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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阿允看到元香出了宝瓷斋的门,兴高采烈地朝自己跑过来,衣裙飞扬,立马起身去接她。

    元香刚得到了笔巨款,兴奋欣喜的心情自然溢于言表。

    “阿允,咱们赚大钱了!”她一手抱紧手中的竹盒,又侧过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话。

    阿允见她眉眼带笑,喜不自胜的样子,见她高兴,他自然也高兴。

    这时候,路边的茶水摊子边上,就见两个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在笑些什么,多是那女子在说在笑,那男子就在边上认真听着。

    笑声如春日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让这片空间变得美好而动人。

    他俩一早从家里到县城,坐了一路的牛车,进了城后元香又直接进了宝瓷斋。

    后来在屋子等柳掌柜的时候,因为心里带了份焦急,她也只喝了点儿茶水。

    现下已经接近正午,她肚子早就饿了。

    “走,咱们去吃好吃的去。”元香把竹盒重新用布条包好,背在身后的时候还跟阿允叮嘱了声,

    “阿允你待会儿就一直跟在我后面,帮我看着点,我丢了这包袱都不能丢,知道了吗?”

    阿允闻言伸手将她包袱系着的两头又拉紧了些。

    元香感觉到一股下沉的力,立马回头看他。

    就见他眼神极为严肃认真地点头,然后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元香笑着拍拍他的肩,“真乖。”

    出门走了一小段路,她找了间从外面看着人流量还不错的食店。

    两人坐下后,元香想着现在自己兜里可是揣着满满的钱,可要挥霍一次。

    她喊来店小二让他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给上一份。

    店小二一看今日是来了桌大主顾,忙堆起笑脸招呼着,“哎哎哎,两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叫菜,您今日来咱们店啊准没错,咱家的招牌菜,那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味道。”

    然后脚底抹油似的往后厨跑。

    没一会儿,那小二陆陆续续端上来了酱香肘子、油焖大虾、糖醋鲤鱼、四喜丸子满满地摆了一桌。

    “客官,不是我夸,咱家这味儿,您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特别这道酱香肘子,外头可吃不着,这新来的县令老爷都派人来打包回去呢。”小二菜是上齐了,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元香看着眼前这一桌大餐,整个人都被食物的香气给包围,每一道菜看着都精致诱人。

    来这儿有一段日子了,每天跟老牛似的几乎没歇过,睁眼就在干活,家务活、农活、还有陶器上的活

    今天她就要大吃特吃!

    “来来来,咱们今天就放开吃。”

    元香夹了一块那小二自称是县令老爷都要打包走的酱香肘子到自己的碗里,她觉得今天跟这县令一家很是有缘分。

    整块肘子油色红亮,她用筷子拆得时候轻轻一拨骨肉便分离了,酥烂得根本不需用力。

    咬上一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褐色的酱汁很是入味,尤其是介于皮肉之间的那层胶质,软糯又有弹性,独特的口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体验。

    还有那碗里吸饱了肉汁垫底的青菜,清脆多汁还透着浓香,两人一时筷子都停不下来。

    元香边吃边想,那小二倒没说大话,这道肘子味道确属上乘。

    垫饱了肚子,元香跟阿允说起那套陶器的事情,

    “我跟你说,刚才那会儿,我一进去就把陶器拿出来给柳掌柜看,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突然楼上就下来了位穿金戴玉的夫人。”

    她神秘一笑,凑近低声说道:“后来才知道,那位是县令夫人。”

    阿允眉梢一挑,还未开口,元香已经裂开嘴笑,“然后那套茶具就被她给看上,当场就买下了。”

    然后她又说起这以后一整年,宝瓷斋成了自家作坊的主要合作伙伴,怎么售卖,怎么分成,也不管阿允听没听懂,一股脑儿的全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她略带些激动地盘算着有了钱后她想干的事情,“这首要一件就是建新房子,要建一间像许里长家那样的青砖瓦房,咱们四个人每人一间卧室,还有厨房、客厅”

    她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得腾出块地建个作坊,这样以后烧窑也好,晒陶也罢,就不必管外头天气咋样了,省事得多。”

    阿允原本在低头喝汤,听到她说“四个人每人一间卧室”时,嘴角噙起一抹笑,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店里的掌柜见元香这桌已经吃得差不多,便上前来热络地跟他们俩说话:

    “两位吃得还好?头一回来咱们店,有啥不满意的可尽管跟我说。”掌柜眼角带笑,“要是满意呢,两位就回头常来。”

    掌柜是个中年汉子,圆脸宽肩矮个,元香看着他就觉得很有福相。

    突然元香想起了一件很早就想要做的事情,她环顾四周,这食店规模、人流量都不小,生意看着就挺不错的。

    她朝掌柜的招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掌柜的,你这店里的饭菜口味什么都挺好,唯独就是少了一样东西。”

    “哦?”掌柜闻言愣了一下,挑眉道:“姑娘说的是哪样?若这次有疏漏的,下次您来必定补足。”

    元香唇角带笑,眼神飘向远处,略带神往的样子,继续道:

    “掌柜的,你可吃过一样东西叫豆腐?它浑身雪白,吃着软弹弹,细嫩滑口又清香,可以拌着酱汁吃,也可以炖汤喝,你这店里嘛,我看就是少了这一味。”

    掌柜一听,就着元香的话开始回忆加想象,然后慢慢摇头,“倒是未曾见过这叫豆腐的东西,不过听客人的这描述倒是像是什么糕点?”

    元香颇为遗憾的样子,“那可不是什么糕点,”顿了顿,又笑着道:

    “你店里没有这味倒是可惜,不过下次掌柜的若是见到了此物定要买下试一试,出个新菜色,我看这城里好似都没有呢,倒时就成了你家的招牌菜。”

    掌柜的听罢,忙点头称是,“多谢姑娘,要是真碰上这叫豆腐的新吃食,我定叫后厨试试。”

    他以为这客人应该是在其他地方吃过的,反正平州城这么些食馆酒楼确实是没有的。

    心里记下此物,豆腐,他默默念着。

    整桌饭菜加上打包回去给二果三喜的酱香肘子和油焖大虾,一共花了差不多半贯钱。

    出了食店,元香拉着阿允就进了据说有名医坐镇的医馆寿安堂。

    阿允的这个脑疾她还是不放心,如果在现代的话,真如那许大夫所说阿允的脑子里有什么淤血压迫神经的话,那肯定是得动手术做掉的,但现在不是没这医疗条件么?

    她就想着多找几位大夫看诊,看看有什么温和一点的治疗方案。

    进了这医馆的门,跟那白胡子名医说了遍阿允的病情,名医先是把脉,又是摸了摸阿允的后脑,然后就提笔准备开药方子。

    元香皱了皱眉,直接问道:“大夫,他现在不用施针排淤血么?”

    大夫轻轻摇头,语气郑重,“后脑脉络细密,最是凶险之处,万不可轻易施针,而且你这伤处已经有些时日了吧,现下先看看静养和时间能否缓解。”

    不能施针那上次阿允醒过来的时候许大夫明明就下手施针了呀?

    “那若是开颅取淤血呢?”元香又试探着问了一嘴。

    大夫神情一肃,捋捋胡子,抬眼瞧她,“姑娘莫要胡言乱语,这脑颅被开了那人还能活么?简直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元香觉得奇怪,这城里的大夫都没听过的东西,这许大夫一个乡野大夫都是从哪得知的?

    “大夫您从未听说过?”

    “从未,姑娘你是哪听来的?”大夫皱眉问她。

    元香摇头,没说什么,不过她越想越觉得怪。

    “这些药是活血化瘀、安神宁心的,按方熬煮,每日一次即可。”大夫写完药方就让药童去抓药,叮嘱道:

    “情绪一起,气血易乱,恐加重病情,平日里要平心静气,切不可恼怒冲动。”

    阿允面无表情地点头,眼里闪过丝不耐,这些话他前两日刚听过。

    带着给阿允开好的药,俩人出了医馆。

    阿允却见元香没了刚刚边说边笑的样子,低头在前面慢慢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她后面跟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元香回头看他。

    阿允指了指自己,认真道:“我没事。”

    元香叹口气,“我只是觉得上次那许大夫有些说不上来”

    她其实也有些摸不准,最后只是凭着直觉叮嘱他,“反正以后要是他再提什么开颅放血的,咱们就别搭理他。”

    阿允听话地点头。

    元香神情松了松,又想到接下来还有不少东西要买呢,便喊上阿允,“走,抓紧时间,咱们今天还要大买特买呢!”

    第72章

    元香带着阿允先去了趟城里的钱庄——盛丰银号。

    她身上有张一百两的银票,但到底不是真金白银到手,心里感觉不踏实。

    当然也不是说不相信柳掌柜会在这事儿蒙骗她,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没用过什么银票不银票的,也没去过钱庄,都是头一回,她觉得新鲜,就想去试一试。

    “劳烦兑现。”元香从竹盒里抽出那张银票,递给了银号柜台里的伙计。

    伙计接过银票一看,见落款是宝瓷斋的商号,不敢怠慢,起身拱手道,“姑娘稍等,我去请内堂核验。”

    等他们照着银号的账目仔细比对完银票上的印章、金额等信息都无误时,那伙计又问,“请问姑娘这次是要将银两全部取出还是只取一部分?”

    元香略微思索,现在要是把银子全兑出来的话,身上拿着不方便,以后放家里也不安全。

    “那这次就先取十两银,其余的暂寄存在你们这儿。”

    “嘚了。”伙计得了准话,高声喊,“盛丰银号兑出平足色银十两,其余银两照数存账。”

    因为还有兑换所需的手续费,于是元香就拿了不到十两的碎银子,跟一张数额还剩九十两的新银票。

    收好了钱,元香觉得身后的包袱又重了些。

    俩人去往上次去过的西市,找到了罗六说过的牲口棚子。

    这地方一整片搭着的茅草棚子下面全是牛啊、骡子啊、驴子啊,这么多牲口挤在一处,吃喝拉撒都在这儿,味道自然不好闻。

    元香皱着脸捂着鼻子,在这条小道上小心地避让着,就怕一个不留神踩到它们的粑粑。

    看到稍有中意的毛驴她就会上去问问价,不过说实话,除开一些格外瘦弱的,毛色发黄的驴子外,大多驴子在她眼里其实看着都长得差不多,大眼、短腿、长耳

    阿允原本安安静静地跟在元香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一头除开两只眼周雪白,其余浑身漆黑的毛驴面前。

    摊主是个高瘦的中年汉子,见有客人来,立迎上来,笑着拍了拍那头驴的脖子,

    “客人可是看上它了?真是好眼光,这是头关中驴,骨架子结实,耐力也好,拉车推磨都中用,买回去立马就能干上活。”

    元香驻足观察了下,此处倒是比起刚刚经过的那些棚子打理得要干净不少,味道也没那么冲,干草铺得不仅整齐,食槽里的饲料看着也新鲜。

    又注意到此处棚子在西市的位置,隐约记得罗六跟她说过的那位姓王的摊主好像就是这儿,她便带着笑上前问:

    “摊主可是姓王?我是罗六介绍来的,他跟我说你这儿卖的牲畜最好。”

    摊主一听到罗六的名字,笑着点头,“没错,罗六是我小老弟,他介绍来的客人我肯定好好招待,姑娘你随便看。”

    他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小伙,又看了眼元香,意识到他俩是一起来的,而且隐约觉察出着俩人间是这姑娘做主。

    元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阿允看中的这头驴,见它安安静静站着,眼睛清亮有神,口鼻干净,当下看它也很是顺眼。

    “这头毛驴怎么卖?”她指着问。

    “姑娘可真会挑,一挑就挑中了我这儿最好的一头,这驴,我卖给旁人可是五贯钱的,不过你是我老弟介绍来的,我也不绕弯子,四贯钱,直接拉走。”

    元香眉梢一挑,这价格比起刚刚问价的那些要贵上半贯钱了,“三贯五成不成?”

