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里出什么事儿了?”元香见金凤一脸着急的模样,她心里也一紧。
金凤苦着脸,看了看外边下不停地雨势,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听说下了一天的暴雨,山上的泥啊、石块啊全滚下来了,这地里还不知道给毁成啥样了,哎”
听完金凤说的,元香紧皱着眉,担心地想,地毁了是一回事儿,怕的是如果碰上山洪泥石流可如何是好?
“现在外面这么大的雨,这时候上山去多危险啊?”三喜小声地说,她小时候爹娘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下雨天千万不能去山上。
金凤也叹气,村子里大家伙儿都上山了,她想着得通知下元香师父才来的。
元香也觉得是得过去看看,不然自己在家里干坐着也不放心。
正好自己身上的蓑衣还没脱,元香便道:“我跟你一起去瞧瞧,咱们结伴走也有个照应。”
金凤见阿允也动身跟她们一起去,心里也安定了些,大山原本说也要去山地里,但外面这天气她可怎么敢让他出门啊,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在家等着。
元香跟二果三喜交代了几句话,让他们呆在家里不要乱跑,她跟阿允很快就会来。
她找来几根木棍子,每人一个,就这样三人拄着棍,齐齐往山地的方向走。
白日里天色也黑沉沉的,如预料般,通往山地的路早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
他们一行人踏着没过脚踝的水洼,阿允拉着元香,元香再牵着金凤,一个牵着一个,这样走路才没打滑摔倒。
山风夹着雨丝呼啦啦打在脸上,硬生生地疼,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湿透的衣裳裹在身上愈发显得重,冷得元香直哆嗦,但现在也管不上。
阿允回头看她,眼神充满关切。
“我没事儿,继续走吧。”元香咬牙道。
终于到了属于他们的山地那儿,风雨交加的,每块地上几乎都有人在。
元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往上看去,那些往日里朝下流的,用于灌溉田地的水线,现在已经成了气势冲冲的奔腾的黄河一般。
“哗啦哗啦”
浑浊不堪又湍急的泥水,混着沙土、树枝、山石顺着山势往下滚,而山腰下面,正是宋家人辛辛苦苦开好荒、起好垄、播好种子的地块!
而现在,之前整齐的地块早已不成样子,只剩一片泥沼地,播下的种子也被雨水冲走,泡烂!
他们就这么看着自家的地被糟蹋成这样,一个个愁眉苦脸,长嘘短叹。
还有的低着头不言不语,蹲着身子脚踩着泥水也不知道在地里收拾着什么。
“全完了”宋根苗低声喃喃,赤脚站在地里也不动,脚下是浑黄的泥浆,他眼神呆滞,像是整个魂儿都被雨水冲走了一般。
他也不明白,明明是用一把泥一把汗水换来的希望,眼见着日子要越来越好,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这样了呢?
金凤看着也红了眼,入眼是满地狼藉,忍不住地呜咽了一声。
雨水打在她脸上,她抹了一把脸,抹得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元香是越看越揪心。
她去了自家地里查看了下,自己家也被淹了,泥水没在她脚踝处,她半蹲下身,手伸进去在泥水里轻轻一捞,掌心里就多了一颗已经泡得肿胀发白的种子。
心中愈发闷得慌。
其实一早在开荒的时候,为了避免遇上暴雨、泥水冲刷的这种情况,每块地与每块地之间都预留了排水沟的。
这次雨实在太大,放眼瞧去,每家每户都受损严重。
各自被淹的情况还不相同,像元香家是没到了脚踝处,而有的人家已经没到了膝盖处。
这一场暴雨,仿佛把一下子他们这么多些天的努力全给冲刷干净。
她再往下看,视线不经意地停在了早前挖的蓄水池上。
见那些蓄水池的边沿,是用石头黄泥砌好的,这样留存在里面的水能更干净。
这些元香没跟他们说过,应该是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
原本澄澈干净的蓄水池,现在里面净是黄泥污水。
元香有些眼酸,只是为了田地里能有更好的收成,这些人也没求大富大贵,就这么一点点的心愿,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又抬起头,任由天上落下的暴雨浇打在她的脸上,任它浇个透彻。
这是上天给他们这些人下达了什么地狱级难度的挑战么?
行,她接受挑战。
宋善全挽着裤腿拄着锄头,胡子全被打湿就这么湿哒哒地垂着,等元香找到他的时候,嘴唇哆嗦着,眼神发愣,一下子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阿伯?”元香见他这幅模样,担心地喊了声。
“元香啊”宋善全一张口,竟一下子要落下泪来。
元香还从没见过宋阿伯这样,在她眼里,宋阿伯年纪虽然大些,但也是宋家这群人里最沉稳、最能扛事的,他一直是很有生命活力的老头子一枚啊。
老天给他们这些连番的打击确实太多了,不怪乎让人一下子感觉失去了希望。
但现在根本不是,也没有时间来自怨自艾了,时间不等人,元香着急道:
“宋阿伯,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还不知道这雨到底要下多久,要是时间再长点,雨再大点,那咱们造好的梯田的地基也会被暴雨冲得塌陷,再不赶紧想法子,到时候才是真的全完了!”
宋善全抹了抹眼,听元香说的话,他好像只听到了一句,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他垮下去的双肩,身影愈发佝偻,背脊仿佛也被压弯了。
元香快步上前,扶起宋阿伯的肩,
“阿伯,你得振作起来,咱们那么难的日子也过来了,房舍、田地全被洪水毁之一旦的事儿都经历过,如今这点暴雨能比得上上次家乡的洪水么?
大家伙儿都指靠着你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呢!”
宋善全的眼里映着元香坚定的脸,他觉得眼前的人分明不是元香,元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又怎么如此有见识跟魄力,屡次三番地出面救他们于水火呢?
那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呢?
他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是菩萨,是菩萨来给他们指引来了。
肯定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看他们宋氏族人太过命途多舛,派人来拯救他们来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元香身披佛光,脚下是五彩祥云,宝相庄严。
他就这么怔怔看着,口中喃喃,“是菩”
“阿伯,阿伯”元香连喊了几声,这宋阿伯怎么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瞧,这不会是打击太大,一下子魔怔了吧?
宋善全被元香拍打的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失态了,他甩掉脸上水珠,一时有些发窘。
不管眼前人真的是菩萨还是十来岁的女娃,活了大半辈子,碰到点风浪就认命,自己这点能耐在元香面前也太丢人。
他定了定神,问道:“行,你说,元香,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元香见他恢复了点神志,便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得加紧组织人手,一是把各家各地周围的排水沟挖得更多更宽更深,把田地里积水引下山脚下的河道里,这得越快越好。
另外得夯实梯田的地基,要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这梯田的边沿也会被完全冲垮,到时候才真的是功亏一篑!”
宋善全点点头,回头高声喊道:
“同方、同良、长根还有后头的那几家个出个人,快过来!咱们商量点事儿,商量完了就干起来!”
等人都到齐,元香一口气说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顺带强调了下,“现在就是跟老天抢时间,所以一定要快!”
“行!”
“我们先去挖排水渠!”
“我们去敲石块、削木桩!”
大家伙儿顶着暴雨,纷纷提着锄头投入抢险中。
其实挖排水沟这事儿,宋善全一开始就跟他们说过,因为此处坡地的地形原因,所以排水沟也得比平地里挖得多。
三丈地一条沟渠,算下来得比在平地的时候挖的沟渠多出两倍多。
因为心疼废掉的田地,有几家没照着干,分到手的地本就不多,哪舍得多腾地方出来啊。
是以这次吃了大苦头。
尤其是宋根苗家,宋善全说的三丈一条被他改成了快十丈一沟渠,这次他的田地受灾最严重,现在是满脸懊悔。
他一回去就跟家里的几个儿子商量好,然后踏过到膝盖的泥水,开始挖沟、清石、清泥,神色比之前更急更狠,恨不得一锄头就能挖出一条沟来。
再不快点把这些东西引走,整块田都保不住了啊。
就这样,在泥水四溅中,一条条又宽又深的排水沟迅速成型。
排水沟挖好,地里的水泻了大半,隐约已经能看到田埂露出来了。
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雨倒是有变小的趋势,元香身上的蓑衣为了干活方便早就脱了,其他人大多也如此,有些汉子甚至为了省事直接打赤膊干活。
脸上的泥水滑落,元香见差不多了,便抬嗓吼了一句,
“各位,接下来要做的是夯实梯田的地基,先在梯田外沿将石块一块块地贴上,再用木桩或竹桩竖着打进去,再加重压实”
宋善全忙吩咐他们:“按元香说的办!动作要快!”
“行!”
“嘚嘞!”
看着沟渠挖好挖深后,泥水渐渐泄了出去,大家伙儿也似看到了希望,越干越有劲儿。
就这样,石块与木桩在梯田的边沿渐渐延展开,为这片满目狼藉的山田筑起一道稳固的防线。
第62章
雨势渐弱,大家伙儿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新挖的沟渠如同山间骤然通畅的脉络,将田里翻滚的泥水一股脑儿的引了出去。
浑浊的泥水随着沟渠滚落而下,水声哗哗作响。
田里的水位已经肉眼可见地退了下去。
他们躬着身子,弯着腰,一块块贴上去的石片、插进去的木桩将田地边缘层层加固。
看着已是没有崩塌的迹象,大家伙儿都松了口气。
有些人家已经提前做完了这些事情,眼见天色愈发得黑,索性抄起家伙帮那些没做完活儿的人家一起干。
何寡妇家和金凤家就是这么一情况。
何寡妇家的地里头是她跟婆婆两人忙活,地里的事情急,而且她们全家都指望着这地里的收成呢。
眼见下暴雨村人各家各户都去田地里了,没法子她只能不好意思地把孩子托给了邻居家,跟婆婆一起来了地里。
她此时分外感谢宋长根家的,看着他家的阿开跟阿来利索地在她家地里忙来忙去,原本落后的进度慢慢赶上,心里头满是感激。
元香家的地头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伙人。
因为本来自家田地的沟渠本身就挖得又宽又深,所以她家疏通沟渠的活儿倒是没花上太多时间。
她跟阿允原本是从坡底慢慢往上贴石片的,一层一层到坡上的时候发现一伙儿人已经从她家坡顶逐层往下,到中间的时候,两伙人还相遇了。
元香还没道谢,这伙人又去下一家的地里帮忙。
宋善全站在地头边上,望着这一切,神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将憋闷在心中的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天色渐晚,干完没干完的都得回家去了,夜里走山路,还是雨夜,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出现。
大家伙儿顶着张疲惫的脸,结伴回家,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村里的几个妇人凑在一起,不知谁起了个头,低声叹气道:“要是再来一场大暴雨,可怎么办哦?以后还活不活了?”
“谁知道呢,这不都是过一天是一天?”
“唉,就盼着明天别下雨了,来个大晴天,咱们再去地里重新播种,这样子被耽搁的春种时间也不会太多。”
“是啊,为了开荒,咱们春种本就迟了些日子,如今又赶上这场灾,眼看着节气一天天地过去,就怕到时候来不及,都白忙活了。”
“别说收成,就家里那些口粮也顶不住了啊。”有妇人苦笑着插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愁苦与无奈。
在前面走着的男人听到了妇人们说的话,自己婆娘也在里面附和着呢,脸色沉下来,回过头斥道:
“瓜婆娘,说的什么丧气话?大家伙忙了一天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再唠就去宋队长面前唠去。”
当初宋队长确实说过在集体里不能说丧气话,被当众这么说了一嘴,她们确实也不占理,几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撇撇嘴,也不说话了。
元香自然也听到了,其实她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农家人实在是太脆弱了,一场雨就能毁了这么多人加的希望跟寄托。
她此时心里冒出了个年头,是否该把原本的计划给提前?
