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把深山里有狼的消息跟二果和三喜说了,两个孩子先是吓得瞪大了眼睛,嘴也张得老大,他俩虽没见过狼,但听大人们说过,印象里那是极为可怕的,一个人落单了要是碰到了狼群,那都是少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性的。
他俩一时间神色慌张,仿佛屋外头立刻就要窜出几头狼来。
等元香又叮嘱他们,夜里千万不要乱跑出去,白日里也不要靠近山脚,能离得远就离远些时,三喜缩着脖子,忽然怯怯问道:
“那我们是不是一直要躲在家里,不能随便出去玩了啊?”
元香听得心头一滞,她明白,只要这狼患一日不除,在这里生活的村民们心里都难得安稳,大人们会提心吊胆,孩子们更难过得无忧无虑,但若是实话说出来,对这两个小小的心灵未免太残忍了。
于是她轻轻抚了抚三喜的头,笑着宽慰道:“等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时候,应该就好了。”
三喜一听要到下个春天,瘪了瘪嘴,心里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跟这俩孩子讲明白了之后,元香准备出趟门,去阿蓉姐那儿看看。
阿允见她要出去,“我跟你一起吧。”
二果、三喜立时也道:“我也要去!”
刚听完阿姐说起山里有狼的消息,两颗心还悬着呢,若是阿姐和阿允哥真都走了,他们独自留在家里,更是觉得心慌慌的。
四人出了门,走过村道,只见此时不少人家门前热闹非常。
从许里长那儿回来没多久,宋家的乡亲们就没怎么耽搁,纷纷动起手来给自家做起防护。
先前开荒时砍下的木料还剩下不少,粗大的木桩被人抬到牲畜圈旁,齐心合力一根根打下去,锤声咚咚作响;鸡窝、羊棚的顶上,上头又添盖几层厚厚的茅草和木板,里头的鸡鸭被吓得扑棱着翅膀乱叫;还有的不知从哪里扯了不少的荆条回来,将带刺的荆棘缠绕在木桩之间,环环相扣地围成一圈篱笆,将屋子围在里头。
大家伙儿都透出一股子忙碌又紧绷的气息。
二果、三喜跟在元香和陆允身后,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家伙儿忙着。
二果看着看着,攥紧了元香的手,忍不住小声问:“阿姐,那要是这些篱笆没挡住呢?”
正巧宋长根正蹲在地上,将缠满荆条的木桩一根根往地里打。他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手里那木桩还“咚咚”敲着地面,爽朗道:
“二果别怕,不就是几只畜生么?别说它们来不来,要是真敢下村,看我不抡起锄头把它们一个个打得爬不回山去!”
二果听得眼睛一亮,似是被长根叔这股子底气给鼓舞了,心口里那团压着的惶惶立时散了些。
“好!长根叔打坏狼!”三喜虽还心头发虚,也忍不住跟着激动嚷了一句,眼神里满是崇拜。
宋长根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一路走来,阿允神色淡淡,此时他站在村道上,目光扫过那些匆匆忙忙的身影,忽而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若是再稳妥些,不妨在院墙外还有牲畜棚附近挖上一道壕沟,再把削尖的木桩斜插在沟里,既能阻它们乱窜,也能防它们硬闯。”
又指了指一旁堆着的灰烬和石灰:“烧过的灰洒在院外,狼鼻子灵得很,最忌这些呛人的气味,比单靠木篱笆要管用些。”
他一边说着,声音不疾不徐,四周一时安静下来,连手里的活儿都停了半晌,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阿允口里说着如何对付狼群的布置。
有人听着,不住点头,连声道:“这法子好,听着就管用!”
也有人却挠头嘀咕:“挖壕沟的话,得花不少力气吧?得耽搁多少工夫啊?眼下家里还有不少事儿呢。”
不过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都是毕竟没经历过着野狼进村的事情,心里没个数,觉得把能做的都备上,还是稳妥些好。
宋长根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对!有理!小伙子说得对!有见识!”
这一声笑,把大家伙儿的目光又都引到阿允身上。
此时的阿允,站在元香身边,他身形修长挺拔,肩背宽阔,以往大家伙儿都知道他生得好,眉目清俊,气质不似寻常庄户人家的孩子,但从前他几乎总是呆在元香家里,鲜少露面,偶尔在村里见着,也不过是垂着眼,安安静静跟在元香身后,从不与人主动搭话。
所以仔细来说,阿允虽然在这村里生活蛮多时间了,但村里人对阿允的了解不是很多。
可眼下不同,他神态沉稳,说话不急不缓,却句句在理,更是显出几分见识与胆识来。
众人望着他的神色不免生出些许惊讶,这还是以前的那个阿允么?看来真如传言所说,这人生了场病以后是大好了呀。
“这模样这气度,怪不得春娇这么稀罕呢”
“还真是,不过你瞧瞧,现在站在元香边上,两人模样都好,还有几分登对呢。”
“你咋看谁都登对呢,那阿允是元香的亲戚,登对啥啊登对。”
“亲戚怎么了?又没说是什么亲戚”
而元香站在一旁,听着阿允有理有据说话的模样,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眼前的阿允有些陌生,又好像有点让人安心。
等他们走到阿蓉姐家时,阿蓉正蹲在院子里,一手抓着木桩,一手忙着用荆条围起屋子周围的篱笆,动作干脆利落。
壮实也蹲着,手里抓着一支狗泥巴草,赶着一群搬家的蚂蚁,听见门口有声响,他便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门口的来人。
“三喜,你说壮实不会又不认识咱们了吧?”三喜瞧他那副样子,小脸上透着担忧,她记得上次还和壮实一起玩得挺好的呀,可现在他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们。
二果努努嘴,轻声道:“不会吧,你瞧。”
壮实抬头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仿佛在辨认记忆,随后嘴角微微一翘,咧开笑容,朝他们使了个手势招呼。
阿蓉见元香带着阿允,还有二果、三喜一同过来了,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迎上来,请他们进屋坐。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了。”元香笑着摆手。
她又仔细往里走了几步,开始打量起阿蓉姐家的屋子,门窗,墙面,屋顶都仔细看了一圈儿,没什么破损的地方,整体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这里到底就阿蓉姐跟壮实两个住,若是真发生什么
““阿蓉姐,要不要带着壮实去我家住?我家还有间空房,这样住在一起也能安心些。”元香打量完后开口问。
阿蓉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微微笑道:“算了,不用了,搬来搬去太麻烦。而且家里门窗都关好,人不乱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况且周边还这么多邻居呢。”
听她拒绝,元香叹了口气,也不再多劝,只是和阿允一起动手帮着她把篱笆一根根插好。
许里长提醒了大家伙儿要注意狼群下山的风险,每家每户最初自然是听了的,做了不少的防护措施,村民们起初心里紧张了好些日子,夜里听见点风吹草动也要掀被子爬起来张望。
可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村子里别说狼影子了,连野兔都没多见几只。
渐渐地,大家原本还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下来,议论里也带了点不以为然:“兴许是虚惊一场罢。”于是日子又恢复了寻常热闹。
只是元香注意到,阿允却依旧谨慎得很,每到夜里睡下前,他必定要亲自去检查前院跟后院,将门板重重插好闩牢,还反复检查一遍。
他还在山脚朝元香家这边的必经之路上,动手挖出一条快有三丈长,近一丈来深的壕沟,别说野兽了,就是人若失脚掉下去,一时半会儿也休想爬出来。
元香也特意去找了许里长打听。许里长摸着胡子回忆,说起前些年确实出过几回狼患,村里鸡鸭羊只都被咬死过,大家提心吊胆好一阵子。可近三四年来却愈发平静,几乎没再听说有牲畜被害,山里狼迹更是少见了。
听罢许里长说的,元香只盼着村子里还是如往年里平安来得好。
转眼已入冬日,寒气比前些时日更重了。
清晨,元香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听着屋外头呼呼的冷风,不由得想起自己初来此地时的情景,记得那时候天气也挺冷的,这么算的话,她来这儿已经快有一年了。
第132章
进入立冬后,天气一天地比一天冷,晨间吐出的白气几乎能结成霜。
这是元香在这儿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为此她早早盘算好,带着全家人一同进了城,要把过冬用的东西都置办齐全。
成衣店里的伙计一见他们一行人进门,听元香一开口就是“四件棉袄”,当即眼前一亮,忙迎了上来,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把他们往里头引:
“几位里边请,咱这新打的冬衣,料子好,颜色花样多,您慢慢挑。”
店里挂满了厚实的棉衣棉袍,墙边柜台上堆着整叠整叠的衣裳,花色各异。
元香见样式还挺多,便让二果、三喜自己挑他们中意的,然后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们试穿,一连试穿了好几件,最后二果挑中了件石青色的,衣服暗纹绣了个小虎头,三喜则很喜欢一件杏黄色绣石榴纹的,她穿上瞧着喜气又鲜亮。
元香自己则看上了一件宝蓝色的棉袄,衣襟上绣着细致的暗云纹,滚着银灰色的兔毛边,穿上去既温暖又衬得人清雅端正。