    摊主略微一沉吟,“姑娘这样吧,我送你一新的车架,用上几年都不打紧的,这车架你去外面买一两百文肯定是要的,车架带驴总共四贯钱,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元香看了眼他说的木架小车,成色瞧着是新的,轮子瞧着挺结实,车架两侧是半臂高的围栏,她觉得也行,便同意了。

    见生意做成,摊主又从后头拿了两包干草饲料放在车架上,“这些饲料也带上,头两天你们也省得操心。”

    他又跟他们俩讲了怎么养驴子,怎么喂水,现在这个天气是可以露天养,等到了冬日冷了就得放屋子里保暖等等种种。

    元香听得认真,那头驴子好似也知道自己已经易主,摊主牵它出来的时候还很自动地往阿允身边凑。

    阿允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驴子竟然没躲,顺势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元香见了直笑,心道这驴子还挺亲人。

    她也乐呵呵地过去摸它,谁知这驴朝她“哼哧”一声直接打了个响鼻,一股带着驴味的热腾腾气息,夹着几滴湿润的唾沫星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喷了她一身。

    元香被喷得一愣,当下气急,拍了拍衣服骂道:“嘿!不识好歹的蠢驴!是我买的你!回去就断你的粮!”

    阿允见状牵着驴直笑,被元香瞪了眼后他收敛了嘴角,说了句:“上车来吧。”

    元香她原本是走两步的话也没事,但现在这驴得罪了她,所以她立马坐上车架,就要让这头蠢驴拉她。

    阿允则在前头牵着驴子在街上慢慢走着。

    一路上看见家里有缺的东西,元香就叫停然后下车。

    这时他俩到了一布庄挑布。

    上次在集市上买的那几匹粗布,给家里人做了几身衣裳外加平日里用的些汗巾、帕子等,已经用得几乎所剩无几。

    招呼元香他们的是位跟她看着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又口齿伶俐,

    “姑娘是头回来吧?咱这儿粗布、细布、麻布、棉布各式都有,自己穿的、做嫁衣的、陪嫁的也都齐全着呢,您看您要些什么?”

    元香听她提什么嫁衣、陪嫁的,就忍不住叹气,嘚,这又是把他俩当成什么新婚小夫妻了

    现在天气渐热,屋里蚊虫也渐多,她来是想给家里的床支个帐子。

    “家里做帐子的话,那我推荐用这粗葛布,透气又轻薄,价格也不贵。”那姑娘在柜台上把这粗葛布扯出来几尺给元香看。

    元香摸了摸,略带些植物茎脉的原始粗糙感,但确实很轻薄。

    “这么说那这是还有细葛布喽?”

    那姑娘一边点头一边抽出了另一卷布料摊开给她看,“这细葛布的话质地更好,麻更精细,也更耐用,大多用来做夏日衣裳,清爽凉汗,不起皱也不变形。”

    元香觉得都用得上,便直接各要了一匹。

    那姑娘听元香张口就是两匹布,要知道别的客人大多都是几尺几尺买的。

    意识到今日这是遇到大主顾了,她眼里藏不住地欣喜,介绍布料的时候也愈发麻利殷勤,

    “客人家里铺盖被褥可缺?这被褥用的时间长,用细棉布是最好了,柔软结实,还不易褪色,凑巧今儿新到了几批货,颜色花样也好挑,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说完她把好几卷布料一齐拽了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元香眼前让她细看。

    这倒是提醒元香了,自己家里确实还缺被子呢,到现在一家人都还是稻草铺床。

    这布庄里布料颜色跟花纹确实比村里集市上要多得多,光是一个红色,就有朱红、胭脂、绛红、猩红数种深浅,花纹也是繁复多样,一时间她都有些挑花眼。

    “店里可有棉花卖?”元香又问。

    “有有有,”见元香出手爽快,那姑娘连忙点头应声,“咱这后头有现成做好的棉花褥子,都是前些日子从乡下收来的新棉,软弹得很,包您满意。”

    最后元香指了指藏灰、墨绿、深蓝这几个颜色,带着回纹暗纹的细棉布,她想着既然是做被褥的话,颜色还是深一点,花纹简单点的好。

    “这几个色的细布都给我拿一匹,褥子给我拿两床。”

    “嘚嘞。”那姑娘一边把元香要的货给包起来,一边嘴上还在夸:“客人眼光真是好,您挑的这几个色无论是做被面还是被里,到时候颜色搭起来肯定都好看。”

    趁着店里人包装的功夫,元香又看中了这店里摆在柜子上的鞋子,给阿允挑了双靴子,二果三喜跟自己都各一双布鞋。

    最后统共算下来,两匹葛布九百文,三匹细棉布三千文,两床棉花褥子两千四百文,四双鞋一百一十文,账面上一共是六千四百一十文。

    元香还了一会儿价,让她把零头抹掉点,那姑娘看元香买得多也爽快,便宜了两百多文钱,又送了她一些带花样的头绳、绢花跟手绢。

    最后她付了六千两百文。

    六两多银子就这么出去了,不过驴车架上倒是装得满满当当。

    元香又去家具店订了个新衣柜,一张带镜子的梳妆台,一个大水缸,外加一红漆恭桶。

    她报上许家村的地址,付了定金到时做好了店里会送到家里来。

    又去市场上买了家里缺的一些日用品,像是皂角、牙粉、梳子、油灯等,她还记得纸笔也买了些。

    话说这时代的纸可真贵,就那么薄的一帖纸,就要六十文,她选的还是便宜的那一档,怪不得都说这读书写字没钱的话还真是念不起。

    肉食称了三斤,另外还买了个石磨加豆子一齐。

    这里面一共加起来又去了快七两银。

    东西买得差不多,车架上几乎装满了,元香整个人蜷在车厢里靠坐在被褥上。

    前头,是阿允在架车。

    驴车晃晃悠悠地颠着,天都已经黑了还没到上家,元香躺在车斗里,凉风习习,蛙声阵阵。

    她仰头看着夜幕里亮晶晶的星子,今日心情好,兴致勃勃地说着话,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阿允偶尔应一声“嗯”或“好”。

    又一阵夜风吹过,车架上的人忽然没了动静。

    阿允疑惑地偏头看,只见她头歪在包袱上,合上眼就这么慢慢睡过去了。

    夜风吹动她鬓边几缕发丝,他目光柔和,伸手替她拢了拢,一声浅笑后移回视线,架着车在夜色里缓缓前行。

    第73章

    元香是在一阵尖叫吵嚷中被喊醒的。

    “快!阿姐跟阿允哥回来了!”

    “哇,咱们真的买驴子了!”

    “这驴好黑好高啊!眼圈还是白的!”

    这俩孩子噔噔噔地跑出来,又吃惊地围着驴车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驴尾巴,一会儿摸摸驴屁股,两人叽叽喳喳得简直兴奋极了。

    元香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神情还带着未醒全的惺忪的时候,阿允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元香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跳下了车。

    这时候见俩孩子早就胆大地已经上手开始摸毛驴了,她朝着他们叮嘱道:“你们俩可小心点,这驴会朝人吐口水。”

    阿允已经开始搬东西,元香便和他一起把车架上的东西往家里搬。

    二果见阿姐带回来了满满一车的物什,特别是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他好奇的扒开一点包在外面的一层布往里瞧,

    天,竟是雪白雪白的棉花褥子!

    他看着那褥子眼都瞪圆了,忍不住惊呼:“阿姐,你是不是赚大钱了?”

    阿姐走之前只说了会买驴回家,所以他看见毛驴还是有一点心里准备的,但可没说买棉花褥子啊,他长这么大就没睡过棉花褥子呢!

    三喜也扒着车沿往里看,见到阿姐带回来的这么多家当,她同二果一个样,眼睛跟嘴同时张得大大的。

    “是是是,挣大钱了,要不然这些东西哪来的?”元香笑着回。

    三喜乐呵呵地笑,她对挣大钱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阿姐出去一趟就能换回一头驴回来,要知道宋家的其他人家里全都没有,现在只有她家有,所以阿姐是最厉害的人。

    二果欢天喜地地围着元香问东问西。

    东西搬到最后,见车上还剩个石磨没搬下来,二果见了便奇怪问道:

    “阿姐,买石磨是要磨米面么?”他以前在老家的村里是见过石磨的,村里人都是用它来把粮食磨成米面的。

    元香没解释太多,只是道:“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三喜还在跟新到家的驴子玩。

    驴子还没自己的窝棚跟食槽,暂时牵在了窗户边屋檐下。

    元香正好拿了干草让他们喂。

    二果则从院子里搬来一个缺了角的陶盆,里面放了些水,摆在地上让它喝。

    三喜扯了把干草往驴子嘴边递,它“哼哧”一声,低头拱了拱她的手心,然后张嘴把干草全卷了进去。

    然后一人一驴继续大眼瞪小眼。

    这意思是还要吃?三喜挠挠头,见驴子又要来拱她,连忙又扯了把干草给它。

    这驴貌似也看出了谁比较好说话,哪怕边上还站着二果呢,但就是只拱三喜。

    就这么喂食了几个来回后,看着毛驴黑不溜秋的大脑袋一边摇着,一边“呼哧呼哧”地咀嚼着,越看觉得越可爱。

    三喜觉得自己都给它这么多吃的了,也够本骑它一回,一时双手扒着驴屁股就要爬上去。

    奈何单是驴屁股的位置就要比她个头还要高一点,她便仰着头喊,“二哥,你快来,你帮我托上去。”

    二果一个错眼没看住,没料到三妹已经开始爬驴,担心地冲她喊:“你小心它踢你!”

    “啊?”三喜懵懵地转身,原来毛驴还会踢人的么?

    又想刚刚她都给它吃了好多东西了,应该不会踢她了吧?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空,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飞了起来,她“呀”了一声,紧接着屁股就坐在了黑毛驴那温热宽实的背上。

    她转身回头看,见是后面站着的是阿允哥哥。

    坐在驴背上的感觉真不错,她“咯咯咯”直笑,身子还往前往后晃了两晃,“哇好高啊。”

    阿允回头见二果在底下正眼巴巴望着,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顺手把他也抱到了驴背上。

    然后就见俩孩子一前一后坐着,兴奋地手舞足蹈的,三喜嘴里不停念叨着:“哈哈哈我现在能看得好远,我都看到河对岸了。”

    二果也不示弱,“我都看到大山哥家了。”

    这俩人叽叽喳喳的,那头黑驴甩了甩耳朵,不满地哼哧一声,似乎被他俩给吵到了,不过还是稳稳地站着。

    “好了,过来吃饭吧。”元香擦了擦手,她把今日打包的两道菜酱香肘子还有油焖大虾放陶锅里略微热了热,米饭是二果提早煮好了的,所以回家没多久,晚食很快就准备好了

    一听吃饭,他们俩这下子是驴也不骑了,二果一个转身就跳下去,三喜则是阿允抱下去的。

    “好香啊!”他俩一边嚷嚷一边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给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阿姐端来了一盆色泽油亮的肘子跟通红饱满的大虾肉。

    肉香混着酱香味又浓又冲,直往鼻子里钻。

    二果跟三喜眼都直了,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喃喃,“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实在太幸福了!

    还是以前去人家吃酒席的时候,他们吃过一次猪肘子,不过那是一桌人一起分一只猪肘子,所以每个人也就吃到一小口。

    就是这一小口都记了好久!

    今天阿姐直接带回了满满一盆肘子!

    满!满!一!盆!

    院子里,随着元香一声“开饭啦”,大家立刻毫不含糊地动起筷子,二果一手抓着大肘子,咬上一口嘴边油光发亮,口里含糊说着什么“这简直比以前吃过的要香多了!”

    三喜嘴角全是酱汁也舍不得擦,吃高兴了还咯咯地笑两声。

    元香被他俩这幅夸张的样子给逗乐了,摇头笑话他们。

    院子里的肉香气一路随风飘散,零零散散陆陆续续地往四处钻。

    躺在床上闭上眼准备入睡的蒋氏这时好似闻到一丝余味,她睁开眼使劲嗅了嗅,不确定地问:

    “当家的,你闻到没,好像是肉味,谁家在煮肉吃!”

    一边的宋进粮也已经闭眼正要睡了,却被妻子的一声把瞌睡虫给叫没了,哑着声音哼了一声:“肉味?”

    他显然不信,鼻子却不自觉地抽了抽,当然啥味都没闻到。

    宋进粮翻了个身,斜睨了妻子一眼,“现在哪家还能吃肉啊?家里粮都快没了,还吃肉?开玩笑呢,我看你是饿急了净瞎想!”