一群人就这么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前头有一汉子指着前头的河岸,“快看,那边有不少鱼在蹦跶呢!”
一时大伙儿都朝着他指的方向看,村子里那条原本安静流淌的河流经过暴雨倾泻,河水已经漫过河岸,把岸边的小路也给淹了。
暴涨又浑浊的河面上,有鱼群争相跳出水面,仿佛被某种东西吸引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有的在空中扑腾几下便又重重落回水中,而有的跟失了方向似的,一条条跳上了边上的河岸。
岸边的杂草丛、砾石都被浑浊的河水没了一半,一条大青鱼甚至直接跳进了一处洼地,胡乱甩着尾巴,在泥汤中困游,然后又迅速被人用竹篮一把捞起。
是许家村的人。
岸边暂时聚起的洼地里站了不少人,这时候他们赤着脚、挽着裤腿,手里或是簸箕或是竹篮,趁着跳上岸的鱼儿尚未回神,将它们一把捞起。
“快看!又有条蹦上岸的!”
几声咋呼声后,宋家队伍里不知谁突然这么喊了一声,“走,我们也抓鱼去!今日有口福咯!”
原本因为在地里抢险而忙活了一天的大家伙儿顿时振奋起来,满脸泥泞的脸上漾起笑,几个小伙子脱了鞋就往里头蹚,提着手里的篓子,眼睛亮得像星子。
面对着这些大自然的馈赠,原本沉重压抑的氛围霎时一扫而空。
元香跟阿允也加入了捉鱼的队伍。
她踩着泥水,弯着腰,眼一眨不眨地盯上了一条横冲直撞的草鱼,屏住呼吸,眼疾手快地一把扑下。
手感瞬间充实,这鱼分量还不小,真捉到了!
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当把草鱼从水里拿起的时候,它灵活摆尾死命挣扎,顺便甩了元香一脸的泥水。
“噗,噗”元香皱着脸吐了口被鱼甩进嘴里的泥水,嘴角抽了抽。
眼看这鱼滑得就要脱离她的掌控,正着急呢,好在阿允及时拿着篓子一兜,这条草鱼终于顺利进窝。
元香顿时放下心来,口里说着好险好险。
又见除了刚她抓的,篓子里已经有了两三条鱼,看着都有十来斤的样子,另外还多了条褐色的黄鳝,也不知道阿允从哪里搞来的。
边上的几个妇人笑着说:
“嘿,没想到下个雨虽然把咱们的田淹了,但还有这收获!”
“是啊,这鱼平日里可不是这么好抓的!”
整个河畔也愈发热闹,抓到没抓到鱼的都笑得灿烂。
元香也冲阿允咧嘴一笑,然后故意使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溅了他一脑门子的水。
阿允猝不及防,被水拍得微微一怔。
元香已经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
阿允反应过来后俯身双手捞了一把水,作势就要抬手泼她。
元香下意识连连后退,摆手讨饶道:“哎呀,不小心的,我错了,我错了。”
他这才停手,翘着嘴角看她,眼中更是多了几分难得的调皮和放松。
见一时间来了不少人跟他们抢着捉鱼,许家村的人意识到了之后立时很不满。
村子里一闲汉皱着眉大声问也站在岸边的许怀德,“哎?里长,这河里的鱼他们也有份?”
还没等许怀德回话,宋同良一听这话不干了,瞪着眼道:“你倒是说说,为啥没咱们的份?”
“对啊,这河里的鱼是你养的不成?”宋同方这时附和着他弟,也大声问道。
那闲汉满是火气,嚷嚷道:“就是咱们许家村养的,吃的是咱们许家村的水长大的,那时候根本没你们呢!”
许怀德皱着眉,没成想就捉几条鱼的事儿,这些人又闹起来了。
眼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他开口劝了一句:“好了,别争了,几条鱼的事情至于么?天都黑了,捉到鱼就快回家去吧。”
两拨人忍着火气,看在许怀德的面上才停止了嘴仗官司,见天色确实要全黑了,才拿着自己的战利品都各自归了家。
二果跟三喜早在门口张望了,他们听阿姐的话,乖乖呆在家里没出去。
但是天都黑透了阿姐他们还没回,要不是阿允哥也在,二果早准备出去找了。
他们俩待家里也没闲着,二果焖好了饭,又拌了马齿苋作为凉菜。
三喜烧了热水,她按着阿姐教的法子,把热水灌到坛子里,然后把坛口封住,外面紧实地包上一层稻草,这样热水凉得能平时敞开着慢很多。
好在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人影朝着自家过来了。
等走到跟前,发现阿姐和阿允哥简直已经成了泥人,全身都往下淌着泥水。
“姐,你俩咋成这样了,田里又咋了?”二果着急地发问。
元香答道:“没咋,就是田里被水淹了,不过现在已经泄出去了。”
“啥?”二果听完更着急,田被淹了可是大事情啊,不过看阿姐的表情感觉貌似是没事儿了?
元香也不急着进屋,她把最外层的蓑衣脱在了屋子外头,再把身上衣物的水尽可能地挤干,又让三喜进屋拿两条干净的布巾给他们,擦干脸还有头发,省得进屋里头还淌一地的泥水。
三喜眼尖,感觉阿允哥哥放门口的背篓里面有活物,凑近去瞧,眼睛霎时亮了。
“二哥,你快来看!”三喜两只小手扒着篓沿,语气又惊又喜。
“这么多鱼!还有黄鳝!”二果也过来伸着头看,看到三条好长好胖的鱼,还有一条蜷成一团的黄鳝,他声音都扬高了些。
“下大雨,河里的鱼都上了岸,这些大都是阿允捉的。”元香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朝俩人解释。
进屋子的时候,元香发现他俩把屋外的那个灶头暂时搬进了屋子里,灶膛里头柴火烧得旺旺的,橘黄的光晕将四壁照得一片温暖。
元香呆在那儿先烤了会儿火。
二果将背篓里的鱼跟黄鳝养在了放了水的陶盆里。
三喜又乐呵呵地跑过来,殷勤道,“阿姐,我烧好水了,都在罐子里存着呢,你要洗澡么?”
湿衣服黏在身上的确很难受,特别是还沾了不少泥啊、水草啊,这被活一烤还黏在了皮肤上。
元香摸摸三喜的小脸,夸了她愈发能干,便去布帘子里头准备洗澡。
第63章
快速洗了头洗了澡,热水自脊背蜿蜒而下,仿佛将一整日的风尘疲惫一扫而光,惬意地让人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掀起帘子的时候,热气已氤氲了半个屋子,元香换了身干净衣裳,用帕子边擦着头发边走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凉风拂面,带走了身上大部分的热气,说不出地畅快舒坦。
抬眼见阿允正在院子里处理着捕到的黄鳝,拿着草木灰正清洗它表面的粘液。
回来的路上元香提过一嘴,说今晚上就要把黄鳝给做掉。
他清洗完后又开始给黄鳝开膛破腹,再把里边的内脏去掉。
她看着阿允的背影觉得奇怪,天色已经全黑,这人为啥一定要在屋子外头淋雨呢?
外头现在虽然雨势不大,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明明屋檐下面也可以干活啊,至少不用淋雨。
她拿布巾裹了头发,站在门口叫了一声,“阿允,你到这儿来吧,别站外边淋雨了。”
阿允听到了元香的声音,手里的动作一顿,整个人跟僵住似的,低着头,不知为何没回话,也没回头。
元香以为这人没听见,因为他整个人看着都没动弹,叹口气,又扯了块干燥的布巾罩在头上,出门找他。
“阿允你先去洗澡吧,手里的活儿我来干。”她快走了几步到他边上,把挡在自己头顶的布巾也往他那边移了移。
一块布巾罩了两个人,他的手臂擦着她的手臂,沐浴后元香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是雨后草木与皂角混合出的自然气息。
这让他想起来刚刚在屋子里头,布帘那道传来的簌簌水声,明明声音不大,明明周遭还有二果三喜的嬉闹声,可那些水声就是愈发显得清晰,全落进了他的耳里。
不知怎的,他只觉得愈发闷热,这才出来屋子到外头透透气,呆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但现在元香过来后,刚刚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皱了皱眉,往元香那般瞥上一眼,然后又迅速移开。
元香觉得阿允今日好生奇怪,跟他说话也不作声。
他有时候脑回路确实有些清奇,要等人搭上他那根线才能理解他的行为,大多时候她是能理解的,但此时此刻,明显是不行了。
“阿允?”她又重复问了一声,头也侧过去看他。
到底怎么了?刚刚回来的路上这人明明还好好的。
过了半响,他嗯了声,然后开始摇头,也不说为什么,一副很不自在,就是很抗拒回屋的样子。
屋外一片沉沉夜色,金凤自然没瞧见他全身红透,脖颈、锁骨透着一层浅浅的绯色、连耳根都红得发亮的样子。
也不好强行将人拽回去,她也不愿陪他在这儿一直淋雨,便不再管他,道了声:“那你收拾完就快点进屋喔。”
便转身回去了。
等元香走了,阿允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握着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晚食时间,桌面上摆着一道凉拌马齿苋跟一道酱爆黄鳝,还有四碗焖饭。
之前让金凤把县里买的糖酥果子带给栓子,这不,元香家又多了一张竹编小方桌,正好和四张竹椅配成一套。
切成块的黄鳝烧得色泽油亮,里头还加了葱叶、蒜头来增香,看着就好吃。
元香夹了一块黄鳝段,一口下去,肉质紧实、鲜嫩滑口,比以前吃到的那种养殖烧出来的都要好吃!
汤汁浓稠泛香,配着饭吃极其下饭,碗里的米饭瞬间就去了半碗。
原本叽叽喳喳的俩孩子每到这时候就根本顾不上说话,小口小口咬着黄鳝肉,再配上香喷喷的米饭,吃着满足极了。
最后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也撑得圆滚滚的。
阿允难得也吃的快了些。
灶膛里头燃着的柴火堆把屋里烤得暖洋洋的,饭菜香浓,仿佛把外头的风雨跟艰辛全挡在了门外。
第二日,雨依旧没停。
不过天气情况比起昨天要好得多了,风势雨势比之昨日小了不少。
元香去了一趟金凤家。
“师父,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儿?”金凤在家,正打了水在盆子里洗泥揉泥。
“怎的下雨天还干这活儿?”元香觉得奇怪,便问了声。
因为下雨天的话,虽说他们在窑炉外层加了层罩子,但外面风啊雨啊的总归对烧窑炉有影响。
经过这次,元香已经想过等以后要把窑炉建到屋子里面。
“我就是在家多练习下捏泥坯,不然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下完,长时间不摸这玩意儿的话,就怕到时候手就生了。”金凤笑着解释。
元香点头,很是赞赏金凤这干什么都往里钻研的态度。
栓子一见进门来的是元香,眼睛顿时一亮,乐呵呵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仰头甜甜笑着,“元香姐,糖果子!”
栓子昨晚吃到了元香从县城带给他的糖果子,可给他高兴坏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蹭蹭往上涨,这可是有糖吃的姐姐啊!
