他便能移开目光,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食物。

    直到那晚。

    阿黄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回来。

    沈大心中莫名不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破庙寻找。

    终于在离庙门不远的杂草丛中,他找到了阿黄。

    它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唯腹处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鲜血仍在汩汩流出。

    见到沈大,它黯淡的眼睛亮了一下,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力气,舔了舔沈大颤抖的手。

    沈大在它身下,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硬物。是一块腰牌,上面刻着“贡品”的字样。

    原来……阿黄为了他,一直在冒险偷窃官府的贡品。

    沈大抱着阿黄尚有余温、却逐渐僵硬的身体,想哭出声,却也只是干嚎了几声。

    他哀痛的……也许是今后再也没有食物了。

    哭声在夜风中渐渐停息。

    一种更原始、更残酷的念头,在他看着阿黄尸体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第二天,破庙里飘出了久违的、浓郁的肉香。

    这异样的肉香,竟意外地引来了一队路过此地的商贾。

    商队为报食肉之恩,将沈大带离了这个破庙。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昔日的乞儿沈大,凭借着自己的精明、狠辣,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始于一顿狗肉的“运气”,竟真的白手起家,富甲一方,成了威震一方的沈老爷。

    他建起了深宅大院,良田千顷,商铺无数,还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夫人。

    府邸落成之日,宾客盈门,觥筹交错。沈大志得意满,享受着众人的奉承。

    日子本该这般富贵荣华地过下去。直到府里新来了一位管家,姓林。

    这个老妇人不过四十左右,面容普通,还有些跛脚,但待人接物却是极有分寸,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沈老爷信任。

    但是……自从林管家进府后,府中的下人渐渐变得有些奇怪。

    他们依旧各司其职,但眼神时常空洞,动作也略显僵直,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沈府偌大的宅院,白日里尚且热闹,一入夜,便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老爷总觉得,这个府里……似乎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开始夜夜惊梦。

    梦总是相同的。他梦见自己被剥洗干净,扔进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锅下柴火熊熊,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他的皮肉在滚水中剥离,骨头在汤里浮浮又沉沉,浓郁的肉香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总是在极致的惊恐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仿若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遍被烹煮的痛苦。

    不仅如此,他时常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魂魄。

    许多他做过的事,发过的命令,甚至是对夫人说过的某些话,事后竟毫无印象。

    他变得愈发恍惚,有时对着铜镜,会觉得镜中那双眼睛里,藏着另一个魂魄。

    “老爷近日气色不佳,可是梦魇又犯了?”林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沈大回头,正对上林管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头不知为何狂跳起来。

    “老爷可知,”林管家缓缓走近,微微一笑道:“一只畜生,若要开灵智,修成妖,需要汲取多少日月精华,度过多少寒暑春秋?”

    他的眼睛里并不带笑意,“又可知,一个母亲,若失去了唯一的孩子,要踏遍多少山河,历经多少磨难,才能寻到仇人的踪迹?”

    沈大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扼住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林管家的身形忽而变得巨大无比,她的面容变得扭曲,转瞬间化作一只狰狞恶犬。

    它浑身毛发泛黄,獠牙森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你既贪食我儿血肉,以它的性命换来你今日富贵,”巨犬口吐人言,声如雷霆,带着滔天的恨意,“便用你这残躯余生,困于犬身,日日忏悔,夜夜煎熬,偿还这笔血债吧。而这具躯体,就做我儿魂魄的养料!”

    而他的夫人……在此时徐徐现身,不过轻轻一抬手,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便开始狠狠挤压着沈三的魂魄,将他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躯壳中剥离出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仿佛全身筋骨都被寸寸碾碎。

    等他再度恢复意识时,视野变得低矮模糊,喉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他已成了困在老黄狗皮囊里的囚徒。

    沈大眼睁睁看着“林管家”……或者说,那只修炼有成的犬妖操控着诡异的法术,将整个沈宅逐渐化为一座妖宅。

    府中那些下人,也渐渐变成了妖。他们张贴告示,声称老爷患了怪病,重金延请名医。

    而那些被重金吸引而来的大夫,踏入沈府,便再未能离开。

    他们的魂魄被生生拘禁,变成了行尸走肉。

    幻象至此,戛然而止。

    云华收回法术,轻轻叹了口气。

    左横秋沉默片刻,低声道:“背后之人……究竟所图为何?”

    医者魂魄……医者魂魄……

    为何独独要医者的魂魄?

    医道通玄,窃阴阳,夺造化。故医修之魂,受功德淬炼,纯净如琼浆。

    此魂……可为无上仙药,亦可……

    “万魂幡?”

    左横秋脸色一变,“他们该不会是想用生魂做万魂幡?”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安[红心][红心][红心]

    第143章 贵客临门

    云华仰头望着这座名动天下的太清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修仙之所,分明是座金山玉殿。

    汉白玉阶直通云霄,每级台阶两侧都镶嵌着流光溢彩的灵石,映得整座山珠光盈盈,连清晨的雾霭都染成了金粉色。

    朱漆廊柱上雕着繁复的云纹,连檐角挂着的铜铃都是法器,随风响起时便聚拢四方灵气。

    领路的道长见她惊讶,笑道:“修行之人,本不该拘泥俗物。只是香客们太过热情,这些供奉却是推辞不得。”

    云华眨了眨眼,目光在这位道长身上转了一圈。青布道袍洗得泛白,腰间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脚上的云履也磨起了毛边。

    她又歪头看向旁边的左横秋。这位名声在外的剑修更是……潦草,袖口打着补丁,发髻上插的是半截木簪,剑鞘上的漆都斑驳脱落了。

    两人站在这珠光宝气的仙山里,活像是走错了地方的穷亲戚。

    太清山身为天下第一修仙圣地,每年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挤破头要将子弟送来。

    入门需千两黄金,每月还要供奉灵石法宝。山下更有百里良田、数十城镇皆属太清山产业,光租金……就堆满了库房。

    至于斩妖除魔,左横秋一脉倒是常下山历练,不过他们接的都是些棘手的案子,酬金自然也高得惊人。

    左横秋微微一笑,露出一行白牙,“师父抠门小气,他老人家说了,财不可外露,不利于修行。”

    一直走到太清观正殿前,云华才敢确信,这门派确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堂堂掌门的居所,竟是一间简单的茅草屋。

    屋外种满了竹子,倒添了几分清幽。

    左横秋将手中葫芦交由师弟:“如游师弟,葫芦里是凡人生魂,送往天生殿渡化,有劳了。”

    那葫芦中收着的,便是沈家老爷。此乃他命中的劫数,因果轮回,在劫难逃。

    至于那作乱的犬妖,却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掌门正端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本册子。听见脚步声,他方抬起头来。

    云华仔细看了两眼,竟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穿着比左横秋还要朴素,肘部磨得透光的道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回来了?”他目光掠过云华,在左横秋脸上顿了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院门。