    丈夫的话说中了蒋氏的烦心事儿,她叹口气,是啊,山地里的大豆种子才下,就算有收成也得好几个月以后,县里发的救济粮却是快见底了。

    要是以往,有难处了问邻里拉些饥荒是常有的事儿,现在嘛,大家伙儿时都难啊,他们刚来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

    这些日子煮的粥是一锅比一锅稀这要是再不想办法,连米汤都快喝不上了。

    蒋氏睡不着,翻了个身又推了把男人,“哎?我听他们说最近要往县里跑,瞅瞅能不能找点零活做做,总比在家饿肚子强。”

    宋进粮眼也没睁,把手枕在头下,嗯了一声后才闷声回:“县里哪有那么多活儿干?天天往那跑的人还少么?再说有活也轮不到咱这种没亲没故的。”

    顿了顿,他突然问起蒋氏,“上次元香那儿不是招人干活么,最近还招么?她家那作坊不会也开不下去了吧?”

    夜色黑暗里,蒋氏撇撇嘴,“她们那儿有活儿,不过上次金凤直接找了善全叔他大媳妇跟何寡妇,没找咱。”

    宋进粮一听,立时睁眼瞧她,声音带了声急切:“不会是你得罪人家了吧?人家才没选你。”

    蒋氏哼了一声后没说话。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张嘴,平日里没个把关,现在好了吧,这么容易赚的钱被别人赚走了。”宋进粮没好气道。

    蒋氏自然也知道,肯定是上次她跟金凤呛了两句,所以这次那边的活计才没找自己。

    她就是看不惯这金凤拿着元香的鸡毛当令箭的样子。

    不过说起元香

    “哎?你别说,要说我们这儿谁家能吃上肉,那元香家指不定就能,她做那陶罐子可卖钱呢!”蒋氏道。

    “谁让人家有手艺呢?”宋进粮想了想,开口叮嘱她,“你啊,以后得跟人家关系处好了,特别是元香家,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指不定哪天就发达了。”

    “知道了,我又不傻。”蒋氏没好气地回。

    刚刚闻到的一丝肉香味感觉越来越清晰,她舔舔嘴,闭上眼,希望借着这味儿在梦里能吃上一口肉,再不成,喝口肉汤也成

    第二日早上,趁着这时候日头足,元香把昨日买的被褥全晒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架上。

    晾衣架是用竹竿扎的,三根差不多长、削了节的竹竿用麻绳扎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墩,左右各一个,再把一根粗壮笔直的晒杆搭在两个三角墩顶端。

    这样就成了一个可移动的晒衣架,想在哪儿晒就在哪儿晒。

    新买回来准备用的布料元香都清洗了一遍,拧水的时候她喊上了阿允,他手劲儿大,挤水挤得干净,只见他衣袖挽起,双手一扭,再一使劲儿,手腕肌肉绷起,布料就几乎被拧得不剩半点水分。

    每次经他手的衣服不消一天就能晒干。

    二果和三喜在屋檐底下打扫毛驴拉的屎。

    家里来了这么个活物件实在新鲜,这俩人,特别是三喜,时不时就喂上一把干草,昨晚到今天一上午就喂了好多次。

    驴子吃得多自然拉得多,只见它尾巴一扬,“噗噗”几声响后,冒着热气的,黑黝黝的驴粪蛋子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也太臭了!”二果皱着眉捂着鼻子,蹲下身子一边往簸箕里捡驴粪蛋子,一边忿忿道:“不能再喂它吃的了!”

    三喜也捂着鼻子跟他二哥一起捡,脸全皱在了一起,跟着喊:“太臭啦!”

    驴粪捡完还不能扔,这对农家来说是上好的肥料。

    这时代还没有化学肥料,有句俗话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田里沤肥目前还是主要靠人畜粪便、塘泥还有绿肥,而牲畜的粪便养分含量最高,沤肥沤好了能大大改善土地肥力。

    元香小时候见过村里人会专门等在车马经过的路上、或者是田梗上,去捡没主的猪粪、牛粪、驴粪。

    到了此地后就更为夸张了。

    就上次她跟阿允坐的那牛车,一路上每次只要遇到老牛尾巴一甩,啪嗒啪嗒开始拉屎,车夫就会停车跳下去,拿起挂在牛车一侧的小竹铲和箕篓,乐呵呵地开始铲牛粪蛋子。

    要是这老牛拉得多的话,车夫还要夸上几句。

    坐车上的人还羡慕呢,元香当时却只觉得臭烘烘。

    现在想想,要是现在这驴走路上走一半开始噗噗了,她应该也会下车去捡粪蛋子的。

    这可是宝贝疙瘩啊!

    这驴反正是不能再拴在屋门口了,不然臭气都要熏进屋子里了,元香让二果把它牵到了鸡窝边上,

    “先给它搭个简易的棚子让它呆着好了。”元香道。

    下午她准备去许里长家问问盖房子的事情。

    在这儿盖房子具体是什么章程,初来乍到的她心里也没个底,原身更是没什么记忆。

    盖房子是件大事儿,要是在元香她们那时代,如果村里哪家哪户要盖新房的话,都是要先向村委报批,村委同意了再派人来丈量地基,最主要的就是核对地基有没有越界。

    特别是邻里之间的地界要格外分清楚,若是哪个人家建屋时占了邻居哪怕是丁点位置,或是屋檐墙角的位置把人家阳光给挡了,为了这些事情两户人家大打出手的事情没少见过。

    不过现在嘛,她往四周看了看,这住得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

    自家屋子就在山脚下,走上一段路才能到邻居大山哥家,然后才是村里的主路,平日里没要事也很少有人来这儿。

    至少现在她要盖房子的话大概率是没什么邻里纠纷的。

    另外许里长家的屋子她第一次看就觉得格外气派,院墙高砌,青砖黛瓦,正好瞧瞧去作个参考。

    不过不巧的是,元香到许里长家的时候,他出门了不在家。

    “元香姑娘,家父出门办事去了,不过应当很快便会回来,还请稍等。”这是许文彬第三次见到元香。

    他原本在自个儿屋里温书,听见院里长工跟一姑娘说着话,还喊了声“元香”,他便停了笔,起身整了整衣襟,快步迎了出来。

    元香看了眼许文彬,她自然是记得许里长这个小儿子的,不过听说这人不是在县城书院读书么,她怎么来一次就遇到一次?

    第74章

    “文彬啊,是谁来了啊?”此处堂屋内走出一中年女子,女子瞧着皮肤细腻,眼角虽略有皱纹但仍看得出保养得当,说话也声音不疾不徐,自有一股气度。

    许文彬立时回声应道:“娘,这位是宋元香姑娘,是有事来找父亲的。”

    说完侧身一让,又温声跟元香介绍,“这是家母。”

    元香笑着上前,“许夫人好。”

    许夫人见眼前这位陌生女子声音清亮又落落大方,又听小儿子刚提到的宋元香这个名字,点头了然道:

    “嗷,你就是宋元香啊,我听怀德提到过你。”

    元香听许夫人这么说,眨眨眼,玩笑道:“也不知许里长在夫人面前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许夫人闻言一笑,温和道:“放心好了,尽说你好话了,说你小小年纪做事就有胆识,有魄力,带着族里那么多人跨了难关。”

    不过她有些意外的是,丈夫嘴里说的是一年轻姑娘,但没想到看着年纪竟这么小,这瞧着才十六七吧?

    对于这种当着面直白的夸赞,元香笑了笑,眉目间多了几分羞赧。

    许文彬适时开口道:“咱们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元香姑娘进屋来坐吧。”

    许夫人则是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对元香展颜笑着道:“看我也真是,光顾着说话了,来,元香,进屋来喝口茶。”

    元香忙摆手,“夫人不用这么麻烦了,许里长不在的话,我下次再来就是。”

    她说完这话,便已准备告辞。

    却听那许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这是哪里的话?元香你要是急着走的话也行,待会儿等怀德回来了,我让怀德上你家去找你好了。”

    这下元香可迈不开腿了,本就是自己有事情来找许里长帮忙的,真要让他上自己家门找她,那可太过失礼。

    “这”她犹豫出声。

    “元香姑娘,喝口茶去吧。”许文彬含笑道。

    元香便跟着他们进了堂屋坐下。

    片刻后,许夫人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眉眼温和地瞥了元香一眼,问道:“还没问元香今日找怀德是有什么事呢?”

    元香一股脑儿把今日前来的目的全说了,“我就是来找许里长问问这村子里盖房子的事情,现在落脚的地方只一间屋,有点不够住,计划多盖几间房,但我对在这儿怎么盖房的流程还不太明白,就想着过来问问许里长。”

    说完后她顿了顿,四下打量,只见堂屋内宽敞明亮,抬头是几根粗壮横梁纵横交错,撑起整座屋顶,地上是青砖铺地,光滑平整。

    大概是房梁挑得高的缘故,整个空间既不显压抑,还透着一股庄重沉稳之气。

    眼中带着几分赞叹,她接着道:“另外就是我看里长家的屋子就盖得极好,想着来取个经,讨教下经验。”

    听完这姑娘说的,许夫人手中茶盏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色,这才来许家村多久,都要起屋盖房了?

    她是大概知道这位元香姑娘家的事迹的。

    县里把家乡发了水灾的流民安置在这里,原本对她来说,就跟自己村子里多了一块贫民窟似的地方没啥两样,平日里大多也不会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其他的往来。

    但这位元香姑娘倒让人惊讶,据说她父母倶亡,独自带着幼弟幼妹,另外还有刻薄不慈的伯父,前阵子才闹翻了从伯父家搬出来

    又听说她有一手做陶器的手艺,年轻女子撑起一个家,比世上大多男子还有本事

    许夫人眼里多了几分由衷的钦佩和欣赏。

    还没等许夫人说话,许文彬立时站起来,笑着应道:“这有什么难的?走,我现在就带你在我家四处看看去。”

    元香一愣:我这不是才刚坐下?

    不过她确实是想在这儿四处瞧瞧。

    许夫人抬眸睨了小儿子一眼,这小子真是不过也未多说什么,摆摆手,随他去了。

    许文彬得了允,带着笑意上前,跟元香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元香便跟着许文彬往屋外去了。

    许文彬带着她在院子里边逛边说,

    “这些屋子其实都是前年重新翻修过的,

    这坐北朝南居中的便是正屋,像是刚刚我们从那儿出来的那间就是堂屋,平日里多是招待客人用的,堂屋左边是我父母的居所,右边这间是平日用饭的地方,这间就是绣房,朝南采光好,娘跟大嫂经常在里面。”

    他俩又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院子西侧。

    许文彬指了指继续道:“左边这几间房是我大哥大嫂的住处,右边这几间就是我的,至于屋后排的屋子是厨房、储藏间还有我家长工的起居处。”

    元香打量了一圈儿,心道这样数下来许里长家总共竟有十来间屋子了!

    又想他们家是三代同堂,连带着两位长工,不建这么多屋子确实住不下。

    又看这院子正中开阔,里面也铺满了青石板,她把这点默默记下,规划着以后自己院子里也要铺一条通往院门的青石小道,这样下雨了二果三喜至少在院子里就不会踩得满腿都是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绕着整座屋子走了一圈儿,布局也看得差不多,正好回到了院子东侧,许文彬的书房檐下。

    他回过头来,眼底带着几分迟疑和认真,开口问道:“可要进屋坐着等?屋里凉快些。”

    元香见这间屋子窗户、房门全敞开着,加上心里好奇,便点点头跟着他抬脚进去了。

    屋里陈设简单却干净整齐,一张书架,一张供小憩用的罗汉塌,一张靠窗而放的书桌,桌上三三两两堆着不少边角微卷的书卷。

    元香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地读书人的屋子,好奇他们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一时便多看了两眼。

    书架上书卷摆放整齐,她的目光轻扫而过,入眼的都是些儒家学书,《论语》、《礼记》、《左传》

    偶有闲书,瞧书脊上题着的名字也多是一些志略、游记。

    “这里是我平日里读书写字的地方,不过我一个月里大多时间都在书院,一旬才有一日的时间得空回家,所以这里常常空着。”

    许文彬说起他这间书房,而后顿了顿,看着元香语气轻缓,“所以你平日里也大多瞧不见我。”

    元香没看他,只是一味地看着屋内陈设,心道一个月才放三天假?这人比自己读书的时候还要惨。

    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见到半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正摊在书桌中央,边上搁着一方墨砚,墨香淡淡逸出。

    窗户开着,正巧这时一阵风钻入,吹动了案上的书页,一张边角绘着红梅的纸笺就这么被轻轻带了出来。

    元香低头一看,纸笺上头字迹清俊有力,

    “忍将心事付飞鸿,纸短情长梦亦空。”

    她只看清楚两行诗,便被急促走到她边上的许文彬迅速收走了。

    刚看到的是情诗?