是以今日一见到元香就格外热情。
金凤一见这小子往人身上扑就急了,擦了擦手就要过来扯他,“臭小子,你给我下来,看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
她在家捣鼓这些陶泥,这小子没少在旁边捣乱,他身上自是也沾了不少,现在又一股脑儿沾元香身上去了。
元香也才意识到栓子身上有多脏,一时哭笑不得,低头摸了摸他软软的脑袋,“下次姐姐再给你带。”
金凤忍不住叉腰,对着栓子佯装生气,“你可别再惯着他了,这小子就是个滑头,惯会讨好卖乖的。”
元香失笑,“孩子嘛,都这样。”
等金凤把栓子一把扯走,又回来对着元香道:“咱们以前烧陶用的是河里的淤泥,后来这几次上山的时候我在山上找地方挖了些泥,想试试看能不能烧出来,“
说完她指了指地上的盆,”现在这盆里的泥就是山上挖的。”
元香蹲下身子往盆里搅了搅,手感滑腻有粘性,泥的品质还不错,“可以试试,温度合适的话应该能烧成。”
听师父这么说,金凤自然很高兴,真能成的话他们就不用每次都去挖河泥。
元香她不知道,上次因为赶工交货所以她带着人挖了不少河泥,被许家村的人看到,两波人还打了次不小的嘴仗。
这事儿金凤也没跟元香说,觉得这点事儿犯不着惹她心烦。
金凤想着等她把这些真烧成了,山里的东西,许家村的人总管不上了吧?
“我今天来是来找大山哥的,想让他帮做个东西,”元香说回正题,“要是这东西真做成了,咱们以后做陶器可要方便多,而且能保证又快又好。”
虽不知师父说的这是什么,但一听就是个好东西,她忙把大山喊来。
大山这阵子都在忙,自从乡亲们听说大山又开始重新做木工活了,就送来了不少竹料、木料、甚至石料也有,然后央着大山给自家打些桌椅啥的。
要是以前,村里人自己提供材料的话,大山就是出出力,不另外收钱的。
但现在,大家伙就跟说好了似的,不仅自带木料,还必定要附带硬塞点其他的,不是几个鸡蛋,就是些采到的干货。
家里银钱稍趁手的,还会留下几个铜板,放下东西人立马就走,大山想追上去把东西还回去还次次追不上,这些人出门就跑没影。
次数多了,大山也就罢了,只不过替他们打东西的时候更上心就是了。
他做木工活儿的底子还在,就是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要歇上一会儿,速度比之以前慢了不少,耗费的精力也要比之前多。
元香跟大山哥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做一个简易的木制脚踏拉坯机。
“底下是一个转盘,中间装个轴跟踏板,这样一脚踩下去,转盘就能转起来,这样产生的动力能带动最顶上的圆盘,圆盘这块地方是放陶泥的,要稳,不能晃,这就是我说的脚踏拉坯机,有了它之后咱们就能自由拉坯了。”元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金凤在一边仔细听着,中间那些实现过程她是没咋明白,但听到什么能靠脚转动,还能自由拉坯,有些激动地搓了搓自己沾满泥的手,心痒痒得很。
目前她们使用的还是盘条泥筑法,说白了就是纯靠手捏塑性,金凤她是做的又慢又觉得难。
要是有新玩意儿,自己是不是也能像元香师父一样轻轻松松就捏成一个陶器了?
她越想越心痒,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个新器具。
大山却有些犯了难,元香虽然给他比划了一圈儿,但这里面的道道听着就很复杂,他一时没转过弯来。
元香索性直接拿了金凤家的烧火条,直接在地面上把自己脑海里的图样给画了出来。
当整个脚踏拉坯机呈现在地面上的时候,这样看着是直观多,也好理解得多了。
大山一边看一边仔细琢磨,大概明白了元香是要用下面这个转盘带动上面的圆盘同时也转动起来,他没做过,但心里还蛮有信心。
这种稀奇又有讲究的机关活,倒是勾起了他的干劲儿,“行,这两天我研究下,需要的材料我这儿也都有,做完了你再来验收。”
“那就谢谢大山哥了。”元香笑着道。
第64章
等元香回到家,正好碰到宋阿伯的大儿子宋同方过了来。
宋同方是来跟元香说山田的事情的。
经过昨日大家伙儿的紧急抢险,现在山田地里那边也不积水了,之前担心的泥土流失塌陷的状况也没发生。
这么看的话,等雨一停,到时候大家就能重新播种大豆。
“那可太好了。”元香笑着道。
宋同方看着元香,由衷道:“我爹说了,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
“同方哥说笑了,活都是大家干的。”元香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宋同方今年二十,他是家里的长子,最大的孩子也有四岁了,元香小他几岁,做事拿主意比他都有魄力得多,他心里是真的佩服。
几次接触下来,他也看出来了,乡亲们多次碰到紧要关头的时候,都是元香下的决定,甚至昨天山田全被淹了的当下,他爹都被打击的看着都差点没撑过去。
怪不得他爹说跟元香说话要客气一点儿,不能拿她当村子里的妹子们一样对待。
他来这儿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对了,你之前提过的说要收集山里有颜色的石头,这次我给你都带过来了。”
说着宋同方将带过来的麻袋口子给打开,里面都是他口中说的带颜色的石头。
元香一时愣住,旋即想起她好像确实是跟他提过这事儿,没想到同方哥还真放心上了,这麻袋里看着还收集了不少。
她立马蹲下身翻看那袋石头,边看边抬头冲着同方道:“多谢同方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现在她烧出来的陶器还都是暗红色的,要想使之成为精品,颜色、纹路、釉料还有图案这几方面都需要下功夫。
同方被她谢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经意地挠挠头,
“谢啥?都是大家伙儿顺手的事儿,反正咱们现在几乎要天天上山,这里面有些是在山洞里采到的,有些是长在岩壁上直接给敲下来的。”
“我也不清楚你要啥样的,看到带颜色的就都带了来。”
元香将那袋子里的石头全倒出来,一块块细看,有些石头经过常年风化,质地已经发软,石头表面、里层或是炭黑色、灰白色、又或是铁红色。
她忽然“嗯”了一声,从一堆石头里挑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整体是铅黑色的,边缘还透着淡淡的黄。
在表面敲了敲,元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分辨的犀利。
她用手指在边缘刮下一点粉末,凑近看的话,颗粒分明,整体泛着柔和的淡黄色光泽。
“这块石头倒是特别。”元香的声音里有些欣喜。
相比其他的石头颜色,这种黄色确实比较少见。
宋同方记得这块石头,是他和弟弟同一起找的,
“这块就是山洞里找来的,当时嵌在山壁里的,只敲下来这一块,再里面看着就是普通山石。”
听元香这语气这里面不会只有这一块石头能用吧?
他讪讪地问:“那其他的石头是用不上了?”
元香笑着摇头,“怎么会?”
想了想又道:“应该都能用得上,只不过这些山石还需要处理。”
得经过细细地研磨,研磨出来的粉末,有些颜色适合做陶器的颜料,用来在坯体上面绘画装饰;而有些适合作化妆土,涂刷坯体的同时能遮盖坯体的粗糙和缺陷,使坯体更光滑,更易上色。
听元香这么说,同方才放下心来,不然自己这事儿可办得不地道儿了。
难得元香开口让人帮忙,要是还给她办砸了,不仅说出去丢人,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能用就行,你要是还需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咱们人多,敲这些石头不麻烦。”
“这些够我用一阵了,多谢同方哥。”元香真诚道谢。
送走宋同方后,元香先把这些石头理了理,然后又拿起那块嵌着黄色的石块仔细端详。
而后她轻轻从上面刮了些粉末下来,落入碟中,用清水一调缓缓搅动,粉末渐渐融开汇成淡淡的暖黄色。
因为有杂质的缘故,颜色虽不是很均匀,但跟前世的矿物颜料已经很相似了。
这些石头到能做成颜料或者化妆土还需要经过研磨,分离杂质等多道工序,所以元香接下来还有的忙。
屋外的雨滴敲打着窗户,今日也没其他的事儿可干,元香索性准备处理这些石头。
她把那块黄矿石小心摆在石板上,卷起袖子,握着自制的小石锤,一点点地把它敲碎。
又喊来他们三人,把剩下的石头分发下去。
好在这些石头风化已久,硬度已没有那么高,有些介于土和石头之间,甚至徒手都能掰碎。
花了一番功夫捶打粉碎后,还要再过筛数遍和研磨,把混在其中粗颗粒和杂质挑出,留下最细腻的粉末。
到这一步还不够。
随后,她取来清水,将黄粉末一点点地投入其中,较粗、较重的杂质会先沉底,而黄粉末会溶于水中。
她小心地把上层的悬浮液倾倒过滤,最后通过蒸馏法把水分蒸出,最终剩下的就是浅黄色、质地柔滑的颜料粉末。
整个过程让她有种回到实验室做实验的错觉。
院中是细水低落声,屋内是节奏有序的研磨声。
日头渐渐西斜,一整个下午元香都耗在了这块石头上。
这活计还真是既费时又费力。
不过看着盘子里的这一撮黄,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给接下来的陶坯添上一抹亮色。
这两日元香一家的时间尽耗在这上面,期间罗六来了元香家一次,带来了好消息。
不过这罗六摸到元香家里可费了一番功夫。
因为她只说自己住许家村,他一进许家村的村口,就找了个路人问宋元香家住哪儿?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随手朝村子的东边指了指,
“姓宋的都住那儿!”
这人也不等罗六回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掉了。
罗六被这人的态度弄得莫名,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心道也不知是自己长得烦人还是这宋元香在此地的人缘不咋样。
等七问八问地终于到了元香家,期间他也知道了宋元香原是流民,辗转逃难到此地的。
依着她这个背景,罗六虽然已经作好了心里准备,待看到眼前这只一间房且简陋地近乎寒酸的茅草屋子时,一瞬间他还是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最后真看见元香从屋子里出来,才确信自己没找错人家。
他张张嘴,指了指,半响后才道:“你就住这儿”
元香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屋子,点点头,“是啊。”
“还真是出乎意料。”罗六艰难憋出一句。
元香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是做陶器生意的,赚的银钱应该要比普通的农户人家多,不至于住这么破烂的屋子。
但是吧,她穿来再到搬离宋良贵家,那时是真的身无分文外加拖家带口,在当时能找到一处这样能歇脚的屋子已经够不错的了。
而且这茅草屋已然今非昔比,经过他们的打扫维护加新修好的屋顶,还有里面一点一滴置办起来的家具物什,住习惯了后反而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不过最近她是动了想扩建新房子的念头。
主要是二果三喜这俩孩子还跟她挤在一张床上,孩子们现在是还小,但长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特别三喜还是女孩子,女孩子更得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还有阿允,最近几日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还是因为这人本就不是很正常
所以这次她才想着自己的陶器事业得开拓精品路线,就怕永远走低价路线到头来只会把自己给卷死。
她想做些这世道上目前还不常见的东西,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罗六来找自己肯定是有生意要谈,这次她把金凤也给叫了来,让他俩也认个熟脸,以后好对接。
罗六见人到齐便开始说:
“上次那批货销路不错,这次我这儿要的陶器要比之前多上两成,另外素瓦的话”他好似想起了高兴事儿,嘿嘿笑道:
“陈叔家房子已经修起来了,算是给你当了个活招牌,不少人一听说这素瓦如此价廉,都跟他打听从哪买的,最后就找到了我这儿来。”
“除了陈家村的,另外还有其他几个村子的,我统计了一下,一共要了两千三百块,这次还是跟上次一样,货好了送我家就行。”
金凤边听边记,不过她记忆的方式是在嘴里多跟着念叨几遍,“两千三百块”
元香看她小声碎碎念看得好笑。
这才想起家里是得备上些纸笔,可别再发生跟上次一样,忘记给客人订货单的事情。
元香快速算了算,这次的单子的总金额,一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五文钱。
元香照样给罗六抹了零头,说收他一千五百文钱,三成定金的话是四百五十文。
却被罗六直接给拒了,他摆手,“算了吧,你挣钱的用处可多,这点零头我还付得起。”
说着他就从钱袋子里把钱数出来给了元香,一分都没少。
元香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暗道自己穷得有那么明显么?穷到这人连自己给的折扣都不要了?
