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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元香到金凤家的时候,她们几个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忙活开了。

    屋里,何嫂子和阿蓉正对着案板揉面,锅里烧着热水,一整个热气腾腾的。

    大概是怕一个灶头还不够用,她看屋外也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头,陶锅里也冒着热气,不知在煮着什么。

    赵阿婆见她来了,忙招呼道:“哎哟,元香来了?正好,快快来瞧瞧。”

    她指着灶台上的食材跟元香说起了今天的饭食安排:

    “今早我跟来旺媳妇去了趟集,割了两斤的猪肉,还称了两斤芋头,现在猪肉是二十文一斤,那屠户还送了我不少猪下水,到时候炒炒又是一盘荤菜,芋头呢,是五文钱一斤,今儿的荤菜就做个芋头五花肉,一共是花了二十五文钱。”

    说着又补了一句:“这份量,十几个大男人吃着也够了,其他的咱们再配些素菜,你送来的那些菜差不多是够的,不够我家里也还有些。”

    至于粮食嘛,这么多人要吃粮,那才是真正消耗的大头。

    赵阿婆继续道:“这些汉子,平日里缺油水,要是使劲放开吃,一天两顿饭,一个人光米粮就能吃掉一升半,我就让小何媳妇和阿蓉多做些玉米面馍馍,这样也能顶饿些。”

    “玉米面便宜,一斤是六文钱,咱做这一锅馍馍也不过一二十文。”

    她算得精细,其实也是想替元香省些钱,按着每人一天一升米粮的量来规划,另外再加些玉米面馍馍,一顿饭也算是扎实下肚了。

    现在米粮的价格还是在八十文一斗,这么算下来,一整天的伙食费控制在一百三十五文左右。

    其实赵阿婆心里是清楚的,在村里,用整块肉菜来招待人,已经是非常体面的事。

    干重活的人确实需要些油水,全素的饭菜终归是拿不出手的,但多数人家也不过是切上几片肉再跟素菜一起炒,能有这么一道带肉有油水的菜,也算是很不错了。

    更何况是现在这平日里都吃不饱饭的境况。

    不过今天是第一天开工,这顿饭自然得办得丰盛些,至于后面几天,买菜的钱只会比今天省,不会再更多了。

    当时元香跟她提起要操办这十几号人的饭食时,一开口就甩给了她整整五两银子,直把她吓了一跳。

    十几个人,最多也就吃上十来天的饭,哪儿至于要花上五两银子?

    这丫头到底是年纪还小,虽然能挣钱,但花起钱来一点不打算盘。

    最后她算了算,只从元香那儿拿了一两银子,说等真花完了再找她要不迟。

    而元香这边呢,她没穿过来之前,厨房里的活儿也不是没干过,只是向来只做给自己吃,或者是一家三口的时候露个一小手。

    加上起初她以为也就五六个人来家里帮忙盖屋干活,何嫂子说要来搭把手做饭时,自己还想着,一桌饭菜的话,她跟何嫂子两个人商量着来,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

    谁知同方哥一听她家要造十几间屋子,干脆一口气叫来了十几号人。

    像现在这样要张罗十几号人的饭食,她还真是头一回,菜该买多少、粮该备多少,心里有底但真是不多。

    人一下子多了一倍还不止,索性不再琢磨,她赶紧又请了赵阿婆帮忙,后来干脆直接把钱交到她手里,让她全权操办去。

    赵阿婆毕竟年长而且有经验,干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又拉上了何嫂子和阿蓉姐,一起帮忙这段时间的饭食。

    不过话说回来,盖房子确实是得人多,速战速决才划算,不然这战线一拉长,光是每天的伙食开销就得耗去一大笔银钱。

    元香听完赵阿婆一番安排,只觉她说得细致又周全,真是事事都替自己打算周到了。

    既想着怎么办得体面,又想着怎么花得省,连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不由得心头一暖。

    她感谢道:“真是多谢阿婆了,还有何嫂子跟阿蓉姐,要是我一个人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阿婆一边拿着锅铲翻着锅里的水,一边摆摆手,笑呵呵地道:

    “这有啥谢的?你家这是盖新屋,是办大事儿,都是一个村的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谁家还没个需要帮衬的时候?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扛起一家子,能撑到现在就不容易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帮你还能帮谁?”

    她又看了一眼边上正在干活的小何媳妇和宋阿蓉,笑着道:“来旺媳妇跟阿蓉她俩干活麻利得很呢,我一个老婆子其实就是站那儿动动嘴皮子,活啊其实大多是她俩干的。”

    赵阿婆口中的来旺媳妇就是何氏,元香喊她何嫂子,她男人也跟元香的父母亲一样,命丧在那场吞了半个村子的洪水里。

    也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那时候何氏肚子里刚怀上娃不久,灾祸临头,她就跟着她婆婆还有族人一路逃难,孩子还是在逃荒的路上生下的。

    能一路熬到今天,她们娘儿俩也算是命硬福厚,撑过了这一劫。

    元香看着正在揉面的何氏,瞧见此时她背上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裹着的是个婴孩,又用布条从腰间和肩膀缠绕固定,就这样紧紧地将孩子捆在身上。

    村里妇人常这么干活,有的甚至还背着孩子下地呢,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元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孩子看着才几个月大,却不像她记忆中那些白白胖胖的婴儿一般。

    她四肢细细瘦瘦的,脸蛋也小小的,眉眼虽秀气,却透着一股因营养不良而显出的单薄与孱弱。

    “何嫂子,怎么不把孩子放下来啊?这背着干活多累啊?”元香忍不住问道。

    这样子的话简直就是负重干活嘛,对腰对背都不好。

    何氏听她一说,手上揉面的动作一顿,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无奈地回道:

    “唉,这孩子就是喜欢赖着我,这没看到我的时候还好,要是被她看到了,如果不在她跟前抱着她就要哭,刚才我试着放她在金凤的床上,才一挨床,我人还没走开一步呢,她就开始嚎了,我只得又给绑回来了。”

    她说完回头慈爱地看了自己孩子一眼。

    这孩子正贴着母亲的后背,现在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像何氏说的那般爱哭的样儿。

    她偶尔轻轻蹬蹬腿,似乎也没使多大的劲,然后一只细细的小手还从包袱边缘探了出来,也不知道她要抓什么。

    这样小的婴孩,看在大人眼里怎么着都是可可爱爱的。

    元香也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递到她的小手边,那孩子倒不怕生,小手虚虚地一握,竟还冲着元香咧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现在牙也没一颗呢,但就是觉得她笑得无比美好。

    元香一时被萌到了,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眉眼柔和,她一边逗着孩子,一边随口感慨:“要是有婴儿车就好了。”

    “婴儿车?那是什么车?”何氏一边揉面一边好奇地问,听着像是跟小孩子有关的东西呢。

    元香想了想,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婴儿车就是一张小床,下面装上轮子,孩子能躺在里面睡觉,也能坐里面玩,有轮子推着走也方便,做事的时候就把她放里面,不怕摔也不怕哭,比我们这样背在身上轻省得多。”

    何氏听了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道:“还有这等好东西?我还从未听说过呢!”

    赵阿婆也听了一耳朵,笑着插话道:“待会儿跟大山说说看,自打上回你让他捣鼓那个什么脚踏拉坯机,他给弄出来之后,后来金凤还没开口,他自己就又给她做了一架,我瞧着他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挺来劲儿的。”

    元香笑着点头,她知道金凤姐确实已经在用那拉坯机了。

    她还指点了几次,金凤学得也快,如今做起那些造型简单的陶碗、陶盘来,手上已经很利索了,失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还大大提高了干活的效率。

    元香在心里大致回忆了一遍那婴儿车的构造,想着说不定真能试着做个简单点的出来。

    就算没法像前世那样,什么能折叠的、能避震的、还能展开当尿布台那样功能齐全,只是能在大人干活时有个地方安稳地放下孩子,便已经能轻省不少了。

    她把这事儿记下了,想着待会儿和大山哥说说,看能不能试着做出个婴儿车来。

    “对了,”元香随口又提了一句,“这一天的饭食,他们男人一桌,咱们也得开上一桌,叫上金凤,还有大山哥一块儿吃。”

    这话她是特意提的,赵阿婆这人她知道,能省则省,也不爱占人便宜,怕是又要想着给自己省钱,自己不吃几口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委屈了何嫂子和其他人。

    赵阿婆还真是这么想的,她刚想说不用,她们几个人等汉子们吃完再看着锅里剩的,就在灶台边上随便垫两口就行了,以往村里女人们都是这样子的,得先紧着干重体力活儿的男人们的肚子,像是农忙的时候,汉子们吃干饭,女人们大都是喝稀饭,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还想说,哪怕男人们吃了肉菜,剩下那些素的、汤水也不少,粮食也是管饱的,怎么着也饿不着。

    元香却笑着截了话头,冲着赵阿婆道:

    “你们可都是帮着我干活的,跟同方哥他们一个样,今天谁吃什么,咱们就都吃什么,得吃饱了、吃好了。要不然以后要是传出去,我这请人都只请男人,女人跟着干活还吃不上一口热的,以后谁还愿意来帮我?”

    赵阿婆笑着摇了摇头,元香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还有啥好说不同意的?

    “你这丫头,嘴巴真会说。”她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道,“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待会儿就带着金凤还有大山一块儿吃,吃穷了你才好!”

    元香也笑,“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元香跟赵阿婆说了好一会儿话,阿蓉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她收拾桌案时,正好瞧见了元香刚进屋时捧过来的那个盖着木板的陶盆,随手就把它摆到了案上。

    “元香,你这盆里装的是什么啊?”阿蓉好奇地问。

    元香回头一看,顿时一拍脑袋,“哎哟,我差点忘了。”

    说着快步走过去,把盖在陶盆上的木板掀开,一股淡淡的豆香随即飘散出来,露出里面一整盆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如凝脂般细滑,嫩得几乎一碰就颤。

    阿蓉瞪大了眼,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凑近瞧了瞧。

    她从来没见过这等东西,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但哪有鸡蛋是这么一大盆的?而且看起来比鸡蛋要更软嫩些,又像是糕点却又觉得不像。

    赵阿婆和何氏听见动静也凑过来,一时都露出惊奇的神色。

    “哎呦,这是什么东西啊?咋白嫩得像婴儿皮子似的!”赵阿婆叹道,说完还朝何氏身后的孩子看了看。

    心道来旺媳妇这孩子还是养得瘦了些,不过也怪不了她,孤儿寡母的,能活着已是非常不易了。

    元香在一边却是笑着解释:“这呀,叫豆腐,是用大豆做出来的,吃法多得很。待会儿我就给你们露一手,准保你们吃了还想吃!”

    说着,她顺手拿了把竹刀,从陶盆里切了一块豆腐出来放进碗里。

    轻轻一晃,那一整块豆腐便“抖伐抖伐”地晃动起来,细嫩得仿佛一碰就会散开,一下子就勾住了大家的目光。

    第82章

    “阿姐,我们来了!”二果和三喜一进屋就扑到元香身边,见屋里还站着几个人,便一一开口打招呼。

    “阿婆,何嫂子,阿蓉姐……”

    二果见到阿蓉姐时明显愣了下,毕竟他们家和大伯家现在的关系

    元香瞥了二果一眼,解释道:“你阿蓉姐也是来帮忙的。”

    倒是三喜她高兴得很,好久没见着阿蓉姐了,立马咧着嘴笑着打招呼,阿蓉也笑着应了。

    赵阿婆见着俩孩子跑得满头大汗,忙笑着道:“快来屋子里歇一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二果三喜他俩哪歇得住,站在元香边上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屋子里是愈发地热闹了。

    二果认真汇报:“阿姐,大家都说豆浆好喝,阿允哥也说好喝呢,但是又说让你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平日里喝茶水就行了。”

    三喜也接着补上一句,“后来我跟二哥还把陶罐子和拿去的碗都洗干净啦!”