    风吹过空荡荡的石阶,他眼中的微光暗淡了下去。

    左横秋恭敬地行了一礼,将师叔之事细细禀来。

    掌门半晌不语。

    十几年光阴,于修道之人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但少年情谊,却是深藏于心底,每每午夜梦回,总是神伤。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掌门原本半阖的眼帘忽而抬起,目光在云华身上一定,瞳孔微微收缩。

    他扶着竹椅缓缓起身,

    “竟是……仙人之姿。”

    他声音极轻,云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微一怔,自从踏入太清山地界,五感就变得异常敏锐。

    这座山有着源源不断的灵力,而这灵力正是她极熟悉的,似乎……天生就是为她打造的。

    只听掌门道:

    “贵客临门,恕老夫失礼了。”

    第144章 魔修来袭

    云华信步走在山道上,手上拿着块玉牌。

    左横秋多日未归,观内杂务已是堆积如山,他身为大师兄,自然责无旁贷,只匆匆留下“请便”二字就不见踪影。

    她索性在山中独自闲逛。

    说来也怪,这太清山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亲切,却也不知缘何亲切。

    云华随手摘了片竹叶在指尖把玩,忽然想起什么,试着运转体内灵力。

    这一试……竟教她愣住了。

    灵力流转之顺畅,远非往日可比。若说之前在破庙醒来时,灵力是如涓涓细流,此刻便是江河奔涌。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整座山的灵脉都在与她共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天地灵气的吐纳。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力量了。

    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玉牌,不知不觉偏离了主道,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

    两旁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唯有前方隐约透出些许光亮。

    她一面走着,一面想起太清掌门方才所言。

    “此山名曰‘太清’,立派至今,已历两千三百年。开派祖师……名讳早已湮没,唯余一卷手札,一条训诫。”

    手札记载,太清祖师穷尽毕生心血逆转此地灵脉,并非为开宗立派,亦不为青史留名。

    是为了一个姑娘。

    为了他的心上人。

    “祖师预言,此人身负仙缘,魂魄气息与此地灵脉同源共生。故留下训诫:后世弟子若遇身与灵山相合、引动万物呼应者……”

    “……当奉为‘山主’。以太清全域相托,护其周全,助其修行。此乃我太清一脉存续的根本。”

    敢情太清门祖师爷创立三清门,就是为了让心上人有个家?

    掌门说完那番话,就把这块所谓的“山符”塞给了她。

    云华低头看着手中这块象征“山主”的玉牌,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她正思忖间,一缕极淡的香气随风飘来。那香气清甜幽远,让人忍不住一嗅再嗅。

    云华循香而去,拨开垂落的古藤,脚下小径是愈发的荒芜。

    转过山壁时,眼前才终于豁然开朗。

    漫天紫藤如瀑垂落,深深浅浅的紫色在日光下流淌。风起时,花瓣纷扬如雪,在地上铺就淡紫色的绒毯。

    花海深处,有一座青瓦小院静静伫立着。

    院中石桌石凳整齐摆放,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风吹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静立片刻,轻轻地推开了院内的木门。

    室内摆设极为简单,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侧卧在紫藤花下,手持书卷,额头上有一烛光印记。画旁题着:“山中不知岁,藤萝年年开。”

    但她看清画中人的样貌时,一阵心悸忽然袭来。

    这女子的长相……竟与她一般无二。

    她……是谁?

    云华愣了半晌,才勉强将目光移开,打量室内其他物件。

    书案上摊着一本手札,字迹极为清雅:

    “三月初七,紫藤初绽。为她疗伤已三月余,今日竟能下地行走。”

    “五月十四,寻了些草药让她制丹,她却在藤架下睡着。许是山中岁月太过无趣。”

    “七月初九,炼制续命丹失败。”

    记录的都是什么人养伤时的点滴。

    直到最后一页,笔迹陡然凌乱:

    “天罚将至,神女魂魄受损。吾愿以毕生修为逆转灵脉,护她转世重生。”

    “只求来世……还可护她左右。”

    云华怔怔地看着这些字句,不知为何,竟泪流满面。

    她手中山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阵白光泛起,那白光似乎指向某处。

    云华循着白光一路走到一棵古木之下。

    那白光才渐渐黯淡下去。

    只见缠绕的藤蔓间,静静躺着一枚紫藤花玉簪。

    云华犹豫片刻,弯腰将紫藤花捡起的刹那,却如遭雷击。

    一阵白光将其笼罩住,

    只见青衣少年俯身于女子榻前,低声道:“待你归来,定会喜欢这片紫藤,喜欢这座山。”

    “无论轮回几世,吾必守护神女周全。”

    云华握着玉簪,站在纷扬的紫藤花雨中。

    她是谁?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就像藤蔓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

    普通人至少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有过怎样的喜怒哀乐。

    可她呢?在破庙醒来时,脑子里空空荡荡,除了身体里莫名流淌的灵力,她对过去的自己一无所知。

    她是画里那个神女吗?那烛印,那容貌,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如果真是,她怎么会受伤?怎么会沉睡?那天罚到底是什么?那个为她逆转灵脉的青衣少年,现在又在哪儿?

    转世……重生……

    这些字眼硌在心口,让她格外难受。

    如果这真是她的前世,那现在的她算什么?是延续,还是只是个恰好装进了旧魂魄的陌生人?

    云华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玉牌。

    她很是无措。

    太清掌门的恭敬,左横秋所托之事,乃至整座山与她的共鸣……都源于那段她毫无印象的前世。

    烛光神女。

    那他们……到底敬的是画中的神女,还是眼前这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云华?

    甚至云华这个名字,亦不知从何而来。

    一种说不清的焦躁从心底漫上来。

    她拼命想抓住那些闪过的记忆碎片,想把它们拼凑完整。她想看清少年的脸,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受罚,他又付出了什么……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除了那些强行涌进来的画面,她的过去依旧是一片浓雾。

    她低头看着那根紫藤玉簪,“无论轮回几世……”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可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轮回的承诺,对她又有什么意义?

    云华慢慢握紧玉簪,直到指节握至发白。

    她必须知道,在她醒来之前,到底是谁,走过怎样的一生。

    云华用力地握着玉簪,那空茫的孤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去找左横秋,去找掌门……他们一定知道更多。”

    她转身欲离开这片紫藤花海,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咚!”

    一声沉闷如擂巨鼓的声响猛地从脚下大地深处传来,整座太清山随之剧烈一颤!

    方才还暖意融融、灵气盎然的仙山,瞬间被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侵入。

    “当——”

    “当——”

    “当——”

    苍凉的钟声自三清观方向急促传来,一声紧过一声。

    云华心头一凛,那股萦绕心头的茫然瞬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也顾不得多想,足下一点,身形如轻烟般朝着三清观方向疾掠而去。

    越靠近三清观,那股阴寒邪戾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原本澄澈的天空此刻被一层灰蒙蒙的邪气笼罩,连阳光都变得黯淡。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咒术爆鸣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何方妖魔,竟如此大胆……敢擅闯太清山?