“你等等,我写张订货单给你。”做生意还是得有个程序,收条啊、订货单子这些都得备齐,这样对谁都好。
“不用这么麻烦,碰上熟客的时候,我大都也不写。”罗六见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着也没转出个所以然来。
家里没纸也没笔,最后元香索性扯了块粗布,拿着烧火条在布条上写下了订货单三个字,然后商品名,各样需要的数量,已经所需付的金额跟已付的定金额都填上,最后再把罗六跟自己的名字都填上。
整了个一式两份,两人各保存一份。
罗六将那布条拿在手里看,看她整得还挺专业,他因为要做生意,自己跟着人学过几个字,这宋元香写的字可比自己的要端正得多。
生意谈完,罗六也准备回去。
出门的时候却觉得不对,这家里怎么没个大人?
又回头看着这屋子角落里不少陶泥坯子,加上他刚刚转悠的时候可看到了两个小土窑,说明这姑娘的陶器就是在家附近烧出来的。
一个联想突然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姑娘,你往外卖的陶器不会是你自己烧的吧?”这话问出来他都觉得不可置信。
“这个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元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一开始认识罗六的时候,因为两人都是同行,加上她才刚穿来,所以很多东西她都是有所保留。
这么被人先问出来,感觉自己还挺不真诚的。
如此,她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对啊,售出的陶器大多都是我烧的,不过现在金凤也做了不少。”
金凤听自己被元香师父提到,不知怎的耳根倏地一红,唇角却翘起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罗六只觉得今天看到的知道的,他回去得好好消化下。
原以为她是家里有什么有经验的陶器老师傅,老师傅来负责烧陶器,她负责出去售卖。
好家伙,合着都是她一人?这是什么天纵奇才?
第65章
到了雨后放晴的日子,托大山哥那边的事儿也来了消息。
金凤过来喊了一声说是大山做的拉坯机已经完成,让元香现在去看一眼。
元香心道大山哥效率还挺高,这才只过去三天呢。
二果三喜也听阿姐说过,说什么有可以不用手捏就能成型陶器的物件。
他们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自然觉得新奇得很,也嚷嚷着要去看。
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地一齐去了金凤家。
他们到的时候,金凤口里说的那台崭新制成、刚刚出炉的拉坯机就静静地放在她家院子里。
大山见人到了,一脸兴奋地要给她们展示。
金凤见他这幅迫切的模样,就在元香耳边说悄悄话,
“我出门去你家的时候这机子还没完全组装好呢,大山就催我来喊你了,他啊,就是想显摆。”
元香轻笑,笑的确不是大山哥,心道金凤姐虽然嘴上在吐槽大山哥,可她自己明明眉眼间都是笑意呢。
大山一脸兴奋,双手在木机上轻轻一拍,
“元香,你说的这什么拉坯机我做是做出来了,你快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哪里改动的地方?”
金凤先凑近去瞧来,这几日大山整日琢磨着这玩意,不过现下她看来看去,哪怕上手摸了几下也没整明白,这东西跟做陶器有什么关系啊?
别说她不懂,把这玩意儿做出来的大山其实也没太明白,两个会转的圆盘通过一根轴连接在一起,然后呢?怎么就能做陶器了?
元香仔细查看,眼前的这个拉坯机,它的整个造型跟她那天在地上画出来的是大差不差了,不过大山哥做出来的更像一张稍稍矮了一点的两层小方桌。
最上面一层是放置石盘的地方,元香摸了摸,石盘已经磨得光滑圆润,中间插入的是一根木轴子。
这根木轴连接着方桌下层的那个木圆盘,踩动边上的脚踏通过木圆盘的转动就能控制最上层的石盘转动。
她用手掌抵住石盘,施力使它顺时针转起,这下整张桌子上下两层都开始缓缓旋转起来,发出不小又低沉的“吱呀”声。
二果三喜看着都觉得神奇,第一次见会转的桌子哎,俩人不自主地“哇”了一声。
大山适时地解释,“其实最关键的就是中间这根轴,承载了整个木机的运转,做这机子时间主要也是花在调试上了,毕竟稍有偏差,转盘便会晃动、不稳当。”
因为草图已经有了,他要做的就是把机子做出来,然后尽可能地完善。
元香随之踩了一圈儿脚踏,石盘果然在灵活顺畅地运转,不过其间摩擦产生的杂音可不小。
“吱呀吱呀”
想必这些木料时间一旦长了,难以避免地会磨损得厉害。
大山见元香微皱了下眉,他自然看出了她的担忧,“其实最好的法子是吧中间的那根轴换成铁制的,铁制耐磨又稳固,不过”
这个长度的铁器还要打磨得光滑圆润,这价值可不小了,从经济实用的角度来说,还不如到时候真出问题了再多换几根木制的。
元香笑着朝大山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师父,这物件到底是咋用的啊?”金凤见元香转着看了一圈儿,她实在好奇,这桌子就算能转,那又怎么做陶器?
“马上就能知道了。”元香正想试用一下。
金凤把她早就揉好的陶泥端了来。
元香卷起袖子坐在拉坯机前,伸手蘸了水,踩上脚踏,朝注视着自己的大家伙儿眨眨眼,唇角不自觉上扬,
“你们可看好了。”
话音刚落,她就将一团已经揉好的陶泥按在石盘的中心位置,双手抚上,指尖稳稳扣住,轻压、微托、上提、收紧,动作一气呵成。
拉坯机发出均匀的旋转声,就这样,泥团在她指间仿佛根本不是死物,而是有了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引导,这些陶泥在迅速生长、变幻着形状。
院子里的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连阿允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元香的手。
“吱呀吱呀”
就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一个半臂高的陶瓶外型的泥坯就这么出现在了石盘上。
“哎?怎怎么可能呢?”金凤睁大眼睛惊呼,明明看完了全程,她声音里仍满是不可置信。
大山也忍不住惊叹,“这也太神奇了。”
二果三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姐就跟变戏法一样,这石盘转着转着就转出了个陶瓶出来。
金凤还沉浸在这种震惊中,看着那旋转的泥坯,这么干脆利落,一个泥坯在这么点时间里就成了?
那要是一天的功夫能做多少?
上百个是不是也能行了?
她心里有些激动,甚至可以预见以后做起陶器来有多省事。
随着最后的拉伸、收口动作,转盘缓缓停下,元香也收了手。
金凤赶紧上前几步,几乎要把脸贴上去观察那只刚拉出来的泥坯。
它正稳稳当当地立在转盘中央,线条流畅,胎体匀薄圆润,竟如浑然天成一般。
比起以前用泥条一条条地盘筑,那未修整过的粗糙不平的模样,元香手下的这个简直是完美至极。
大山锁着眉间,他看着看着,倒是感觉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元香说最上面的圆盘要磨得平滑,合着这旋转起来的石盘就类似锋利的刀刃。
元香把泥料放上面,这刀刃就不断地切割泥料,再通过控制手上的力道就能得到想要的形状。
真是好巧妙的法子!
他的目光转向元香,对这小姑娘又佩服了几分。
元香试用完这新做出来的拉坯机,用着还算稳当,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知道这也是大山哥在现有的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我能试试么?”金凤看了一圈儿实在心痒。
要知道这么一个陶瓶她自己手搓的话,可能要折腾个半天,还不一定有现在的这个质量高。
元香笑,“当然可以啊。”说着就给她让了位置。
金凤坐下后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手心有些冒汗,一下子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别紧张,放轻松,坐稳了。”元香站边上鼓励她。
她接着指示,“现在右脚轻踩踏板,这样你面前的转盘也开始动了,接着手掌蘸点水,把泥料放盘中间,先压稳,至少把底座给压出来,再把陶泥扶正,然后往上拉高”
金凤一步步按照元香说的,脚尖轻轻一踏,转盘顺利地慢慢开始旋转。
不过等她把泥料放上去的时候,转盘转速明显慢了,心慌意乱之下又去重新踩脚踏,但力道一时没掌握好,拉坯机“瓮”的一声飞快转了起来。
“哎呀!”金凤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得要去扶开始滑动的泥团,但已然是来不及了,泥团被一股巨大的力直接给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泥团直接粘在了院子的地上。
“哈哈哈哈哈”场景实在太过滑稽,俩孩子直接笑出了声,甚至连大山见了也在笑。
元香瞪了这俩孩子一眼,不过这俩人没接收到,还在那边哈哈哈。
金凤倒神色如常,她自己也笑,“刚刚看师父动作那么利落,我还真以为很简单呢,这一上手才知根本不是这样”
“第一次都这样,熟悉了之后就会好很多,而且这里面的门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得学会控制转速,加上手上也得配合着作用合适的力道,总之多练习就是了。”元香细细给她解释。
她以前在陶艺社的时候不知道翻车过多少次,而且是各种方式的翻车,拉坯、修坯、上色上釉、烧制
每一步都极有可能出现失误,失误能怎么办呢?只能重来,几乎没有补救的机会。
而且越失败越心急,越心急只会越失败,相比之下,金凤的心态比起当时的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金凤点头,她是很有信心的,“嗯,虽然我现在还不会用,但不久后的一天,我总会学会的!”
元香笑着点头。
拉坯机是试用完了,金凤便跟元香说起订单的事儿。
这次罗六的单子比上次的量还要大,元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大部分的活计都交给了金凤负责,包括招工的事情。
金凤跟元香报告此事的进度,“这次的交货时间没上次那么紧张,加上现在乡亲们大都忙着山田里重新播种的事情,我计划是招两人就够了,正好何寡妇还有陈嫂子她们愿意来,就定了她们。”
元香:“行,你把关好就行,有问题的话第一时间来找我。”
每到谈起有关做工的时候,元香就会给金凤很不一样的感觉,不再是那个柔柔笑着的小姑娘,她眼神明亮沉静,说出的话又清晰笃定,有种说不出的气场。
谢过了大山哥,元香带着这台拉坯机回了家,至于酬劳,她想着到时候就直接加到金凤的薪水单子里。
有了这台拉坯机后,可以说是大大提升了元香做陶坯的效率跟质量。
她看着这两天研磨后储存下来的颜料,又扫过那些堆在墙角还未进窑炉的素坯。
这次她想做的,不仅仅是乡下集市摊子上两三文一只的素陶碗,而是能摆进像柳掌柜家宝瓷斋檀木架上的精品器皿。
当然这得需要更慢、更精、更讲究的制作过程,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她几乎把自己整个埋进了陶艺世界里。
第66章
自从有了做精品陶器的想法,元香就把陶坯机搬到了窑炉边上,之后她几乎整日都待在那儿。
二果三喜慢慢发现阿姐这次做的东西跟以往好像很不一样。
前几次阿姐需要烧一些陶碗、陶盘的时候,他们还能帮得上忙,比如洗出陶泥里的杂质啊、揉揉泥啊,或是捏捏泥坯,哪怕他们捏得还不完美,但经过阿姐修饰一番后,也是能用的。
但这次他们就完全插不上手了。
比方说阿姐处理完一批陶泥之后,过了好些时候他们再去看,这些陶泥还没用完呢。
虽说有了这个拉坯机子之后,拉泥坯跟塑形是变快了,但在二果眼里,阿姐做陶器的速度反而变慢不少。
比如此时她手上拿着把竹刀,眼神专注,反反复复地在泥坯上不知在勾勒描画着什么。
大概是觉得不满意,她“啧”了一声,就把已经成型的泥坯推倒、揉碎,又重新开始拉坯。
或者是好不容易已经上好了颜色,但烧制出来的时候,因为陶盘某处存在着一点颜色不均匀或是沾了一点儿杂点的问题,就被她毫无犹豫地搁到了一边。
就这样,废弃的半成品越来越多。
但元香眼里的废弃品,在这俩孩子眼里,明明就比以往烧得那些都要好得多嘛!