伙计见阿允对挑衣服兴致缺缺,只是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她们,他打量了这位年轻人一会儿,然后从柜子里抱出一件深墨色长棉衣,衣襟滚着一圈灰白狐毛,厚实却不显臃肿。
“这位公子身形高挑,穿这个最合适。”伙计笑着,双手恭敬地将衣服递过去。
阿允起初还有些犹豫,在元香轻轻催促下,才慢吞吞地接过来披在身上。
厚重的衣料一落,深墨色长衣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挺拔冷峻,衣襟简单利落,滚边处点缀着灰白毛绒,勾勒出肩背的线条,更显得他身形修长,原本就清朗的眉眼,在这衣色映衬下添了几分凌厉与清冷。
整个人安静地立在那里,一时竟叫人移不开眼。
周围正在挑衣裳的顾客也忍不住往这边瞧了几眼,目光里带着惊艳。
店伙计眼睛一亮,连声赞叹:“哎哟,这位公子穿上可真是气派!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元香也定定看着他,只觉此刻的阿允被这身衣裳衬得分外出众,原本清隽的模样被勾勒出另一番气度来。
阿允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静静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听见元香开口,方才她替二果、三喜挑衣裳时,还兴致勃勃地评论了一番,这会儿却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样?”他微微侧过身子,眸光落在她脸上,语气里带了几分探询。
元香微微一怔,忙移开视线,故作淡声地应道:“挺好,很合适。”
她说完,就听见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隐约的愉悦。
店小二瞧他们出手大方得很,眼色极好地又搬出一件羊皮袄来。
那袄子翻开是一层雪白的羊毛,毛茸茸的,厚实得几乎要溢出手心,一看就御寒非常。
“这袄子穿着可暖和,密实又不透风,最冷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伙计热情地推荐。
元香伸手摸了摸,忍不住眼睛一亮,心里暗道这可比棉袄更经穿,想着日常与棉袄替换着,索性咬咬牙,给一家人也各添了一件。
最后四人各自挑好了一件棉袄和皮袄,元香又另挑了两件棉袄,准备回去的时候给阿蓉姐他们送去。
如今阿蓉姐每个月都会送来卖腐乳分成的银钱,可她手里原本还压着一笔旧债要还,东扣西抵的,元香猜她手里怕是剩不下多少。
眼下又值寒冬,风一刮,人人都缩在屋里不愿多出门,集市上都冷清了几分,所以也不知她这腐乳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想到这里,她眉头微微蹙起,心下替阿蓉暗暗担忧。
她正打算去结账,却被店小二拦住,他指了指门外。
“这位娘子,公子已经结好了。”他笑着解释。
元香疑惑地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正是把包好的衣物整齐放上马车的阿允。
阿允结的?他哪来这么多钱?那些羊皮袄可不便宜,再加上四人的棉袄,少说也得不少银子,元香虽然平日给他发过薪水,但绝对付不起这么多。
这时她耳边又传来店伙计笑呵呵说着的喜庆话,“娘子可真有福气啊!公子一表人才又出手大方,人还少见的有耐心,试衣裳的时候还一直瞧着您呢,眼睛都没挪开过。”
元香知道这伙计是随口奉承,可一句句却说得直白,叫她耳根子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她低声咳了一声,没功夫跟这伙计解释他误会了,转身推门走出成衣铺子,冷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吸了口冷气,冲退了刚刚升起的一丝躁意。
元香看了一眼已经将东西装好的阿允,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过去,低声问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见元香一脸疑惑,他直言:“这不是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儿来了么?自然也记起了自己以前的家底了。”
“可”元香想说这些东西可要不少钱呢,算下来三四十两银子要的,况且给阿蓉姐的东西也不该他来付钱的啊。
一时又有些恼,早知道就不买那些皮袄了,这要是把一下子把他的家底花穿了可怎么办?
见她微皱着眉,还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阿允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索性催促道:“走了,不是还有不少东西要买?”
这一趟逛街下来,置办的东西可真不少。
御寒的物件里,除了棉袄、棉鞋、厚袜子,还添了火盆、手炉,整整买了好几担炭块,想着深冬天寒地冻的时候,屋里能暖和些。
听村子里人说,等到腊月这里还常常要下雪,雪一封路,几乎就没人愿意出门了。
元香心里早就打好主意:除了要去城里送货,其余时候能窝在家里就窝在家里,过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净冬日。
吃食上更是备了不少,米面必须屯足,腊肉腌肉要常备,坛子里少不了咸菜、酸菜,都是耐放的好东西。
再添些干果杂粮,像是黄豆、红豆、花生、芝麻、栗子一类,冬日煮粥煮饭都能派上用场。
至于冬日的菜蔬,家里菜园子早早收了许多萝卜、白菜,整整码了好几垛,堆在院角,看着便安心。
阿允看着她一件件细细点齐,这幅阵势倒是像要去哪里出远门一般,暗暗觉得好笑,但又被她一幅格外认真的模样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这么照着采买计划一样样添置,元香前脚才刚开口:“老板,这个帮我包起来。”
下一瞬,阿允已将钱爽利地付了出去。
元香无奈极了,自己根本抢不过他,甚至一到结账的时候,不少伙计主动、下意识地往阿允那边接银子去了。
她也不想跟他在外头争这个,睨他一眼,心里暗暗腹诽:你就这么大手大脚地花吧,总有花完的时候。
一切准备齐全,他们就这么带着满载的过冬物品回了家。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不少过冬的准备,元香还是低估了这里寒冷的程度,毕竟没有自动制热设备,尤其是清晨和夜里,那种湿冷透骨,仿佛连骨头都被冷气渗透。
虽然家里新盖的屋子没漏风的地方,即便家里门窗都换上了厚厚的棉帘,阻挡了大半的寒意,夜晚她在床铺里还提前放好了汤婆子,钻进被窝时还能感到些许温热。
不过屋里燃着的木炭,睡觉前她习惯性给熄掉,就怕不小心闷在屋子里,到时候给一氧化碳中毒了。
可能是天生的体质原因,元香格外怕冷,再加上她睡觉时总爱乱翻,被子盖得不严实,终于,她折腾感冒了。
这天清早起来时,元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头脑微微发沉,四肢有些乏力,喉咙干痒,鼻子也开始微微发热。
不过这些症状一时还比较轻,当下感觉还没那么严重,她还是坚持去后院的窑房里做了会儿陶器。
上次罗六提到的要她这儿制作的那批货,元香已经定好最终样式并与他商定完毕,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金凤姐去制作。
金凤是第一次做这些带有特别样式的陶器,但有了之前的基础,再加上元香的耐心指导和她自己的摸索,现在已经能熟练上手了。
窑房里烧窑的时候暖烘烘的,可待久了便觉得空气又干又闷,热气在屋里弥漫,让人头上微微发重,呼吸也略觉燥热。
“阿嚏!”午间准备吃饭的时候,元香裹着厚厚的棉衣,还没落座,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外加一丝鼻塞的痒意,让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眼角微红。
以往一家人都是在堂间用饭,但冬天一到,堂间空间大,冷风容易在屋内打转,哪怕烧上炭火,也要很久才能暖和起来。
所以一家人如今直接在厨房里摆个小桌子,灶膛的热气顺着烟囱散开,把整个小屋都烘得暖烘烘的,这样饭菜也不会冷得太快。
“不舒服吗?”刚昨晚午食准备开饭的阿允见她这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立刻关切地问道。
二果、三喜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元香连忙摆手,想让他们不用太担心,却还是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浑身略微发冷。
一时也没什么胃口,她声音微哑地说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受了凉,我去躺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说着,她就准备出门回屋了,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传染给他们。
阿允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手掌探到她额头上一摸,是略微有些烫。
“我没事儿,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我身体自己知道。”元香收回了自己胳膊,然后出门慢吞吞地回自己屋躺下了。
第133章