    只见广场之上,太清弟子们正结阵御敌,他们的对手,是一群身着黑袍、身缠黑气的修士。

    ……是魔修!

    魔修术法阴毒,全然不循常理,招招皆欲夺命。反观太清弟子,多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平日仗着灵器精良尚可,真到了以命相搏时,哪肯与这些亡命徒硬拼?只知拼命向护身罡气中灌注灵力,个个躲闪不及,全无战意,败退之势已成。

    “桀桀桀……”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魔修们闻声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名身着暗紫道袍的老道缓步而出。

    这人面容枯槁,一双眸子却泛着浊黄的精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

    他并未高声,沙哑的笑声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桀桀桀……太清山,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块难得的洞天福地。可惜,从今日起,便要易主了!桀桀桀……桀桀桀……”

    “妖道休得猖狂!”

    一声清叱破空而来,正是左横秋。

    他身似流云,手中一道剑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去,这凛冽的剑气竟将立于前方的魔修逼得踉跄后退。

    “大师兄!”

    “是大师兄!”

    “大师兄来了!”

    太清弟子如同幼鸟见成鸟归林,激动不已,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方才被魔气压得几乎熄灭的斗志,此刻在这声声呼唤中重新燃起。

    左横秋剑势不停,身形在魔修间穿梭,每一次剑光亮起必有一名魔修溅血后退。

    他清朗的声音响彻山林:“结太极阵,护住东侧阵眼!”

    众人依言变阵,剑光流转间气机相连,竟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剑网,硬生生将魔修的攻势逼退数步。

    虽然太清山近年式微,但千年传承的底蕴岂是儿戏?此刻阵法运转开来,但见剑光如练,气贯长虹,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魔修顿时显得左支右绌。

    左横秋长剑遥指,声震四野:“我三清门,岂容尔等宵小在此放肆!”

    那紫袍老道闻言,浑浊的黄眼珠缓缓转动,终于落在了左横秋身上。他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露出黑黄的牙齿。

    “桀桀桀……倒是来了个像样的。”他声音沙哑,却难掩语气中的嘲弄,“可惜,太嫩了些。”

    他随意地抬起枯瘦的手掌,凌空一按。

    “轰——”

    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似乎整片天空都塌陷了下来。

    左横秋斩出的那道青色剑光,在这无形的巨力下竟寸寸碎裂,化为点点灵光消散。

    他闷哼一声,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脚下地面龟裂,硬生生被逼退三步才稳住身形。他脸色一白,眼中闪过骇然。

    化神境!

    而且绝非初入化神,其灵力之浑厚,对天地之力的掌控,远在他这九重境之上!一步之遥,竟是天堑!

    “大师兄!”弟子们见状,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瞬间又跌落谷底,脸上写满了惊恐。

    紫袍老道收回手掌,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极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再看左横秋,浑浊的目光反而越过众人,投向一旁静立不语的云华,尤其是她手中那枚玉牌。

    “小丫头,”老道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老夫此来,并非为了屠灭这群废物。主人有令,请‘山主’移步一叙。你若乖乖随老夫走,或可免去此地一场血光之灾。”

    他话音落下,四周阴影中,又缓缓浮现出数道身影。

    这些影子衣着各异,气息或阴冷、或暴戾、或诡谲,显然来自不同的魔道门派,但无一例外,修为都极为强横,竟将整个三清观团团围住。

    云华和左横秋何等聪明,不过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山符今日才到云华手中,魔修便如嗅到血腥的豺狼般蜂拥而至。

    这绝非巧合……

    太清观内,必有内应!

    第145章 锁灵阵

    几乎是在二人念头闪过的刹那,一道寒光毫无征兆地亮起。

    原本护在左横秋身侧的白衣弟子李原竟一跃而起,手中短剑直刺其后心。

    “师兄小心!”

    “李原你疯了么!”

    惊呼声四起。

    云华眉头微皱,指尖银针裹挟着灵力直击李原而去。只听“叮”的一声,短剑被撞开了。

    那银针所蕴含的灵力,将李原震得连退数步。

    左横秋转过身,看着这个平日勤勉温顺的师弟,极其艰难地开口:“你……”

    李原惨然一笑,眼角微微泛红:“大师兄,对不住……他们抓了我娘亲。”

    左横秋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但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被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

    在太清山上,弟子大抵分两种:一种是来历练心性的富贵闲人,另一种,便是如李原这般,将这里视为身家性命所系、唯一归宿的苦孩子。

    他和那些富家子弟不同,是山下活不下去了,被家里人苦苦哀求着送上山,只求一口饭吃。

    师父怜他根骨清奇,心性纯良,才收了下来,给了他一条生路,也给了他娘亲活下去的希望。

    左横秋平日对这个沉默寡言却格外刻苦的师弟,总会不自觉多照看几分,丹药、指点,从未吝啬。

    可他万万没想到,刺向自己的这一剑,偏偏来自他最心疼的小师弟。

    他顾不上和这个小师弟计较,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能在我太清山护山阵出现这样的缺口……绝不是李原一个普通弟子能做到的。叛徒……还有谁?站出来!”

    紫袍老道发出沙哑的怪笑,浑浊的黄眼珠满是戏谑:“左道长,何必这么紧张?不过是请山主去做客罢了。”

    做客?

    云华紧握着掌心温热的玉牌,感受着整座太清山的灵脉在掌中流淌。

    “有人在布阵!”她察觉到什么,不禁脱口而出。

    左横秋猛地看向她,“布阵?何处?”

    话音刚落,藏经阁方向传来震天巨响,一道暗红光柱冲天而起,瞬时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光网,将整个三清观笼罩其中。

    光芒瞬时暗淡下来,风似乎也静止了,空气粘稠得像一团泥浆。

    左横秋只觉得周身灵力一滞,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

    “锁灵阵……”左横秋咬牙,“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锁灵阵并非简单的困阵。

    它像一枚钉入灵脉的“死钉”,能强行锁死整片区域的灵力流动。

    阵中之人如同离水之鱼,灵力滞涩,术法难施。而布阵者却不受影响。此消彼长,凶险异常!

    “现在才想明白吗,我的傻师侄?”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人群后面传来,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一咯噔。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左横秋不敢抬头。

    只见明心道长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旧的青布道袍,手里握着那把用了多年的拂尘,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容。

    可这笑容,此刻看着却让人脊背发凉。

    “明心师叔?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我上个月的功课还是师叔指点……”

    弟子们全都傻眼了,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明心道长在观中执教三十载,在场这些弟子,哪个没听过他的课?哪个没受过他的指点?

    左横秋死死盯着明心道长,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为何……是你?”

    明心道长微微一笑,那笑意却让人心底发寒:“为什么不能是我?左师侄,你可知我入太清门多少年了?”