至少这些陶器还带颜色哎,米白色、淡黄色、天蓝色
明明就很漂亮、很特别,哪里不好了?
但这些话他们肯定是不敢当着阿姐的面讲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的阿姐。
现在的她就跟那时候第一次在屋后头烧陶器,但总是失败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眉头越锁越紧,话也很少,而且她的动作明明很慢,但就是能感觉到她的烦躁和不耐烦。
像是陷入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二果三喜都有些不敢出声,就怕打扰了她。
两人就在前院里自己开始干活。
上次阿姐带回来的那几只小鸡仔长得特别快,也就大半个月的功夫,原先拳头大的黄毛球现在已经长到二果的小腿肚那儿了。
之前那个简易的临时用木桩围城的鸡窝也被拆了,阿允哥带着他们重新在院子角落搭了个新的。
搭新鸡窝用的是阿姐烧的泥砖,里头铺上干草、顶上留了个口子,干净结实又能透气。
外围围一圈儿供小鸡可外出活动的竹篱笆,角落里摆上喂食槽和水盆。
三喜主动承担起了每天给鸡喂食的任务,鸡食就是野草茎叶、草籽再混着米糠,或者去菜田里拾掇些老掉的叶子给它们吃。
至于在菜叶或是树叶上找到的青虫,权当是给小鸡的加餐。
他们家的鸡虽然没有散养,但三喜每日也会打开竹篱笆带着小鸡们出门溜达一圈儿。
所以小鸡们能长这么快,三喜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自己的功劳,毕竟阿姐说过有肉吃加多运动才能长得强壮嘛。
二果则是等饭点到了,就准备去做饭。
而屋子后头,窑炉边上,焦灼的气氛还在蔓延。
元香就这么坐在那儿,目光犹疑地盯着她手里、脚边的这些出炉不久的陶器已经很久。
她也觉得累,知道自己这时候就像一根已经拉满了的弦,轻轻一碰就要断了。
她伸手拂过器壁,都是自己亲手塑的形、调的颜色,勾画的线条
但她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怎么看都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这样的东西真的能行么?
阿允则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元香。
见她随意地将手里新制的陶杯往边上一甩,陶杯“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然后又“咕噜噜地”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最终停在了他的脚边。
阿允就这样静静看着,然后低头伸手将它捡起。
陶杯遭受了这么粗暴的对待,幸运的是没有破损、也没有划痕,只是边缘沾了些尘土。
他伸手轻轻将尘土拍掉,又抬起手将陶杯置于阳光下。
“你看,你做的这个很美。”阿允突然出声说话。
元香一直都没注意到阿允在这儿,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意外地朝他看去。
见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刚她因为不满意杯型弧度而仍在一边的那只陶杯。
此刻,细密的阳光穿过薄薄的杯壁,杯身是温润的米白底色,上面有细细的黄色晕染,那是她借了宋阿伯家的毛笔一层一层刷上去的。
细长的手指转动着杯壁,阳光将每一处的细节照得分明,光落在上面,流转着低调别致的美感。
而刚刚被她嫌弃的那一点缺憾,此时好像也不存在了。
她好像现在才能静下心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阿允喜欢?”元香看着他轻声问。
阿允点点头,捧着陶杯的时候目光专注认真,“嗯,很喜欢。”
元香征了一瞬,视线又回到那陶杯上,眼底倦意渐散,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来,“其实这样看确实还挺好看的。”
阿允闻言,低头将手中的陶杯递回到她手中,又抬手指了指她的眉心,“这里最近总是这样。”
说完他做了一个夸张的皱眉的动作,但实在不适合他。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元香认真道:“丑死了,你这表情。”
不过下意识地她伸手抚了抚额间,最近几天确实被这些东西折磨得够呛。
低头看着手里的陶杯,她现在甚至能想起制造它时的心情,专心认真的同时忐忑不安。
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自己知道,当一个人的审美高于其所拥有的能力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痛苦的状态。
她自然见过许多很好、很完美的陶器,但在现有的条件下,她好像只能做到这般。
便是这般,已是现今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当初那些只是素烧一遍的粗陶器就敢拿到集市上去售卖,怎么现在面对这些花了自己那么多心思的陶器就开始畏首畏尾了呢?
打动人心,至少得先打动自己,自己那颗发现美的心好像被焦虑烦躁的情绪给蒙上了。
元香释然地朝阿允笑,“那这次咱们做些随心的东西。”
这日一早,赵阿婆左手挎着个竹篮,右手牵着栓子,来了趟元香家。
“这下了场春雨,这山里的菌子都出货了,我正要上山采些,金凤在家忙着赶货没空去,我就来这儿问一嘴儿。”赵阿婆倚着元香家的门口说着话。
栓子则跟在二果后面,看他忙啥他都跟着看着,俨然一幅小跟班的样子。
“行啊,我收拾下跟您一块去。”元香笑着回她。
俗话说雨水吃鲜,这雨后采蘑菇的确是山里人常见的活动。
一想到味道鲜美的各种菌子,她就有些动心。
而且她都窝在家里一连干了好几天的活儿,手里的这批陶器也到了收尾的地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带上一家子跟着赵阿婆一起上后山了。
沿着后山的小道上山,时间还早,山间升腾起薄雾,这几日又下过一场雨,脚下踩着格外柔软,一脚就能漾起一汪水,空气里还带着股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周遭的景色青翠欲滴,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往下看的话,还有处苔藓石间的水潭
这些让元香觉得神清气爽,仿佛烦恼都被消解了不少。
继续往上走,村子里都赶在了今天来采蘑菇,毕竟时鲜都是有时限的。
他们到了一处蛮高的山坡处后,此处三三两两地已经有不少人了,还依稀看到了几个许家村的人。
跟宋家的几位打了声招呼,又跟阿允、二果三喜他们交代了下他们采菌子的话,尽量不要采颜色鲜艳的,找那些经常见到的就行。
二果、三喜他们俩也是村里长大的娃儿,这方面的常识还是有的。
元香怕阿允不知道,就又转头跟他说了一遍。
阿允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心不在焉的,元香问他:“怎么了?阿允?”
阿允喃喃,“不知道就是觉得这里好像很熟悉。”
“熟悉?”元香闻言,看到那片斜坡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对了!这里就是”
她左右看了看,适时地压低声音,凑近他说了一句,“就是我们找到你的地方。”
那时候的他好像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的那片坡地上,一开始还把他们仨吓得够呛。
后山这块以前他们来挖过野菜,不过等元香家里开辟了菜地,接着忙起陶器生意,另外新开荒的山地也不在这一片,最近几乎没来过这里。
阿允转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怔忡。
元香又轻声问他:“你觉得这里很熟悉那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阿允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他沿着一条山间小径向前走去,脚步忽快忽慢,像是被本能牵引。
见他还是一副茫然样子,元香也不再管他,低着头继续开始找菌子。
菌子一时没找到,她倒是看到了一片片被春雨滋润过后肆意生长的地皮菜。
黑褐色的地皮菜,颜色或深或浅,大概是吸饱了水的缘故,摸着软溜溜、滑呼呼的,贴在潮湿的泥土、山石上,一揪就能揪下一大片。
这玩意就是不好清洗,但是用来炒鸡蛋或是做包子馅那是格外鲜嫩肥美。
她正一把一把地往竹篮里捡,这时突然就听“噼啪”一声巨响,听着像是水浪翻滚的声音。
“有人掉下去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一声,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往山坡下方探头去看。
“是掉进水里了!”
“还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
二果也在那儿,等看清水潭子里的人脸后心里一惊,立马回头朝着元香喊:
“是阿允哥在下面!”
第67章
元香自然听到了二果的叫声。
紧接着赵阿婆也在喊,“元香,元香,是你家的那位——”
等听清楚他们再喊什么时,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得一响,立马扔下手里正挖着的地皮菜,抬步就往众人聚拢的方向赶过去。
“让让,让让——”元香大声喊着挤过人群,来到倾斜的山坡边。
“阿姐,在这儿!”二果急得跳起来喊她,又往下指了指,“你快看!阿允哥在下面!”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的话,陡然下坠的岩壁底下有个深水碧潭,由着山间泉水顺着岩缝汇聚而成。
此时元香紧张地探头,越往潭水的深处看,颜色就越发地深,最终是一团墨黑,瞧着深不见底。
忽地潭水一阵翻涌,水花四溅,接着一个人影自水中破出——瞧着正是阿允。
不过紧接着,潭面上又浮出另一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紧闭着双眼,好似失去了意识。
等上方的这些人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又是一阵惊呼:
“那个不是春娇么?你们快来看,我是不是看错了?”
“对啊,没看错,就是春娇,她怎么也掉下去了?”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春娇她爹娘,等看清楚自家闺女也掉下水潭且瞧着生死未卜时,他俩面色骤然一变,接着双双呼嚎,
“哎呀,我的儿啊!”
“春娇咋会在下面?”
春娇她爹宋向德反应快,一把拉起春娇娘亲徐氏,立马从山坡上飞奔下去。
元香这时也带着二果他们沿着山坡往下跑,穿过山林,直冲水潭边。
山上的村人见情况紧急,也跟着他们一起往下方奔去,看是否帮得上忙。
阿允这时候已经从水中上到地面来了,他身上还滴着水,黑发贴在脸侧,顺带着,他把晚他一步落水的女人——春娇也给带上了岸。
不过春娇此时一动不动地瘫软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皱着眉看着她,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会跟他一起跳下来。
刚刚他在山林里走着,看到底下这片潭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个模糊的声音,
“跳下去,跳下去,下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此事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即使照做了,他依旧还是跟之前一样,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莫名奇妙跟他一起跳下来的女人的关系。
阿允淡淡地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
“春娇!春娇!”宋向德和徐氏紧赶慢赶地过了来。
徐氏颤抖着手去摸春娇的脸,大概是这季节的潭水太凉,等她摸到一片冰冷后,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儿啊,你怎么了啊?快睁眼看看爹娘啊。”
“春娇”宋向德声音发哽。
他焦灼的视线落在女儿身上,春娇此时满身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宋向德眼见这潭水边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今日上后山来采菌子虽多是妇人,但也有几位村子里的汉子在此。
一想到纷杂的目光即将投射到春娇的身躯上来,他立马脱下自己的粗布外衣,手忙脚乱地给女儿盖上,挡住她暴露在外的身形。
元香脚步就没停过,等终于到了地方,她快步走到阿允跟前一把拉过他,声音压不住地焦急: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摔着没有?”
她一边说着话,目光快速扫过他的浑身上下,见他袖口破了,手臂上有几道擦伤,其他地方倒未见什么大的伤处。
指尖冰凉地抚过他手臂,阿允微微一顿,低头看她,声音很平稳,“我没事。”
二果跟三喜这时也哼哧哼哧地从后头赶了过来,“阿允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一边的徐氏见女儿迟迟未醒,一边摇晃着怀里的身体一边嚎哭,
“春娇啊,你别吓娘啊,你快醒醒啊!”