    元香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嗯,真乖。”

    “豆浆?那又是啥玩意儿?”赵阿婆听得一头雾水,刚刚才勉强弄明白这“豆腐”到底是啥新奇玩意儿,这下又冒出个“豆浆”,一时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元香笑着解释:“豆浆是喝的,跟豆腐一样都是用黄豆做的,刚刚是我让二果他们送了一罐去给同方哥他们试喝。”

    三喜立马接道:“阿姐还往里头放了糖,大家都说甜甜的,可好喝咧!”

    元香听着,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这豆浆光给同方哥他们了,倒是把赵阿婆她们忘了,应该让她们也尝尝的,便说道:

    “那我明儿再多做点,咱们也尝尝,用山泉水镇一镇这豆浆,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冰着喝最是清爽。”

    赵阿婆一听,连连摆手:“哎哟,还放糖?那还是算了,这一听就是细巧人家的吃法,我们哪用得着那个,热了就喝口茶水凉水就得咧,再说了,糖也贵,可别糟践了!”

    她晓得元香就爱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那陶器不也是她一手鼓捣出来的?可在自己眼里,吃食这东西嘛,能填饱肚子就成,哪用得着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元香也不跟赵阿婆争,想着明日自己直接顺手带过来就行。

    她如今也算摸清了赵阿婆和村里不少人的脾气,大都是些朴实本分的人,说话做事不爱虚头巴脑,最怕麻烦别人,也从不主动占人便宜。

    跟他们打过几回交道后,元香也渐渐摸出了点门道。

    你要是当着面说:“这是我请你的”、“我特意买来谢你的”,他们十有八九会连连摆手推辞:“哪儿用得着这些,乡里乡亲的,客气啥?”

    所以碰上这样的,反倒得换个说法,不露声色地顺着情理来一句:“我多做了一点儿,扔了可惜,快拿去热着吃。”或者“这是顺便给孩子带的,小娃爱吃这个。”

    这样顺水推舟的情分,他们反倒更容易接下。

    眼看着快到正午,赵阿婆她们准备的饭食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开饭了。

    她站在院里,朝着屋子西头那边喊了一嗓子:“栓子,快喊你阿爹阿娘回来吃饭啦!”

    这会儿,金凤正在屋子右后方烧着陶坯,大山哥在屋后那边忙着锯木头、削木料,栓子也在那儿跟着打下手,帮忙搬搬东西啥的。

    “哎!来咧!”栓子应得爽快,撒腿就先去喊她娘。

    而这时,二果也领着一大群人从外头过来了,正是帮着元香家建屋的大家伙儿。

    干了一上午活,敲敲打打的,个个都饿得肚皮贴背,一路还有说有笑,眼巴巴地就是盼着一口热饭热菜呢。

    有人边走边嘀咕:“元香家这地方是真偏啊,走了这么一大截路,一户人家都没见着。”

    “是啊,也就是大山家离得近些。”

    他们当初挑屋子的时候是根本没考虑过这块地儿,觉得离村口远,周围又冷清,住这么偏,一点人气都没有,谁愿意来?

    不过现在来看,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房前屋后地界宽敞,不光能盖下十来间屋子,还能围起院墙,这新房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留出空地种种菜养养鸡,想种点啥、晒点啥也都没人碍眼,这么想的话,住这偏僻处,倒也自在得很。

    十来个汉子饿着肚子,脚底下倒是迈得飞快,还没走进屋,就被一股香味勾住了魂。

    那是肉炖出来的油润味与酱香味,热气正腾腾地往外冒,那味儿像是能从鼻尖一路钻进肚子里去,直勾得人嘴馋。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带着点激动。

    今儿个……是要吃上肉咯!

    有些人都快忘了肉是啥滋味了。

    元香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身上都沾着土,脸上灰扑扑的,便笑着吆喝一声:“都累了吧?这边有水,先洗把脸洗洗手,洗干净了就开饭啦!”

    “哎,好!”

    “好,这就来!”

    屋里的桌椅碗筷早就摆得妥妥当当。

    大山家原先就只有一张大木桌和一张小竹桌,十来个人哪坐得下?元香索性把自家那张竹桌也搬了过来,跟金凤家的拼成一张大桌,倒也宽敞得很。

    等人一坐齐,热腾腾的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第一道菜就是芋头红烧肉,刚一端上桌,满屋子就被一股浓郁的肉香笼了个满满当当。

    一只大粗陶碗端了上来,里头是红亮亮的一块块五花肉,炖得软烂油润,泛着晶亮的油光,边上的芋头早已吸饱了汤汁,表皮裹着一层红油,看得人是直咽口水。

    后头陆续又上了几道素菜,最后一道,就是元香亲手做的豆腐菜,小葱拌豆腐。

    嫩白的豆腐切得匀匀整整,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再淋上香油、酱汁,香气扑鼻,清爽醒胃。

    等菜一摆齐,锅里的白米饭也盛上了,不够的话还有一锅子的玉米面馍馍,大伙儿也不再客气,立马开动,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碗里的肉足够吃,每人能分到两块肉有余,还有那满是油汁又绵糯香糯的芋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有人虽然不认得豆腐,但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顿时一愣:“哎,这是啥?凉凉的,滑滑的,还挺香呢!”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朝那白嫩嫩的豆腐下筷子。

    一筷子下去,豆腐滑得几乎夹不住,吃上一口,清爽不腻,咸香中带着山葱的辣劲儿,他们这些刚干完活儿的,正是又燥又热的时候,吃上一口真是开胃。

    “嗯,确实好吃!”有人忍不住点头,声音里透着惊讶。

    “这味儿真不赖啊!”几人边嚼边夸,筷子也没停下来。

    一时间,这小葱拌豆腐竟不比那芋头红烧肉差多少欢迎。

    原本只是图个新鲜尝一口,谁知一吃上瘾,几个汉子连连往那碗里夹。

    元香听他们问起,笑着解释:“这是豆腐,也是用大豆做的,跟上午的豆浆一样。”

    众人一听,顿时咋舌:“元香尽能弄一些新鲜玩意儿出来。”

    他们种豆子种了一辈子,还真不知道豆子还能做出这么些稀奇吃食。

    平日里大豆能做豆饭、豆粥或是碾成豆面,像这样做成这什么豆浆,豆腐,真是头一回见。

    不过,说到底,豆子也是庄稼,他们心里还是觉得这东西不能这么折腾。

    原本一碗豆子能熬一锅粥,一锅饭,如今做成浆做成豆腐,好吃归好吃,可要是让他们自己试着做,那是肯定舍不得的。

    赵阿婆是看着元香做这小葱拌豆腐的,就见她眨眼的功夫,先是把豆腐捣碎,再调上几勺酱汁,撒上刚切好的香葱,拌匀了就端上了桌。

    就这么一道菜就成了!

    她还尝了一口,味道是真不错,嫩白的豆腐混着青绿的山葱,吃着看着都觉得清爽。

    听元香说原料主要就是豆子,她原本心里一动,想问问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这要真是人家家传的方子,自己一开口,不光唐突,还容易叫元香为难,要是别人听了也起了心思,纷纷来问,元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那不是让人为难么?

    至于那些汉子们,就更没这个心思了,他们只觉得这玩意虽然好吃,但把粮食做成菜怎么想都觉得浪费。

    元香这时扫了一眼桌上的人,咦?咋少了一个?

    大山哥已经坐下了,作为屋主,又是招待的一方,肯定是得上桌陪着的。

    那少的那个人……哦,是阿允,他人呢?

    她疑惑着出了屋子,绕到屋后头,果然看到阿允站在那儿,身后还跟着二果、三喜和栓子。

    几个孩子围着阿允追来追去的,笑闹声不断。

    “阿允,怎么不去吃饭啊?”元香走近问。

    阿允侧过头,垂着眼眸反问:“那你呢?”

    “我啊?现在屋里没空桌也没空位,我和金凤姐她们准备等你们吃完了再另开一桌。”元香笑着说,“你先去吧,干了一上午活儿,肯定早就饿了。”

    阿允没说话,站那儿没动,明显是不太愿意的样子。

    “阿姐,让阿允哥哥跟我们一起吃饭嘛。”三喜拉了拉元香的衣袖,小脸仰着看着她。

    元香一想也是,是啊,里面的人都吃了好一阵子了,现在让阿允再进去,只怕剩下的菜也凉了,再说他们凑一桌也挺好。

    “行吧,那你等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咱们回去吧,他们应该也快吃完了。”

    阿允这才点点头,跟着元香进屋的时候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屋子里的汉子们是吃得欢腾,外头的邻居却是闻着这阵阵肉香,越发觉得肚子空了。

    元香家住得偏,平日里哪怕烧了肉,香味也飘不远。

    可这回在大山家动灶,情况就不一样了,周围几户人家都靠得近,这肉香一冒出来,立马就把人馋得不行。

    蒋氏一边喝着米粥一边咽口水,心里那个羡慕啊。

    “这肉味儿可真冲,做的肯定是大块的红烧肉。”她咂了咂嘴,忍不住跟丈夫宋根苗说,“明儿就轮到你去了,你可得多吃两碗,好好吃一顿,吃回本!”

    宋根苗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禁笑骂:“说得倒轻巧,怎么听着像是我就是奔着那口肉去的?”

    蒋氏撇撇嘴:“不然呢?你看看那味儿,谁闻了不馋得慌。”

    而宋良贵家这边,因为阿蓉去了金凤家帮忙,今日他和媳妇就回来得早些。

    家里小儿子壮实正在饭桌上哭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凭啥阿姐能去?我就不能去?我也要去吃肉!”

    江翠娥一边闻着邻家飘来的肉香,一边看着自家桌上那点寡淡的米汤和野菜,本就一肚子气,听见儿子这一嚷,更是烦得不行。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行啊,你去啊,看看人家肯不肯给你吃!”

    说着又添了一句,语气阴阳怪气:“你要真想吃,就等你姐回来,问问她自己在那儿吃香喝辣,还管不管自己的亲弟弟了?”

    第83章

    两桌人吃得那叫一个满足,连最开始稍有些拘谨的几个汉子,也放开了肚皮大快朵颐。

    一大碗白米饭下肚后,又拿起玉米面馍馍,把碗边的油汁仔细刮了一圈,蘸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送进嘴里。

    一顿饭吃得热闹连连,桌上碗盘几乎见底,连素菜都不剩几口。

    吃完后,一个个随意坐着拍着肚子,腰都挺不直了,满脸的满足和笑意。

    “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像这样的一顿饱饭了!”