元香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屋,脱了外衫钻进自己的被窝里闭眼就睡,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像陷入一场拉扯不休的梦魇里,一会儿热得仿佛浑身都在烧,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又冷得如掉入了冰窟。
她想睁眼,可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石块,意识忽远忽近,浮浮沉沉。
就在她觉得全身被这没来由的冷热交替折磨得难受时,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而湿润的触感。
哇,好舒服
柔软湿润的布巾顺着她的额头与脸颊缓缓拂过,带着细微的凉意,又轻轻往下移至脖颈处,将干后黏腻的汗水一点点擦净。
那触感温和而耐心,仿佛也把那股缠绕不去的燥热与灼人的闷气,一层层拂散开去,让她在昏沉之间终于舒展了眉心,呼吸也渐渐平稳。
这时候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想一昧地追逐着那股让她舒适的来源,让她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渴望从中汲取安心与倚靠,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
坐在她床头的陆允正耐心地替她擦拭,布巾才一挪开,元香的脸颊却不自觉地偏过来,轻轻贴在他的掌心上,像是寻着凉意般又蹭了蹭。
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般,本能地寻找偎依。
这就么低头看着她,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一瞬,她不像平日里总是对他竖起高高的保护墙,反倒露出几分病中虚弱的依赖。
阿允动作轻柔,指尖停在她的脸颊边,目光温柔,声音低缓,“平时也这么乖就好了。”
寒风呼啸,夜色沉沉,冻得屋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而屋内的炭盆燃得红彤彤的,噼啪作响,散发着浓浓的暖意,空气里带着些许温热与舒适感。
元香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她在床上辗转,梦境在脑中浮动,甚至她有意识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住的那个村子,那时候,爸爸妈妈常年在城里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养她,她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童年时光几乎就在那儿过的,爷爷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
村子四周环山,风景与许家村有些相似,但这里四季如春,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山花,空气里都是花草的香气。
她能看见爷奶家熟悉的屋子就在眼前,那屋子在夕阳里泛着温暖的光,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眼眶猛地一酸,鼻尖也跟着发热,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激动得手指都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她可以回家了吗?
她记得,最后的回忆就是在回村子的路上。
她张了张嘴,喉头微微颤动,正要喊出“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心口涌起一股久违的喜悦,脚步不由快了两分,几乎要小跑着冲过去。
可才迈出两步,那熟悉的小屋、四周的景色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眨眼间尽数消失不见。
不要!
四周骤然静寂下来,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她怔在原地,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被遗落在无边的孤独里。
元香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间,眼角还挂着湿意,眼前却不是刚刚那副孤寂的空荡天地,而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守在她榻前,眉眼正微微皱着。
“醒了?”阿允俯身,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
他一直守在屋里,正为即将熄灭的炭火盆添了些炭块,见她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嘴里还轻轻呓语,他才凑过来想确认她的状况。
此刻见她双眼含泪,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口猛地一紧,声音里带着急切与心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轻轻伸手,用柔软的布巾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细腻而小心。
元香怔了怔,鼻尖酸涩,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惶然,梦境与现实像是混在了一起,意识迷离间,那种被抛下的孤独与恐惧像潮水般又涌上来。
不过跟刚刚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眼前还有个人在陪她。
这一瞬,她能明确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在意,仿佛无论世界如何动荡,他都会守在她身边。
元香的心微微一颤,不等思绪回转,她已经下意识伸出手去,并不是推开,而是揪住了他的衣袖,又觉得不够,仿佛怕他会抽身离去似的,她再往前一点,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双臂小心翼翼却又急切地环上他的腰。
动作笨拙而急促,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能托住自己的东西,仿佛只要靠得足够近,心里的不安就能被驱散一半。
陆允愣住,只觉此时埋进他怀里的人儿轻轻颤抖着,脆弱得让他心疼。
他本能地伸手将她揽住,手顺着她的背轻轻摩挲,想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于是低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元香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这份贴近能抵挡一切不安。
阿允低下头,目光柔和如水,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旁的发丝,动作轻柔。
意识到他的触碰,她微微仰头,呼吸微促。阿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感受到她微微的回应,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拢住,略微加重了力度。
视线交汇间,阿允缓缓俯身,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唇,眼底的柔光逐渐被难以掩饰的渴望所替代。
下一瞬,他再也无法克制,唇压上她的唇,汹涌而又直接。
元香整个人怔住,随即心中涌起一种放开一切的冲动,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身体完全贴合,回应着他汹涌的热烈。
唇齿间的温度不断攀升,带着几分不顾一切,阿允的手掌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贴近自己,低低呢喃,“抱紧我。”
刹那间,他的身体缓缓前倾,将她轻轻压向被褥,床板下的微微震动让元香的呼吸更急促,唇齿间的缠绵让她的胸口翻涌着一种甜而炽热的慌乱。
她的眼睛半闭,呼吸断断续续,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哪怕有一瞬的惊惶,又马上沉溺在这一刻的温度与情感里。
“元香”他低声在她耳畔唤她,声音沙哑得发抖,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在此刻找到出口。
炭盆里的火光摇曳,屋子里愈发暖热,四周的光影都似乎模糊了,只剩下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处。
就在这份炙热与缱绻攀升之际,元香忽然感觉鼻尖痒意一闪,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撩拨。
她忍了忍,眉心微微皱起,眼睫轻颤,阿允敏锐地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手指还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仿佛在疑惑她的反应。
下一刻,元香猛地侧过头,几乎来不及思索就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阿嚏!”