嚎哭声一声比一声高,悲凄中似有撕裂肺腑的痛苦,直听得周边人扼腕叹息,转过身去悄悄抹泪。
宋向德红着眼,看着女儿的直挺挺躺着毫无声息的样子,哑着声音问:“你看看她,还有气不?”
见到这幅场景,大家意识到这是关乎人命的事儿了,一汉子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我去喊许大夫来!”
元香这才意识到春娇也出了事,加上她爹娘悲痛欲绝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既然确认完阿允没出什么大事,那这春娇按道理不应该就这样没了性命了吧?
意识到她可能还有救,元香着急地挤开人群,一下就跪坐在春娇身边,顾不得多想,一把把她从徐氏紧抱着的怀里薅出来,让她平躺在地面上。
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还好,还好,还有跳动迹象,但是已经很微弱了。
她抬头朝着周围越靠越近的人沉声道:“大家伙儿先让让,都别围着了,闷着人了。”
二果、三喜见阿姐发话,自动地钻到人群里,开始伸着小手把这些围着的人往外圈推。
周围终于空开了一大截。
元香吸了口气,咬咬牙,随后两手交叠,俯身开始按压春娇的胸部中央处,一下一下不带丝毫犹豫,节奏沉稳有力而急促。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溺水的急救知识还是以前中小学的安全课堂上学来的,她从来没有在真人身上试验过。
边上的徐氏见怀里的女儿突然被人抢走了,一时边哭着一边就要起身抢回来。
“别哭了,你女儿还有救呢,快跟我一起按这儿!”元香朝着她吼了一声。
心里愈发得着急,她边按边在观察春娇的状况,见人依旧没有什么苏醒的迹象,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不够还是怎么回事儿。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失,拖得越久越危险。
耳边还都是徐氏的哭声,不耐之下她直接朝徐氏吼了出来。
徐氏被吼得愣了神,泪眼看着元香在自己的女儿身体上不停地按压,不过那句“你女儿还有救”还是叫醒了她。
宋向德虽然看不懂元香在干嘛,但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对着徐氏道:“照元香的话做吧。”
徐氏擦了把泪,点头嗫嚅了声“好”,便撸起袖子学着元香的手势,深吸了口气沉住力,跟她一起开始按春娇的胸部部位。
到底是常年干农活的女子,徐氏按压的力道比起元香来要大多了。
元香这时抽出手,“继续按,不要停。”
然后她一手捏住春娇的鼻梁,深吸口气后鼓着腮帮子,嘴覆上她的嘴开始吹气。
一下一下,循环反复。
人群里霎时都安静下来,有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的,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元香动作的,惊奇地想她们这是在干嘛?
终于,经过几轮按压和人工呼吸的进行后,躺地上的春娇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了呛住的水,原本紧闭着的眼也慢慢睁开。
“醒了!醒了!”有人在呼喊。
居然真的救活了!这是大家都炸开了锅。
徐氏自春娇身体有了微弱的反应后就忍不住开始哭,见女儿真的睁开了眼一把抱住她,“春娇,你吓死娘了!”
紧绷着脸的宋向德刚刚一直在死死咬着牙,就怕放任泄出一点情绪后自己也崩溃,现在见女儿真的救回来了,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把抱住了母女俩人,呜呜咽咽地开始哭。
“爹娘呜呜……”春娇也哭了出来,她声音听着很虚,身上也是又冷又痛。
元香松了口气,额上满是汗,一直在动作的手此时还在微微发颤。
阿允这时过来同她一起蹲下,他什么都没说,伸手将她还在抖着的手小心地包住。
“好了,好了,春娇醒了就好,你们还得好好谢谢人家元香呢!”旁人在这家人此起彼伏的哭声里插了一嘴。
宋向德拍拍妻女的背后起身,朝着元香直接跪下来,“咚”地一下就开始磕头。
“我闺女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老宋,以后就欠你一条命!”他说完这句话,接着又是一个重重地响头。
元香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连忙上前去扶,“向德叔,快起来,我哪当得起?你这样不是在折我寿么?”
徐氏又哭又笑,抹着泪连声道:“元香,我说你当得救当得,你就让他嗑吧。”
元香扶不起宋向德,身子只好移了移,避开了他磕头的方向。
春娇看着眼前混乱场景,想起她刚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元香,自然知道是元香救了她,一时也触动不已。
见春娇安全了,还存着一丝好奇的人这时开口问她,“春娇,你跟阿允兄弟咋会从上面掉下来的?”
被这人这么一提,原本大家的担忧的心情瞬间也开始转换,众人目光纷纷在春娇跟阿允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这事其实元香刚刚就想问阿允,他怎么会掉下来的?
成为人群议论中心的阿允此时神色依旧淡淡,仿佛四周的目光完全跟他无关。
而春娇这边,自那人指名道姓地开口问她,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神情有些局促。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刚刚惊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当时在山上的时候,她见阿允走过,便跟在他身后想跟他说句话,却没想走着走着,眼前这人到了山坡边沿处,他竟突然起身一跃跳了下去!
她当时心中惊吓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他,没成想被他下坠的力道一起给带了下去。
当时根本不知道底下是什么幽谷深潭,只觉得自己要跟着他一道死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在那么紧要关头她都没顾得上自己安危,竟满心满意都是这人有危险了!
落水后自己意识浮沉时,她知道是他用坚实的臂膀将自己一步步从深渊里带上岸的。
越想起这些,她的心越砰砰直跳,眼神忍不住偷偷飘去。
“我”春娇垂着眼睫,语气轻软。
“好了,身体还虚着就少说话了。”徐氏打断道。
看女儿这副言辞闪烁的样子,她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又想起之前有段时间她还撞到过女儿跟这阿允凑一起说话,当时自己还警告她离这人远一点来着。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一糟,徐氏想,自己以前的做法是否太不近人情了点?
她看了那阿允一眼,要是女儿真的喜欢
“许大夫来了!”这时刚说去叫人的汉子过来喊了一声,他还真把许大夫带到了此地——
作者有话说:作者非专业人士,文中落水救治方式来自网络。
第68章
许大夫从随身的药箱里拿了布巾擦了擦自己脑门子上的汗,扶着腰,喘着气,问道:“落水的人在哪儿呢?”
刚刚这汉子跑来他家喊他,说什么山里有人落水后昏迷不醒,让他赶快去看一眼。
他一听这人说有人落水昏迷,心里就觉得这事情严重了。
要知道落水救人最要紧的就是得把堵在气管里的水给排出来,不然时间一长人就要给憋死了。
这些粗人也不知道懂不懂这些措施,要是耽误了时间,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跟这汉子说了这些,他也愈发着急,一路拉着自己疾步赶来,路上就根本没停过,遇到中间一段难走的山路,还是这汉子背着他过来,就怕赶不上,耽误了人命。
宋向德见大夫来了,立马招呼他,嗓音嘶哑,“许大夫,是我家,我家丫头,落水,您快帮着,帮着看看。”
许大夫见众人围着,中间一女子坐在地上裹着外袍,白着脸身子还微微颤着。
不过他想人既然醒了,那这性命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让春娇靠在她娘身上,然后伸手给她把脉。
片刻后,他眉间微松。
“姑娘无甚大碍,如果身上要是有擦伤的话,老夫可以给开副伤药,每日外敷即可。”
“好,好,要的,要的,多,多谢许大夫了。”宋向德经历了一次人生的大悲大喜,人还没完全松下来,开口说话声音还有些抖。
背着许大夫来的那汉子就地歇了一阵,见春娇没事他也放下心,不过他临走的时候春娇还眼闭着呢,咋他回来就醒了?心里有疑问这下就问出了口。
“那是多亏了元香,当时啊,她一直打春娇肚子,让春娇把水吐了她就醒了。”一村人张牙舞爪的,一边模仿着元香当时的动作一边跟他解释。
宋向德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次幸好有她,救了春娇一命。”
许大夫听了很感兴趣,问道:“请问具体是如何施救的?”
村人原本是当闲话说的,没想到许大夫会这么认真的跟自己提问,心里竟冒出了一丝紧张,这下更说不清楚话来。
“元香,她就是先这样,然后那样”
见面前人说不明白,不过说起元香这个名字,许大夫有印象,不就是上次那个卖给他暑蓣,然后家里还有个得了脑疾的病人的丫头么?
他看向已经走在人群外的元香一家,心里对这村人说的急救方法实在很感兴趣,于是三步两步地匆匆赶了上去。
“元香姑娘!”
元香回头见是许大夫找她,笑着问了声许大夫好。
“姑娘懂些医理?听村人说今日这落水一事多亏了你,不过他们提到的施救之法老夫不是很明白,是以特意向姑娘来请教。”许大夫拱手道。
“我哪懂什么医理?就是一些听家里长辈说过的土方子罢了。”
元香被许大夫这么煞有介事地对待,又是“医理”,又是“请教”的,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
接着她便把按压跟吹气的法子跟他细细讲了,她想着多一个人知道说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场。
许大夫捋着胡须听元香讲完后,目光里闪过惊叹跟诧异,然后又跟元香确认了好几遍这具体的手法。
他自己行医这么多年,救治落水昏厥之人常用的法子就是让昏迷者倒着身子然后击打他的背部,又或者施针刺之。
元香姑娘说的这吹气锤胸之法,他倒是从未听说过,细细一想又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老夫也算是孤立寡闻了,多谢姑娘赐救人良方。”许大夫感慨道,然后郑重地朝元香拱手一礼。
这时又想起自己正好有一事要跟她细说。
他忽而将视线转向阿允,见他面目红润,眼神清亮,一看就是身体恢复地不错,已不似刚刚转醒时的虚弱模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提这件事也算是好时机,他想。
许大夫便道:“老夫上次离开姑娘家之后,对这脑疾之症进行了颇多的研究,翻阅了不少古籍病案,所幸的是,还真给老夫找到一例多年前的病案跟这位小哥症状很是相似。”
“哦,真的?那病案上有治疗之法?”听他这么说,元香立刻来了兴趣。
原本在一边等着的阿允此刻也把身体转了过来,淡漠的眼神看向许大夫。
许大夫此时往阿允那儿凑近一步,抬手朝他的后脑摸去。
阿允眼神倏地一冷,身子一侧,直接避开了他的手。
许大夫手还举着,“这”
而后他神色略显尴尬地看向元香。
元香朝许大夫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大事,又赶紧过来拉住阿允的手,就怕他一时应激了,对他跟前的许大夫突然有什么动作。
“阿允,这是许大夫,是来给你治病,没有恶意的。”
不过这许大夫也真是,要摸阿允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阿允看了元香一眼,抿了抿唇,这才转过脸,然后朝许大夫微微俯身。
许大夫此时重新将手搭在他后脑,轻柔诊查,等摸到一凸起硬块时点头自语,“如我所料。”
“元香姑娘,阿允兄弟这脑疾之症在于脑后淤血无法自行消散,气血运行不畅乃至阻塞心窍,据病案古法记载,若淤血压迫严重,需开颅取瘀,佐以针灸,再辅以调心养体之术,或有回转之机。”
“哈?开颅取瘀?”等元香听清楚许大夫说的,当下惊讶地反问,那不就是脑部的外科手术?
在这儿做外科手术?开什么玩笑呢?