    许文彬脸颊瞬时绯红,慌忙将手里的纸笺塞回书页,手脚忙乱之下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无甚必要,边上人十之八九是不认字的,又怎么会看懂这上面的诗词呢

    他心头这才稍稍安定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几日风大,书页总乱飞。”

    然后低头慢慢抹了抹案几,似是掩去方才那点惊慌。

    看他这幅故作镇定的样子,元香心里觉得好笑,但并未说破,只淡淡道:“确实风大。”

    许文彬给她的印象是个清瘦文弱的书生,跟这村子里的汉子们画风不一样,不过他也已成年,像他这个年纪的村里的汉子早就已经成亲,甚至孩子大都能落地跑了。

    她琢磨了下刚刚那两句,那暗含相思情长又如梦一场的诗意,这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但还未表明心迹?又或是表明了心迹但被人家给拒了?爱而不得?

    外加上这人每月也就三天的时间得空,这么一想,她看着许文彬的眼神就带了丝同情。

    许文彬听她喊自己公子,忙道:“叫我文彬就行,都是一个村子的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元香不解,“可是你一直喊我元香姑娘?”

    而且她怎么好像记得跟他说过不用喊他元香姑娘这事儿?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心跳也加快了些,看着她低声道:“元香。”

    元香点头应了,只觉得这人大概是书读多了记性也不好了。

    许文彬眉梢轻扬,整张脸都浮起笑意。

    正说话间,许家的长工在院里喊了声,“老爷回来了。”

    元香听见声音,立时脚步轻快地出了屋门。

    许怀德见了她微笑唤道:“元香?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元香便把来意说了。

    许怀德听闻元香要盖房,不同于他夫人的是,他惊讶有余,但更多得是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一早就看好了这宋元香是个有本事的,这不?还没些时日呢,就要盖新房了。

    不过他沉吟片刻,开口问了句,“盖新房的话,你可要换个选址?”

    这话问得元香一愣,原来还可以换地方的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首先她不可能住到许家人呆得西边地这块来,另外宋家人那边的话,如果自己往他们那儿扎,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比如烧陶的事情

    要是真有了左邻右里的反倒束手束脚。

    这么一想,自己家虽然偏僻了点,但是清净也是真清净,人员来往少,想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没人盯着,做个跟大家伙儿保持距离的孤狼还挺好的。

    “里长不用了,住习惯了之后我觉得我那儿还挺好的。”元香拒绝了他的提议。

    许怀德有些意外,他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俩孩子,据说家里有个男人但是生了病不顶事儿,住在那么偏僻的山脚下也危险,跟邻居住得近一些这不有什么事情以后好搭把手么?

    不过既然她不愿的的话,他也不勉强。

    想起她的来意,许怀德便把这盖屋子的整个流程跟她细细讲了一遍,从地基要打得深开始,搭草棚,立框架,再说到上梁那天要选个良辰吉日请客吃饭热闹一场。

    他又把在哪儿订石料、砖瓦、门窗,具体在哪订,找谁订价格比较合适,细细跟元香讲清楚。

    元香把许里长说的一一记下,觉得此次来收获颇多,该干什么怎么干一下子清楚了不少。

    她高兴道:“太感谢了,今天真是来对了,学到了不少东西!”

    觉得这许里长这人是真不错,她大方相邀,“等我的新屋子上梁那一天,还请里长赏光来我家吃顿便饭。”

    “行啊,我一定来!”许怀德爽朗应了。

    此时一了,元香跟许家人道完谢便告辞回家了。

    睨了眼还在目送人家的小儿子,许夫人过来没好气地道:“上次你表妹进你书房没一会儿就被你轰出来了,说什么只会扰你清净,怎么?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主动邀别人进去坐了?”

    许文彬板着脸,镇定道:“娘,你瞎想什么呢?那我总不可能一直跟人家站着说话吧?”

    “我可跟你说,这姑娘厉害是厉害,她也自有她自己的好,但就是跟你不相配,你别多花心思了。”

    许夫人也不管自己儿子到底怎么想的,反正她的态度就是如此。

    许文彬垂着眼帘听着母亲说的话,他唇角动了动,终究没反驳,“孩儿知道了”

    第75章

    回去的路上,元香回想着在许文彬的书房里看到的,特别是那一书架的许多显是翻阅过很多次的书册。

    好羡慕啊,羡慕他这种不事生产,每日里就只要把书读好就好了的生活。

    自己穿过来后,最初的日子吧,是每天睁开眼就在寻思今日怎么填饱肚子,后来做起陶器生意了,是每天起早又贪黑,一天也没歇就为了赚上几个铜板。

    不过想想,这段时日虽然累是累了点,但也是充实得很,弟弟妹妹格外乖巧省心得很,还有阿允,虽然迟钝慢半拍,但武力值强啊,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跟他们一起的时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她也想好了,等她赚到足够多的钱、生活不用在为钱发愁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就读读书,睡睡觉,溜溜驴子,提早过上梦想中的养老生活。

    对了,那两个小的得送去读书,读成啥成果的话再说,重要的是体验下读书的苦与乐!

    阿允也去!他其实学啥都快,说不定也适合念书呢?

    元香脑子里规划着未来的美好日子,越想越乐。

    快走到家的时候,她远远看见自家屋外竟围了不少人。

    平日里自家大多冷清得很,除了金凤还有赵阿婆会经常上门之外,难得会有外人来走动,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眉头一皱,快步上前。

    走到自家小院的时候,才发现原是昨日在县里订的衣柜、箱笼、梳妆台、还有一只大水缸全都已送货到了家。

    围观的人群里此时满是议论声,

    “你看那柜子,到底是县里做的,做工真讲究呢,柜门上面还雕着花呢!”

    “还有这梳妆台,做得是真细致啊,还有那铜镜,照得人可清楚,真是稀罕玩意儿,以前村里出嫁的姑娘也少有能得上这么一件!”

    说话间,几人眼神在这几件物什上来回扫,既是欣赏,又透着些掩不住的羡慕。

    三喜听着旁人不住地夸赞,越发喜笑颜开,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了。

    她围着那张带着铜镜的梳妆台左看右看,忍不住踮起脚照了照,照完左边脸再照右边脸,再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眼里亮晶晶的,全是藏不住的欢喜。

    “元香回来了!”不知是谁眼尖看见了她,就这么喊了一声。

    元香冲着围着的大家伙儿笑了笑,然后侧着身子挤进自家的大门。

    “元香啊,你咋买这么多东西?家里是有啥好事来了?”蒋氏一把上前凑到元香边上问,眼里闪着格外好奇的光。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陶器生意能这么挣钱呢?

    前段时间还跟大家一样,甚至比大家更破落点的元香,现在一下子大手笔地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还没等元香说话,三喜回头嬉笑着冲着元香喊:“阿姐,你咋想到买这个了?这铜镜照得好清楚啊!”

    二果这时候也蹬蹬地跑来,跟元香说起这么多人聚在自家原来都是因为那大水缸!

    县里送货的师傅原是驾车送货来的,但车子下了村里主路后却上不了往她家来的颠簸的土路,这缸又重,要是滚下来可了不得!

    没法子只能把缸放地上一点点地滚过来,路又颠,咣咣响得大家伙儿都听见了。

    二果补充道:“还是同方、同良哥一齐帮着运过来的呢!”

    元香了然,瞧见那水缸足有半人高,暗红色的缸沿上还贴着未撕干净的封纸,略担心地问道,“那这缸没被颠坏吧?”

    “放心,我跟阿允哥都看过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二果拍了拍水缸,一幅笃定的样子。

    又说了一句:“我们全都查验过了之后才放那送货伯伯离开的!”

    元香笑,“好,你们做得特别好。”

    见屋子的主人回来了,乡亲们立时撸起袖子自发地开始准备帮她搬东西。

    许同方高声问她:“元香,你回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这衣柜摆哪儿呢?还有这水缸也放屋里吗?”

    元香应了声,“哦,来了。”她赶忙挤过大家伙儿进了屋。

    “要不摆这儿吧。”她指了指自己床边靠墙的位置。

    同方哥和阿允立时并肩抬起那张沉甸甸的大衣柜,那边,金凤和何寡妇两人一人一边抓着箱笼两边的铜提环就往屋子里搬。

    同良哥将那大水缸一点点往前滚。

    “让让让让,别挡着了,小心这镜子,再挤给蹭碎了!”

    “好的好的,知道了!”

    这一拨人跟着一堆物件进了屋,里头说笑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因为元香家只一间屋子,大门一敞开,屋里的情形都尽收眼底。

    其他都还好,只自己的床也被这大家伙儿大喇喇地围观着,好在自己有每日叠被子的习惯,但床上还有换下的衣裳这些私人物件,终归是

    她一时有些发窘,上前把床前的布帘“唰”得一声给拉上,挡住了这片角落。

    搬完箱笼的金凤来找元香说话,满是不赞同地道:

    “师父你咋去县里买衣柜了?花那冤枉钱干啥?直接说一声让大山直接打一张不就行了吗?”

    一旁看热闹的婶子插了句,“金凤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山做的柜子自然也好,够用够结实,但你看这县里买的,这雕花,这新鲜的样式,往屋里一搁,别提多气派了!”

    “是啊,是啊,瞧着都体面。”边上不少人附和道。

    金凤撇撇嘴,没搭话,心道这柜子又不是光图个气派、新鲜,最要紧的还是实用才是。

    目光扫过那衣柜,样式倒确实好看,只是……到底好不好用,还得另说。

    元香安抚她,“好了,也不能啥都叫大山哥做不是?你就让他歇一歇吧,这些天都帮我这儿做了多少物件了?”

    至于元香为啥没喊大山哥做衣柜,一是当时逛街买上头了,看到家里缺的又看着喜欢就直接买了,根本没想到那茬。

    二是她也知道大山哥的情况,伤了条腿后做些竹编、小型木工活计倒还好,也就手上费点劲儿,但像这种大型木制家具就不一样了,光是需要搬弄的原材就很粗重,再从劈料到卯榫,拼接到打磨,每一步都太费力了。

    况且他们夫妻俩每次还不愿意收钱,这就让她更难为情。

    院子里的东西在大家的帮忙下很快都搬进了屋,这下屋子里终于不再显得空空荡荡。

    这时同方哥随意地擦着手过来问她:“元香,我听三喜说你要盖新屋子了?”

    这一句话落下,四下皆是一静。

    原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元香,脸上皆是诧异。

    有人张了张嘴,立马被人阻止让她噤声。

    元香笑了笑,大方承认,“是啊,你看我这儿只一间屋子,都住一起不太方便,便想着趁日子好多盖两间房。”

    她这么一解释完,四下原本全在她身上的目光散了些,却也有几道眼神仍在暗暗打量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人群里立时就有人附和,“也是,元香家的屋子是分到的最破的一间,确实早该修房了。”

    “这里哪是分到的?分明是被逼得没了去处,才住到这破屋里的吧?”门口那人说着,语气带笑,话却刺人。

    说罢,还故意朝院子里努了努下巴——那头站着的,正是元香的大伯母江翠娥。

    江翠娥今日也纳闷这元香家怎么这般热闹?原本过来是想远远看上一眼的,但谁知这一来就走不了了。

    先是瞧见以前村里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个媳妇这时候正围着元香笑得热络,她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般。

    又瞥见她屋里那些贵重的物件,这死丫头这是发达了?她刚还听到还要盖新房?