一个小意外在此时的静谧里炸开,打断了所有的缠绵。
元香愣了愣,耳尖倏地泛红,双手还僵硬地搂在他脖颈上,心中暗暗懊恼:糟糕,自己也太煞风景了吧。
阿允一瞬间怔住,随后低低笑出声来,他俯身,额头贴着她的鬓角,又顺势埋进她的颈窝,肩膀微微震动。
一时间她的耳畔全是他压抑不住地低笑声。
元香眯眼,这人笑得也太开心了吧?一时着恼便要推开他,这人压得她快透不过气,呼出的热气全都扑在她颈侧,带着些痒意,惹得她缩了缩脖子。
阿允终于忍笑,顺势撑起身子,又伸手将她轻轻扶起,安置在床头的靠垫上。
做完这些后,他低头凝视着她,唇角不自觉弯着,眼底氤氲着未散的柔情。
见她发丝散乱,又动作自然地伸手将其顺到了耳后。
面对眼前人此时亲昵的动作,元香撇过眼刻意没去看他,却在无意间瞥见身下凌乱的被褥时,上面全是两人刚刚交缠时留下的印迹,面颊霎时烧得更厉害。
她在做什么?肯定是烧糊涂了!
“都睡了大半天了,”他声音低缓,带着未散的笑意,“饿了吗?我煮了小米粥,先吃些,然后再喝药?”
“嗯”元香低着眼轻声应了,努力让自己看着自然些。
她觉得自己得先冷静一下,这人一直在自己跟前,她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但在陆允眼里,此刻的她柔软而娇羞,修长雪白的脖颈上面几处浅浅的吻痕若隐若现,刚刚两人无限贴近的画面犹在眼前,让他心底一时悸动不已。
他微微俯下身,轻轻凑近她鼻尖。
元香闻声微微一颤,轻轻侧开头,避开了这个吻,“那个会传染的”
“唔”开口的话都没说完整,下一刻,阿允的唇便毫不犹豫地覆上来。
不同于刚刚,这个吻带着明显的霸道意味,紧贴着她的唇,掠夺了她所有的呼吸,带着不可抗拒的占有感,每一次深深的触碰都仿佛在无声宣告,这是属于他的。
片刻后,两人缓缓分开,额间仍紧紧相抵,彼此呼吸紊乱。
陆允满意地凝视着她,看着她被自己亲得唇瓣嫣红,他低低开口,声音沙哑而诱人:“要传染刚刚已经传染了。”
元香早已缴械投降,胸口的起伏急促而微乱,整个人软绵绵地靠着他,怕他再来,抬手推他的肩膀,“你不是说先吃东西么?”
阿允唇角轻勾,眼底闪着调皮的笑意,靠得更近些:“骗子,还说不喜欢我。”
第134章
陆允退出元香的屋子,顺带着动作迅速地把门给关上,唯恐屋外的寒风有一丝渗进来,再让元香受冻。
室内重归安静,元香整个人缩进被褥里,连脑袋都埋了进去,不留下一丝缝隙。
她摸了摸自己脑门,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醒?难道是已经烧糊涂了?
可摸着摸着,她也没觉着很烫啊?
刚刚好像是自己先伸手抱住他的,然后紧接着就发生了后面不可控的事了
那些旖旎的画面一时又浮现,元香躲在被子里甩了甩脑袋,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了。
这是她第二次与阿允亲吻,两次都是这样明明应该第一时间推开他,可理智在那时总是形同虚设,剩下的只有被牵动的心与无法掩饰的渴望。
而且这次她发现,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在那一吻一触间,隐隐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无论是身体上的悸动,还是心底被填满的踏实。
想到这儿,躲在黑暗里的元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头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滚烫得让她心口乱跳。
她猛地缩回手,将脸埋得更深,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所以自己真的是喜欢他?
至少身体上好像是这样。
等陆允热完粥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床铺上的元香已经把自己拱成圆滚滚的一团,只露出一点凌乱的发丝在被子外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等她软团子似的被拉出来时,元香闷得满脸通红,呼吸都乱了,比起方才亲吻时更要红上几分。
陆允低低笑了一声,指尖点了点她额头,无奈道:“傻子,再闷一会儿就该熟透了。”
好像这样做别人就看不见她了似的。
元香还没准备好要这么快面对他,刚刚的亲密太过突兀、太真切,她的脑子还乱成一团,现在就被他这样轻松地拎出来,心里既慌乱又羞涩。
她眼神闪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允已经将热气腾腾的粥端到她面前,低声道:“趁热喝。”
小米粥的香气带着股温润的甜意,她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元香微微抬手,正要接过碗,阿允却比她更快,手里的勺子已经送到她唇边,“我喂你。”
手还悬在空中,她微微愣住,眼睛睁大了一瞬,脸颊又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像是被他的声音牵引,元香低下头,微微张口,任他小心翼翼地喂下一口粥。
小米粥温润香甜,入口绵软,带着微微的颗粒感和淡淡的清香,元香轻轻咀嚼,感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落下,原本躁动的心绪也在慢慢舒展。
她偶尔抬眼,想偷偷打量他的神情,看到阿允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神闪烁间又慌忙移开。
阿允注意到她的动作,没开口说什么,眼底却是闪过一抹笑意。
一下子整个屋子又静得只剩下勺子碰碗的轻响、还有她轻微的吞咽声。
这一刻,她的眼底也不自觉地柔软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和她。
喝完粥,又喝完药,她感觉整个人都舒适不少,人也没有睡前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了。
阿允在一旁收拾刚刚用过的碗盏,修长的手指抚过碗沿,将它们一个个叠好,动作利落而安静。
元香靠在床头,半倚着被褥,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眉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轮廓清晰又深沉,显得格外清俊。
阿允这边已经收拾完,动作像是下一刻就准备转身出门去。
元香心里一阵气恼,心道这人现在倒跟个没事儿人一般,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别的要对她说的吗?
她自己虽然也没想好,却又忍不住想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
犹豫间,她还是适时开了口,却又欲言又止:“你”
阿允听见声音脚步微微一顿,手下动作停住,回头看她,“怎么?”
“我有话要说,你坐下。”这话明明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但她此时声音软软的,听在别人耳里毫无攻击力。
阿允见她吃了东西又喝了药,脸上血色恢复不少,精神头比先前也好些,随即点点头,一副格外听话的模样。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床边,动作不紧不慢的。
坐定后,他微微前倾,认真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透出一种耐心等待的姿态。
屋里这时忽然安静得只能听见炭火盆里火苗轻轻跳动的声音。
元香思考着该从哪里开口,视线在地面和阿允的脸上来回游移。
便是她这幅犹犹豫豫的样子,他看在眼里,也没主动接过话头,他就这么静静等待着,像是如果今天元香不主动开口的话,他就会一直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这样吧。”
她脑子里其实有不少话要说,关于他的还有她的心意,可真到这一刻,才发现这是她最想说的,也是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说完,她垂下眼眸,指尖不自觉地紧紧揪住被角,此时等待着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阿允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慢慢勾起,眼底漾开点狡黠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这样是哪样?嗯?”
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好像要把她心底的小心思全都拆穿,同时也偏要故意装傻似的,等她自己说出口。
元香听了认为他是在拿腔作调,抬眼狠狠瞪他。
阿允见她这副模样,怕她真生气了,笑意一敛,整个人微微前倾,干脆在床沿坐下,将她小心揽进怀里。
他低声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当然愿意。”语气郑重,还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悦,最后轻轻叹了一句:“幸甚之哉。”
元香缓缓靠在他肩上,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
就这样吧,她在心底默默想着。
脸颊贴着他的衣襟,听着他有力而稳重的心跳声,她觉得就这样很好
好好地睡了一晚上,又吃了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元香就觉得自己身子轻快了许多,头也不再昏沉。
不过阿允还是叮嘱她再歇上一天,把病根彻底养透才好。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阿允倚在床头,此时与她并肩坐着。
他身子修长,肩背宽阔,隔得近了,元香能听见他呼吸的起伏。
元香抱着被子,慢慢往下缩了一点,像只猫似的挨过去,阿允侧了侧身,顺手把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冷松气息,像是冬日山林间的冷冽空气,还混着若有若无的柴火烟味,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的发丝蹭在他颈侧,带着微微的凉意,而他掌心覆在她的肩上,安稳沉定。
阿允见元香无聊地开始拿手指一圈一圈地绕自己的头发,便开口道:“要不要去冬钓?”