许大夫点点头,解释道:“因为寻常之法我已试过,对阿允兄弟来说已无用,才动此险法。”
元香下意识地看向阿允,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好像她跟许大夫谈论的不是他的命一样。
她想了想,继续问道:“若是不取这淤血,对这身体可有什么影响么?”
她觉得现在阿允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甚至还能瞬间击倒几个大汉,除了不知道阿允他以前的事情跟脑回路有些清奇之外,也没感觉到他跟常人有太大的区别啊?
真的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冒着生命风险去做什么开颅取血的手术么?
许大夫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这脑内之疾最是难料,不去除淤血,自然风险少些,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眼阿允后又看向元香,神色凝重,“若这淤血长久停滞不散,日子久了,引发头痛、晕厥若压迫地太过严重,有性命之虞也是有可能的。”
见元香面色发沉,许大夫又道:“这治与不治,你们考虑好就是,不过阿允兄弟平日里也要好好养护调养,最要紧的,是心绪莫要大起大落,否则一旦这体内气血紊乱,只会更加重病情。”
元香一一记下,心道阿允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这点可以放心。
最后又问他:“若真要开颅,许大夫您有几成把握?”
许大夫听她问起这个,面上立时浮上一份尴尬,捋了捋胡须片刻后才道:“老夫不才,虽然还未试过此法”
“不过”他的言辞里多了份恳切与执着,“不过若是阿允兄弟愿意进行开颅的话,老夫的诊金跟医药费用都可免去,不用出一分钱,也算是对这救治落水之法的回报。”
“哈?”元香越听越觉得不靠谱,什么意思?这是把阿允当成小白鼠了?
看他眼神执着又火热,元香心道她怎么没发现这许大夫有些疯呢?至少在这医术上看着有些“医痴”的潜质。
谢过了他的好意,她说会仔细考虑下,便带着阿允他们一起回去了。
他们先回去山上,刚刚情急之下把竹筐、竹篮都给落下了,那里面还有今日元香采的不少地皮菜。
三喜采了不少野生平菇、二果采的多是小山笋。
这些山林间的鲜货,回去随便炒炒就很好吃了。
回去的路上,元香还在想着许大夫说的事。
这开颅手术哪怕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也算是个大手术,需要有无菌的环境和经验丰富的外科团队,但在连麻药都还未完全普及的此地
恐怕这些都没法保障吧?
但是不做的话,据许大夫所说的,阿允脑子里的这东西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关乎人身性命的事情,她也没法子给阿允做主,就把这些信息汇总在一块全都跟阿允说了,最后又添了自己的意见:
“我是觉得你脑子里的这东西肯定是要去掉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赚了钱,以后可以去大县城,大县城的医疗条件肯定要比这儿的小乡村好,我们去找名医治,肯定能治好的!”
阿允静静看她,见她眉间明明一片忧色,话里话外却都是鼓舞的言语。
他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这事儿先搁置一边,元香这才想起问他怎么会掉进潭水里的?
阿允就把当时遇到的情景一一讲了,包括他也不知道为何刚刚那个女子会跟着他一起跳下来。
不过当元香听到阿允说什么脑子里有声音说潭水下面有答案,得跳下去的时候,她脑中铃声作响。
心道这许大夫丁点没说错啊,阿允这脑疾的症状是不是已经开始发作了?
不然怎么会莫名听到别人跟他讲话,还让他跳下去呢?
一时又更是担忧。
第69章
元香现在手里做的这批陶器也到了最后收尾的阶段。
等成品终于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的时候,还未开口,他们仨就凑了过来。
这次她做的是一套陶器茶具,四只茶杯跟茶壶成套,每只茶杯还配上了同系列的杯盖跟杯托。
就这些东西,耗费了她差不多快五日的功夫。
活儿要想做得精细,必定得多花时间。
每件陶器的泥坯烘干后,先打磨抛光后再整体上色,进窑炉素烧一遍,取出晾干后再在陶器上面进行绘制图案、勾勒纹理。
如果有些器具是有特殊造型的,还得另外塑型再安置上去,全部完成后最后回炉进行二次烧制。
整个过程需要手脚配合,各种器具、不同手法穿插搭配运用。
流程是很清晰,但步骤多了出差错的机会也就更多了,有丁点问题就得推倒重来,所以虽然才做出了一套茶具,但是失败的废品也不少。
“阿姐,这这也太好看了吧”三喜看着眼前的这套陶器呆愣好久,双手托住腮帮子,一时都不敢上手去摸它们,说话声音都轻了几分。
太精巧了,甚至觉得它们不该出现在自家这张质朴的竹桌上。
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眼前的这些东西比起自己以前见过的,还有上次县城那家好大好大的陶瓷店里面摆着的陶器都要好看!
二果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神一时都难以移开,轻声道:“阿姐,你做的这个真好看,但就是就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式的。”
咋说呢,二果知道这东西阿姐是要卖到上次见过的那位女掌柜的店里的,但是阿姐做的跟那女掌柜店里卖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嘛!
就说这颜色,那家宝瓷斋的陶瓷器多是单色,一个陶器上最多也就两种颜色,但阿姐做的这个,一样东西上就有淡黄色、米白色、淡蓝色好几种色彩。
再说这形状,别的陶器的边缘都是规规矩矩,光滑圆润的,但阿姐这一个陶杯上就有一圈一圈好几个花边,起起伏伏很不规则。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陶器真好看啊。
元香笑着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陶器,她自己是很喜欢的,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了。
这日一早,元香准备去一趟县城。
因为这次去县城是有正事,加上之前一次去县城遇到危险的经历,所以她这次只带了阿允去,二果跟三喜就都待在家里。
俩孩子都很懂事,元香一提他们就答应了。
阿姐说如果这次生意做成了,就能有钱买驴车了!
为了以后有驴车坐,二果三喜:“阿姐今日一定要谈个大生意!”
元香笑了笑,摸了摸他俩的头,突然发现孩子们的头发手感顺滑多了。
她重新打量这俩孩子,或许是整日见的缘故,今日才发现他们俩跟第一天她见到的那副瘦得颧骨突出,脸黄黄的,头发干枯乱翘的样子已经明显有了很大不同。
脸上长了些肉,肤色也白了点,等再把枯黄的发梢修剪干净,长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也指日可待。
她又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虽然还是很纤细,但已经没有那么得瘦弱到吓人的程度了。
想起这段时间他们确实没挨过饿,吃的是白米饭,蛋白质也尽量补足,看来靠食补还是有效果的。
元香换上了一套新衣裳,毕竟这次是头一回进县城谈生意,也不好太寒酸。
新衣裳的布料就是上次元香去集市买的,衣服是金凤帮着做好的。
那日罗六来的时候,因为要写订货单子,家里又没纸笔,元香就把布料找出来裁了当纸在上头写字。
当时金凤见了就觉得奇怪,元香这布料咋买了好久了还剩这么多呢?当时不就是说要做新衣裳的么?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是元香根本没时间做这个,而且她们家根本没人会针线活。
金凤直接就道:“师父你早说啊,这现成的布料都有了,不就是裁几身衣裳的事儿么?能耗多少时间?来来来,布料给我,我来裁,你们再一个个把自己的尺寸给量了。”
新衣服就如金凤所说,她抽了点时间就做成了,二果三喜还跟着到金凤家去看她是怎么做衣服的,想学着以后能自己做。
他俩回来就说金凤姐的手又巧又灵活,才眨眼的功夫,衣裳就已经见了雏形。
金凤的针线活手艺元香是领教过的,之前她还送过自己一双新布鞋来着,那鞋她就很喜欢,穿着结实又好看。
此时元香上身是件青绿色的窄袖短上衣,下身是同色长裙,腰间那一根素色布带将她纤细的身段束出曲线,看着别有风姿。
阿允的是一套黑色新衣,衣裳裁剪得很合身,穿在他身上,将他肩背的线条勾勒得分明。
虽是粗布衣衫,但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英朗味道。
元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二果跟三喜也做了新衣服,金凤考虑他们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用了些布料藏在了内衬和衣服的接缝处。
“等哪天穿着嫌小了,从里面直接放出一寸,也不用重新改。”
金凤送衣服来的那日跟元香这么说的时候,元香还夸她好巧思。
临走前,元香将新做的陶器小心仔细包好,逐一放入请大山哥新做的竹编盒子里,手工编织的细篾竹盒,篾丝细密,纹理整齐,还透着股淡淡的细竹香气。
竹盒里层先铺上一层柔软的棉布,陶器外层再裹上一层,以防磕碰。
她垂眸检查每一件的位置和角度,连放置的顺序都讲究,毕竟这物品的包装说到底也是门学问。
全部准备完后,跟阿允两人出门去了许家村的村口,春日清晨,微风拂面,两人没等多久就见一辆牛车缓缓过来了。
牛车架的后头绑着几只箩筐,车上已经坐了三四个人。
做牛车去一趟县城的价格是一人两文钱,要是带的东西多的话就要另付费。
元香把包袱抱在身前,付了四文钱,跟阿允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
牛车每到一个村口便停下载人,有人带着鸡鸭,有人拎着布匹粮食,等车架上坐得满满当当了,再往县城驶去。
一路上热热闹闹。
元香跟阿允俩人穿着新衣,长得又好,加上俩人都是生面孔,旁人从来没见过他们,一时间自然成了车上人的焦点。
边上坐着的以为他们俩是什么回家省亲的小夫妻,毕竟男的俊,女的秀气,看长相就很登对。
元香身形纤细,车上人又多,她被挤得往外靠了靠,阿允见了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将身体侧了侧,伸手顺势护在她身侧,低声道:
“坐过来点。”
元香默默往他那边挪了挪。
边上一直在打量他俩的婶子们看在眼里,满脸笑意。
“小夫妻俩感情真好。”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嘴。
元香自然知道是在说他俩,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们的闲谈议论声断断续续地全飘她耳里了。
她微微笑了算作回应。
没想多做解释,解释起来还得再说一大通,反正又不认识,没必要。
再说她想阿允反正也不懂,她就更没负担了。
阿允则在心里琢磨了“小俩口”的意思,他第一次听到这词,却觉得很顺耳,把它默默记下。
进城的时候,元香特意留意了下上次见到的那几个想要打劫他们的流民的位置,发现他们都不在此处。
上次阿允把他们揍得那么惨,想来他们也不敢阳奉阴违,此刻大概是已经进了官府的牢狱。
进了城后又行了一段路,元香他们进了宝瓷斋。
店小二见元香进店,立马上前招待,他对元香还有印象,上次跟着自家掌柜的进来的,掌柜的还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请问柳掌柜在么?我有东西要给她看。”元香一进门就道。
“我家掌柜的正在招待贵客,姑娘还请稍等。”店小二刚想招呼她去里间坐下等,就听见楼梯踏板吱呀作响,柳掌柜从二楼楼梯那头快步而下,停在楼梯中间朝小二招手,
“快,快把那套宝蓝描金的瓷瓶拿进厢房来,夫人正等着呢!”
店小二一愣,转了转眼珠子,上前几步低声道:“掌柜的,这套玩意儿对面也有,县令夫人已经去过对面了,那肯定是早就见过了。”
柳掌柜脸上笑容现下早已挂不住,眉头紧锁,她如何不知道?
只是这县令夫人自进店后只淡淡道了句“要合眼缘的器物”,自己这里上好的东西她都过了一遍了,但看她的反应是全部都没入眼。
再拿不出合她眼的东西,这客人就又送对面去了!