    他踱着方步,语气平和得像在授课:“六十七年。这六十七年来,我勤修苦练,恪守门规,教导弟子,从未有一日懈怠。可结果呢?”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左横秋,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毒终于爆发:“师父仙去前,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资质平庸的玉衡,只因他是嫡传!而我呢?我只能做个藏经阁的看守!我不甘心!”

    云华静静注视着他,忽然轻声开口:“阁下不只是为了掌门之位吧?”

    明心道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身上有妖种。”云华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很古老,至少种下三十年了。”

    此言一出,连紫袍老道都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意外。

    明心道人终于撕下伪装,声嘶力竭道:“不错!三十年前我下山游历,为求突破误入乌有乡,道基受损。是主人赐我妖种,保我修为,还许诺我……”

    “许诺你掌控太清山后以此地为基,助他真身降临此界?而后……助你登仙?”云华眉梢微挑,截过他的话头。

    神届中人虽天生灵力无穷,却受天道所缚,非受令不得轻易下界,更不可干涉凡尘。

    若有神……强行降临凡间,必遭天道惩治,且仙法受限,神力十不存一。

    唯有寻得一处灵力充沛之地作为“凭依”,方能暂保神力无虞。

    明心道人背后的所谓“主人”,定是神族无疑!

    左横秋震惊地望着明心道人:“所以你早就……”

    “你们今日的突袭,根本不是为了抓我。”云华转向紫袍老道,“是为了拿到玉牌,借它占据此山,得以接引你们背后的“主人”!天界的某位神君!”

    紫袍老道终于收起戏谑,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露出认真:“小丫头,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明心道人冷笑道:“不必与她多言。锁灵大阵已成,整座山的灵脉都已锁定,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紫袍老袍高声道:“现在投降,老夫或可留你们全尸!”

    他贪婪地盯着云华手中的玉牌,嘶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主人要的,是这太清山两千三百年温养的灵脉!你以为三清门祖师当年为何选在此地立户?正是因为这里藏着一条先天灵根!”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云华:“而你……山符认主,灵根自然会与你融合。只要将你炼化,就能取出完整的先天灵根!”

    左横秋脸色骤变,他厉声道:“原来你们是为此而来!”

    云华:……

    原来这群家伙,不仅要夺山符,竟还想将她炼化?当作什么灵丹妙药吞下去?

    她顿时感觉有些不爽。

    “桀桀桀”紫袍老道阴笑不止,“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今日不仅要取走灵根,还要将这太清山夷为平地!”

    左横秋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威压当头罩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老魔枯爪般的五指凌空一抓,五道黑气如毒蛇出洞,直取他周身要穴。

    左横秋急运太清心法,长剑在身前划出数道剑圈。然而他九重之境的修为在这妖人面前,竟如孩童打闹一般,未能伤其分毫。而那黑气……却能轻易穿透剑盾!直至……他的心口。

    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微微侧身,

    只听“砰——”的一声,黑气彻底炸开。

    左横秋连退八九步,只觉喉头一甜,鲜血已从嘴角溢出。

    “大师兄!”众弟子惊呼,几个年轻弟子已经红了眼眶。

    紫袍老道桀桀怪笑:“就这点本事,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今日,我不仅要抽走这先天灵根,还要将你这太清山千年基业,彻底夷为平地!让太清道统,从此断绝!”

    左横秋以剑拄地,剑身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耳边是师弟们焦急的呼喊和老道的笑声。

    难道真的……要这样结束了么?

    “左横秋!”

    “左横秋!”

    “小道士!”

    他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

    阿风。

    若今日败在这里,不仅太清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就连最后救她的希望也要破灭。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若是他今日倒下,太清山千年基业将毁于一旦,门下这些信任他的弟子将惨遭屠戮,天下苍生或将因此陷入大劫!

    还有……还有那个在葫芦中等待他的姑娘……

    他要同他的心上人,白头到老。

    这俗世红尘,他已经看够了。

    但是她……他却还未看够。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心头,让他重新挺直了脊梁。

    剑随主人立起。

    左横秋看着那紫袍老道,一字一句道:

    “这一剑……为我太清门,历代先祖!为所有信任我、追随我的同门!”

    他再次挺剑而上,剑光暴涨,竟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

    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将所有的灵力、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都灌注于这一剑之中。

    剑势如虹,竟暂时逼得那老魔后退了半步!

    “找死!”紫袍老道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面由不知名白骨炼制的骨盾,迎风便长。

    轰!

    剑盾猛烈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吹得众弟子东倒西歪。而左横秋更是如断线风筝般被狠狠震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云华欲要上前相助,却也是有心无力,医修从来就不擅长打架,依托着灵力方可出手,而如今……在这锁灵阵中,她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罢了。

    她暗自心焦,却也只能暂作观战。

    “大师兄!快退啊!”弟子们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左横秋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好几根,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他靠着石柱,用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鲜血染红了身上那件青色道袍。

    紫袍老道一步步逼近:“蝼蚁之辈,也敢撼天?不如早早地与你太清先祖团聚去罢!”

    他从未想过,死亡竟如此之近。

    左横秋的意识开始涣散,过往的片段在脑中飞速闪过……年少时的苦修,与同门的笑闹,师父的教诲。

    那个月光下、溪水旁翩翩起舞的女子……

    修道为何?他曾叩问千万遍。

    昔日以为,肩负的是山门传承,是师父的重托。

    而如今、而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苍茫大道,万载长生,赫赫宗门……若所爱不能护,乡土不能守,这一切便是虚妄。

    终是……

    镜花水月,黄土孤坟。

    过往所修之道,于此一刻尽数崩塌。

    他的道,只在脚下之路,只在身边之人,只在心中一念。

    为守护而执剑,为守护而存世!

    “这一剑……”

    他眼神一凝,涣散的目光瞬时清明,变得分外锐利,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宝剑。

    神魂之上仿佛有什么桎梏应声而碎。

    周遭被大阵封锁的灵气,竟疯狂涌来,化作漩涡灌入他身躯!

    长剑清鸣,光芒大放,如旭日东升。

    他缓缓举剑,动作看似缓慢,但剑锋之上,竟似凝聚了整座太清山的灵韵!

    “拂衣惊云起,回首护月明。”

    剑随声出。

    这一剑,无声无光,却令万籁归寂。

    紫袍老道瞳孔骤缩,他在这一剑中,竟感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

    “这……这是什么!不可能!!!!”

    他疯狂祭出所有护身魔宝,魔气不要命地喷涌,试图阻挡。

    然而,剑光却如旭日融雪,将一切抵抗化为乌有。

    “啊——”

    剑光闪过,紫袍老道胸膛塌陷,喷着黑血倒飞出去,如破袋般砸进远处山壁,生死不明。

    山林间霎时死寂。

    唯有左横秋持剑而立的身影,虽摇摇欲坠,却如同亘古的山岳般巍然。

    山壁间黑光一闪,传来紫袍老道嘶哑的吼声:“撤!”