    一时之间江翠娥心口发闷堵得难受,被人当面刺了几句也顾不上了,绷着脸,扭头便气冲冲地回了自家屋去。

    临走嘴里还嘟囔着:“嘁,不就是走了狗屎运么?得了点银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净在这儿显摆。”

    没几人注意到江翠娥的离开,元香家里依旧热闹。

    许同方扫了眼元香这儿,点点头,暗想确实是,这元香家里还有男人呢,怎么能都挤在一间房里呢?

    元香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所谓男女有别,以前是没这条件没办法,但总归不合适。

    “那行,你哪日开始挖地基,到时候喊我跟同良就行。”宋同方道。

    元香其实正想喊人帮忙,听他主动提了,便笑着道:“行,那先提前谢谢同方哥和同良哥了,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们。”

    宋同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这有啥谢的?乡里乡亲的,谁家盖房都会来搭把手的。”

    一旁的蒋氏听了这话确是立时动起了心思,眯眼笑着凑过来,朝元香道:

    “哎?我家进粮这些时日也有空,这元香家办大事儿怎么能不来?把我家那位也记上。”

    大家伙儿见平日里能躲懒就躲懒的蒋氏这次这么积极,转转眼珠子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要搁在平时,这村里哪家人家要盖屋子了,左邻右舍来搭把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也用不着出什么工钱,最多就是主人家帮饭张罗几顿饭食。

    但是吧,现在是特殊时刻呐,地里还没收成,这家里的汉子们如果来元香家干活,既有人情面子又解决了他们们白日里的饭食,这可不是给自家省了粮,一举两得么

    况且,她们心里都觉得,这元香家准备的饭食,准少不了油水,出力气干活肯定不亏。

    等转过了这道弯儿,原本围观着的妇人婶子们一时七嘴八舌地全往元香身边凑,连宋同方都被她们挤到了外头。

    “我家长根也来!”

    “我家根苗也来!”

    “元香啊,这盖房子可是大事儿,你可得好好选人,我家的那位地基打得又深又好,不信你问”

    就这么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元香被这些人围了个严实,一时都动弹不得。

    宋同方见这场面都惊住了,不解地喃喃:“乖乖,她们这是在抢啥呢?”

    弟弟宋同良倒是瞧得明白,“抢吃的呗!”

    第76章

    元香还没回过神,好几位平日里自己喊她婶子、阿嫂甚至是阿婆的妇人们一窝蜂地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将她团团围住。

    “元香,你听我的,我家那位地基打得可牢,以前村里哪家要盖房了都爱喊他帮忙。”

    “要说手脚麻利、干活勤快那还得是我家,他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使,你到时就可劲儿用。”

    “元香,你不记得了吗?前几年你家屋子就是我家的帮着盖的呐!”

    她们一句连着一句,话头一个抢着一个,被围在中间的元香一时只觉耳边嗡嗡响,脑子也被吵得乱成一团,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句应起,更不知如何开口周旋。

    蒋氏原是头一个找上元香说这事儿的,这她这边还没得个准话呢,边上几个嘴快的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抢了她的白。

    哼,都是些学人精!

    蒋氏知道,这盖新房的人手除了主家自己人之外,另外再找搭把手干活的至多也就三家,而这宋同方跟宋进粮已经占去了两个名额,眼看这好段时日的免费饭食就要在她眼前溜走了。

    蒋氏咬牙,清了清嗓子,然后扯高了嗓门喊了一声:

    “元香我跟你说,你年纪小没盖过房可能不清楚,不晓得这事儿不是随便喊几个人就能行的。”

    她抬了抬下巴,声音越说越响,恨不得能把那几个插嘴的全压了下去,

    “要想这屋子结实住得长久,那就得找我家进粮这样的,他手上稳当,活做得细,不然回头屋子哪儿塌了,哪儿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蒋氏的话刚落下,周围几人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宋长根他娘在这群妇人里辈分高,而且她脾气也直,当场冷哼一声,扯着嗓子怼了回去,

    “哎?进粮媳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呐?什么叫随便喊几个人?合着就你家进粮活儿做得精,咱们就是随便糊弄的喽?”

    边上立时就有人附和,“就是,你这说的话怎么这么不吉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咒元香呢,人家屋子还没盖呢就说什么塌了的,漏水的,真晦气!”

    “还有啊,谁不知道啊,进粮要说勤快能干,十里八村都轮不上他!前些年你家围墙塌了还不是我家那口子过去帮着修的?他去进粮家一看,你们猜怎么着?这砌围墙的里头混的几乎全是泥,是一点石料都没啊,这能不塌么?”

    众人一致把矛头对准了蒋氏,说酸话刺人的,翻旧账的,一时场面火气十足。

    蒋氏自然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被她们当众呛了几句当即叉腰反击,语气比先前更要冲上几分。

    一时间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几乎要把元香家屋顶给掀翻了。

    元香被围在中间,额角突突直跳,眼看着局面越闹越大,她适时开口打圆场,“大家听我说”

    不过话才刚出口,立马就被响亮的一嗓子给盖了过去,连句整话都插不上。

    “元香你先别插话,今天得先把话说清楚再说!”

    几个人这时候已经吵红了眼,早把最初干什么来的忘在了脑后,只想先把嘴皮子上的这场架给吵赢了再说。

    见实在劝不住,而且场面越来越乱,元香叹口气,干脆趁着她们吵得过于认真的时候,从边上悄悄挤了出去,然后一口气跑到了院子外头。

    呼吸到久违的清新安稳的空气,元香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浑身都松快了几分。

    然后就发现金凤、阿允还有身后跟着的二果三喜、同方同良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全躲到了院子里。

    “好啊,你们全都躲到外头来了,也不喊我一声。”元香抱臂站着,没好气地瞪了全场人一眼。

    院子里其他人互相看看,见着屋里这火药味十足的场面,他们几个哪敢还往前凑?这不是明晃晃地往火堆里跳么?

    宋同良年纪跟元香差不了多少,说话也更为随意一些,他咧嘴一笑,打趣道:“喊你?这不是引火烧身么?看看屋里那阵仗,咱们几个加一块儿都斗不过。”

    宋同方还呆呆望着屋里,小声嘀咕,“……真可怕啊,这些女人。”

    而屋里,蒋氏一人到底寡不敌众,几张嘴轮番往她身上招呼,一句接一句,那架势恨不得光凭唾沫星子就能把她给淹了去。

    她开始找帮手,脸红脖子粗地扯开了嗓子喊,“元香,你来说,我们这几户人家里你到底选谁?”

    众人反应过来,立时安静了几分,可四下张望,刚还跟她们一起的元香不见了踪影,“哎?元香呢?”

    “在外头院子里呢!”眼尖的人喊了一声。

    元香听见屋里人唤自己,心头微跳,暗道不好。

    回身看去,只见好几双眼睛此刻正一同朝她望来。

    她勉强挤出笑,硬着头皮道:“我晓得大家都是好心,肯来帮忙我感激都来不及。”

    “但这盖房子也得有个章法不是?人来得多了,反倒不好安排,这样,我先定好每日需要干哪些活,每日干活需要的人数,然后就分班次轮着来,成不成?保证大家伙儿都能帮到忙行不行?”

    众人一听还有“排班”,当下都愣了,细想之下却觉得可行。

    如果像元香说的这样的话,至少每家都有机会被排到班。

    而且她们在这儿吵翻天了也没吵出个什么名堂,本就一天天地吃不饱饭了,这又多花了不少闲力气。

    宋长根他娘方才情绪太激动,此刻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顺气。

    元香见大家没什么其他意见,不紧不慢地指了指一旁,狡黠一笑,“要是大家都愿意的话,那就去同良哥那儿报个名吧,按个先后,也好安排。”

    话音刚落,那些刚刚还在吵嚷的妇人立马换了目标,呼啦一声全围向了院角的宋同良。

    宋同良大惊,冷不防已经被一群人围住,当场傻了眼,险些没原地跳起来,“哎哎哎?慢点说啊,一个一个来啊”

    心里却忍不住叫苦:只不过刚刚躲出来的时候没喊你一声,元香你也太记仇了!

    “别忘了我家那口子,他最会砌砖了!”

    “我家也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几乎将宋同良的耳朵淹没。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到时候肯定会叫他的。”说完这话,他苦着脸冲元香投去一个“你真狠”的眼神。

    元香则笑眯眯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安排妥当后,众人这才各自舒了口气。

    眼见没了热闹,她们也就三三两两散了,出了元香家嘴上还不忘嘀咕几句。

    “哎?看到鸡窝边上那牵着的驴没?”

    “那么大活物,一进院子就看到了!”

    “真趁钱啊!”

    此时宋同良站在院中直摇头,叹道:“这一通吵,比下地干活还累人。”

    “后头的事,就要劳烦同方哥和同良哥了。”元香笑着道。

    宋同方点点头,问:“你打算哪日动工?”

    “自然是越快越好。”元香答。

    宋同方:“成,那我跟同良明日再来一趟。你这边先寻思好是要搭几间房、房间怎么布局,到时候我们好划地基。”

    金凤这时候也过了来,“师父,那可说好了,新家的床一定得让我家大山来打。你想要啥样的,尽管同他说,他都做得来!”

    元香没推拒,笑着应下:“那自然好,我就是怕大山哥太辛苦。”

    金凤笑着摆手:“哎呀你不知道,他每次做你这边的东西,干起活来可有劲儿!”

    元香点头,“好,那就劳烦大山哥了。”

    金凤得了元香的准话,这才满意。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时,何寡妇从一旁慢慢走出来,声音轻轻的:“元香……”

    元香一愣,回头看她:“咦,何嫂子?你找我有事?”

    她一时还真没注意到何嫂子也在场,她们平日里打交道不多,只是上次她在金凤那儿帮忙烧瓦片的时候,自己跟她打过几次照面。

    何寡妇也是在金凤那儿知道元香平日里有多忙,现在知道她要盖新房,刚刚那些妇人其实都是在帮自家当家的或者是能干活的儿子找活儿干,但是她

    她站得有些拘谨,眼中却带着几分试探,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元香,你这边……要不要人帮着做饭食?我手脚还算利索,饭菜也做得合口,家里婆母常夸我来着……”

    元香一听完她说的,心道,对啊,到时候每日不少人在自己家做活,确实得有人每日张罗饭食才行。

    她笑着点点头,回道:“正想着这事儿呢,那就劳烦嫂子了。”

    何寡妇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搓着一角的手也放开了,眼角都带了点笑意,“不麻烦不麻烦,能帮上你就行。”

    元香这时已在心里琢磨起每日这张罗饭食的章程来。

    略一思忖,便道:“素菜的话,我家院子里菜地里种了些,应该够用。肉食我这边会去备好,到时你照着做便是。至于每日做什么菜式,你可以先跟我说你的想法,咱们再一块儿商量着定。”

    何寡妇听罢,眼中不由一亮。她本以为他们这些来帮着干活的人,现在这节骨眼儿能吃个饱饭就算不错了,哪里想到元香还要添肉食招待大家。

    又见元香对待准备饭食这事儿上这么认真,还将这差事交给她。

    她心里想着自己更得要用心,务必让元香看着,然后做出个样子来才好。

    第77章

    送走了这拨人,自家院中总算清净了许多。

    眼看日头马上就要下山,元香跟二果三喜把晒衣架上的褥子和预备用的布料一件件收回屋里。

    回头一看,见阿允还在院子里拿着柴刀不不知在干嘛,她便疑惑问了出来。

    二果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恍然道:“哦,阿允哥在砍木头呢!是同方哥说的,说咱们家要挖地基,得先把旧屋子拆了,那就得先住到外头去。阿允哥这是在准备搭窝棚呢。”

    窝棚?阿允他会搭窝棚?对于阿允没做过的事情,元香不免有些担心。

    三喜也拉着元香,一幅有话要讲的样子,“阿姐,同方哥今天拉着阿允哥说了好多话!”