又急又恼,柳掌柜憋着一股气还没地发。
站在店内大堂的元香把眼前这幕看在眼里,她适时上前,含着笑喊了声,“柳掌柜。”
柳掌柜正思量对策,心烦意乱之际见是上次那位小姑娘找自己,沉下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她,“是你?姑娘你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上次您提过,贵店也会收其他窑口的器物,我这次便带了些来,想请您看看,合不合眼缘。”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竹盒,再把里面裹着的布巾打开,“正是这些——”
一整套茶具这时在竹盒里徐徐展露。
柳掌柜本是应付的心态,没预想她真能带过来什么好东西,婉拒的措辞早就在肚子里了,但当她眼角余光扫过那茶具的一瞬,眸光倏地亮了。
第一眼的印象是整套器具颜色极其丰富,米白色为底,淡黄、豆红、粉色、淡蓝
这些多颜色同时出现,但一眼过去却给人一种清雅温柔之感,色彩层层叠叠,宛如晨雾初霁。
光是这些色彩的搭配调制就很引人瞩目。
柳掌柜紧紧盯着这竹盒,快步从楼梯中间走下来,伸手捧起其中的一个茶杯,指尖轻盈拂过,细看之下,每处的细节都展露无疑。
茶杯不规则花瓣状的边缘,多了种非对称的自然感,陶器表面略带刷纹,有故意做旧的质感。
野趣与不羁,充满了灵动的生命力。
这是她现在独有的感受。
每一个窑口出炉的瓷器都有自己的风格,而眼前的这套器物风格她是见所未见。
柳掌柜正要细细端详茶杯上绘制的图案,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柳掌柜,你手里的这玩意儿倒是有趣。”
第70章
“柳掌柜,你手里的这玩意儿倒是有趣。”身后女子的声音来得不及不缓,还带着股漫不经心。
柳掌柜一愣,心道这贵客怎么自己下楼来了?
她正待转身,却见贵客不知何时已凑近几步,葱葱玉指拿起一茶杯细细端详,眼神渐渐亮了几分。
女子正是本县新上任陈县令的夫人吴令姝,日前她跟随丈夫从府城搬来平州城这个小县城,这几日一直忙着给新住所添置饮食起居、装璜点饰所需的物品。
不过这几日她在城里逛了几次,单这陶瓷器怎么挑就是不入眼,逛来逛去见到的都是些平庸的俗物。
吴令姝出身高门大户,自幼见过不少名窑好器,今日却被眼前的这套茶具给真实吸引了。
“这世间名窑多奉清雅格调为上品,像这般活脱张扬却又蕴着份雅意的,倒是少见。”吴令姝细细瞧着,嘴角含笑,又道:
“手艺出挑,又有巧思,竟不像乡野之物。”
柳掌柜听到这话嘴角微抽,那这意思是说自己店里的其他器品是乡野之物了?
她压下心中不快,谁让眼前人是贵客呢?自然地陪起笑,连连点头,“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刚到的新品,其他客人还从未见过呢。”
见县令夫人很感兴趣,柳掌柜自然闻弦知雅,顺着她的话头开始夸。
元香瞥了她一眼,对她把自己的东西说成是这店里的新品的话,心中微动,预感这趟生意应该大概率是能成了。
吴令姝点点头,又从竹盒里拿了另一样细细地看。
“夫人,您看,这茶盖顶上还坐着一狸奴!”说话的是吴令姝身旁的一个丫鬟,她指着那原本该是圆扭状的茶盖顶端,此时却是一只坐卧着、憨态可掬的黄花猫儿的立体塑形,不由惊叹道。
吴令姝自然也发现了,这套陶器的每件物品上或是图案,或是塑形,都有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黄花狸奴。
这狸奴或卧或跳,眼睛半睁半闭,或是被花环围绕,又或是扑蜂引蝶,各种色彩又搭配得温柔和谐。
看久了,似乎能让人听到它慵懒地打着哈欠、甩尾巴的声音。
还真是可爱得紧。
说实话,这些图案的笔触颇有种稚意,像是幼童所画,不过跟整个充满了田园童话般的纯真趣味的风格很是搭配。
可能是匠师故意为之,吴令姝想。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画作已是匠师元香目前能画出的最高水平。
而元香一直在观察眼前这位贵妇人的神情,见她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良久眼神也未离开,竹盒里的东西被拿起、细看、放下、又拿起
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心道,这世间纵有万种审美,千种偏好,但谁又能拒绝可爱的事物呢?
自己做这套猫图茶具其实算是剑走偏锋,要知道当前世间人们大多是以温婉含蓄为主流审美,各大名窑出品的多是些淡雅又饱含韵味的器品。
元香之前在城内的陶瓷器店逛了一圈儿后也发现了店内的上等品多是器形典雅,花纹多是梅兰竹菊之类,而颜色多为青色或者是淡白色,精巧之作也多藏锋于内,营造一种高雅内秀之感。
这些自然也是极好的,但做这路子的人太多了,人家的窑口早就已炉火纯青,如果自己也走这条道的话,不用想最后肯定是泯然众人的结局。
自己一个小作坊,怎么可能拼得过人家这些老手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设计出自己的风格来。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做些可爱的、让自己看着也开心的玩意儿,所以才有了这套猫图茶具。
不过,她也没有跟世间众人的审美完全相背,努力在传统与跳脱之间寻找平衡,比如张扬繁复的色彩下,颜色搭配地就极为克制,造型细致构思又别致,看着纯真清新又生动有趣。
柳掌柜见陈夫人透出些爱不释手的意味,笑着道:“夫人可要上楼,咱们可以坐下细看?”
吴令姝点头,正要提裙走时,忽地开口问道:“不知这套陶器出自哪家窑口?”
柳掌柜眼神一闪,边笑边回,顺带往元香那儿看了一眼,“回夫人,这烧制这套陶器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元香姑娘,元香姑娘祖上三代都是本地有名的陶师,是家传的手艺呢。”
她说完还给元香打眼色。
元香则对柳掌柜这随口就是编的能力非常佩服,不过,她也理解,都是做生意嘛
是以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吴令姝似是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俏丽小姑娘,几分惊讶,几分敬服,叹道:“年轻女子做陶师,手艺还如此精巧,还真是少见。”
元香她虽不清楚眼前女子是谁,但见柳掌柜对女子恭恭敬敬的,自然意识到她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对于客人这么直白的夸赞她微微一笑,“夫人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就是一寻常陶师,做的东西今日能入得夫人的眼,实属荣幸。”
吴令姝见她姿态端方,语气从容,丝毫没有市井匠人的粗俗张扬,一时对她印象颇好。
柳掌柜迎着夫人先上楼,等自己要上去时似是才想到什么,脚下一顿,又回身走了两步到元香跟前,接过那套小猫茶具,朝她笑着道:
“元香姑娘在这儿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凑近身,微微侧头,声音压得极低,“我预感这笔生意今日肯定能成,姑娘,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个满意的价钱。”
元香听完也笑,“那我就在这儿恭候掌柜的好消息了。”
柳掌柜又叫来刚刚那店小二,叮嘱他:“快给元香姑娘奉上茶点,好生招待着。”
店小二悉数应下,殷勤地将元香迎到了后头的屋子里等。
大约就一盏茶的功夫,柳掌柜喜气洋洋地进屋来,手里还端着个红木小盒子。
“元香姑娘,今日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这是给你的,你且看看。”柳掌柜说着就把红木小盒子推到元香面前。
她把盒子打开,白花花的小银锭,元香快速扫了眼,整整齐齐地一共排了有十个。
她记得上次卖薯蓣给许大夫,他给的是几百文的碎银,这么说来的话,这还是元香第一次见到成锭的银子。
她心里盘算着这些银子自己能分到几成?
刚刚的情形确实特殊,自己才把竹盒打开给柳掌柜看,就恰好被店里的客人给看上。
所以也没提前商定这售卖的分成方式,柳掌柜就先斩后奏地把茶具给卖出去了。
柳掌柜继续说:“这套茶具我卖给客人的价格就是十两银,这笔交易我可是分文未取。”
说着她又掏出了张纸,瞧着像是张货单,递给了元香。
元香不明所以,低头瞧了眼,这货单上白纸黑字确实明明白白写了刚刚那套茶器售价是十两银。
她眉梢一挑,说实话,这价格比自己的心理价位还高了些,至于这柳掌柜为何没从这里抽成
“你也别惊讶,我分文未取,一是为谢你今日给我解了燃眉之急,而是接下来我还有笔长久的生意要跟姑娘你谈。”柳掌柜解释道。
她这样也是为了先卖个好。
县令夫人在自己店里做了笔生意的消息不出多久肯定要传到对面瑞瓷堂的耳朵里,一想到那死胖子气得鼻孔朝天的样子,她就神清气爽,心里止不住地乐。
元香这边还在等着柳掌柜说那长久生意,见她一个人坐那儿低着头桀桀笑着,一时纳闷儿,这人在偷着乐啥?
“您请说?”元香看着她,轻声唤道。
柳掌柜才回神,咳了一声,笑意收敛,正色道:
“是这样,像这种高价值的陶瓷器,店里都是跟窑口按售价分成,你六我四,另外我会再付你一百两银,这笔钱是买你一年的专属售卖权,你以后做的器品,都只能在我宝瓷斋卖。
也就是说,这一年内谁来找你,你的窑口出的东西都不能卖他。”
她很清楚,一旦被对面的赵胖子搞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料定他要下场跟自己抢人。
好不容易找到个手艺好又没这胖子掺和的窑口,就算砸重金也要砸到这独家合作。
这就叫做先下手为强,她不旦要抢在别人前头,还要绝了别人的后路,她也要让那赵胖子尝尝看着别人有而自己就是没有的滋味。
“你觉得这笔生意怎么样?要是你同意的话,咱们这就可以拟契。”柳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元香,自己足够有诚意,不信这姑娘不合作。
原来她说的长久生意就是这个,元香心道。
百两银子她心中微动,觉得自己好像可能真要发财了。
其实独不独家的她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柳掌柜高估她,她一个人的工作进度,就算以后手更熟了,效率能再提高些,这大批量的货也是供不了的。
能供上一家店的货,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极限。
柳掌柜见她神色似有担忧,柔声问她,“元香妹子你有什么疑虑都敞开了说,咱们虽然是做生意,但都是女人,自然比那些臭男人要好说话。”
“不知你店里需要的货量几何?像是这套茶具,因为都是精细活儿,至少也得花上五天的时间在上面。”元香直接道。
原是担心这个,柳掌柜想了想,“这样吧,以后一周交货一次,至于交货的量可以提前协商,像这次的话”
她索性都跟元香说了,“刚刚那位贵客就是县令夫人,她不仅把你今日那套茶器带走了,刚还又订下了一整套的食具。
整体风格就跟今天的猫图茶具一致,夫人说这是送给她小女儿的,其他的细节,夫人也说了,都由元香姑娘你自己来把控。”
百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元香沉思了会儿觉得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而且这样子的合作也只是一年的时间,要是中间有什么岔子的话,一年后还能再调整,她便点头同意了。
柳掌柜自然高兴,立时喊了人来拟契。
最后元香依旧捧着那只竹盒,不过竹盒里是一只红色小木盒跟一张百两银票。
在柳掌柜的陪送下,她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准备去跟阿允汇合。
而柳掌柜看着对门瑞瓷堂的招牌,挑衅一笑。
阿允没跟元香一起进宝瓷斋,她怕他无聊,让他在附近的茶水铺子里等自己。
一见到阿允,元香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激动,凑在他耳边低声尖叫:
“阿允我跟你说!!!今天咱们挣大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