    幸存的魔修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捏碎遁符,化作黑雾仓皇逃遁。

    云华走到左横秋身旁,轻声道:“恭喜道长,仙门已开。”

    此刻左横秋周身光华流转,只需渡过最后一道天劫便可羽化登仙。

    天劫……通常来说是雷劫。

    以他方才展现的境界,那区区雷劫自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说】

    [红心][红心][红心]晚安安,最近家里人生病啦,在做手术,所以更的慢了些。希望宝宝们都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这大概是最最最重要的事了。[橘糖][橘糖][橘糖]

    第146章 洞中画像

    紫袍老道狼狈遁走,魔修们作鸟兽散。

    锁灵阵也随之瓦解,那道暗红光柱逐渐黯淡,笼罩三清观的巨大光网也随之散去。

    滞涩的空气重新流动,山间灵气充盈起来,林间万物渐渐恢复盎然生机。

    “大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

    众弟子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涌上前去,将左横秋团团围住。

    几名年长的弟子连忙取出疗伤丹药,小心扶着他坐下调息。

    左横秋面色微白,但周身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宝光。

    仙元已成,凡尘伤势于他而言已无大碍。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山门与受伤的师弟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清点伤亡,救治同门,修复阵法,巡逻山门,谨防魔修去而复返。”

    他声音清朗,众弟子闻言心神稍定,皆依令而行,井然有序。

    李原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有弟子欲上前擒拿,左横秋却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先由他去吧,看管起来即可。”

    他望着这位曾经勤勉的小师弟,眼中愤怒已化作怜悯。

    一念之差,云泥殊途。

    剑锋所向,再难回头。

    云华蹲下身,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轻轻按在左横秋后背骨折之处。灵力恢复后,这等外伤于她不过举手之劳。

    左横秋拂衣起身,眉宇间已恢复往日疏朗:“有劳。”

    云华观他周身仙光流转,含笑道:“恭喜左道长明心见性,仙门已开。只待渡劫,便可位列仙班。”

    “仙途漫漫,不过起始。”他顿了顿,“况且,眼下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左横秋环顾四周,“明心师叔……他趁乱逃了?”

    有弟子禀报:“回大师兄,那妖道见势不妙,在锁灵阵破去的瞬间,就化作一道黑烟遁走了,我们没能拦住。”

    妖道。

    左横秋叹了口气。

    明心在三清门盘踞数十年,对太清山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必有逃生后路。

    左横秋对云华郑重一礼,道:“云姑娘,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若非你点破明心体内妖种之秘,又撞开李原那一剑,后果不堪设想。”

    云华还礼,看了看左横秋,“左道长不必客气。只是,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为何始终不见玉衡掌门?”

    左横秋深吸一口气,

    “师父他……不在山中。”

    “不在?”云华挑眉,“去了何处?莫非是遭了……”

    “不,”左横秋打断她,“并非为人所害。今日清晨,师父突然召见我,只说他要下山一趟,归期未定。

    当时便觉奇怪,师父行事向来稳妥,即便要下山,也必会交代清楚去向和缘由,安排好山中事务。但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让我暂代掌门之职,守好山门。”

    他想起师父离去时的眼神,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去完成一件必须由他去做的事情。

    云华举目望去,见暮色渐合,层峦隐入苍茫,云岫舒卷如常。可不过一日之间,物是人非,山雨已悬于眉睫之前。

    玉衡道人于此风雨欲来之际悄然离去,其中必有隐情。

    明心道人、紫袍老道以及他们身后的主人,这一切如阴云笼罩,谁也不知,下一瞬雷霆会从何处劈落。

    左横秋的目光则落在后山那片缭绕不散的云雾间。

    他挠了挠头,那副几日来常见的熟悉神色复又回到脸上。他犹豫片刻,仍开口道:“云华,我有一事相求。”

    称呼也变回往昔。

    云华收回目光,微一挑眉,“心上人?”

    左横秋轻咳几声,道:“正是。”

    他叹了口气,言辞恳切道:“这世间能救她的,就只有神女了。我左横秋愿持剑为誓,他日神女若有需要,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该如何救?”

    “持山主之符……”左横秋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继承山主之位,取回前世神力。”

    云华猛地一抬头,“你早知你师父会把山符给我?”

    左横秋点头,“回山之后,我起了一卦。卦象昭示天下将生大变,也映出……师父必将山符传予你。”

    道士卜卦,非窥天机,实为察道。

    一曰通阴阳,二曰明因果,三曰择时机。

    天地万物皆循道而行,月有圆缺,草有枯荣。

    修道之人观天象、察草木,不过是从星移斗转间窥见江河奔流的趋势,由叶落花开中感知四季轮转的规律。

    他们能预知大势,却只能顺应天道,不可强改。

    而左横秋之所以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怪才,不仅仅因他剑道双修。

    更在于……他悟到了“顺中有变”的玄机。

    当旁人只知天命不可违时,他却能在定数中看见转机,于洪流中另辟蹊径,却不悖天道。

    太清洞是一处天然形成的修炼福地,因灵气充沛,洞口花草繁茂,生机盎然。

    往里走一些,但见面前悬着一柄桃木剑,这是洞府的第一道禁制,唯有本门弟子方能踏入。

    洞内设有七级青石台阶,依北斗七星方位排列,而台阶的尽头,则立着一面问心镜,心术不正之人到此便再难前进。

    洞顶镶嵌着三百六十五颗明珠,按周天星辰排列。其中最大的三颗代表日月星三光,将整个洞府照得极亮。

    洞中石壁上刻着三十六幅太极剑法。

    云华顺着洞壁慢慢往里走,石壁上刻着些什么人的画像,虽容貌不同,却各有风姿。

    左横秋一一拜过,“这便是我派历代掌门的画像了。”

    她一路向前,越走越深。

    走到尽头处,只见一幅古画静静悬在空中,其间灵气格外充盈。

    左横秋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这就是我们太清宗的开山祖师。”

    画中人身着青衫,手持一柄古朴长剑,身姿挺拔,傲然立于云海之巅。他眉目清朗,气质出尘,确是一派仙家风范。

    然而,当云华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嗡!”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那些此生一直想不明白的因果,竟在这一刻突然串联起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五方?”

    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从唇间逸出。

    就在这一刹那,前世的神力,与今生记忆迅速融合。神力随记忆苏醒,灵力自紫府深处绽开,月华般照亮了整个洞府。

    五方。

    你究竟是何人,我们前世……到底有怎样的纠葛!