    “吃得我一身力气都散了,不行,我得歇一歇。”

    几人笑着调侃,嘴上虽然说着歇一歇,但是终究没歇多久,转头就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搬桌子,有些还帮着挑水洗锅。

    赵阿婆也没拦着,这些汉子们手脚利落,人又多,顺手把这些活儿干了,给她们几个女人可省了不少的力气。

    汉子们收拾完,也就各自回了家,准备小坐一会儿歇歇脚。

    但这歇也歇不了太久,大家心里都有数,元香这顿饭实在请得够意思,白米饭、红烧肉、还有那吃上了仿佛就不能停下来,叫豆腐的新鲜玩意儿。

    人家招待了你这么好的饭食,你也得给人家加把劲儿干不是?得干得利索干得快,好回报人家。

    这时候宋大山家屋外小灶“嘟嘟嘟”地响着,火苗舔着锅底,一股米香被热气一股脑地送了出来,在屋檐下轻轻弥散开来。

    元香用陶锅煮的米浆好了。

    米浆是将白米细细碾碎,再加水慢火慢熬而成。

    她揭开陶锅的盖子,锅里的米浆正咕嘟着冒泡,颜色乳白泛亮,浓稠细滑,煮得恰到好处,凑近闻起来带着一股温温的甜香气。

    她用勺子舀了一碗出来,小心地吹了吹,才端着陶碗往屋里走,递给了正靠着墙角抱着孩子的何氏。

    何氏刚去里屋喂了孩子,可实在是挤不出多少奶水,孩子只吮了几口便又开始哼哼唧唧地闹腾,显然没吃饱。

    怕她继续哭闹扰着人,何氏只好把食指递进孩子嘴里,让她含着解馋,也用来止哭。

    此时那小女娃儿软软地窝在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嘴里咬着她的食指,还不肯松口。

    “先放一放,等不烫了再喂孩子吃吧。”元香轻声道。

    何氏一怔,接过陶碗,低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浆,心底一阵热。

    她原本只想着跟着大家来帮点忙、顺便讨一顿饭吃,孩子也只打算凑合吃两口饭糊,哪晓得元香竟还惦记着,专门另熬了这锅米浆给她。

    一时间心里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碗,她轻声道:“谢谢你啊,元香。”

    元香知道现在大家伙儿的日子难熬,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心里泛酸。

    金凤也站在一旁,看着瘦弱的母女俩,心里不是滋味。大人吃苦也就罢了,这么小的孩子也得跟着受罪,着实叫人心疼。

    元香今日把豆腐、豆浆做出来,又特地拿来给大家尝,并不是只是为了犒劳大家,给饭食添一道菜那么简单。

    更多的是,她是想借此机会,给村里人指出一条除了种地之外,也能养家糊口的路。

    这条路,其实早在当初山地里决定了种大豆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原本打算等田里的大豆成熟了之后再开口的,谁料之前经历过了一次山地被淹的意外,眼看收成的日子又要往后延,她怕再拖下去,秋收都等不及了,有人就真的熬不过这段光景。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想把豆腐的做法告诉大家后,让他们从豆腐上找找门道。

    那日去县城酒楼,她还特地打听过,如今至少在平州这片地方,豆腐还没出现呢。

    也就是说,在这儿,这是一门近乎空白的生意。

    可谁知,这饭也吃过了,豆腐豆浆也都尝了,竟还是没人开口问一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元香轻轻摇头,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太过质朴,还是实诚得让人着急。

    她看了何氏一眼,瘦弱的身子怀里抱着同样瘦弱的孩子,相依为命,身后再无依靠。

    这样的光景下,能不能撑起这个家,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元香心头一软,轻轻蹲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语气温柔地问道:

    “何嫂子,如果说我愿意教你做今天桌上的那道豆腐,你愿意学么?”

    何氏一愣,她当然知道元香今日带来了一道从未见过的吃食,听她说名字是叫什么豆腐的。

    瞧着嫩白如玉,豆香四溢,细腻软滑,端上桌后,桌上一堆汉子一时都吃得停不下来,受欢迎程度竟和桌上的肉食不相上下。

    她光是看着,就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从未见过的东西,她自然也很好奇,但也未多打听,只是怕多嘴惹人厌烦,便始终没问这豆腐哪来的?又是如何做出来的?

    可现在,元香竟然说,要亲自教她?

    何氏一下子怔住了,脑子里嗡嗡的。

    她真的不是听错了吗?

    这可是好东西,是手艺,是生计,现在就这么,说要教她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元香,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坦然,半点也没有玩笑或敷衍的样子。

    何氏心里一热,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慢慢涌了上来,开口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当然愿意!”

    元香笑了笑,点点头:“那你午后晚一点来我家一趟,我教你。”

    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来。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发颤着,眼圈也不自觉地泛了红。

    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忽然落在了手边,只要抓住了,就能摸得着活路了。

    金凤看着眼前这一幕,自然也明白何氏此时的心情。

    她还记得当初师父说要教她烧陶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波澜起伏地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于是她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吃饭了,有话呢,等吃饱了再慢慢说。”

    午食过后,元香领着孩子们和阿允准备回家,临走前,她顺带与金凤商量起了陶器作坊的事。

    金凤这阵子一直忙着烧元香家新屋所需的瓦片的事儿,至于上回罗六那边下的陶器单子,也差不多已经做完了。

    现在去集市的事基本都是金凤在负责。

    不过陶器这东西,跟吃食不同,吃的是一顿少一顿,消耗得快,大家自然买得勤。

    可陶器,只要细心些,一用就能用好久,坏得慢,换得也慢。

    邻村集市上去得多了,来来回回还是那些客人,见的也多是熟面孔了,时间久了,都买得差不多,这生意也就慢慢冷了下去。

    眼下,她这陶器的销路,除了集市上那点零零散散的客人,最大的买家还是罗六那儿。

    可一个罗六终归太少了,她需要更多这样的“罗六”。

    金凤听懂了元香的意思,不过这罗六她还记得是跟元香第一次去集市的时候,遇到了这人,而且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那像罗六这样的人咱们又该去哪儿寻呢?”她疑惑地问。

    “找不到,可以自己培养嘛,”元香笑着说,“咱村不是有不少人要往外地跑着找活儿干?这些人不正是机会?”

    午后,大伙儿又陆续回到元香家准备继续开工。

    上午干的活多是推倒旧屋,砸墙清瓦,处理木材的活儿,顺带把屋前屋后的杂草、石块、乱泥巴都清了个干净。

    现在到了下午,可就要开始正经的硬活了——动手挖地基。

    这是盖房的第一步正活儿,既要量准尺寸,又要铲得结实整齐,大家伙撸起袖子,抄起锄头铁锹,脚下一踩,锹头破土,于是又是一轮热火朝天地干。

    元香安排妥盖屋子的事情,她自己也还不能歇。

    屋后的土窑暂时还没拆,她还得继续用着,准备等建后面一排屋子跟新窑炉的时候,再一起推了。

    烧陶的活儿还得继续干,上次回来她还欠宝瓷斋一批货呢,因为准备盖屋子耽误了两天,再过几天就得去县城交货,时间算下来还蛮紧张。

    午后,宋阿蓉见屋里没什么活计了,晚上的饭菜也只是热一热便可,她便从赵阿婆家出来,准备先回去一趟。

    走到小河边,远远便听见前头几个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语调忽高忽低,夹杂着几声掩不住的笑。

    “哎,我家那口子回来时跟我说,中午吃的是满满一大盆红烧肉,光听着我就馋得不行!”

    “我没看到那我还没闻到么?光那香味就冲鼻子冲得厉害,不过好在明日就是我家的去了。”

    那妇人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家的还说,在那屋里看见阿蓉了。”

    “啥?”另一人一听立刻惊呼,“宋阿蓉?她也去了?”

    那人点点头,语气里透着几分鄙夷:“对啊,话说那宋良贵一家还真是,现在看人发达了,就开始硬贴上来了,当初那副对人喊打喊杀的架势,自己知道在人前落不着什么好,现在派自己女儿来,谁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

    “是啊,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之前又偷又抢的,现在还派女儿来帮忙?我要是元香,都恶心地慌,说白了不就是图个好处嘛。”

    她顿了顿,又接着嘟囔道:“还有那阿蓉啊,每次跟她说话就低着头也不看人,阴恻恻的,看到她心里就怪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爹一个性子呢!”

    正说着,其中一人眼角余光瞧见了过来的阿蓉,忙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人,低声提醒:“哎,别说了。”

    阿蓉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低头默默地走过,没上去辩驳——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

    第84章

    宋阿蓉刚一进屋,就听见弟弟壮实嚎啕大哭的声音。

    江翠娥见她回来,原本还板着的脸立时换了副神态,柔声问:“这么快回来了啊?在元香家吃午饭了?她家伙食怎么样啊?”

    壮实泪眼婆娑地看着阿姐回了家,哭声也跟着顿住,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盯着她。

    阿蓉以为是壮实又闹脾气了,便点了点头,“嗯,只在那儿呆到中午忙完午饭就行了,晚上会有赵阿婆跟何嫂子在那儿帮忙。”

    至于元香家的伙食她想起了那道从没见过的豆腐菜,不过这个要告诉他们么?

    江翠娥一听,蹙起眉头就想骂这丫头死脑筋,别人家都知道留下来干活,就你一个人拍拍屁股跑回来,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脑子里是榆木疙瘩吗?

    她又追问道:“那中午她家多少人吃饭呢?”

    阿蓉低头想了想,回道:“大概……两桌,十来个人的样子。”

    “两桌?”江翠娥一怔,随即和边上的宋良贵对视一眼,这第一天就张罗十几口子吃饭,这架势肯定不是小打小闹的。

    这得造多少间房?请多少人啊?烧多少柴米油盐?不说别的,单看这排场,就知道她手里不缺东西。

    江翠娥眯了眯眼,语气一转,压着声音问:“你不是一早去她家帮着搬东西了吗?我听人说她家豆子米面都不缺,你看见了没有?”

    阿蓉哪里答得上来,她只不过去搬些家常用的东西罢了,根本没看见什么米面粮食啊,于是吞吞吐吐道:“我……我没看到啊,也没听她说……”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江翠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时候壮实却突然开口问:“姐,那你今天是不是在那儿吃到肉了?你有给我带肉回来么?”

    阿蓉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道:“那儿没人带吃的回来”

    壮实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没指望了,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江翠娥斜了儿子一眼,壮实以为娘又要拍桌子骂他,吓得身子一抖。

    可没想到江翠娥却咂了咂嘴,语气阴阳怪气地朝着阿蓉道:“别人是别人,你是她的谁?就两块肉,带回来怎么了?她还能舍不得不成?”

    壮实见状,心里一动,刚才阿姐没回来时,他嚷着要吃肉,娘还拍桌子骂了他一顿,可现在,当着阿姐的面,娘竟然向着他说话了?

    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得意,在他和阿姐之间,娘果然还是偏向自己的。

    这下他底气更足了,嗓门也高了几分,嚷嚷道:“就是就是!姐你在那儿吃肉,我和爹娘喝的还是野菜汤,肉的影儿都没见过!”

    面对娘跟壮实这样突如其来的指责,阿蓉心里一跳,低着头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自己的衣袖。

    她下意识地觉的不对,明明是爹娘说了为了修复跟元香家的关系才让她去帮工的,怎么忽然成了她一个人跑去吃好吃的、不顾家里了呢?

    她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可这些话却像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她这副一声不吭的模样,江翠娥就来气,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骂:“肉吃到嘴里都不知道想着自己家?你倒是快活了,那你弟弟呢?你爹呢?我呢?”

    耳边全是娘的咒骂声还有弟弟的抱怨声,阿蓉茫然地看着着一切,脑子里却是想起了刚路上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她们说的闲话,

    “也不知道她跟她爹娘是不是一个性子”

    “好了,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宋良贵适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规劝着,

    “元香是你堂妹,你在那儿拿点吃的带回来,谁敢说你?就算是直接开口问她要,难道她还能不给你?嗯?”

    阿蓉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父亲母亲,还有一旁明显不满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平日里自己很少成为这个家注视的焦点,现在此刻却被他们齐齐盯着,这种感觉让她心口发闷。

    她沉默了一瞬,终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宋良贵立刻笑了,“这才对嘛。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当然得先想着自家人。”

    一旁的壮实兴奋地跳了两下,笑得咧嘴:“明天可以吃到肉咯!”

    下午的时候,何氏跟赵阿婆一起来到元香家学做豆腐。

    赵阿婆知道元香愿意教何氏做豆腐后,便开口问了元香一句,“元香啊,我也能学吗?”