    “哦?说了什么话?”元香来了兴趣。

    三喜收了笑,板起了脸,压低声音,学着同方哥严肃的语气说道:“阿允兄弟啊,二果现在还小,你就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眼下家里要办大事,你可要把这些事儿给扛起来啊。”

    元香见她这幅装模作样扮大人的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学得倒还挺像。”

    二果则撇撇嘴,不满又不服气道:“我也是男人。”

    听阿姐这么说自己学得像,三喜愈发来了兴致,兴奋地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同方哥还说了好多呢,这盖屋子的话得先干这个,再干那个”

    等他们把蚊帐支好,新褥子和盖被铺好,元香出屋到院子里找阿允。

    见他已经砍了好几个比人高的木桩子摆在了地上,又开始动手削竹子,元香便问:

    “阿允,这窝棚你准备怎么搭啊?”

    阿允干活的手一顿,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说道:“先立木桩,再横着搭竹竿。”

    说着还动手比划了一下。

    元香看他动作,心理已经描出个大概的样子,但觉得这样做有些麻烦。

    “我想着,要不这样。”她略一思索,便提议,“到时候等家里的床板搬出来,就照着床脚的位置立木桩,再把竹竿斜搭上去,上面顶子做成倾斜的。”

    “反正还得盖稻草、草杆上去,顶子斜着搭,不光料省些,要是碰上落雨,水也好顺下来,不至于积水。”

    阿允听她说完,比了比那角度,点了点头同意了。

    元香又瞥了眼鸡窝边上的那头毛驴。

    家里的鸡长得快的同时叫声也比刚来的时候亮了不少,这会儿见自家来了个陌生又庞大的“新邻居”,全都哒哒哒地冲出鸡窝门,好奇地伸着脖子、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毛驴抖了抖身子,似是嫌弃地挪了两步,想远离这群叽叽喳喳的鸡队伍,但到底还是被牵着,再挪也远不到哪儿去,只能丧着眼耷拉着耳朵任它们观摩。

    她忽地想起这驴子到现在还没个住处呢,便道:

    “这毛驴也得给它搭个棚子,索性也一起搭了,简单点就行,反正后面也是要拆的,不然天天这么露天席地的,我都怕它哪天自己给跑了。”

    阿允也看了眼驴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轻轻嗯了那一声,低头又利落地砍起木桩来。

    夜间,元香一家在院子里吃晚食。

    桌上是一盘白菜炒油渣,一盘地皮菜炒鸡蛋。

    白菜,呃,这里叫菘菜。菘菜是上次县里来发给他们的菜种,元香给种到了自家的菜地里,长得还挺快,可能是平日里屯了不少厨房里的淘米水,全倒进菜地里当肥的缘故。

    她忙着的时候,他们仨也勤帮着细心除草松土,照料得很勤快。

    如今才过了些日子,就见绿油油地冒了一畦,叶片肥嫩油亮,今天就能摘来吃了。

    在饭桌上元香说起盖新房的话他们统共要盖几间房的事情。

    “我一间房,阿允一间,二果三喜各一间,还要堂屋、厨房、洗浴房、杂货间”元香掰着手指头数着,一边嘀咕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又考虑到二果以后长大了也得成家,那得多留两间;三喜也是,不管以后是嫁出去还是留在家里,总要有个安稳去处。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是不是考虑太早了,不过不打紧,地方是够的,要是不够住以后再建就是。

    至于阿允

    元香想如果以后他的病能好起来,想离开这儿,回到他以前的地方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口忽地闷了一下,当下就觉得有些堵得慌。

    “阿姐,那咱们以后不住在一起了吗?”二果一边手里端着碗,一边不敢置信地问。

    从他记事起,就没自己单独睡过觉,一直是跟着阿姐和三喜挤在一块儿的。如今冷不丁地说以后要分开住了,他心里头有点说不上来的不是滋味。

    三喜则是更不愿意了,瘪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元香。

    元香朝着他们俩笑,“怎么着?一个人一个屋你们还不乐意了?多自在啊!以后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翻个身都不用顾着人,别提多舒服啦。”

    二果听着觉得好像也没错,可心里还是有点闷闷的。

    脑子里虽然觉得阿姐说的有道理,但二果总觉得不太开心。

    “那阿姐……”三喜一脸不情愿地扯了扯她袖子,小声问,“我晚上还能去找你一起睡吗?我、我没一个人睡过,我害怕。”

    “当然能啦!”元香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觉得这女娃好像是长了点肉了,摸着手感变好了,

    “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还能不让你进门啦?”

    三喜听完阿姐说的,这才噗嗤一笑,开心了。

    “行啦,”元香道,“等你们俩真有了自己的屋子,就知道什么叫一个人睡一张床有多爽了,到时候谁还愿意跟别人挤啊?”

    阿允原本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听着她们仨说话。

    但在终于意会到“他们以后不住一块儿”这一层意思时,他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筷子轻敲在碗沿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不住一起的话,那我住哪里?”阿允忽然抬眼看着元香,问道。

    元香一怔,“嗯?就会有一间新的房间给你的啊。”

    他默了会儿,然后点点头,“那我要一间离你近一些的屋子。”

    说完他又自顾自开始低头扒饭。

    “啊?”元香一下被噎住了。

    这近一些的意思是?是自己想多了吗?

    她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眼,偏偏他还一脸认真又无辜的样子。

    心道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那么自然?

    说完后又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觉得自己肯定是误解了,他从头到尾肯定都没有别的意思。

    这要是放在现代,不就是标准的海王么?撩人于无形,还一脸清清白白的模样。

    正要教育他,以后不能对着姑娘随意地说这种话,对着自己的话也就算了

    刚要开口,就听见两个小的也不甘示弱地凑上来,连连叫嚷:

    “我也要!我也要!”

    “我也要住阿姐隔壁一间!”

    元香哭笑不得,哄完小的还要哄大的,现在这俩小的又不满意了。

    “行了行了,统统都听我的安排。”她拿起筷子蘸了点水,郑重其事地在桌面上画了个十字,然后用筷子点了点十字中间的点,

    “喏,我住在最中间,你们都围着我住,行了吧?”

    三人认真地盯着元香点的那个点,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的房间应该在哪儿,见确实都在阿姐隔壁,这才算满意地点头。

    元香看他们仨这副认真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晚上入睡前,元香先点燃了几枝艾草,仔细把屋里给熏了一遍,然后上床把帐子四角仔细掖好,对着正在床上打着滚的二果三喜叮嘱道:

    “别乱动了,小心把帐子掀开了,又放蚊虫进来。”

    他俩嘻嘻哈哈闹腾地跟俩个小猫崽似的,二果抱着新的棉花盖被,发出满足的声音,“阿姐,好软好香啊!”

    三喜则埋头在被子里吸了大大一大口,开心地哼哼:“好香好香!”

    床底下垫着的是白天刚晒好的棉花褥子,盖也是用新买的细棉布缝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阳光暖暖的味道。

    那味道干净又舒服,软绵绵、暖洋洋,二果躺在这上面感觉整个人都酥酥的,滚了几圈后都舍不得动弹了。

    原来棉花被子这么舒服的哇

    元香想起自己还没跟阿允说掖帐子的事情呢,于是把蚊帐中间撩开一点点的缝隙,喊了他一声,然后把这事跟他讲了。

    前几晚她就被咬了好几个又肿又痒的大包,山里的蚊虫特别毒,这才想着去县城买帐子的事儿。

    金凤听说后,还顺手给她送来了一大捆家里自己采的艾草,说是山上野长的,最驱虫。

    两张床都支起了帐子,所以元香看不见阿允的脸,那边帐子里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隐约传来褥子轻轻下陷的声音,像是有人微微翻了个身。

    然后听见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一夜好眠

    而另一边的宋元贵家,情形就很不一样了。

    深夜了,宋良贵跟江翠娥并排躺床上,迟迟都还没能入睡。

    自从江翠娥将今日白日里在元香家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全跟宋良贵讲了之后,他俩就都睡不着了。

    他俩人都没出声,翻来覆去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江翠娥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元香家里添置的物件,一头毛驴、雕花衣柜、带铜镜的梳妆台、铜环箱笼、还有一崭新的大水缸、晾衣架上晒着的棉褥子

    再看看元香、那两个拖油瓶还有那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男人,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新做的,一个补丁都不带的。

    她们凭什么过这么好的日子!

    江翠娥这么算着,算出元香这一趟花了十两银子总是得有的。

    光那带铜镜的梳妆台就得有两三两银。

    她记得清楚,以前村里一个富户嫁女儿才配了这么一件差不多样式的梳妆台,当年她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多羡慕啊!

    十两银子,那可是十两银子!说败家都是轻的!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后悔当初就这么把她们仨给赶出去了。

    谁能想到那个软绵绵的小丫头居然还有这样赚钱的能耐?

    要是早知道了,现在享受这些的不就是自己了么?这丫头还不得孝敬自己一份

    哪像现在?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地里刨泥巴、浇水、拔不完的野草还要受别人的气。

    这念头在脑中盘旋良久,终于她忍不住了,扭头压着嗓子道:

    “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好歹是她的大伯,咱们总不能真撕破脸一辈子,要不去跟她服个软?这一家子哪有隔夜仇的啊?”

    第78章

    夜里,江翠娥扭头压着嗓子道:

    “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好歹是她的大伯,咱们总不能真撕破脸一辈子,要不去跟她服个软?这一家子哪有隔夜仇?”

    她也是一时有些冲动,话一出口,便立时有些后悔,照宋良贵那脾气,听见了只怕少不得要挨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不过现在他只是在黑暗中动了动,翻了个身,没说话。

    江翠娥也不催,等了片刻,只听他低沉着嗓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乐意,“我去服软算怎么回事儿,你见过有大伯跟小辈服软的么?”

    “那可咋办?”她语气忍不住一急,想了想还是压了下去,继续咕哝着,

    “你是没看到她家今天那阵仗,村里人一个个巴巴地围着她转,不就是现在看她发达了,想要凑上去沾点光么?我听说金凤巴着喊那丫头叫师父呢,还哄得那丫头在她家屋后造了个新窑”

    “还有这事儿?”宋良贵沉声问道。

    江翠娥听他语气有变,便顺势道:“那可不,你整天在地里忙,自然不知道。现在倒好,人家买了毛驴还要盖新房了,哪像咱们呐”

    想起现在过得愈发苦的日子便有些委屈,她语气酸涩道:

    “这哪有侄女在那边吃香喝辣,亲大伯这头却还在啃糠咽菜的道理?”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着几分焦躁:“再不想点办法,只怕以后就是想沾光,都没机会了。”

    宋良贵琢磨了会儿,才开口道:“咱们俩是已经得罪透她了,再去也没脸。可家里不是还有阿蓉么?她不是跟元香关系一直不错?眼下她家正要盖房,不如就让阿蓉去搭把手,顺带把她那烧陶的手艺学回来。”

    听丈夫这么一说,江翠娥有些迟疑,“就是不知道阿蓉学不学得会?”

    自己女儿她是知道的,她哪来的这脑子啊?

    宋良贵哼了一声,“学不会也能去露个脸讨个人情,这以后她那儿干了啥事儿,阿蓉也能跟咱通个气,不至于跟现在这样,啥都不清楚”

    黑暗中,两双眼睛在床上睁得亮亮的,嘀嘀咕咕到了后半夜。

    而隔壁屋的宋阿蓉正睡得香,现在白日里江翠娥时不时也得去赁的地里帮忙,所以家里的活儿几乎全落在了她的身上,累得她一沾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宋良贵从两个儿子嘴里听说了元香要建房的消息,便带着宋同方跟宋同良两个儿子一齐上了她家。

    元香觉得宋阿伯来得正好,正好给她参谋参谋。

    她这边关于怎么建房,建几间房的规划也已经想好了。

    “这一排呢,是主屋的位置,大概是三间,东边、西边院落也是三间房,后面再起个三间,这处不住人,主要用来烧窑还有放些杂物用,然后整个院落搭上一整个的围墙。”

    宋善全一听元香一口气竟要盖上十来间房,心里诧异,这架势,分明是按村里大户人家的规制来盖的。

    原先在家里听俩儿子说起要帮元香建房的事,还以为是起个四五间房就够用了。

    又听元香说起,“前面这九间屋子我打算用青砖砌,地面也铺上砖石,屋顶就盖灰瓦,至于后头那几间,就不必太讲究了,反正是用来堆杂物、做活用的。”

    听她说到这儿,宋善全更是吃了一惊,竟然还要用青砖!