    第147章 九天雷劫

    洞府内,云华周身气息为之一变。

    她眨了眨眼,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神力,忽而抬手,指尖所流淌的光芒不再是先前微弱、不堪一击的灵力,而是蕴含着山川意志、草木生机的温润神辉。

    “呒……这感觉……倒还不赖。”

    云华目光掠过壁上那幅祖师画像,静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待此间事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这笔糊涂账。”

    她指节微微收紧,咬牙切齿道:“非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左横秋站在一旁,听出她语气里那几分藏不住的嗔怨,不由暗自摇头:真到那时,怕是下不去手的。

    云华转身,见他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左道长,别发呆了,走吧。”她语带调侃,“去救你的心上人。”

    左横秋被她一打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鲜活明亮了许多的女子,心中不由暗叹:从前那个文静守礼的云华姑娘,怕是一去不返了……

    两人身形一动,已化作两道流光,瞬时来到碧山尘溪边。

    往日里清澈欢腾的溪水,此刻却流淌得有些沉滞。

    岸边那些原本受风灵气息滋养而格外青翠的花草,此刻大多萎靡不振,叶片边缘泛出枯黄。

    左横秋将镇魂葫芦引至溪中圆石上,低声道:“她魂魄受损太重,这葫芦……快要撑不住了。”

    云华用几缕神力探了探葫芦,只觉得葫芦内的气息极其微弱。她没有多言,走上前,在溪水中盘膝坐下,与圆石上的葫芦平齐。

    只见其右手轻轻点向镇魂葫芦。

    刹那间,磅礴而温和的神力自她指尖涌出,不再是洞府中初醒时的光华四射,而是化为如春雨般细腻的神力,缓缓将整个葫芦包裹。

    “枯木逢春!”

    溪畔的绿意以摧枯拉巧之势蔓延开来,草木恢复生机,枯黄渐渐褪去,整条溪流都荡漾起柔和的碧色光华,水声再度清脆。

    左横秋屏息凝神,葫芦内那股微弱的气息正逐渐强韧。

    待一炷香后,云华收手。

    葫芦已是焕然一新,通体流转着温润绿光。

    一缕青色灵体自葫芦口探出,凝成朦胧的女子模样。

    女子一袭白衫立于风中,长发如瀑垂落,清雅中带着几分山间晨雾般的自在与飘洒,恰似一株绽放在深谷高崖旁的玉兰,含苞待放,却有睥睨尘寰的风姿。

    她先是感激地望了望云华,随即转向左横秋,眼中泛起笑意,高声道:

    “小道士!”

    左横秋立即笑着涉水上前,停在圆石边柔声应道:“我在。”

    风灵绕着他轻盈转了一圈,微风轻拂过左横秋的道袍,这才回到葫芦中继续温养。虽还需休养,但魂魄已稳。

    左横秋俯身,极其珍重地将葫芦捧起,贴放在心口,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连日紧绷的心神,终于在此刻得以放松。

    他口中浊气尚未完全吐出,天地却骤然失色。

    方才还碧空如洗的天穹,眼见着却黑了下去。滚滚雷云如山岳般重压而下,沉闷的气息笼罩四野。

    云层深处,刺目的电光如龙蛇奔走,其威惶惶。

    “这是……登仙之兆?”云华脸色骤变,脱口而出。

    她身负神位,对此等天地感应尤为清晰。可她万万没想到,左横秋竟会在此刻,在心境激荡、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引动登仙天劫!

    左横秋自己也明白了过来。

    连日守护风灵,又经方才一仗,心力交瘁,心神一松,竟引动了早已触及瓶颈的修为,水到渠成,却也……劫难临头。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尘溪,溪面遭一阵狂风刮过,水波激荡。

    他探手迅速画了一道符箓,一道青碧色的光华转瞬而出,如巨网笼下,将溪水与葫芦稳稳护住。

    “九天雷劫……”左横秋望着苍穹之上那酝酿着肃杀之力的雷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此劫凶险万分,古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皆灰飞烟灭于此,他自知准备不足,这关怕是不好过。

    但是,只要扛过这九天雷劫,他便可足步登仙。

    “轰——!”

    第一道天雷已撕裂长空,紫色电光裹挟着煌煌天威,直贯左横秋头顶!

    云华为他捏了把汗,但她深知,登仙天劫必须渡劫者独自承受,外人若强行插手,只会引来天道反噬,适得其反。

    “拂云剑,出!”

    一道青色光芒凌空而起,竟与那紫雷直直相撞!

    巨响声震彻山谷,刺目的光芒令万物失色。

    左横秋道袍鼓荡,身形在雷光中微微一晃,却寸步未退。

    灵台处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光。

    劫云仿若为之激怒,第二道、第三道雷劫接连轰下,一道比一道暴烈,电光颜色由紫转金,最后竟化作纯白之色,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当空打下。

    左横秋嘴角溢出血丝,但身形始终挺拔如松。

    他想起葫芦中的身影,万般柔情皆化作无尽勇气。纵使雷劫加身,此心亦无所惧。

    葫芦中的女子,便是他的“道”。

    “等我。”

    他喃喃一声,随即仰天长啸,周身爆发出冲霄清气,迎向这九天之雷!

    雷光淹没了一切。

    劫云滚滚而来,没有要停止的样子。其间甚至夹杂着一丝不祥的暗红。

    云华眸光一闪,不对,有哪里不对!

    这雷劫来得太快,太急,威势更是远超寻常登仙之劫!

    “轰——”

    这道天雷竟非寻常紫色,竟是赤色雷电!

    它直劈向左横秋灵台!这绝非天道考验,分明是绝杀之术!

    “小心!”云华清喝一声,袖中神力化作屏障挡去。

    玄雷与屏障相撞,发出刺耳的炸裂声。

    接二连三的雷劫疯狂地打下来。

    云华察觉有异,正要结印相助,一道赤色雷霆竟直冲她而来!

    “这雷被人操控了!”她袖中神力震散雷光,眼中寒意骤起。

    是何人?何人竟有这样的胆量操控天雷!

    左横秋面色一白,瞬时明悟:“有人篡改天劫……”

    “好狠的手段。”云华眼神骤冷。这已非渡劫,而是借天劫之名行诛杀之实!

    左横秋的法宝接连祭出,又在雷光中化为齑粉。他发髻散乱,道袍焦黑,脸色苍白如纸,而云华被那道赤雷牵扯,竟无法出手相救。

    当第九道雷劫……那最后一道,汇聚了前八道所有残余力量的终极一击出现时,劫云中央逐渐形成一个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恐怖雷球。

    其中蕴藏的杀意,让方圆百里的生灵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左横秋望着那雷球,心中终于掠过一丝绝望。

    今日……是有人非要他死在这儿不可。

    他感到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只得艰难低头,深深看了一眼溪中的葫芦,目光温柔缱绻。

    “是我无能……”他喃喃道。

    轰隆隆——

    第九道雷劫,终于落下。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声音和景象。

    雷光渐熄,威压散去。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左横秋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推开。

    他踉跄抬头看去,一道白衣不知何时已冲出葫芦,悬在半空。

    风灵的身影淡得仿佛一抹轻烟,只能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先前的清雅风姿荡然无存,只余随时会消散的脆弱。

    她回眸望来,眼中没有痛楚,只有不舍。

    风灵想再唤一声“小道士”,却无力开口,她的力量在慢慢消失。

    左横秋嘶吼着扑上前,双臂却径直穿过那道虚影。

    新生的仙力在体内翻涌,此刻却连一缕轻烟都握不住。

    云华闪身而至,神力化作万千光点涌向风灵。那些蕴含生机的光点却径直穿过虚影,消散在风中。

    她愣了片刻,虽不忍开口,但……

    “魂魄已碎,灵识将散。”她的声音极轻,似乎怕惊扰了眼前人,“怕是……无力回天。”

    左横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风灵为他挡下了第九道雷劫绝大部分的威力,却也由此断绝轮回。此刻留下的,不过是一道即将散去的残念。

    即便是残念,他也要强留!