    元香听了一笑,道:“教一个也是教,多来个人也没事,想学就来。”

    于是学做豆腐的人变成了两个。

    因为元香跟她们说这豆子至少要提前先泡上两个时辰,所以她们先在家把豆子泡起来,时辰到了才一起拿着豆子去找了元香。

    泡豆、磨浆、过滤、煮浆、点浆一道道工序看似简单,却都需要仔细把控。

    当豆浆翻滚沸腾时,元香舀起调好的石膏水,缓缓倒入锅中,一边倒一边搅拌。

    不多时,锅中原本乳白一片的豆浆,慢慢凝聚成絮状,分出清汤,缓缓成形。

    接着将凝结好的连汤带水倒入陶盆里,再盖上一块重一点的木板定型。

    大约一炷香时间,打开木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整块白花花、嫩生生的豆腐就出现在眼前。

    赵阿婆看得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惊奇:“就这么简单?”

    元香点点头:“嗯,就这么简单。”

    “最后加的那是啥来着?”赵阿婆忍不住追问。

    “那是石膏水,用来凝结成型的。”元香耐心解释。

    赵阿婆自然是知道石膏,这玩意儿平时那些药店里就有的卖,价格也不贵,但从没想过石膏能把豆子变成这样。

    还真是长见识了。

    元香给她俩展示怎么做豆腐,用的是赵阿婆带来的豆子。

    所以赵阿婆其实已经得到了一盆豆腐,她本来过来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给桌上添道菜。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她还得赶回去给大家伙儿张罗晚饭,又见何氏那边的豆子还没上锅呢,便体贴地笑着道:“你先留这儿继续学吧,我那边其实也没啥事儿,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何氏自然很感谢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元香已经做过一遍,接下来她让何氏自己动手。

    第一步就是磨浆。

    她撸起袖子站到石磨前,没用上元香家的毛驴来拉磨,咬咬牙,亲自抓住了磨盘的把手。

    石磨沉重,她又瘦弱得很,刚推起来就觉得费力得很,起初她步子还稳,磨盘缓缓转动,到了后头额头已冒出细汗,身子不自觉弯了下来,手臂和肩膀酸胀得厉害。

    元香看得挑眉,忍不住开口:“何嫂子,要是推不动的话,要不还是用驴子来拉吧?”

    说着,她瞟了眼一旁牵着的毛驴。

    那毛驴正悠闲地甩着尾巴,耳朵一动一动的,刚刚赵阿婆那一锅的豆渣已经喂给它了,但好似还不够,大脑袋正凑过来耸着鼻子来闻豆子的味道。

    何氏抹了把额上的汗,摇头笑道:“没事,我还是得出点力,回头真在家做起来,也靠不上毛驴不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弓着身子推了起来,步子虽慢却稳,一圈一圈地转着,额角的汗沿着鬓发滑下来,却半点没停。

    豆浆着细细的豆渣,一点点从石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进下方的木桶里。

    元香才发现这何嫂子还挺倔的。

    她走过去将毛驴牵了过来,一边给它顺毛,一边笑着说:“这驴啊,也不白帮你干,待会儿你滤出来的豆渣就喂它,它最爱吃这口。”

    那毛驴听见“吃”字,耳朵一抖,还“哼哼”地轻叫了两声。

    她利索地把绳子系到磨盘上的长柄柱上,玩笑道:“嫂子不会连这点豆渣都舍不得给它吧?”

    眼看人家都把驴子给系上了,何氏也就领了她这份好意,笑了笑,道:“给,当然给。”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后,一盆洁白细嫩的豆腐便做成了。

    何氏小心翼翼地伸手捏起一角,指尖触到的是温热而柔软的质地,鼻尖闻到的是温润的豆香。

    “还真做成了”她低声喃喃着,心里一阵激动。

    赵阿婆学做这豆腐也就是想给家里添个菜,可何氏却想得更远些。

    这种大家都没见过的吃食,味道还这么好,现在能做出来的也就她们仨,要是现在自己拿去卖,不就能挣银子了么?

    “元香,我要是拿去集市卖……你说,会有人买吗?”何氏不确定地问,她到底没做过什么生意。

    元香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给她分析,“怎么不可以?不过这玩意儿新鲜,大家没见过,你得告诉人家怎么吃才行,最好带点酱料,切成小块先给人试吃,一尝合口味,就有人买了。”

    又跟她讲了自己之前摆摊子的经验,像怎么吆喝啦,什么样的话术比较吸引人等等此类。

    最后她顿了顿,又道:“金凤姐也去集市摆摊子呢,你俩可以搭个伴儿一起去。”

    何氏自然知道,金凤每回赶集,都会带着自己烧的陶器去摆摊子卖。

    她都羡慕得紧,能靠自己的手艺赚钱回来,换得一家子吃穿不愁,那是多有盼头的事儿。

    大山家他们以前也是很难的,但是现在多好啊,今天见到大山他虽然跛着腿,但精神头瞧着好,说话也笑呵呵的,还给家里做了不少家具呢,看得何氏心里又佩服又感慨。

    一想到马上自己也能像金凤一样去外面挣钱了,何氏心头便忍不住泛起一阵热意。

    第85章

    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热水烧好后,元香和三喜在棚子里洗漱,阿允与二果则在隔壁的窝棚里洗。

    这里没有自动上下水,每次洗澡都得自己取水倒水,着实不太方便。

    元香和三喜就着陶盆里的热水,随意擦拭了一遍就完事了。

    隔壁两人洗得就更省事了些。

    阿允脱了衣服,直接端起水盆往头上一倒,凉水从头顶哗啦啦地淌下,把他从头到脚冲了个透。

    他随手搓了几把水,再拿布巾擦了擦,便算洗完了。

    二果在一旁瞧着,也有样学样,动作又快又利索。

    二果他不是第一次跟阿允哥一起洗澡,但今晚也不知怎的,却忍不住盯着他阿允哥的后背看了许久,突然问道:

    “阿允哥,你这背上为什么这么多伤疤啊?”

    阿允的背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已经淡去,有的依旧隆起,大多呈淡褐色蜿蜒在皮肤上,乍一眼瞧过去还挺触目惊心的。

    阿允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眼自己的背,他之前就见过这些疤痕,但问他哪里来的嘛,他愣了愣,道了声:“我也不知道。”

    二果没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想着,阿允哥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难不成……他以前是个当兵的?又或者是哪家大户的护卫?

    那他家里的人呢?这么久了为啥没人来找他呢?

    是找不到呢还是

    不过转念又一想,那还是别来找的好,阿允哥就这么跟他们仨生活在一起就挺好的。

    洗完澡后,他俩进隔壁的窝棚时,元香已经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棚内跳动着,感觉幽静而安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艾草味,二果一闻就知道,阿姐又熏了艾草,是为了防蚊虫呢。

    此时元香正趴在床头,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听见他们进来时,头也不抬地提醒:“你俩快些上床啊,蚊帐记得掖严实了,这外头蚊子是更多了,别被叮得满身包了。”

    二果凑过去瞄了一眼她手里的纸,好奇地问:“阿姐你在写啥呀?”

    纸上是些横横竖竖的线条,乍一看像一个木箱子,木箱子四面还是镂空的,能看到箱子的内部,但要是只看上半部分的话,又像是一张有靠背的椅子。

    而在最底下的四角,还各画着一个小圆圈,像是车轮子。

    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愈发看不懂了,从没见过呐。

    “这是婴儿车,”元香看他瞧的认真,便笑着解释道:“底下这部分是给小娃娃躺着睡觉的,要是不睡觉,也能坐在上面当椅子使,下面的轮子呢,平时就能推着走,这样溜娃就方便得很。”

    “婴儿车?婴儿还有车用?”二果惊讶,又问道:“那有没有我这个年纪用的车?”

    元香失笑:“有啊,这个要是做大点,你不也能坐?等做好了,我推着你在村里转一圈,怎么样?”

    二果想了想自己要钻进那像笼子一样的木箱子里的样子,要是被其他人见了不得笑话他了?赶紧摇头道:“那还是不要了……”

    二果见三喜已经躺床里头睡着了,便悄声跟元香说:“阿姐,今天我能跟阿允哥一起睡么?”

    他怕元香不答应,还赶忙补充解释说:“你看咱们是四个人,两张床,本来就该两人睡一张床,而且我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该跟男孩子一起睡的。”

    他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三喜已经睡着了,要是她醒着,指不定又要跟他抢着一起去找阿允哥睡。

    元香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那边已经躺好的阿允,问:“你阿允哥愿意让你过去睡吗?”

    “当然愿意啦!”二果一脸理直气壮,“我们今天都一块儿洗澡了,一起睡个觉又怎么了?”

    说完也不等元香回话,乐呵呵地掀开蚊帐钻进了隔壁床上,“阿允哥,今天我跟你睡!”

    “嗯。”阿允往里头挪了挪,还真给他腾了个位置。

    第二天一早,元香上回订的那批青砖青石终于送到了。

    一车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停在院外,在她家干活的人自然都瞧见了。

    宋同方和宋同良先前就听元香说过,她打算盖的是青砖房,倒不觉得意外,但在场其他人可没这个心理准备,一时间,全都瞪大了眼。

    “这……十来间屋子都要用青砖?得花多少钱啊!”

    “十两银子肯定是要的吧。”有人估摸着猜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在他们印象里,这种房子可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才盖得起的。

    有的村子要是穷点儿,可能连一户青砖房都没有,家家盖的都是泥砖屋,顶多掺点石灰或碎瓦片,图个结实。

    “她家这做陶的买卖,竟然这么挣钱?”有人低声嘀咕,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一时间,羡慕也有,惊讶也有,背地里打量的眼神更是不少。

    宋同方喊了一声,“好了,别光说闲话了,干活去!人家爱盖啥房子,关咱们啥事?”

    众人一听,也纷纷收了声,细一想,也是,人家能赚钱,那也是人家有本事,他们再羡慕也没用。

    可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感叹,他们要是跟元香一样有点拿得出手的手艺活儿就好了。

    倒也不指望真能盖起青砖大屋,能把日子稳稳当当过下去,不为吃穿发愁,那就知足了。

    地基已经差不多打完,接下来准备立柱,也就是将主要的承重柱按地基的布局立起来。

    建房的进程就这么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这日正好是金凤上集的日子,听说何氏也要去集市摆摊,能有个伴儿同行,自然再好不过。

    加上金凤卖的是陶器,何氏卖的是吃食,两人摊子不同,互不影响,她便爽快应了下来。

    何氏的豆子是前一天泡好的,天刚亮她就来元香家开始磨豆子了。

    为了这趟集市,家里屯的豆子几乎用了大半,婆婆知道她要去做小买卖,心里虽盼着能挣点钱,却又怕要是赚不到可怎么办?