    青砖砌墙,地面还要铺上砖石这些都不是寻常价格的东西啊

    一时间宋善全父子仨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讶色。

    宋善全心里不免嘀咕:元香该不会是还不知道青砖的价吧?要不怎么一开口就说要建青砖房?

    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元香啊,这青砖可不便宜哩!”

    宋元香自然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村里人起屋子,墙体大都是用的黄泥巴、掺着稻草捣出来的夯土泥墙,所需的材料不过是些黄黏土,稻草还有稻糠这些不需要花几个钱的东西。

    这种泥墙不仅坚固结实还有冬暖夏凉的效果,但缺点也很明显,一旦逢雨水频繁,墙壁便容易开裂、剥落。

    所以她才想着干脆直接砌青砖瓦房,虽然花费的钱财多些,但省心省力,一劳永逸。

    至于在村里是不是显得太过高调,反正现在她驴子也买了,这么多家具也都到家了,高调也不是这一次了,她也没想要为了其他人的眼光跟感受改变自己已有的规划。

    见面前三人仍是一脸惊讶的模样,元香心里也明白,宋阿伯他们并非那种见不得人好的小人,于是便坦然说道:

    “阿伯,我前阵子确实挣了些银子,青砖的价我也打听过了,您放心,钱上的事我心里有数,够用的。”

    其实在元香心里,宋家这一支的人,大多还是淳朴本分的。

    平日里惦记的无非就是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老天爷今年雨水如何这些事。

    偶尔有些心思多的,为的也多半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起争执,并非是带有绝对的恶意的人。

    昨日那几个妇人吵来吵去为的不就是几顿免费的饭食么?

    至于宋良贵那对夫妻,那是纯粹的坏种,自不必说。

    而宋善全他们父子听完元香说的心里更是讶异,元香能挣银子他们自然知道,但是没想到这么能挣啊。

    又见她说话、做事已经极有章程,想必也是把盖房子的事情想过很多遍了,也清楚她不是那种胡来的人,宋善全便点了点头,道:

    “那行,今日咱们先把地方选好,地基给划出来,等明儿再叫些人把旧屋推了,然后来挖地夯地,按你这规制,光夯地怕是得十几号人手才行,至于需要的材料嘛……”

    元香立时道:“我今天正打算去趟砖瓦窑和石场,订些砖料和石料回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等我家屋子拆了后,大家伙儿的饭食就安排在金凤家,到时候赵阿婆和何嫂子会一块儿来帮忙,我都跟她们说好了。”

    宋善全听她一桩桩都安排妥当,心里也踏实了,便笑道:“那感情好,反正你有啥事儿尽管找我,或者”他指了指宋同方和宋同良,“找这两个小子也成。”

    宋善全话音一落,宋同方和宋同良就一前一后应了一声

    下午元香跟阿允架着驴车从外面回了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白日里架着驴车走在许家村,驴蹄“哒哒哒”走过,多多少少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许家村的人元香其实都不太认识,从村口进来,沿着主路回自家那头时,不时会碰上几个陌生面孔,有人停下脚步,有人投来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只是随意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管有没有恶意,她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也因此格外庆幸,自己身边还有阿允在。

    因为这些打量的目光落到阿允身上后,多半会被他冷淡的神情、淡漠的眼神给吓回去。

    不止是回村的时候,今日去采石场、去砖瓦窑,带着阿允同行去这些陌生的地方,她就会安心很多。

    元香侧过头冲着阿允笑笑,阿允虽不明所以,却也眉眼弯弯地看了看她。

    这趟出去把需要用到的材料订了差不多了。

    首先就是砌墙跟铺地面用的青砖。

    砖瓦窑的青砖分两种,一种元香叫它青小砖,青小砖市价是一千块九百文,这是用来砌墙壁用的,另一种规格大一些的是青大砖,市价是一千块一千二百文,用来铺屋子里地面的。

    她想着自家每间房的面积大概在二十来平左右,光是墙面的话得用掉三千块左右的青小砖,屋内地面的话是八百多块青大砖。

    堂屋的那间的面积会大一些,耗费的材料也更多一些。

    最后九间房这样算下来,单是砖料的总价就要三十六两银子。

    不过砖瓦窑的人听元香说是许里长介绍来的,又见她出手爽快、来一趟就买了这么多料,结账时便主动给了个折扣。

    那人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最后冲着元香道:

    “一共得付二十八两银加八百文钱,先付三成定金,砖料用不完的话到时候还能退。”

    元香听了自然高兴,没想到许里长的面子能给她省了好几两的银子,下次得好好谢谢他。

    另外,还有建围墙的石料,元香报上了自家丈量好的地基长宽,石场的人略一估摸,便说道:

    “大概用料心里有数了,到时候我们会派专门的石匠师傅上门砌墙,实际用了多少石料,再据实结算。”

    还得买砌砖用的水泥。

    这个时代有自己的“水泥”来作建筑粘合剂,原材料是石灰、黏土和沙子,元香顺便也去订了些。

    至于最后房梁上要用的瓦片,反正家里的作坊可以自己烧,而且瓦片是最后才用得上的,时间上应该赶得及,便不打算外购了,能省则省。

    建筑材料订得差不多了,另外还需要的木料、黄泥这些元香家原本就有,不够的话上山采便是,也不算难事。

    这么一趟下来,之前赚的银子就去了大半,她还盘算着有些日用的东西没买上呢,比如铁锅、浴桶

    元香想着等盖房子的事儿一安排妥当,自己就得抓紧时间把上次柳掌柜要的货烧出来,得赶紧赚钱才行。

    快到家门口时,元香却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朝院里张望。

    第79章

    “阿蓉姐?”等看清了人,元香立时从驴车上下来然后出声喊她。

    自从跟宋良贵彻底闹翻了之后,她就没来找过自己,所以这时候自己见到她还是有些意外。

    阿蓉回头看到了元香,立时扬起了笑,朝她招手,“元香!”

    元香打量了下阿蓉,觉得阿蓉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瘦了一些,下巴看着也更尖了。

    宋阿蓉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来找过元香,除了家里爹娘不允许她跟元香再来往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她自己也觉得没脸再来。

    爹娘居然连偷盗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觉得如今在村子里自己简直抬不起头了,连去河边洗衣裳都得挑个没人的时候,就怕撞见熟人。

    她哪还有何脸面来见元香这个苦主呢?

    所以,当她听见阿娘一早跟她说的话时,她高兴极了。

    “爹娘现在也知道错了,过去的确是不该那样对待元香,如今想要弥补,只怕人家未必愿意接受。听说她家眼下正要盖新房,这样,你代表咱们家去给她搭把手,也算是尽个心意。”

    去元香家帮忙,她自然是愿意的,立马就应了下来。

    于是今儿个把自家事儿忙得差不多后,她就顺道赶了过来,看看元香这边有什么自己能帮的到的。

    元香听完阿蓉的来意之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诧异地问:“是你爹娘让你来的?”

    阿蓉点头,语气轻快得很:“可不嘛,阿娘说他们现在也知道后悔了,以前实在不该那样对你,所以才让我来看看。”

    元香心里却是嗤笑一声,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难不成宋良贵夫妇还能转了性子?

    她可不信。

    不过看阿蓉姐一脸欢喜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在她面前说她爹娘的不是,只笑着应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清楚了来意,阿蓉似是才注意到阿允的存在,朝他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元香想起阿蓉好像还没见过阿允,便介绍道:“阿蓉姐,这是阿允,是我的亲戚,现在暂住我家。”

    又侧过身跟阿允说话,“阿允,这是阿蓉姐,我的堂姐。”

    阿蓉听村里人说起过,元香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人。

    她其实极少主动与陌生人说话,但想着既然是元香的亲戚,那自己自然也不能怠慢了人。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阿允,勉强扯出个笑,刚想开口跟他打招呼,“我”

    谁知阿允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神色淡淡地牵着驴车,径直进了院子,半句话也没说。

    当下,阿蓉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也瞬间白了几分。

    元香看着阿允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默了片刻,阿蓉低下头,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人是不是也因为爹娘的原因瞧不起她啊?所以才话都不屑跟自己搭?

    元香见阿蓉姐这副难堪又委屈的样子,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她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摆摆手道:“嗐,他这人就是这样,你不用理他,也别往心里去。”

    听元香这么说,阿蓉心里没能好过多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起家里盖新屋,明日就要开始把旧屋推了挖地基的事情,阿蓉便说明日来帮她一起收拾屋子,元香应了便回了自己家。

    夜间吃完晚食,今天轮到阿允洗碗,他利落地收拾好碗筷,一一放进陶盆里,然后端着盆出门径直朝山脚的方向走,准备用那里的山泉水清洗。

    元香想了想,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山脚下夜色寂静深沉,只有泉水哗哗地流着,发出清冷的水声。

    她四下看了看,黑压压一片,除了他们两个,连个影子都没有,小声嘀咕道:

    “这地方白日里倒还好,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瘆人”

    看阿允蹲下,打了水在陶盆里拿着丝瓜络洗碗,她也顺势蹲下,又朝他移了两步,看着他洗了会儿,才轻声开口道:

    “阿允,你今天那样对阿蓉姐很不礼貌,我不太喜欢你这样。”

    阿允擦着碗盘的手一顿,侧头看了元香一眼后抿了抿唇,说话的声音有些冷:“她你大伯一家人。”

    元香挑了下眉,恍然道:“你是说她跟宋良贵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你才这样?”

    阿允低头继续洗着碗,片刻后点了点头。

    元香轻叹一声,想起自己以前好像跟他讲过家人是代表很亲密的关系,所以他才觉得阿蓉是跟宋良贵是一伙儿的,可能会对他们做些不好的事情。

    她一边捧起他放在石块上已经洗干净的碗筷,倒了倒水,一边道:

    “嗯该怎么跟你说呢?一家人虽然因为血缘的关系,天生就亲近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想法也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一家人里就算有坏的,也不代表全家都是一样的坏。”

    元香说完这么一大串的话后,阿允看着她,皱了皱眉。

    元香猜他可能没太理解,想了想继续道:

    “就像我烧陶,用的明明是同一批泥,可烧出来的可不全都是一样的,有的烧得好,看着就结实耐用,可有的胚子一开始就带着气泡,火候一猛就炸了,碎得满窑都是。”

    她看了眼阿允,语气温缓:“你说,是不是一块泥巴做的,就都是一样的?阿蓉姐她就是那种结实的,她心是好的,以前她还帮了我们不少,还给家里送过粮食呢,那个时候我跟二果三喜都快饿死了,所以她啊,跟她爹娘不是一回事儿。”

    甚至元香想说,一个人有时候也不能简单地用好坏来评判,不过怕说复杂了阿允更听不明白了。

    阿允认真听着,尤其听到元香说起“阿蓉给家里送过粮食”的时候,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僵硬,而是有些若有所思。

    见他这样,她忍不住笑了笑,语气也轻快了些,“好了,阿蓉姐人很好的,这几日也要来帮家里的忙呢,以后大家就好好相处。”

    晚上宋良贵家,一家人正围着一张随意拼搭起来的用着摇摇晃晃的旧木桌吃着晚食,谁也没吭声。

    碗里是薄如清水的米汤,几粒米星星点点,浮沉在汤面上,另加几根烫过的野菜,颜色发黄,苦味扑鼻。

    就这些粮食,还是用家里的存钱买回来的,上次又是还回去又是赔给元香不少粮食,他家的粮食袋早空了,要是不买粮食一家人是真的要喝西北风。

    宋良贵的小儿子壮实正一口一口地捧着碗咽着米汤,好似这样吃得慢些也就能吃得饱些。

    吃着这些他也不敢闹脾气,自打上次因为嫌米汤太稀打翻了碗,被他爹按在桌上狠狠抽了一顿后,这几日吃饭都格外规矩乖巧,

    宋良贵长叹一口气,觉得这日子是愈发得难过。

    春耕虽然已经结束,但地里的活儿却一点没少,锄草、挑水、浇地、驱虫、追肥,哪样都不能偷懒。

    夫妻俩每天天刚亮就下地干活,忙到晌午才回来,虽只干半天也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家里却只能喝口稀米汤、嚼点野菜,真是越活越没滋味。

    这几日宋良贵心里一直记挂着江翠娥跟他说的事,元香家买了不少值钱的家具物什,还添了头毛驴。

    他想起自己家地里那几亩田,要是也有头毛驴,干起活来可得省多少力气啊!