“冬钓?”元香立马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像是瞬间被点燃了兴致。
阿允见状,唇角微弯,点点头解释道:“后山的湖面上结了冰,冬日里鱼儿最是慵懒,不会乱窜,此时正是最易上钩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幅在课本上才见过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意画面。
雅!实在太雅!
她眼眸愈发亮了,支起自己的身子,兴奋地点点头:“好啊!”
阿允见她雀跃的样子,便让她先起床穿戴好,自己则去做准备。
听到要出去玩,元香一下子精神大振,翻身下床,三两步挪到梳妆台前,先把乱发理顺,仔细地扎好发辫,又挑了一件厚实的棉袄穿上,动作间多了几分迫不及待。
推开门来到院中,冬日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这个时辰是一天里最为舒适的时候。
院子里早已摆好几根竹竿削成的鱼杆,鱼线整齐卷好,静静放在矮凳上,只差最后上饵。
正这时,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二果、三喜一前一后跑过来,手里还晃着一个竹筒,兴奋地喊:“阿允哥,虫子拿来了!”
元香好奇地偏头望去,只见竹筒里翻滚着一团鲜红的虫子,细长柔软,像一条条小小的火线在蠕动,蜷曲舒展间泛着微微的湿润光泽,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毛,却也忍不住盯着看。
“这是哪来的?”她忍不住问。
“阿姐,你起来了!?”二果知道元香昨日开始就一直睡着,现在见她好好的,自是很高兴。
高兴之余听她问起这虫子,爽朗道:“菜地里头的呀,阿允哥之前就说让帮着攒,说鱼儿最爱吃这个虫子了。”
元香有些讶异,原来他并非一时兴起,竟是早就打算去钓鱼?这些装备都准备地这么齐全。
阿允这时正低头理鱼线,听见动静抬眼一望,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顿时皱了一下。
他身走进屋里,片刻后又出来,手里多了一件厚实的羊皮袄,直接给她披在肩头,“穿上些,你还没好全。”
这羊皮袄一披下去,厚厚一层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衬得身形圆滚滚的,像个毛茸茸的小熊。
三喜也有此感,在旁边扑哧一笑:“阿姐,你变成熊啦!”
虽是冬日,但眼下还没到数九隆冬,穿上这厚实的羊皮袄未免显得早了些,不过她心里知晓这是他的好意,眼角弯起,还是将身上的袄子拢了拢。
二果眨巴着眼睛,先看看自家唇角含笑的阿姐,再瞧瞧今日特别温柔体贴的阿允哥,心里暗暗觉着奇怪,觉着今日他俩好似格外亲近。
尤其是当阿允哥轻拉过阿姐的手,把她裹进厚厚的羊皮袄里的时候。
二果忍不住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有几分像他记忆里阿爹阿娘相处的样子?
第135章
后山湖畔,此时天地一片清寂。
今日湖面上果真结了一层冰,远远望去像覆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玉,现在这时候此地大概也就他们几人来,一时显得空旷又静谧。
只不过眼下还未到数九寒天,冰层并不算厚,光洁得能映出天光人影,看上去清亮同时却也脆弱。
阿允特意嘱咐几句,“人是万万不能踩上去的,一旦失足跌入冰水,后果不堪设想。”
他带着她们绕到湖边一处背风的小洼地,环顾四周,挑了块冰面结得均匀的地方,便俯身拾起几块坚硬的石子,只见他手腕一转,手里的石子便利落地滑出一道迅疾的弧线,随后“咚、咚”几声后碎冰四溅,透明的冰层裂开好几块,露出底下漆黑的水面。
二果和三喜见状,兴奋得一蹦三跳,巴巴地凑上来围着阿允和元香转圈:“待会儿我能钓到鱼吗?现在的鱼会不会特别大啊?”
以前他们就听大人说过,冬天的鱼因为养得时间长了,所以要比其他时候来得又肥又大。
阿允随手将鱼竿递给他们,带着点笑意:“你们若有耐心,自然能钓到最大的那一条。”
他俩自然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当然会!”
不多时,四个人各自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握着竹竿,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湖面冰眼处静静泛着水光,鱼漂偶尔轻轻一颤,二果、三喜就立马激动得直叫唤,忙不迭地提竿,不过也可想而知,收上来的次次是一片空空如也的清水或者是绿油油的水草,惹得他们一边嘟囔一边又马上更认真地盯着水面。
山林里确实要比村子里冷得多,风一吹过来,带着股子冰凉。阿允便在一旁拾了干柴生了个小火堆,又支起小茶壶开始煮茶,茶香伴着热气袅袅升腾,氤氲的暖意散开来,到底驱散了几分寒意。
他就在元香身边坐下,两张小马扎连同鱼竿都靠得极近。
又怕元香受冻,阿允先是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觉出有一丝凉意,便索性一整只手包住她。
他的掌心又宽又暖,指腹一点点慢慢收拢,元香侧过脸,对他莞尔一笑,道:“我其实挺暖和的。”
这才刚坐下没多久,她又穿得厚实,身边还有火堆燃着,确实不觉得冷。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后,隔壁俩孩子开始坐不住了,他俩起初确实是认认真真地守着鱼竿,可空坐了好一会儿都没钓上来鱼后,就没那么多的定性了。
他俩把鱼竿往地上一撑,忍不住凑到阿姐和阿允哥跟前左看右看。
三喜一会儿摸摸元香的衣服袖子,一会儿又去阿允那儿说说话。
无聊得紧时,两人干脆蹲在冰口边,拾起小石子往湖面上丢。
“咚”一声沉闷的响动荡开,逗得他们咯咯直笑,连着又丢了好几颗,大概是在比谁扔得响。
元香见状,忙压低了声音朝他们嗔道:“哎!别闹了,你俩没事儿去捡柴,鱼都要被你们吓跑啦!”
二果和三喜听得一愣,先是互相对望一眼,接着忍不住捂嘴偷笑。
然后二果扔掉手里石子,牵着三喜跑去林子里找枯枝,脚步咚咚的,像两只小兔子。
终于算是安静下来了,湖面上只余鱼漂随风轻轻晃动。
没一会儿,阿允手里的鱼竿忽然微微一颤,浮漂在水面上连连点动。
元香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瞧着比阿允还紧张,立时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那小小的动静。
阿允倒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先略略按住鱼竿,任由鱼挣扎,待浮漂猛得一沉,他才手腕一抖,竹竿轻轻一挑。
“哗啦!”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带着水花被拎了上来,在寒光里使劲儿扑腾。
元香雀跃异常,都站起来去看那鱼,声音清脆:“真钓上来了!原来这儿真能钓到鱼啊,一开始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呢!”
阿允正低头取鱼,听她这么一说,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笃定与一丝打趣,“有我在,你还怀疑什么?”
说罢,他顺手把取下来的鱼放进带来的水桶里,清水一溅,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儿顿时激起几朵水花。
元香还是挺少见这么臭屁的阿允,心里自然不服气,既然他已经成功钓上鱼来了,此时她也信心倍增,立马把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双眼紧紧盯住湖面上的鱼线,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阿允瞧她这副模样,眼角微微挑起。
可等到阿允又不紧不慢地钓起第二条、第三条时,元香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的鱼跟他认识似的,统统都往他那边凑?为什么就偏偏只咬他的却不咬她的钩?