    嘴上虽没说反对的话,可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心疼。

    其实何氏她自己心里也没谱,要是真卖不出去,这些豆子可就白费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做了两盆豆腐,权当试试水。

    元香见她们都有货要带,便提议道:“不如赶我家的驴车去,这样还能省事儿些。”

    金凤一听却有点犯难,她上次试着赶过一次元香家的驴车,可是这技术实在是不太行,驴跑起来左一歪右一颠,坐的人摇得跟筛糠似的。

    陶器倒还结实点,捆紧了不让掉下来就行,但何氏做的豆腐那玩意儿可娇气得很,一颠一晃就碎成了豆渣。

    她瞅着那些做好的豆腐,心里是直打鼓。

    何氏那就更不会架驴车了,最后俩人还是决定用推车推着去,她俩可以轮流换着推。

    既然何氏去赶集了,赵阿婆家的活儿便只剩下她和阿蓉两人了。

    元香担心她们忙不过来,上午便提前赶到了大山哥家,一起帮着分担点活儿。

    此时的厨房里,只有阿蓉一个人在,屋内响着“哒哒哒”的切肉声,节奏轻快,也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屋外,元香正和赵阿婆蹲在水桶边择菜、洗菜,清水哗哗流过菜叶,顺带带走了叶面上的黄泥。

    赵阿婆一边搓洗,一边忍不住絮叨:“这梅干菜啊,以前在老家,哪家不是要腌上一缸?要吃得时候去取便是,现在倒好,还得花钱出去买。”

    家里虽然菜地也种起来了,但腌菜的最佳时间是秋末冬初,所以即使落到这儿也好几个月了,家里也还没腌上菜呢。

    农家人现在要花钱买腌菜吃,真是心疼得很。

    元香笑了笑,安慰道:“其实都一样,自己腌也得买盐呢,咸淡还不一定掌握得准,都是要花钱的。”

    赵阿婆听她这么说,想一想也对,神色很快松快下来,笑道:“也是哈。”

    这边元香的菜也择完了最后一颗,递给赵阿婆,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她走到水盆边洗净手上的泥污,又甩了甩水珠,便抬脚朝屋里走。

    刚到灶屋门口,一只脚还未跨过门槛,就看见阿蓉姐正背对着门,立在灶台前忙碌,她身形本就纤细,此刻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耳边的发丝垂在了脸上也没注意到似的。

    元香笑了笑,刚想出声问阿蓉姐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话还未出口,她的视线就胶着在了阿蓉的手上。

    只见阿蓉握着菜刀的手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随即,她极快地用刀刃片下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紧接着手腕一翻,那块肉便像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了她宽大的袖口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让元香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是不是看错了。

    可她那一抹慌张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阿蓉姐?她这是?

    她的心猛地一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进去,只皱着眉看着宋阿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动静。

    赵阿婆也洗完了最后一把菜,正撩起围裙擦着手,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作势就要进屋里来。

    元香心念一动,几乎是本能地身体一横,半边身子结结实实地挡在了门框前,同时拔高了声音,轻快地朝赵阿婆喊道:

    “阿婆!我帮您拿进去吧!您歇会儿!”

    赵阿婆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和拔高的嗓门弄得一愣,随即笑着嗔怪道:“哎哟,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就这几步路的事儿,我还走得动,干啥还要你拿?”

    灶台前的阿蓉自然也听见了,她握着菜刀的手骤然僵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甚至能感觉到袖子里那块刚刚被切下的肉块此刻像烙铁一样烫着她。

    片刻后,阿蓉才像是又积攒了些力气,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重新落下了刀,若无其事地继续忙活起来。

    第86章

    元香拿着洗好的菜转身进了灶房,顺手将菜放在案板上,又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

    火光“哔剥”作响,映得她的脸一明一暗。

    她眼神落在跳动的火苗上,脑海里却仍回荡着方才的那一幕。

    阿蓉姐娴熟的动作、但慌张的神情

    哪怕是亲眼所见,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明白的是,如果阿蓉姐真的需要这些东西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过来问她要呢?她不是吝啬的人,阿蓉姐应该也是知道的啊。

    而且阿蓉一向本分又稳妥,是那种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麻烦别人的性子。

    元香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她刚穿越到这里的那一晚,一家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是阿蓉姐趁着夜色偷偷跑过来,送了她们一小袋粮食。

    还有原主记忆里那些零碎却真切的片段,村子里相依的玩伴,逃难路上的照顾

    她这样的人,真的会无缘无故偷一块肉?

    元香低下头,火光映着她的眼,眸色亮得发沉。

    是宋良贵夫妻俩唆使甚至是威胁的,她可以肯定。

    这时候赵阿婆走到阿蓉边上,低头看了看她切的肉,说道:“行了阿蓉,这就差不多可以下锅炒了。”

    在灶膛添火的元香抬眼看了阿蓉一眼,又听她淡淡应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忙活起来。

    她神色如常,动作利落又熟练地翻炒、调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顿午饭很顺利地过去,今日的肉菜是梅干菜扣肉,干了半天活的汉子们依旧吃得大块朵颐。

    汉子们的那一桌午食结束,洗净碗筷收拾完后他们也就各自回家休息了。

    赵阿婆家空了一大块地方出来。

    正巧这时候金凤跟何氏也从集市上回了。

    屋里的人原本就等着她们回来了好一起开饭呢,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就出来迎她们。

    元香扫了一眼金凤姐推回来的木车,只见带去的陶器还剩了一些,倒是那陶盆里的豆腐,已经是全空了。

    赵阿婆笑着迎上前,关心道:“今天赶集生意怎么样啊?”

    金凤把车停稳,抬手擦了把汗:“我这边嘛,和平时差不多。”她说着朝何氏那边一指,“倒是何妹子的豆腐,是全卖光了的。”

    何氏闻言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我那是因为本来东西就带得少。”

    赵阿婆听她们说豆腐第一天就全卖完了,立时也来了兴趣,“是么?这豆腐竟然这么好卖?”

    金凤点点头,“是啊,卖吃食是要好卖一点。”

    两人便说起集市上的情形,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兴奋。

    “刚开始把豆腐摆出来的时候,都没啥人来看,”金凤回忆着,“大伙看着新鲜是新鲜,就是没人下手,毕竟都没见过,还有人问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我一想,这人哪,越是没见过的越好奇,而且还喜欢占些小便宜,就赶紧张罗着喊了一声:‘试吃不要钱啊!’”

    “这一喊倒真灵,几个人凑过来尝了口,觉得好吃,站那儿又嚷嚷说‘这玩意儿有味儿’,结果集市上没一会儿人就围过来了不少。”

    “我让何妹子给每人切一小块,就简单地撒点酱料,那一口下去啊,味儿是真不赖。”金凤说着笑起来,“盆里的豆腐,没多久就空了。”

    何氏在旁听着,脸上微红,语气却真诚:“这回真的多亏金凤姐了,我刚开始站在摊子后头,一句话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光知道傻站着。”

    “后来还是金凤姐教我怎么吆喝,怎么招揽客人的。”

    金凤听了摆摆手,笑着道:“嗐,谁不是第一次都这样?头回嘛,难免怕生,习惯了就好了,再来几次讲不定以后你比我喊得还响。”

    赵阿婆也笑着朝何氏道:“来旺媳妇,金凤在这方面可是老师傅了,你以后要是有啥不懂的,就尽管问她。”

    元香在一旁看着她们,嘴角含笑。

    她心里盘算着,虽说这回只是卖了两盆豆腐,切了大概也就二十块豆腐的样子,但从集市上的反应来看,大家对豆腐的接受度不错,说明这门生意还是有得做的。

    虽然之前豆腐就给大家伙尝过了,大家也都夸说好吃,但样本量还是太小不是?

    而且也不能排除他们本就是在人家做客,又是不要钱的,自然不好说不中听的话的可能,到底是真喜欢,还是碍于情面随口一夸,她心里也没个准数。

    可这次不一样,集市上试吃归试吃,最后愿意掏钱买的可不是靠情分,那是真金白银的认可。

    这时何氏抬眼看了看元香,正要走过来找她说点什么。

    赵阿婆笑着招呼说:“先吃饭吧,你俩回来得正好,我们也正要动筷子呢!”

    金凤听了打趣道:“娘你说这话,我俩还真成了客人啦?要是回来得再晚点,大家不得饿着肚子干瞪眼?”

    众人闻言都笑了,然后一一落座,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了顿午饭。

    饭后,何氏还是找了个空来找元香说话。

    她有些感慨:“元香,我按你说的,一块豆腐卖的是三文钱,说实话,刚开始我还真心虚,心想着这都快赶上一只鸡蛋的价了,谁会来买啊?”

    “结果没想到,居然真卖光了。”

    这个定价其实是今早她来元香家磨豆腐时才商量定下的,那会儿元香问她,一块碗大的豆腐准备卖多少钱?

    何氏张了张嘴:“一文钱?”

    其实她心里觉得就算是一文钱,也算贵了,换作她自己,反正肯定是不会花这个钱去买一块豆腐回家去的。

    她也是算了的,如果按一文钱的定价话,这一趟至少也能挣个几文钱,要是这生意真能成,七天一个集,这一个月下来不也就有十来文了嘛。

    元香一听就摇头,细细跟她解释:“一斤豆子四文钱,磨一盆豆腐起码得两斤豆,你做两盆豆腐,那光豆子成本就十六文了,还没算石膏水、木柴、水、人工费这些。”

    “你两盆豆腐能切出二十块左右,一文钱一块的话,总共二十文,撑死也就是刚刚保本,可做买卖的,哪有不图个赚头的?”

    她想了想,又道:“三文钱一块,差不多,这个价格既不太高,又能有利润。”

    何氏一听,惊讶得睁大了眼:“三文?”

    她在心里飞快一算,三文一块,二十块豆腐就是六十文,扣掉豆子的成本十六文,加上元香说的石膏水那些就算它四文钱好了,那她还能赚四十文?

    四十文!

    上一趟集市能赚四十文!四十文都能买上半斗米了!

    何氏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嘴里低声嘀咕着:“这……不就是豆子做的么?要是让人知道了是豆子做的,我还卖那么贵,万一被人说我黑心怎么办?”

    这话一出,元香忍不住笑了出来,瞥了她一眼,觉得这何嫂子真是单纯得有些可爱。

    “我问你,”她笑着道,“要是我不告诉你这豆腐是豆子做的,你能自己想到、自己做出来么?”

    何氏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元香慢悠悠地说,“会做,是手艺,做得好,是本事,能卖出去,又是另外的门道,所以啊,你卖的,可不光是豆子做的豆腐,更是你的时间、力气,还有咱们背后的这门手艺。”

    何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点了点头,小声道:“那我试试?”

    回想到这里,何氏忍不住轻轻一笑,又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小把叮当作响的铜板。

    都是今儿一早在集市上赚的。

    集市上以物换物的多,有人拿鸡蛋换豆腐,也有人拿碎布头、鸡毛掸子来换,她一上午忙活下来,真正收拢的铜板不过二十来文。

    她低头又翻了翻手边的包袱,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木梳子,递给元香时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

    “元香,这次能赚钱真是多亏你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点钱你肯定也看不上……正好集市上有看到梳子卖,我就挑了一把……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元香一愣:“哎哟,干嘛还破费呢?”

    这梳子也得好多个钱吧?何嫂子才刚开张呢,就又出去了一笔。

    “真不值几个钱,”何氏赶紧摆手,语气却认真,“就是个心意,你要是不收,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她边说还边把梳子往元香手里一塞。

    那梳子梳齿打磨得圆润光滑,摸在掌心里温温润润的,有一种质朴的美。

    元香低头看了看,想着到底是人家的心意,便笑着接受了,“那我就谢过何嫂子了,巧了,我这还真缺一把梳子呢。”

    阿蓉从屋里出来时,正好看到何氏满脸感激地在跟元香道谢。

    她站在屋檐下,微微愣了一下。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现在的元香,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变地愈发沉稳、温和、整个人又透着有大主意的样子。

    这样的人,自然是会被人靠拢并且信仰依赖的。

    村里人对她的态度变了,不再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而是变成了让人信服、甚至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而她自己呢……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

    一直这样默默的。

    因为她爹背叛了大家伙儿的缘故,村里人现在都把他们一家当成透明的存在。

    这次若不是因着元香,大家连话都不愿跟自己多搭一句。

    她垂了垂眼睫,轻声走过去,停在元香身前,低声说:“元香,我先回去了。”

    却听元香唤住她:“阿蓉姐,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第87章

    元香慢慢地走出了金凤家的院子,阿蓉似有所觉,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村里小路边一处僻静的老槐树下,元香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阿蓉。

    阿蓉也随之停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元香。

    等了片刻,见元香还是没开口,她心头越发不安,小声问道:“元香,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元香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她手中,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分明的心疼与克制:

    “阿蓉姐,你若真有难处,为何不来找我?又何必……”

    她顿了顿,避开那个“偷”字,只淡淡道:“这个你先收着吧。”

    阿蓉怔怔接过,手微微一抖,那油纸包沉甸甸的,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块五花肉,切得整齐,还带着些肥膘。

    心里虽然早已有了预感,可等真看见那一团猪肉,阿蓉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泛了红。

    “元香……我……”她声音发颤,一时间说不下去。

    元香肯定已经全部知道了,所以才拿这东西给她的。

    她低着头,这时候只觉羞耻得无处可藏。

    那时候是爹娘轮番在自己耳边一句又一句地“劝”,又是自己耐不住一家子的埋怨跟攻讦才选择妥协的。

    她告诉自己,就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不会被发现的,就一小块肉而已,她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然后才有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这次是第四次。

    此刻那一小块肉还藏在她的袖子里,仿佛在灼烧着她的皮肤,烫得她发疼。

    宋阿蓉脸色一阵惨白,又觉得一阵眩晕,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人家的闲话,“她不会跟她爹娘一个性子吧?”