    更让他堵得慌的是,她家还要盖新屋了,这盖屋子的钱从哪儿来的?莫不是那回他赔的陶器钱也被拿去添了进去?

    想到这儿,他一时间真是又嫉又恨。

    一边的江翠娥这时看了低头喝着米汤,不发一言的阿蓉一眼,柔声问她:“今儿去找元香了?你们姐妹俩可说什么了?”

    宋良贵闻言,也抬起头看向自家大女儿。

    听娘问起,阿蓉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声音低低地道:“嗯,碰见她了,我跟她说了她家要盖房,我过去搭把手的事。”

    “她怎么说?”江翠娥追问。

    阿蓉,“她说好。”

    江翠娥这才满意一笑,跟宋良贵对视一眼,道:“这才对嘛,你们可是堂姐妹,本来就比这村子里的那些凑上去的人要更亲近的,现在她家要办事情,咱们自然得去帮一把的。”

    说着,她话锋一转,又问:“那咋没留你吃顿饭?”说完顿了顿,语气带了点酸意:“她家现在日子好过了,也不知道天天吃些什么大鱼大肉的。”

    阿蓉只是摇了摇头,“我去的时候还没到饭点呢,只说了两句话我就回了。”

    江翠娥脸色一时不太好看。

    壮实一听她们提到“大鱼大肉”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嚷道:“我也要吃肉!”

    宋良贵脸一沉,立刻呵斥道:“闭嘴!”

    壮实吓得脖子一缩,嘴一抿,不吭声了。

    江翠娥心里暗骂大女儿不会来事儿,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一下,晚点去不就正好能蹭顿饭?真是死脑筋!

    不过她嘴上仍装作温和地问道:“那你明儿去她家是干啥活呢?”

    阿蓉想了想,“她说明天要拆旧屋,应该是帮着先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然后我再帮着做做饭什么的。”

    “搬家啊?”江翠娥顿时来了兴致,“那你可得帮元香看得仔细点,这人多手杂的,特别是她家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你得替她要好好收起来。”

    阿蓉听着这话觉着有些别扭,值钱的东西元香肯定会自己提前收好啊,不过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元香家一早就热闹起来了。

    第80章

    第二日一早,元香一家先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

    家中物件原本就不多,买回来还未用上的布料被整整齐齐叠好,装进了箱笼里;那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装着钱的陶罐,还有上回研磨好的各色颜料,也都和衣物一并收进了柜子。

    然后妥帖上锁。

    新买的梳妆台已提前搬去了金凤她屋,元香怕拆屋的时候人多手杂,万一磕了碰了可惜。

    而阿允他自己的东西就更是简单,除了床铺和几件换洗衣物,再就没了。

    等元香全部整理好后,一早来的金凤、赵阿婆,何寡妇还有宋阿蓉,加上元香一家,一伙儿人热热闹闹地开始搬家。

    两张床先搬出来,横着摆在院子外那块平整的空地上。

    阿允把事先削好的木桩靠着床脚一一固定,再将几根竹竿横竖交错地架在上方,顶上铺上一层稻草,外加俩孩子平日里捡回来攒着的茅草做覆盖物。

    四周又围上一圈布帘子,一个古代简易版的“帐篷”便搭成了。

    金凤早前就跟元香说过,建房这段时间若是没地住,就直接住她家得了。

    但元香觉得住别人家终归麻烦,还容易打扰人,于是索性还是搭棚子住外面。

    现在看阿允搭的这个用布帘围着的,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棚子,既通风又没什么隐私暴露的风险,一时很是满意。

    俩孩子也觉得新鲜得很,从挂着的布帘子里穿过来又穿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神秘的地方似的,一想到晚上就要住在这“秘密基地”里就满脸兴奋。

    金凤瞧着也不由得夸了句:“阿允干活儿真利索哎!”

    元香将布帘子掀开一个面,家里东西还没搬完,来来往往的还得让人进出。

    后面进来的是宋阿蓉,手里端着一个陶盆,里面摞着些元香家的常用物件。

    她一走进棚子,就看到里面横着摆着两张床,中间只留了一条不是很宽的过道,这是留着容人走动的。

    阿蓉心里顿时觉得很别扭。

    原本先前阿蓉进了元香家旧屋后,就见那间屋子也放着两张床,虽说中间用布帘隔着,可那人到底是个外男,与元香共处一室

    她也知道如今日子紧,条件艰苦,这种事有时候实在是不得已,但再怎么说,她心里隐隐地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今这临时棚子才刚搭起来,空间比屋子里更逼仄了些,这两张床铺也靠得更近了

    她眉头微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对面阿允的床上,心中暗暗犯嘀咕:这人怎么能睡得离元香这么近?

    村里人都说这人脑子不大清楚,可她娘又说他力气极大,单手都能制服一个成年男人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么?

    她带着几分狐疑朝棚子外的阿允望去。

    阿允正蹲在地上,低头仔细地把一根木桩绑得更牢些。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忽然抬起头来望了过来。

    阿蓉心里一跳,一瞬间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而这个时候,元香家里也变得愈发热闹了。

    宋同方今日叫来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村里干活麻利的壮劳力。

    元香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笑着招呼人进来。

    宋同方扫了一眼屋子的情况,问道:“屋里都收拾妥当了吧?收拾好了咱就开工推房了。”

    元香点了点头,“都收拾完了,可以开始了。”

    今日的活计先从推倒旧屋开始。

    几人架好梯子,小心爬上屋顶,先把上头那层瓦片一片片取下来,这些瓦还是前阵子新烧刚铺上的,敲碎了太可惜,留着日后还能再用。

    屋顶清理干净后,就听同方哥大声吆喝了一句:“开敲——!”

    众人便纷纷上前,挥锤的挥锤,撬棍的撬棍,从墙根一点点撬起。没一会儿,只听“咔嚓”几声脆响,最前面那面墙“轰隆”一声塌了下去,扬起一阵土灰。

    这本就是年久失修的旧屋,一面墙倒,接着就是连锁反应,破门残墙接连坍塌。

    短短一阵功夫,这间在元香一家最艰难的时候替她们遮风挡雨的茅屋,便彻底化作了一地瓦砾尘土。

    宋同方抹了把汗,又扯着嗓子招呼大家:

    “好了!歇口气就干正事,接下来清废料、挖泥、起地基,趁着天好,大家伙儿赶紧干!”

    赵阿婆她们也回去开始张罗饭食了,要招待将近二十个成年汉子,这个量还不小,得早早准备起来。

    而另一边,元香家的毛驴也没得歇,正一圈圈地拉着石磨,磨豆子磨得不停歇。

    这些上次买回来的豆子今儿一早便洗净泡上,算起来已经将近有两个时辰。

    元香将泡软的豆子舀进石磨的进料孔里,一边加水抬头对二果道:“好了,可以拉了。”

    一旁的二果立刻牵着毛驴开始走动,只听“吱呀吱呀”几声响,毛驴稳稳踏着步子绕着石磨缓缓前行,厚重的石磨也随之慢悠悠地转了起来。

    黄豆慢慢被碾碎成了豆浆渣汁,顺着磨缝缓缓流进了底下的桶里。

    慢慢地,一股温热的豆香味儿,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啥味儿?”正在清理屋子残骸的宋根苗忽然皱了皱鼻子,问了这么一句。

    “像是……煮豆子的味儿?”旁边一个汉子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答道。

    其他人也停下手上动作嗅了嗅,果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现在他们很多人家里的粮食早已见了底,米粮的价格贵,倒是豆子要便宜很多,也顶饿,于是他们都开始煮豆饭、吃豆粥,所以对这股味儿再熟悉不过了。

    另一边,阿允也把第二个棚屋搭好了,就紧挨着第一个棚子。因为这个棚屋主要是临时放些杂物,没什么贵重物件,搭得就简单许多。

    元香便顺势将原先屋里用的简易灶搬了过来,这段时间也可以自己煮煮东西。

    像现在,她拿着纱布细细滤去桶里的豆渣,把豆浆倒入陶罐中熬煮,沉淀下来的豆渣,元香打算留着待会儿喂驴。

    陶罐里的豆浆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随后撒了一小勺糖进去。

    不到一刻钟,浓香四溢的豆浆便热腾腾地煮好了。

    俩孩子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她动作,虽然不太懂阿姐为啥要把豆子碾碎了再煮熟,但是阿姐嘛,做什么总是有她自己的道理。

    等罐子里的豆浆稍稍放凉,元香舀出两碗递过去,“来,尝尝。”

    两个孩子捧起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似的,忍不住惊喜地叫道:“好香!还是甜的!”

    “豆子水煮一煮再放糖原来这么好喝!”二果叹道。

    元香笑,“这不是豆子水,这叫豆浆。”

    然后她也端起碗,轻抿一口,浓郁的豆香在口中弥散开来,嗯~是久违的味道。

    滤出来的豆渣元香让二果去喂驴。

    她刚说完,二果就欢快地提了出去,往驴槽里一倒,那毛驴立马凑过头去咀嚼,一幅吃得香喷喷的样子。

    二果高兴地回头喊:“阿姐,它爱吃这玩意儿!”

    “它啥都爱吃。”三喜道,自从她看着驴子经常嚼着那些干巴巴的草杆子后,就觉着这驴可真不挑。

    “那可不是,青草它就不爱吃。”二果争辩道。

    “好了,”元香已经拿了一叠碗出来,又指了指那陶罐子,“这一罐豆浆,拿去给正干活的哥哥叔伯们喝吧。”

    “好嘞!”二果应了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还冒着余温的陶罐,三喜则捧着碗,两人一前一后往院内走去。

    三喜第一个就朝干活干得灰头土脸的阿允跑过去,“阿允哥哥,你先喝口这个吧,阿姐刚做出来的,说这叫豆浆,可好喝啦。”

    说着就让二果倒了一碗出来,三喜仰着脸,笑嘻嘻地把碗递了过去。

    阿允伸手接过,见碗里是白白的汁液,疑惑地看了这俩孩子一眼。

    二果三喜同样在期待地看着他。

    他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后随即眼睛一亮,轻声道:“很好喝。”

    三喜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我也觉得好喝,阿姐做的东西肯定好喝!”

    阿允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这时,二果开始扯着嗓子喊:“干活的哥哥叔叔们,过来歇会儿,一起尝尝这豆浆啦!”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看着二果把热乎乎的豆浆一碗碗地分给大家。

    “这是啥?牛乳么?”有人接过一碗,见那白润润的颜色,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牛乳羊乳,只是多了股豆子的清香。

    一名汉子笑着打趣:“大男人喝啥牛乳啊?元香这是怕我们干活太辛苦,特意给补补身子?”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你看着最虚,看你还没干啥呢就一头的汗,确实得好好补一补。”

    二果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不是牛乳,是豆浆!”

    等他们陆续喝上一口后,立时有人疑惑道:“咦?甜的?”

    这人还以为自己尝错了,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舔舔嘴角,惊喜道:“嘿,还真是甜的!”

    要知道,这年头糖可是稀罕物,平常连嘴都沾不上半点,甜味一出来,顿时惊了不少人。

    二果得意地解释道:“阿姐特意放了点糖进去的。”

    “元香是真会捣鼓啊,还会做这玩意儿。”

    众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喝着甜滋滋、香喷喷的豆浆,笑声不断,仿佛连身上的疲乏都被这股甜香冲淡了几分。

    不过大家伙儿还是怕元香破费,不忘嘱咐:“跟你阿姐说啊,咱们啊,有茶水喝就成了,别费那事儿了,大老爷们的不用这些。”

    这边元香的第二锅豆浆也已经煮好。

    她取出昨日从石场买来的石膏,兑水化开后缓缓倒入热豆浆中,用勺子轻轻搅拌,随后将混合好的豆浆倒入铺了纱布的陶盆里,上面又盖上一块干净的木板。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掀开木板一看,一整块细嫩的豆腐便已成型,洁白如玉,嫩滑可人。

    “不错,就是这个了。”她直接端着盆往金凤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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