又见他已经接连钓上几条,而自己还颗粒无收,元香到底忍不住了,有些不满地抱怨:“你离我这么近,这鱼过来了都去吃你的饵了。”
阿允闻言,眉梢一挑,“这鱼饵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你我的区分?”
元香觉得当然有区分了,“那为何它们只吃你的,不吃我的?”
他慢悠悠收了鱼线,侧头看她一眼,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兴许是它们跟你一样。”
元香自然没听明白,疑惑地看向他时,他又慢吞吞地补上一句,声音低沉而轻佻:“跟你一样,偏爱我。”
元香一时嗔怒地瞪他。
这人真是!
臭!不!要!脸!
阿允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笑意涌上,但怕她真生气了,连忙俯身去拉她的手臂,轻轻挨近,“好了,谁钓上来还不是一样?要不我跟你换个地方?”
说着,他微微俯下身,在她因为薄怒而略有些泛红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你!”元香一惊,慌忙抬手捂住脸,轻拍他一下,声音里带着心虚,还夹着几分羞涩:“在外面呢!要是被他俩看到怎么办?”
阿允听她这么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看到怎么了?有什么必要瞒着他们么?”
“再说,也是时候跟孩子们说了吧,难道我们俩在一个屋檐下还要偷偷摸摸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不容争辩的笃定,好似这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元香这边还纠结得很,她还想慢慢适应自己喜欢阿允的事实,要是这么快把他俩的事情在孩子们面前摊开来讲,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而且觉得有些太仓促了。
就像两人明明刚刚才开始恋爱,谁会马上想到要跟家里人说呢?
“或许可以先晚点让他们知道,以后找个好时机从长计议,你说好不好?”元香垂着眼,小心地揪起他衣袍上的一角,语气里带着商量和探询。
阿允见她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开始纠结、犹豫,明明自己都有几分不愿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想法告诉自己,自然是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珍重。
这一刻,他心里微微一颤,柔软得像被轻风拂过。
他也知道让她答应跟自己在一起已是不易,现在自然就不能再心急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涌起一股想要呵护的冲动,握住她的手,“好啊,都依你,我可以等。”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暖意。
元香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心头一暖。
又听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刚刚还略带紧张的她高兴地扬起一张笑脸,眸子带着清亮的光彩,“阿允,你最好了。”
陆允看她这副生动而明媚的模样,唇角也微微上扬,心里一动,几乎忍不住俯身凑过去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可惜刚刚已经被偷袭过一次的元香此时可警觉地很,轻巧地侧开头,两手抵在他的胸前,嗔道:“在外面呢。”
阿允无奈地看着她,不再轻举妄动,随后又点点头,一幅已然了解又话里有话的样子,“好吧,我知道了,在外面不能亲。”
果真没一会儿,二果带着三喜,手里捧着不少木柴回来了。
见他们才离开了一趟的功夫,就惊喜地发现木桶里这时候已经装了有三四条活蹦乱跳的鱼,二果忍不住拍手大叫:“钓上来了!钓上来了!”
三喜也兴奋附和:“阿允哥好厉害!这鱼好大啊!”
元香听得一晒,见这俩孩子理所应当,没有片刻犹豫地就以为这鱼都是阿允钓上来的,心里微微一拧,虽然他们的感觉没错吧,但自己总是有些暗暗较量的想法。
她忿忿地想,她就不信了,今天难道她一条都钓不上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坐直了身子,沉默着把鱼竿握得更稳,眼神更为专注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阿允见她暗自努力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然后过去蹲在她身旁,耐心示范着钓鱼的要领:如何调整鱼线的松紧,浮漂的细微动作该如何把握,手把手地帮她稳住鱼竿。
就在阿允正教她如果鱼上钩的时候该如何稳住鱼竿的时候,元香感觉到杆上连着的鱼线猛得一沉。
她紧张地、开始自发地用气声说话:“阿允,好像有鱼上钩了!而且好重啊!”
她话音刚落,鱼漂在水面上急速颤动,明显就是有鱼在狠狠拉扯着。
阿允在她边上低声鼓励:“稳住,先慢慢拉上来。”他伸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腕,帮她调整角度,让鱼线保持张力。
元香听着他平稳而沉着的声音,心里莫名安心,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动作,手腕微微颤动,但力道渐渐稳住。
二果和三喜也在边上屏息观看着,目露紧张和期待。
随着“哗啦”一声,终于,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元香稳稳地拉出水面,她惊呼一声,“有了!”
水面上跃起的鱼身肥硕结实,青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还闪着光泽,鱼身弯曲有力,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甘和挣扎。
元香紧握鱼竿,等看清了这鱼的全貌,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和兴奋,“这么大啊”
她真的钓到了一条好大好结实的大青鱼!
阿允已经及时拉过她的鱼线,将青鱼稳稳放入木桶里,鱼一入水,顿时在桶中蹦跃翻腾,水花四溅,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瞧着活力十足。
元香忍不住笑了,脸上带着得意与喜悦,阿允微微弯起唇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宠溺与欣赏:“有天赋啊,孺子可教。”
第136章
二果和三喜此时正蹲在火堆边,认认真真地往里添着干柴,偶尔还刻意凑得近些,恶作剧般哈口热气,白雾在火苗上升腾间瞬间弥散开来,然后两人就笑得嘎嘎乐。
小陶壶被架在火堆上,水汽渐渐翻滚,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茶香在寒风里弥漫开去。
元香双手捧着一盏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温润的热气立刻驱散了些许寒意,她顺势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指尖有些微凉。
阿允看在眼里,身子一倾,凑近她些,声音压得轻柔:“可是冷了?要不回去了?反正也钓得差不多了。”
边上的木桶里此时已装得满满当当,随着鱼尾拍水,溅出点点寒凉水花,六七条鱼在桶里挤成一团,个个膘肥体壮,都没地腾挪,桶沿都快被顶得晃了几下。
元香低头看了一眼,今日收获也算蛮多,觉得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再者坐得久了身子渐渐发凉,寒气从脚底一寸寸往上蔓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想着昨日才刚刚退烧,可不能再受一回风寒了,便点了点头,“走,我们回去吧。”
此时正蹲在他俩身后,一直观察着两人的二果忍不住眨了眨眼,还轻轻伸手捅了捅身边的三喜,示意她看。
三喜正蹲在火堆前,双手摊开烤火,正被火光烘得两颊红扑扑的,接收到二果的动作,她一愣,仰起脸茫然看向他,见二果用力朝某个方向努嘴,她才慢吞吞转头去看,这片区域现在也就阿姐和阿允哥坐在那儿,但除此之外她实在没看出个什么来。
三喜挠挠头,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问道:“二果,你让我看什么啊?”
二果一副“你真笨”的表情,撇了她一眼,嫌弃地咂咂嘴,随即凑近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没发现么?阿姐和阿允哥最近的关系好好,比以前的日子里要亲近得多哩。”
三喜眨巴眨巴眼,又转过头往阿姐那儿瞅一眼,阿姐和阿允哥哥此时肩并肩坐在湖边,偶尔低声说笑,模样倒是如二果说得那般和气亲近。
她依旧一脸懵懂,跟二果一起小声说话:“亲近?他们之前不就是这样的吗?阿姐本来就对阿允哥哥一直很好的呀。”
“那以前他们俩也没有靠得这么近,他们还手牵手,刚刚阿允哥还摸阿姐的脸,很亲近地问她冷不冷呢,我刚刚都看到了!”二果继续小声,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他学着阿允哥的做法,搓了搓三喜的手,“就像这样子!”
“算了,不跟你说了。”见三喜还是一脸懵的样子,二果心道她到底年纪还小,还不懂这些事儿呢!