    元香见阿蓉姐面色一时难看得很,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肃着脸道:

    “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不管是你爹又或是你娘逼你的,但我想说你终究还是做了件错事。”

    元香也知道,自己这次帮她,可能只能解她一时之困,但也是看在之前她对自己还有二果三喜他们诸多照顾的情分上。

    阿蓉背后自然是宋良贵他们在搞鬼,分明是故意拿她们之间的感情做文章,逼阿蓉低头,其实也是在逼元香妥协。

    但她想说,宋良贵的算盘真的打错了。

    她不是那么容易就妥协的人。

    现在只是一点肉,明天呢?再往后呢?

    宋良贵逼着阿蓉姐做坏事,归根结底还是阿蓉姐自己的课题,如果她自己解决不了的话,那自己也爱莫能助了。

    这时阿蓉抬手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摇头,又将元香递来的油纸包轻轻推回去。

    “不能拿,元香。”她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你不知道……我拿了这次,他们就会一直逼我……逼我问你要第二次、第三次”

    她顿了顿,低垂着眼眸,声音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我后面可能就没法再过来帮忙了,你”

    话未说完,她已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阿蓉姐?”元香轻声唤了她一声。

    但阿蓉再没回她

    宋良贵家。

    这几日他们都等阿蓉午后回来了才开饭。

    阿蓉是去元香家“帮忙”的,吃过饭才回来,他们等的,自然不是她的人,而是她带回来的肉。

    江翠娥站在门口张望了两眼,回身便冲宋良贵抱怨:“我说这个阿蓉,就是个死脑筋,我让她多切一点肉回来,她就是不听,每次都是只切个一小块,咱家三个人呐,怎么够吃?”

    桌边的宋良贵剔着牙,没接她的话也没理她,神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天因为阿蓉的关系,他家的饭桌上添了油水,虽然每次只有一小块肉,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久违的奢侈,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一开始有肉吃他们就能欣喜若狂,但却也把胃口吊得越来越高。

    人哪,最是贪心,一开始能吃上肉就很是满足了,再吃上几顿,就开始不甘心只有这么点了。

    这时,宋良贵终于开口:“这阵子别总骂她打她,我后头还有事要用她,别把人逼得太紧,回头心野了,反倒不听使唤。”

    “还要让她做啥?”江翠娥一时没转过弯来。

    宋良贵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现在那边愿意搭理的,也就她了,今天是肉,明儿要是让她去开口借点……银子使使呢?不都是一个理儿?”

    江翠娥一愣,她倒没想到过这层。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江翠娥立刻抬头看去,“该是回来了。”

    进门的的确是宋阿蓉。

    江翠娥换上一幅笑脸:“回来了?今天那边忙不忙啊?”

    阿蓉没应声,只是从袖子里抽出那块早已发黏发冷的肉,啪的一下甩在桌上,像是急切地甩掉个烫手山芋一般。

    江翠娥一瞧,又是巴掌小的一块,不对,这还没巴掌大呢,连昨天的都不如,脸色顿时垮下来,“咋就这点儿?怎么是越切越少了?”

    阿蓉低着头,嗓音闷闷的:“我后面不去元香那边了。”

    “啥?”江翠娥眉头一拧,转头和宋良贵对视一眼,又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这事叫人发现了?”

    阿蓉只轻轻摇了摇头,一幅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不想把元香已经知道自己偷拿肉,不仅没责怪她还又给了她另外一块大肉的事情讲出来,于是扯了个谎:

    “元香她那边其实也没啥事做,人手也够了,我过去反倒多余。”

    江翠娥这下是听明白了,顿时火冒三丈:“你多留几天又咋了?别人不也都在她那儿干活吗?怎么就你多余了?”

    屋里又开始响起尖利的指责声。

    可不管江翠娥这边怎么追问,阿蓉就是低着头不吭声,一句话也不回。

    她越是不说话,江翠娥就越来气,这死丫头又成了个闷葫芦!

    这时宋良贵在旁淡淡开了口:“行了,随她去吧。”

    说完还给江翠娥递眼色。

    江翠娥一愣,虽一肚子火气,想起他刚嘱咐自己的话,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元香今日要去趟县城。

    这次是去宝瓷斋送上回县令夫人订的一整套的食具。

    这套食具延续了上次那茶具的风格,也是以一只黄色狸花猫为主题,色彩明媚又温和,不规则的波浪纹边与陶器独有的手工质感交织,给人一种温馨又治愈的感觉。

    除了这套食具,元香还加班加点地多烧出了四五只同系列的马克杯出来。

    或许是因为做得愈发熟练外加盖了新屋子后每日都在花钱,之前刚到手的钱现在已经去了一大半,所以元香赚钱的欲望就更迫切了。

    县城里也有集市,元香他们之前就去逛过,而且是天天开的,不像村里七日一集,其实不是很方便。

    她便提前跟金凤还有何嫂子问了一声,要不要去县城的集市摆摊做买卖去?

    她俩一听要去县里,心里其实一时间都有些怵。

    金凤也没去过平州县城,之前逃荒来此,不过远远在城门外瞧了一眼,便被差们领着安顿在了附近村子里,连县门都没跨进去过一步呢。

    如今说要进城去做买卖?她心里便有些忐忑了。

    自个儿做的陶碗瓦罐,在村里还能唬唬人,可要真摆到县城里,不会被人笑话粗鄙简陋吧?

    可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全没想头。

    就是想着能进城去见识见识,看看人家城里卖的陶器都是些什么模样,回来也好学学样,比比手艺,也总不算白跑一趟。

    再说元香师父不也是去了县城后才接到大铺子的单子的么?

    何嫂子更是眼神一慌,去县城她连村里集市的买卖还没做明白呐!

    可元香既然亲口问了,她心里虽怕,却也不好推辞,只是低声“嗯”了一句应下。

    元香见她们都愿意一试,便让她们把要带去县里的物什提前准备好,约定好次日一早就动身出发。

    这一回进县城,元香还特意将大山哥新做好的婴儿车也一并带上了。

    她记得上次进城逛过几处木器铺,见里头陈设的多是寻常的桌椅板凳、箱柜架子,倒真未曾见过这婴儿推车的样式。

    若是摆出去,运气好了,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

    她当时特意让大山哥做了两个出来,一个送给了何嫂子,另一个准备带去县城。

    这婴儿车确实方便,孩子放里面还稳当,比她背着娃干活可省力多了,为表示答谢,她还多送了大山哥家不少自己做的豆腐。

    这次是元香、阿允、金凤、何氏他们四个去县城,还全是成年人。

    买这头驴的时候,卖家说过这驴是头壮年公驴,膘肥体健,平时拉个四五百斤的货是完全不在话下的,而且要是短途的话,这驴子的极限拉重能到七百斤。

    现在他们四个人,自然不能全都挤上驴车,只能让它专门拉货,元香跟阿允还是一如往常驾着驴车去,而金凤与何氏则早早去了村口,候着去县城的顺道牛车。

    毕竟若靠人一步步走过去,不仅慢,还折腾,实在不值当。

    金凤与何氏坐在牛车上,车轮碾过田埂时咯吱作响,身子也颠簸得不轻,但她们却不觉辛苦,反倒透着几分兴奋。

    对她们来说,这可是头一遭真真正正地进城赶集做买卖呢。

    就这样,天色微亮,踏着晨间的露水,他们一同行动,奔着县城而去。

    第88章

    牛车与驴车一前一后在城门口停下,一行人便依次下车,排队准备入城。

    城外一侧,几处搭得简陋的棚子下,正有人施粥赈济。

    那是本地几户富绅出银设下的粥棚,支着大锅,热气蒸腾,一碗一碗分发下去,前头已有许多流民拿着手里的破碗排起了长队。

    元香望了一眼,只觉比起她上回进城时,流民似乎少了许多。

    听说官府近来正着手将这批流民往北地迁移,那里人烟稀少,荒地却多,若他们愿意去的话,朝廷会发给他们农具和种子,让他们以开垦为生。

    何氏低着头,小心地揣紧了贴身的钱袋子,尽量不去与那些目光游移、神色难辨的流民们对视。

    她出门前,婆婆特意将钱袋子缝在了她衣衫的内衬上,说是跟着元香她们去县城做买卖虽是好事,但现在外面世道还乱着,欢喜之余也不能没个提防。

    自从做起豆腐生意后,她与婆婆的日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以往那种因饥饿和不安而惶惶度日的日子,终于有了些着落。

    夜里两人一同泡豆,清早又合力抬豆磨浆,虽是辛苦,却也觉得踏实,觉得日子愈发有了些盼头。

    元香跟大山哥还送了个婴儿车给娃儿,娃儿坐在里头,省了她们婆媳俩许多手脚,也好腾出空来干活。

    大山哥还特意做了几个用来凝固和塑形的豆腐匣子。

    最妙的是,匣底还刻了细细的纹路,豆腐凝好后便自然留下痕迹,切块时顺着划痕一刀下去,便能均匀分割,这样就不用凭手感来估量了。

    这事儿金凤知道,之前用陶盆做豆腐,切块时全靠自己的眼力和感觉,难免有出入。

    上次在村里的集市上,就有个客人就说她买到的那块感觉比别人少了一点,她只好又赔了一块给人家,心里直嘀咕着哪天得想个法子改改,没想到大山哥做的这豆腐匣子来得正好。

    为了不让豆腐在路上太快地凉掉,车架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四层豆腐匣子用了厚厚的稻草包裹着。

    元香说县城的集市人多,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卖完,让她这回多做些带去,于是何氏做了四匣子的豆腐。

    桩豆腐生意能顺顺当当地做起来,多亏了元香和金凤她们帮着张罗、出力。

    何氏心里明白,自己没什么大本事,所以每次做豆腐的时候都会送些豆腐去她们俩家。

    “啥?摆摊还要收钱?一个摊子要一文钱?哎哎?师父?这钱我们自己掏的”

    金凤是紧跟在元香身后进城的,到了集市口后,眼见她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了守在集市口的差役,然后换来两个写了号的竹牌子,急忙开口喊道。

    刚才进城门的人头费,也是师父掏的呢。

    元香把手里的竹牌分别递给金凤和何嫂子,不以为意道:“这陶器生意我不是也有份?何嫂子的豆腐我吃了也不少,出点银钱怎么了?”