    云华见他双眼渐红,心知不妙。左横秋初入仙门,神魂未稳,受此重创,恐将一念成魔。

    神魔之隔,往往就在这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说】

    [亲亲]

    第148章 皆是故人

    “左横秋!”

    云华的声音像惊雷炸响。

    一道清心咒瞬间拂过左横秋的灵台。

    “你看清楚!再强留下去,她连这最后片刻的安宁都没了!你想让她魂飞魄散前都不得安生么?”

    这句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左横秋心上。

    他看向风灵,她的虚影在力量激荡中摇晃,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猛地收回手,周身紊乱的气息顿时一滞。

    泪水不知何时已糊了满脸。

    恰在此时,一段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如风过耳,送进其心间:

    “小道士……风,留的住么?”

    左横秋整个人僵住了。

    记忆猛地将他拉回那个月夜。他特意绕路去买她最爱的杏花酿,就为了看她眯着眼小酌的模样。

    “你知道吗?”她总爱仰头望着月亮,“我最喜欢半夜溜过人家的窗台,偷听里面的人说梦话。有个书生,每晚都念他心上人的名字,念了整整三个月呢。”

    “你这分明是偷听。”

    “我是风,我四处游荡,恰好路过罢了。”她理直气壮地晃着酒壶,脸颊泛红。

    此刻,左横秋坐在溪边,看着自称是“风”的姑娘赤脚踩水。

    水花溅起细碎的月光,他心头泛起说不清的异样。

    “喂,”阿风忽然转过头,湿漉漉的脚踩在青石上,“你们修道的人,是不是特别在乎‘长生’这种东西?”

    左横秋一时语塞。

    若不是为了长生,天下又有几人愿意忍受这清寂苦修?

    千百年来,求道者前赴后继,大多不也就是为了这两个字么?

    “是也不是……”他斟酌着用词,目光落在她随水波晃动的脚尖上,“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总有人……不愿就这样散去,想要留住些什么,贪一点长久。”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多没意思。你看这溪水,每一刻都在流淌。方才从我脚边流走的那一滴,此刻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阿风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在掌心:“就像这片叶子,从嫩芽到枯黄,每种样子都很好。为什么非要它永远青翠呢?”

    左横秋蓦然怔住。

    三岁那年初入山门,师父立在青石阶上,只对他说了九个字:“修道之人,当长生久视。”

    二十载寒暑交替,他诵黄庭、练剑诀,无不是在参悟如何超脱生死,证道长生。登临仙途,本是每个修道者毕生所求。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长生……

    阿风见他久久发呆,便把竹叶轻轻抛进溪水:“你看,顺流而下,不是也很好?”

    “小道士。”

    阿风的声音将左横秋从回忆里唤醒。他转过头,看见她的指尖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晨曦中的薄雾。

    这一次,他没有慌乱地伸手去握,只是静静望着她,轻柔问道:“怕不怕?”

    阿风摇摇头,歪头一笑,那神情里三分狡黠,七分天真。

    “便如那竹叶,该落时,自会落下。亦如这溪水,该流往何处,便去往何处。”

    她眸光清亮,声音渐渐融入四周的空气里,“小道士,你莫要忘了,我本是风。如今,不过是该回到天地间去了。”

    左横秋望着她渐渐消散的身影,终于伸出手,极轻地触了触她即将消失的指尖:

    “我送你。”

    “小道士……好好活着……做你的……逍遥仙……斩妖除魔时……定要当心……”

    她的话音渐渐低弱,终不可闻。

    那抹白色的残影,在他眼前,一点点变淡,化作几乎看不见的光点,悄无声息地,彻底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之中。

    再无踪迹。

    溪畔花草重焕生机,风过处泛起层层青浪。

    左横秋静立其间,仙骨已成,从此与青山同寿,共白云长久。

    可他只是怔怔地跪在那里,望着风灵消失的那片虚空,怀中空荡,心口的位置,却像是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呼啸着冷风的、永无止境的空洞。

    云华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位新晋仙人身上弥漫出的深深的绝望,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左横秋跪在溪畔,肩背剧烈地起伏着。

    从此碧山尘溪,

    清风过处,

    皆是故人。

    第149章 误闯天家

    溪畔的风忽然静止。

    一道金光破云而下,化作两名金甲神将。为首的神将手持玉笏,声如洪钟:

    “左仙长,既已登仙,还请随我等前往天庭受箓。”

    左横秋缓缓抬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正欲拜会九天。”他语声清越,却令万里云海翻涌。仙力震荡间,整座碧山为之震颤。

    原本清俊的眉眼间,此刻尽是凛冽锋芒。

    云华按住他的手臂:“天庭重地,不可冲动。”

    这人该不会想打上九重天吧?

    左横秋望着天际,嘴角含一抹冷笑:“我左横秋不把背后害我之人抽骨扒皮,誓不罢休。”

    左横秋并指轻划,虚空绽开千重莲境。每朵莲心中皆映出不同天域景致。这正是直通三十三重天的无上神通。

    “请。”他踏莲而上,月白道袍翻涌间,满天云雾随之起伏。

    仙官相顾失色:“真人这是要……”

    “问道。”左横秋回眸时,额间仙印灼灼如日,“向三十三重天。”

    仙界素来以实力为尊,天帝更是奉行胜者为王。自下而上闯那三十三重天,每登临一层,仙阶便高一级。最终位列何品,全看手中兵刃说话。

    虽说此乃天规所定,却鲜有人甫历雷劫便直闯天关。大多先往仙司报到,静心调息,待修为稳固、精气完足,方会择日叩关。毕竟雷劫方过,正是仙元最虚之时。

    三十三重天宫最高处,那人感应到什么,缓缓合上手中书卷,笑了一笑,道:“九霄有路君不往,无岸之门君自投。”

    云华此刻很是头疼。

    她辞了天界仙官之职后,按理说只是一介散仙,非故不得贸然登九霄。

    此刻却不得不吞了隐形丸,在左横秋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

    可那隐身丸的效力正在消退,衣袂边缘已泛起淡淡水纹似的波动。她数了数药袋里仅剩的两颗丹药,不禁蹙起眉头,这般躲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正思忖间,忽见前方云路霞光万丈,各色仙驾从四面八方涌来。鸾凤和鸣,宝辇生辉,竟是千年难遇的盛况。她隐在云霭间细听,只闻得几位仙子笑语:

    “太子选妃,可是九重天头等大事……”

    “听闻此番连天帝都亲自过问……”

    云华耳尖一动,心头莫名一沉。

    嚯嚯,士别三日,都选起妃来了?