说完这些,他轻轻咬了唇,脑中快速盘算着,若是阿允哥跟阿姐像爹娘那般在一起了,那阿允哥就成自己姐夫了?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自然是高兴的。
以前他就想过阿允哥要是跟他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保护他们就好了,现在看来要真的实现了,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那边阿允已经把带过来的东西都顺道收一收,然后他们满是收获地回家去了。
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元香见到了一段时日没见的罗六。
罗六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肩上随意搭着披风,脚边还堆着一个大麻袋,只是大冬日里长途奔波,眉眼间多了几分风霜倦色,靴子上还粘着未化的雪痕,看着比往常狼狈了些。
“许久不见啊。”元香抿唇一笑,语气却凉凉的,带着几分揶揄,“今日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上我家的门了?”
她见到这人心里还有几分气,这个罗六,上回拿了一批货来求她做类似的东西,她接了后帮他重新设计,打了样品出来,后面他只来过一次,交了定金,说后续的事让她们继续定着做,结果后头就真得人影全无了。
那批东西里不少细节需要跟他这个甲方当面商量,她还特意亲自跑去他家找过人,自然是扑了个空的。
当时她真想找到人后揪住这人衣领子问一问,这货你还要不要了?
这种做生意的法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如今再见面,自然对他没好气。
罗六自知理亏,抬手摸了摸鼻子,赔笑道:“知道你找我,我这儿不是紧赶慢赶地过来了么?”
然后又从他脚边的麻袋里拎出一只硕大的羊腿,瞧着比人的手臂还长,油纸层层包裹,口处还沾着些许油渍,肥得很,隐隐还透出一股新鲜的膻香。
他举到元香面前,说话带着讨好的意味:“这可是咱这边山上放养的羊,肉紧味鲜,用炭火烤出来最是好吃,今日特地给你捎来的。”
这阵子他确实忙,前些日子跟着车队一路奔波去了南边一趟,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总算赶在腊月之前把手里囤积的货给卖了个干净,这也算是年前最后一桩买卖了。
如今天色一天天冷下去,路上行人稀少,买卖更是难做,他过年前决定就待在家不再出远门了。
元香接过他递过来的羊腿,手里一沉,透过油纸能感到里面筋骨分明,肉质紧实,分量极足。
见他还算有点良心,她脸上露出点笑,瞧着这羊腿想了想,道:“羊腿确实烤着吃最香,正好今日咱们钓了不少鱼,这样,里头的一半用来用来炖着吃,剩下的一半咱们烤着吃,阿允你说怎么样?”
阿允细细听着元香跟自己商量晚间的吃食,不时点头说好。
“正好今日家里食材多,不如把金凤姐一家还有阿蓉姐她们一起喊过来吃饭,大家热闹热闹。”说完元香就喊了二果、三喜来,嘱咐他们去这两家说一声去,要是再晚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晚食就不方便了。
罗六这才把视线落在一直静静站在元香边上的阿允身上。
这没瞅他之前倒还好,一瞅倒让他心里一惊,眼前的男人虽然依旧是那副好模样,但他就是感觉这阿允跟之前他见过的那个不一样了。
以前的阿允,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元香身后,眼中时常带着几分迷茫与不确定。
因为初次见面两人有过误会,即使说开了之后,后头的几次见面他对着自己眼中明显都含着不少的敌意,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罗六甚至觉得这人在自己周围画了一个无形的圈,圈里只有元香可以随意进出,若有人不小心踏入,他的目光便会立刻锐利起来,带着不容侵犯的警告意味。
但是此刻这人眼神坚定沉稳,神情从容自然,举手投足间透着内敛的自信与温和的威仪,让人只一看就能感受到他与过去那个略显青涩、又带着防备的阿允判若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短时间内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阿允自然接收到了罗六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不过他脸上依旧挂着一幅温和、好脾气的神情,还微微朝他点了点头,随后提起水桶朝灶房走去的时候顺道说了声:“你请便。”
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派头。
罗六愣在原地,简直一幅见鬼了的震惊模样。
元香刚吩咐完俩个小的,听到晚上会有好多好吃的,这俩撒腿就跑出了院子去村子里喊人。
等回过头来再跟罗六说话时,就见他一整个又惊讶又错愕的样子,僵直地站在那儿。
“怎么了?”元香见状微蹙眉头。
罗六神情僵硬,先是扯起笑,说道:“你们倒是有雅兴啊,大冬天的出去钓鱼。”
顿了顿,又把话题转到阿允身上,“这阿允他怎么瞧着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元香见他问起这个,觉得这也没什么,反正是村子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便把最近发生的跟他说了。
原是这样
罗六听完若有所思,心中暗道:果然,自己当初见这阿允第一面时的直觉没错,这人绝不简单!
可等元香又说阿允不过是个父母已经去世的普通人时,他不由得嗤鼻轻笑,这绝对不可能!
真是普通人的话,举止间会时不时地透出凌然的压迫感?又怎会有满身杀意?还有这般好的身手?
他回想自己这些年随镖队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可不少,也曾遇过几次不要命的山匪,但像阿允这样的,他确实还是头一次见到。
所以,罗六心中暗暗猜测,这阿允定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真是那样一个人,既然身体已大好,也记起了过去的事,如今却偏偏愿意窝在这偏僻的小乡村里,不声不响,这是打算做什么?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元香身上,这小姑娘模样自然是很好的,他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肤色白净透亮,眉眼清丽,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爽利利落。
罗六心中一动,暗暗心道:难道真是为了女人?
元香见今日这罗六动不动地就愣在一处不知在沉思什么,奇怪得很,推了推他,道:“你的那批货做的差不多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罗六听她提起,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搓搓手,笑着点头道:“要的,要的,自然是要的。”
“跟我去后头吧,现在那批货主要是金凤在负责。”说着便领着罗六去了后院的窑房。
不多时,院子里早早生起了炭火,红彤彤的炭芯噼啪作响,热气腾腾,把原本带着寒意的冬日烘得暖融融的。
接近傍晚的时候,这时间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元香提前将罗六带来的羊腿用盐巴、花椒、葱姜腌制好,此时是大山哥将它架在火上慢慢转动着烤着,羊腿外头的皮被炭火烤得吱吱作响,油汁顺着滴落在炭火上,立时带出一阵“嗤啦”的声响,伴着一股勾人食欲的香气弥漫开来。
另一边,几条鲜活的青鱼被阿允收拾干净后,用竹签穿好,也架在火边,烤鱼散发出独特的焦香味,与羊腿的浓郁肉香交织在一起。
四个孩子一个个地全都围在火堆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边烤火取暖,一边不时用竹片轻轻拨动炭火,好让火候更匀些,这样烤得也更快些。
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红扑扑暖洋洋的,眼睛亮晶晶的,食物浓郁的香气直叫人忍不住流口水。
元香这时拿着刷子,细细在羊腿上抹上一层调好的酱料,香料遇火立时又添一层浓香,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嘴馋。
大山哥坐在旁边,手里帮着翻动鱼串,低声笑道:“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
赵阿婆和阿蓉姐听二果、三喜过来传话时,说的是元香喊她们去家里吃烧烤,当时二人还愣了一下。
她们也纳闷呢,这烤东西吃,平时在他们这儿还是比较少见,做饭就是烧火架锅,蒸煮炖来得多,而在野外赶路、临时没有锅灶的时候,才会就地生火,把一些野味或者是随身带的干粮拿来烤着凑合凑合。
不过既然人家喊了他们来,既不好驳了人家的意,也不好空手去,就各自带了家里存着的一些什么山芋头,玉米棒子,野葱蒜头这些能烤着吃的一齐过来了。
此刻赵阿婆也坐在火堆边上,原本她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哪怕到人家家里做客也是立马撸袖子干活帮忙的,但元香特地嘱咐了,让她今日就坐着等着吃就好,她也就笑着受了她的好意。
看着用了不少调料腌制好的大羊腿、鱼、还有他们带来的食材作为配菜一并丢进了炭火堆里,这做法瞧着可讲究多了,还有这满院子的香气,香得叫人都找不着北了!