    她知道她们这进一趟城也够不容易的,想当初她也是,啥都没干呢,过所、进城、集市摆摊都要花钱。

    虽都是小钱,但一项项加起来就不是小钱了。

    她俩这小本生意刚开始,元香怕她们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呢就被这些费用给吓退了心气。

    金凤张张嘴,师父总有各种道理,她自认说不过她。

    她跟何氏虽早听说县城里新鲜玩意儿多,等真进了城门,踏上了这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才知眼下所见果然比村里热闹百倍。

    两人左顾右盼,只顾着张望,也不知道这进集市摆摊还要付钱,才让元香抢了先给钱。

    这个点集市上的人已经很多了,各色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来往脚步踩得地面都微微起尘,非常热闹。

    金凤和何氏见了眼前这一幕,才真正体会到元香所说“县城集市上人流多”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金凤和何氏因为卖的东西不属一类,一个是陶器,一个是豆腐,一个在日用品区,一个在吃食区,领到的摊位竹牌并不连号,落下来的地方也不挨着,甚至离得还挺远的。

    摊子安顿好了,元香却还有事,她得去趟宝瓷斋,把这回县令夫人订下的那套陶器送过去。

    她转头看了看,道:“我得走一趟,去把货先交了。”

    她想着让阿允留下来照看她们俩个。

    毕竟今日是头一遭,人生地不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特别是何氏,看着就是一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上次还有金凤在她边上,但现在她一个人,还真有些不放心。

    阿允微微偏头看着她,问道:“那你呢?”

    元香道:“我已经去过宝瓷斋两回了,熟门熟路了,再说,宝瓷斋离这儿也就一条街的位置,来回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我应该很快能回来。”

    阿允皱了皱眉,没说话。

    金凤见阿允面露迟疑,忙摆手道:“我们这有啥好担心的?这集市上人来人往的,还有差爷在这儿巡着,能出啥岔子?你俩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元香只好做罢,带着阿允去了趟宝瓷斋。

    没想到刚踏进宝瓷斋,元香便被店小二热情迎了进去:“元香姑娘,您可算来了,咱们掌柜这两日可是满城找你呢!”

    “找我?可是出什么事了?”元香一愣,心下略紧,明明和柳掌柜说好了七日后再来交货,难不成是上次那套茶器出了什么差错?

    店小二连连摆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姑娘您一会儿问咱掌柜的便是,来,请。”

    说话间,他已将元香和阿允引到了后院客厅,“您二位先喝口茶,掌柜的这就过来。”

    元香刚捧起茶盏,一阵风便似地卷进屋来。

    柳掌柜一身海棠红绣银藤纹的对襟长裙,乌发高束,额前几缕碎发因步履匆匆而微微凌乱。

    阿允抬头看了柳掌柜一眼。

    她脚步飞快,语气更快:“哎哟,我的祖宗,你可让我好找啊!”

    元香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不免心头一紧,但面上倒是未显,平静问道:“柳掌柜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柳掌柜气都还喘匀,张口道:“元香,你可得再烧两套食具过来。”

    元香一愣:“没记错的的话,上次不是说一套么?怎还得要两套?”

    柳掌柜苦笑着摆摆手:“唉,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县令夫人把你做的那套狸花猫茶具带了回去,还预定了套食具,说是要送给她的小女儿的,谁知一回家,她家仨女儿都看上了夫人手里的那茶具,全吵着要,闹腾了好一阵呢。

    后来夫人让这仨孩子轮流保管,这才算罢休。

    她又想起在我这儿只订了一套食具,忙派人来说务必再做出两套,样式别差太多,做好了同时送上府去,不然又得吵。”

    元香听完,大概明白了缘由,一时哭笑不得。

    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段子:千万别给双胞胎孩子送不一样的礼物,不然保准吵得天翻地覆。

    她想夫人家的孩子可能年纪也比较相近,才会这样

    她略一思索,才道:“两套食具的话,恐怕还得等上七日后才能交货。”

    “可否再快些?”柳掌柜忙问。

    元香有些为难,摇了摇头,“我家现在只我一人能做这东西,一笔一画皆出自我手,且上色与绘图都颇费时,烧制时也未必一窑就能全数成品,所以……”

    柳掌柜听她说得认真,听到一窑未必能全数成品时觉得有些怪,但她做这行多年,也懂行规,知道有些手艺人不愿多泄技艺,便也没多问,省得惹人误会。

    “也罢,”她叹了口气,“七日便七日吧,那我让人回复夫人还得再等些日子。”

    “那就多谢柳掌柜体谅了。”元香真诚道,眉眼含笑地道了一声谢。

    柳掌柜摆摆手,道:“你今日是来送那套做好的食具的吧?快来让我瞧瞧。”

    她话里带着几分期待,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元香这次还能给她带来些惊喜。

    元香便把身边的竹匣子轻轻放在几案上,解开绳结,揭开盖布。

    匣中安稳地躺着那套食具,色调温润,形制雅致,边上还放着四只同系列的马克杯,杯身略高,线条圆润,色彩是以春桃般的淡粉为基调。

    柳掌柜目光一亮,忍不住拿起其中的一个马克杯仔细端详,她自然见过这种杯身带着柄的杯子,不过在此地并不常见,也不流行。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元香姑娘的手艺,竟还在不断精进。

    眼前这整套,比起先前那套卖给县令夫人的,无论色彩、画工,造型都更为细腻考究,分明又胜一筹。

    杯身上的纹饰仍是那只憨态可掬的黄狸猫为主,底色自下而上晕染着一抹淡粉,渐淡如烟,柔和之中透着几分灵动。

    一只杯子上竟画了好几个小场景,狸猫或卧或跃,神态各异,童趣盎然又灵动得很。

    她一连看过去就看了许久,沉浸其间,心情不知不觉间也甚是愉悦。

    风格实在鲜明,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她之手。

    这一刻,她心头竟升出几分莫名的欣慰,暗道:自己当初,真真是慧眼识珠。如此年纪,如此手艺,只要不出差错,往后必是要名声在外、名利双收的。

    其实柳掌柜这么急着找元香还有另外一原因。

    她把手中的物件放下,抬头看着她,意有所指地问:“元香姑娘,不知这几日可有其他人来找你?”

    第89章

    柳掌柜瞥了她一眼,人也跟着靠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点探问:“这几日,可有人来找你?”

    元香一怔,随口接了句:“哦?是什么人……应该来找我么?”

    这阵子她因盖屋子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来来往往的确有不少人找,顺带她也找了不少人了,也真说不上哪一个是柳掌柜特意指的。

    她眼中带着点困惑,那是因为真的挺困惑。

    柳掌柜见状,也不再绕弯子,语气一转,带出几分严肃:

    “我跟你明说了吧,若后头有人来找你谈陶器的买卖,不论说得多好听,一律莫应,你只当没听见,通通拒之门外便是。”

    说罢,她又特意补了一句:“咱们俩可是签了独家合作的契约的。”

    上次县令夫人在她这儿下了单子的消息没多时就被对面知道了,那赵胖子还跑到自己面前旁敲侧击过几回,来问夫人到底在自己这儿买了什么回去?这货源又是哪进的?

    她自然没说,这人问东问西的不就是为了来撬她边角?

    虽然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多久,但她就是不告诉他,就是想看他吃瘪的样子,她心里就舒坦。

    这么多年,终于出了口恶气。

    不过柳掌柜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这边的动静还有元香的存在过不了多久肯定要被对面知晓的。

    她现在也是为了提醒元香,防患于未然。

    虽不知柳掌柜不知为何突然这么说,但元香还是道:“柳掌柜放心好了,既然已订了契,元香自然不会违约。”

    街对面,瑞瓷堂二楼。

    赵掌柜站在窗边,望着对面宝瓷斋门前人来人往的景象,神色阴沉。

    “确定是她?就她一个小姑娘?”他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手下立刻应声:“没错,掌柜的,我买通了宝瓷斋的下人说就是她,这姑娘半个月总共去了三次宝瓷斋,而且这回她来我亲眼见对面店里的小二看到她笑得眼都不见了,立马就将人迎了进去,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赵掌柜手里捧着杯茶,撇了撇上面的浮沫,问道:“查过她的来历没有?”

    “宝瓷斋里打杂的那人听他们掌柜的说这姑娘家里世代都是陶师,现在手艺传到她手里”

    “世代都是陶师?平州城还有这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是其他地方来的”手下试探着猜测。

    赵掌柜点点头,也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

    “不过什么?”赵掌柜语气微沉。

    手下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她前阵子,好像带着个男人还有孩子来过我们店里,当时店里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对面的柳掌柜还来了”

    被这么一提醒,赵掌柜猛地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儿。

    当时他正好在二楼招待贵客,听见楼下一阵吵嚷才匆匆下楼,结果一来就看到自家店里的人被人动了手,出手的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

    他自然火冒三丈,正要发作,那柳如意却忽然赶来,提醒他楼上还有贵客等着,他这才强压了火气,勉强将这事儿草草了结。

    是以他对这姑娘的印象却是不深,只记得那个在自己地盘还格外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啪”的一声,赵掌柜将茶碗搁置于桌案上,背负双手,在窗前踱了两步,心中升起几分不快。

    若按时间推算,那姑娘的确是先来了他这儿,会儿是不是想跟他谈点什么合作,但是莫名起了冲突才作罢?结果转头就让柳如意那女人给截了去?

    哼,他就知道这死女人没安好心,不然怎会那般巧,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他店里,还好声好气地劝他?

    分明是提前得了什么风声,专程来截人的!

    赵掌柜冷哼一声,如今县令夫人偏偏挑中了柳如意家的货,对面那女人现在是整个人都抖起来了,他旁敲侧击过几次都没打听出来这货源是哪来的。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就不信自己用钱砸不出来个同样的货源?

    他倒要瞧瞧,她还能得意几天!

    “你给我盯紧对面,那小娘子一出来,立刻请她到我们店里来坐坐。”赵掌柜吩咐。

    手下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掌柜的,咱们毕竟曾得罪过人家,要是她不愿意来呢?”

    “请也要请过来!”赵掌柜沉下脸,语气不容置喙。

    宝瓷斋这边,元香跟柳掌柜商定完交货的日期,还给她留了住址,跟她说有急事的话可以直接派人来找她。

    柳掌柜看了看元香写的住址,心道怪不得之前怎么也找不到她,原来是住在许家村那样一个偏僻小村子里,自己把城里城郊翻了个遍,人影都没摸到。

    她朝元香笑着道:“早该这样了嘛,咱们现在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得互相了解,你有啥事儿,随时来宝瓷斋找我,我可一直在这儿。”

    元香今天带来的这套食具的定价跟上次的一样,也是十两银子,按两人契约上约好的,元香可以拿到六两。

    不过柳掌柜看着那竹匣里的四只马克杯,一边很是欣赏,一边又有些发愁。

    “就这几只杯子,可怎么够卖的?”她皱眉道。

    元香笑了笑:“这就开始担心不够卖了?我还怕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这些反而还没卖出去呢。”

    毕竟马克杯这形状并不是此地杯子的主流。

    柳掌柜斜了她一眼,对元香这还没开卖就开始说丧气话的劲头很不满意,没好气地道: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信不信,我一摆出去,立马就有客人凑上来问。”

    说这话时,她眉宇间满是笃定。

    元香略一沉吟,给她出主意:“这样吧,要是实物卖完了,不妨试试预售。”

    “预售?”柳掌柜挑眉。

    元香便解释起来,将“先付定金、后取货”的做法细细说了一遍。

    柳掌柜听完,点点头,“哦,这个啊,这我晓得,就是……唉,现在也只能这法子了。”

    首先客人一听没现货至少得打消一半的购买意愿,要是这交货的时间拖得再长点,即使订了货后面来退货的客人到时候也肯定也不少。

    谁不想掏了钱就立马把东西带回家呢?

    她叹了口气,又瞧了眼那几只杯子,若不是顾忌自己不会烧窑,都想亲自帮元香上手了。

    元香笑着安抚:“我家的窑炉最近正打算升级,等改好之后,产量肯定能上来不少。”

    柳掌柜一听这话,再开口语气也轻快了不少:“那敢情好,我等你下次多带点货来!”