    这念头刚起,便觉喉间泛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臭鸟,死鸟……”云华心中暗骂,“等我抓到你,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也不知是气他转眼就移情别恋,还是恨他当日自作主张,竟用本命仙元换她历劫重生。

    或许两者兼有之。

    总之云华很气。

    气得连隐身丸效力将尽都顾不得了,任凭衣角在流光溢彩的仙驾间若隐若现。

    有位经过的仙娥疑惑地望过来,她索性捏诀化作一缕清风,朝着选妃宴的方向疾驰而去。

    既然要闹,不如就闹个天翻地覆。

    至于左兄……暂时顾不得你了。

    云华怒气冲冲地横冲直撞了半晌,却渐渐慢下了脚步。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宫殿群中,连廊迂回,岔路纵横,完全找不到方向。

    是的。

    她迷路了。

    天界不比凡间热闹,这些活了数千年的神仙们,总爱变着法子折腾。每隔百年就要重新布置一番宫殿,今年遍植凌霄花,下一个百年可能就换成了长寿松。好巧不巧,云华这个路痴,素来都是靠着沿途的草木认路。如今这些标志性的植物一换,她顿时失了方向。

    她试着往东走,发现原本该是桃林的地方立着几座新亭台;转向西行,又见从前的荷塘被填平改成了练武场。远处隐约传来宴会的仙乐,可她在迷宫般的宫宇间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通往宴席的路。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懊恼地踢开脚边的石子,“连个指路牌都没有。”

    “橘井医仙?”

    听到这个称呼,云华脚步一顿。会这么称呼她的,定是故人。

    她侧首望去,果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好巧不巧,正是那位被写进话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旧情缘”——阳景神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她辞官后难得遇见几位神仙,这已是第二次与他相逢了。

    “阳景神君?”云华勉强扯出个笑容。

    他见到往日心上人,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快步上前:“何必见外?叫我白景就好。”

    云华心头一跳。

    白景。

    这个称呼在整个天界都没几个人敢叫。

    虽说他本体是只彤鹤,可他母亲与姨母皆是凤凰血脉。在这等级森严的天界,她可不想因“僭越”之罪再度被关进那暗无天日的天牢。

    她垂下眼帘,假装没听见那个亲昵的称呼,生硬地转移话题:“神君这是要去往何处?”

    阳景神君眼神一暗,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你还是这般……不愿与我亲近。”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发癫了……写小说总是会疯的,早晚的事罢了宝们……[红心][红心][红心]

    第150章 混沌崖

    云华更觉尴尬,脚底抹油,随时想开溜,却听他继续说道:“海若选妃,八方来客。天庭人手不足,我代为整顿,以免鱼龙混杂之辈混入。”

    鱼龙混杂之辈……说的不就是自己么?

    云华恨不得即刻遁走。

    等等——

    她忽然抓住了一个要紧处,脱口问道:“大皇子选妃?可我听闻,不是太子选妃么?”

    海若虽为长子,却先天不足,其母出身龙族旁支。

    说得好听是龙,说得直白些,不过是只蛟。

    北海在四海中本就势弱,东海为尊,南海次之,再次黔海。北海因出了一位天妃,也算一人得道,可惜这位天妃并不得宠,连带着北海也没能真正显赫起来。

    天帝尚武,素来只偏爱幼子羲曜。他自出生便继承了母亲羲和的全部神力。

    羲和出身凤凰一族,凤凰女子诞育子嗣时,会将毕生神力尽数传承。正因如此,凤凰一族的女子地位尊崇,她们也以此为傲。

    可云华每每思及此,只觉这般传承,何其残忍。

    正恍惚间,却听阳景神君低声道:“海若已是太子。”

    阳景神君的家族从不站队,却素来喜好与尊贵血脉联姻。凤凰、龙族,历代天妃天后多少都与他们沾亲带故。任局势如何去变,他们自然是无所畏惧的。

    云华下意识追问:“那羲曜呢?”

    阳景神君猛地抬眼看她,眸中情绪翻涌:“你与他素不相识,却唤得这般亲昵。为何对我,始终不肯唤一声‘白景’?”

    羲曜自废神骨,天帝对他失望至极。后来他以凡人之躯重修仙道,再铸神骨,声响惊动九霄时,天帝抚掌大赞:“不愧是我儿!”

    谁知赞誉声未落,他便为救心上人,以自身本命仙元换其性命。

    此事一出,天帝勃然大怒,断定此子终究不堪大用,勘不破这最是无用的“情”字,当即废其太子之位。任天后如何苦苦哀求,天帝亦不为所动,最终下旨,将他罚入混沌崖思过。

    云华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血液“轰”的一声全涌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阳景神君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混沌崖!

    他竟被扔进了那个地方!

    云华眼中掠过一丝血意。

    好狠的心。

    混沌崖,是一处天地初开时清浊二气始终未能分离的绝地。

    其间无光无影,无时无空,唯有万物归墟前的原始混沌。

    神灵坠入其中,神骨会日渐消磨。仙者困于其内,仙元将不断流逝。

    那是连上古真神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牢笼,是比形神俱灭更残忍的手段。

    永恒的……枯寂。

    被囚于此的神仙,往往不是死于神力尽失,而是死于孤寂、死于疯狂。

    将刚刚失去本命仙元的羲曜投入此地,与直接杀了他有何区别?

    那点因他擅自付出本命仙元而生出的气恼,此刻被一股更汹涌、更冰冷的怒意彻底吞没。

    这怒意并非燃烧的烈火,而是深潭下冻结千年的寒冰,刺得她骨头发疼。

    天帝……好一个崇尚武力的天帝!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只因为他的儿子未能变成他想要的、毫无弱点的兵器,便要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一点点磨灭?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去他的天帝!

    阳景神君似乎还在说着时局,说着北海,说着莫要行差踏错。

    云华猛地抬起头,眼底尚未敛尽的寒芒让阳景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懒得掩饰周身因愤怒而流转的神力,直截了当地问道:

    “混沌崖在哪?”

    目送那道青色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阳景神君仍怔立在原地,连仙侍的轻声呼唤都未曾入耳。

    方才那个眼神凌厉、周身灵力汹涌的女子……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橘井医仙么?

    记忆中的橘井,声如春水,性如温玉。

    众仙皆道其性子最软,是九重天上难得永远带着笑模样的人。但有伤病求到她门前,总能得她温言应允。

    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可方才她那冰冷的眼神,还有那深不可测的神力波动……

    阳景神君微微蹙眉,心底第一次升起了某种不确定。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整个天界,都看错了这位柔弱的医仙。

    廊外传来仙鹤清唳,阳景神君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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