    商量好了后续合作的细节,元香辞别了柳掌柜,带着阿允出了宝瓷斋。

    阳光正好,街上人声熙攘,外头时间还早,她正打算拐进旁边那条街巷,把要买的东西买了,却不想刚转了个弯,就被几人堵在了路口。

    那几人身形高壮,站得密不透风,宛如堵路的群狼,让人生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元香下意识顿住脚步。

    阿允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身子微侧,一手不动声色地探向腰间,眸色瞬间沉了几分。

    元香心里担忧,手指紧紧攥着阿允腰间的衣衫。

    眼见这些人来者不善,要是真让阿允动起手来,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可大夫明明叮嘱过,阿允如今不能受刺激,要静养、平心静气才行。

    正思索间,却见那为首之人忽然收敛了凶相,微微弯腰,语气颇为恭谨:“姑娘,我们并无恶意。”

    元香一愣,从阿允身后探出头来,定睛打量几人,随即狐疑地问:“你们是……瑞瓷堂的人?”

    几人面孔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果然是那日在瑞瓷堂里不问缘由、就要动手的打手。

    这回个个站得规规矩矩,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有些反差。

    “姑娘,上回实属误会。”那领头人赔着笑脸,“今日我家掌柜诚心请您移步店内一叙,绝无他意。”

    一叙?

    元香一听这话,心中已然明了。

    想起方才柳掌柜的提醒,再结合眼前这阵仗,她哪还看不出瑞瓷堂派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她从阿允身后走出来,语气冷淡:“叙叙什么的就不必了,我还有事,你们就此让开吧。”

    那领头人还想再劝,“姑娘,真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的,咱们掌柜”

    元香却已不耐,“这样吧,替我转告你家掌柜,瑞瓷堂,我是不会去了,今日我也没穿什么好衣裳,怕是碍了他那副高贵的眼。”

    那领头人一时语塞,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掌柜的吩咐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位姑娘“请”过去。

    可眼下这姑娘话说得毫不客气,还带着火气,这“请”字就变得格外难办了。

    眼看几人还站着不让路,元香脸一沉,语气冷了下来:“怎么?是打算强押我们过去?你家掌柜是要跟我谈合作的吧?要真是这个架势,那这合作,可真就不用谈了。”

    这话一出,几名打手面面相觑,领头人更是满脸犹豫,心头一个劲儿犯嘀咕。

    若他们真是动手把人带去,不说闹大了惹事,掌柜那边若反过来怪自己“逼坏了事”,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呐。

    元香看出他们的迟疑,趁机赶紧拉着阿允绕过他们快步走了。

    “哎?不对?今日带不回去人不也要倒霉么?”领头人转过弯来,才发现人已走了一会儿了,立时道:“给我追!”

    第90章

    “阿允,不好,他们追过来了!”

    元香拉着他快步穿过街口,回头一瞥时,心猛得一跳,刚刚那几个人果然还是不死心,正从街道那头大步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喊他们“停下!”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旁边的摊贩都被惊得连连躲避开来。

    阿允也听到了后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神色沉稳,忽地绕到元香身前站定,而后半蹲下来。

    “上来,我背你。”

    “啊?”元香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允背她?

    她又回头又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近的人影,已经顾不得许多,迅速俯下身子,双臂环住阿允的脖子,然后被他稳稳背起。

    他站起身来时脚步一顿,然后像一头矫健的鹿般冲入人群。

    元香的脸贴在他的肩膀边,清晰地听见他急促却有力的呼吸声。

    他背着她跑,反倒比方才她拉着他的时候更快了些。

    一路疾奔,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他在巷子里左拐右绕,脚下不断变换着方向。

    元香只觉得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一阵阵风掠过,两侧景物迅速倒退。

    突然,阿允脚下一顿,紧接着猛然发力,借着墙面一蹬,身子竟轻巧地跃起,凌空而上。

    “啊——”元香惊呼出声,然后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的喧闹人声、嘈杂的叫卖声都像被甩在了身后。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与阿允,还有他背上微热的体温,和扑面而来的风。

    她几乎是本能地双手抱得更紧了一些,脸贴在他肩头,心跳剧烈如鼓,既害怕、又忍不住感到一丝奇异的兴奋。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香感觉到阿允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紧接着,他轻轻蹲下身,她的双脚也终于重新踏上了地面。

    落地的一瞬,元香缓缓睁开眼,微微喘着气,显然心跳还未平复。

    慢慢抬起头时,就见阿允这时低下身来,微偏着头,似乎在认真打量她。

    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担忧,在她脸上来回逡巡,目光温热又专注。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元香此时脑子里只这一个想法。

    她往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点距离,同时感觉自己呼吸又开始乱,心跳不受控制地又快了。

    她努力稳了稳,而后强作镇定地说:“我没事了。”

    说完又四下看了看,这僻静的巷子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也不知阿允是怎么一下子带她拐进了这处地方。

    “他们应该暂时追不上我们了,我们去找金凤他们吧。”元香说。

    阿允点了点头,顺手拉起她的手腕,动作自然得仿佛习以为常,接着便带着她沿着巷子另一头的方向走出去。

    两人左转右拐,像是早就知道每条岔道通往何处一般,不多时,竟带着她稳稳地回到了最初的集市口。

    竟然是绕了个圈儿又回来了?

    元香惊讶,这人什么时候对城里的路这么熟了?

    等进了集市快走到何氏的摊子前的时候,元香突然意识到阿允还牵着她,立马松开了手。

    阿允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

    这时元香的目光落在何嫂子的摊子那儿,眼前情形跟她先前担忧的不太一样,摊前三三两两地围了些客人,不时还有路人停下脚步往里张望。

    只见何嫂子正站在摊位后,手持竹刀,有条不紊地在一只木匣子里将豆腐切块,动作利落熟练。

    有的客人自带了碗,就直接往里盛了一块,洒点调料就端走了;没带碗的,便见她用洗净的榆树叶将豆腐包好了递上去,包得紧紧实实,看着既清新又实用。

    一旁看热闹的人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新吃食?怎么从没见过?”

    何嫂子一边切豆腐一边笑着搭话:“这啊,叫豆腐,加点酱汁拌拌,滑滑嫩嫩的,可好吃了。”

    那人闻言来了兴致,“是吗?怎么卖的?给我也来一块尝尝。”

    这豆腐原本在村集市是三文钱一块,如今在城里要卖到五文钱一块,比在村里贵是贵了些,毕竟她们出一趟城来回的成本不低了。

    何氏刚摆起摊子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些怵,但开始吆喝且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后,整个人就迅速进入了角色,摆起金凤教她的架势,声音清亮、招呼有力,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而且她发现城里的客人对这新吃食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多数人只稍询问两句,再看这豆腐嫩白细腻、气味清香,便愿意掏钱买来尝试了。

    说实话,她觉得此处的生意甚至要更好做些。

    元香见何氏摊前正忙,又往另一边望去,只见金凤那头也围了好几位顾客,正忙着给他们介绍。

    她便没上前打扰,跟阿允一起出了集市。

    她的驴车就停在集市口,那里专设了一块空地供人临时歇车,只需付上两文钱,便有专人看管。

    这些人都是官府登记在册的,籍贯、身份一应清楚,所以不必担心他们偷驾着车跑了。

    阿允熟练地跳上车辕,接过缰绳驾车,元香坐在车上,心里在梳理接下来的采购清单,盖了新屋,总得慢慢添置家什。

    他们先去了家具铺,预订了一个结实的大浴桶,在店里元香顺带还看中了一张竹制的屏风,编织细致,纹理清爽,到时候就把屏风放在浴桶前,正好做遮挡。

    店里还摆着几张新打的圆桌,元香选了一张木质厚实、边角打磨圆润的,准备放在堂屋里,又挑了四张高凳,坐着吃饭正合适。

    至于家里那张大山哥做的竹桌子,搭着矮竹椅也轻巧灵便,天气热了,平日里经常搬出去院子吃饭,也方便。

    采买完家具,他们又转去了铁铺。

    自家厨房规划的是要砌个双灶眼的炉灶,这样做饭、烧水可以分开且同时进行,她便照着尺寸订了两口铁锅。

    铁铺师傅反复比量尺寸,然后报了价格,元香又还了些,最后算下来两口锅一共是二两银。

    真贵啊,元香咬咬牙付了银子,不由心里暗叹,难怪原主记忆里是从未见过铁锅的,果真不是谁家都舍得买的东西。

    两人一通采购后回到集市口时,金凤和何嫂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一见元香他们回来,两人便喜滋滋地迎上来,满脸藏不住的兴奋。

    金凤笑着先开口:“县里的集市果然热闹,咱这头回来就赶上了好时候,你看,就只剩这些没卖出去了。”

    她抬了抬手,元香低头一看,是几个零星剩下的陶盆陶罐,剩下的数量确实不多了。

    这时候金凤说着更兴奋了:“还有那个婴儿车,我一摆出来竟然有不少人凑上来问价,我一开始开口五百文,心里还犯嘀咕呢,想着这城里人会不会嫌贵?结果有个客人看见问得人多,竟一句价也没还,直接掏钱买下了。”

    说完还嘿嘿一笑,“回头我让大山再多做几个。”

    何氏这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婴儿车竟然能卖上价大山哥还直接送了我一个,这也太破费了。”

    金凤在旁轻轻推了她一把,笑着道:“嗐,何妹子看你这话说的,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再说了,要不是你家娃来了我家一趟,师父也不会让我家大山琢磨做什么婴儿车,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笔生意了。”

    何氏身边只剩一匣子豆腐,正是元香事先让她留着没卖的那匣,至于留着是要干嘛,元香没说她也没问。

    她把竹匣提了提,笑得脸颊泛红,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喜悦:“三匣豆腐都卖完啦,就剩这一匣了。”

    她已经算了算,出来这一趟,净赚百来文钱是有的,她这一路走着都觉得衣襟里的钱袋子沉得很。

    金凤也笑着接话:“何嫂子这回可比我还快收摊呢!她那边豆腐卖得差不多了,我也赶紧收了摊,咱俩就在集市里逛了一圈,果然是县里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热闹得很。”

    元香瞧了她们手里的东西,有割了几两的肉、几尺新布,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零嘴,大概是要带回家给孩子们解馋的。

    何氏提着东西,脸上还带着兴奋的余韵,“瞧这日头都过了正午,不如我请大家在这儿吃顿饭?”

    她掂了掂衣襟里的钱袋子,元香她教了自己做豆腐,才有了今天挣钱的机会,都不知道怎么谢她呢!

    元香摆摆手,让她们先把手上的东西放到驴车上,“先别忙着吃饭了,咱们还有个地方要去,你手里这匣豆腐,还得想法子再把它卖出去。”

    片刻后,他们站在一间食馆的对街。

    “师父,你是说……让何妹子进去那店里卖豆腐?”金凤指了指前方。

    眼下正是饭点儿,那家食馆说大不大,但也绝不算小,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门口的小厮来回穿梭,里头更是锅碗瓢盆响作一片,一看就是热闹得很。

    她忍不住想:这时候店里忙得脚打后脑勺,何妹子进去真有人搭理她吗?要是被当成捣乱的,直接给轰出来了可怎么办?

    元香却淡定地点点头,转向何氏道:“你进去直接找他们的掌柜,说你是来卖一味新食材的,叫‘豆腐’。”

    何氏听着,下意识拢了拢手里的匣子,抿了抿唇,一副犹豫又紧张的样子。

    金凤看她这模样,忍不住提议:“师父,要不我陪何妹子一块进去?”

    谁知这时何氏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轻声却坚定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说罢,她抱紧装豆腐的匣子,一步步走向对面的食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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