她不由地在旁边啧啧感叹:“还是元香这丫头会享受啊”
元香家的灶房里热气氤氲,灶膛口前蹲着添柴烧火的正是阿蓉,她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又有些稀奇地抬头去看那边正忙活的阿允。
只见他卷了袖子,神情专注,手中一柄明亮的菜刀上下翻飞,先是三两下便将鱼鳞刮得干干净净,鱼腹一开,内脏去得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刀锋在鱼骨间游走,划开时几乎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早已熟稔于心。
动作干净利落地连阿蓉这种常年下厨的人都看得暗暗咋舌,瞧他这手法,才知道原来阿允是这么会做菜的。
待一切妥当,他又将豆腐切成整齐的方块,撒上葱姜,鱼块入锅,清水一冲,汤底渐渐泛起乳白的色泽。
锅中蒸汽袅袅升起,伴随着鱼汤的鲜香渐渐弥散开来,元香刚进屋立时就闻到了。
阿允顺水舀了一小碗给她尝。
元香接过热气扑面的鱼汤。
阿允看着她被热气熏得面庞红润,唇角一弯,“味道怎么样?”
鱼肉鲜嫩,鱼汤味道也特别鲜美,她眼睛一亮,立时点了点头,“好喝!特别鲜!”
说着,她还把碗里剩下的鱼汤一并喝完了,眼角带笑,显然是真心喜欢。
阿允闻言,他唇角轻轻勾起,眼神却比笑容更深,“喜欢就好”。
而此时的阿蓉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觉得这两人之间蕴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氛围。
她也立马也明白过来,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抹笑意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欣慰,心里暗暗感叹:“啧,这两人可真是”
天色已暗,元香让人将家里的凳子都搬到外头来,然后又添了个炭火堆,烤得人暖洋洋的,这样在屋外也感觉不到多少冷了。
一伙人就这样围着火堆边上开吃。
烤架上的羊腿已经被烤得金黄油亮,外皮微微焦脆,阿允正拿刀切肉分给大家,里面的肉汁还轻轻渗出,肉质看着紧实又带着嫩滑。
大家伙儿左手拿着羊肉,右手端着鱼汤,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除了烤羊腿、烤鱼这些肉食,他们带来的配菜,山芋头,玉米这些也是烤得焦香味十足又软糯得很,跟平日里很是不一样的味道。
正好上次阿允做的葡萄酒数数日子也差不多能喝了,元香便给大家各倒了杯尝尝。
葡萄酒液深红透亮,轻轻晃动的时候,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流下,还带着股带着果香与微微的甜意。
金凤先轻抿一口,眼睛微微一亮,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这果酒酸甜酸甜的,还喝不醉人,等我回去也酿一些。”
在场的女眷大都爱喝这葡萄酒,果香甜润顺滑,带着些许微酸的层次感,酒意不烈,很是柔和。
元香见在座的几个孩子一时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酒壶,只好道:“虽然是果酒,但到底是酒,只能喝一杯哦。”
“好!”他们齐声答,一杯就一杯,喝到就是赚到!
不过这罗六尝了一口酒后,眉头微微一皱,摇了摇头,随口道:“太软和了,甜腻腻的,喝不惯啊。”
元香看大山哥也没怎么喝这酒,想着他们可能不爱喝这甜酒?
她想起之前盖新屋的时候,家里正好剩下几瓶烧刀子,顺手又去找出来开了给他们,想着这酒应该够劲道,正好补上他们的口味。
大家伙儿就这么围在一起坐着,目光柔和,边吃边喝边聊着家常。
罗六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人,加上在场的人他都见过几次,已经熟络得很,大山又是个不错的酒搭子,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碰着酒盏,席间气氛越来越热烈。
不多时,罗六脸颊染上了酒意的红晕,眼神微微迷离,唇角时不时勾起一抹不稳的笑意,心中涌动着一股冲动,似乎随时想要倾泻而出。
他的视线时不时地飘向同在席间的阿允,眼底闪着几分醉意下的好奇与警惕。
刚刚大山问过阿允同不同他们俩一起喝,但是被他以还要忙灶房里的事情为由给拒绝了,所以到现在他也只喝了几杯葡萄酒。
罗六醉意上涌,自然看不顺眼,嚷道:“一个大男人喝这些娘们兮兮的酒,还有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大山闻言脸色微变,知道罗六是醉了说醉话,连忙劝道:“哎?可别这么说”
不过被罗六嗤了句“娘们兮兮”的阿允仿佛没听见般,手里的酒杯稳稳举起,一饮而尽,唇角还带着一抹不以为意的轻笑,语气坦然:“我不仅爱喝,这甜酒还是我亲手做的,又有何不可?”
罗六愣了一瞬,随即脸色一阵扭结,被阿允这完全无所谓还大喇喇地承认的态度,也是弄得有些懵,心里暗暗咕哝:这人看来真是转了性了,脸皮更是厚了不少!
灶房里的锅里还留着不少豆腐鱼汤,阿允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便起身过去准备盛出来给大伙儿喝。
这时,罗六不知什么时候也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灶房,脚步微微虚浮,眼底带着几分醉意。
他扶着门框,晃了晃身子,带着红晕的脸色走向阿允,语气里有点气结,又掺杂着真诚的担忧:“我跟你说,我不管你留在这儿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是元香她就是一小姑娘,你要是有什么歹心,就算你很厉害,大家包括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放完这些狠话后,灶房里一阵沉默,只剩下锅里鱼汤的轻轻翻滚声。
阿允背对着罗六,微微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挑了挑眉,心里微微一动:这人在自己记忆里一直油滑滑的,自己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跟元香说话时常插科打诨的样子,也让他不太喜欢,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有这么一份真心和认真藏在酒意背后。
阿允暗自笑了笑,不过笑意还没维持片刻,“咚”地一声,阿允就感觉自己的背脊被砸了一下,立时转过身来,这人就倒在了自己身上。
元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乱糟糟的场景,罗六硬是摊在了阿允的怀里,阿允则是一脸无奈,眉头紧蹙。
刚刚她看着罗六摇摇晃晃地往灶房里走去,好一阵子也没出来,怕这俩人真起什么冲突,所以也跟着过来看看。
“他喝得也太醉了吧?”元香低声打量,忍笑道。
“我扶他去躺一会儿,让他醒醒酒。”说着阿允就扶起了罗六出了屋子,利落的动作里面看着竟然还多了份耐心。
元香心里意外,心道阿允不是蛮讨厌罗六来着?
第137章
清晨,天色刚亮不久,院子里此时还笼着一层薄雾,元香正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抱着被角滚了好一阵子后,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慢吞吞起身。
这大冬日的每日起早,离开暖和的被窝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了!
刚来的时候她拼命努力干活,那是因为不如此干的话就只能带着俩孩子饿肚子。
可如今生活渐渐宽裕起来,她便不想逼自己那么紧了,毕竟,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日子过得舒坦些,若是把自己累得连享受的余地都没有,那再多银钱又有什么意思?
她来到这儿,又不是奔着拼命当个什么首富去的,况且这东西,也不是单凭自己努力就能攀上的。
她自认小富即安才是她的人生信条,能吃饱穿暖,有闲有乐,比其他什么都强。
所以,她谋划着给自己放假已经好久了。
现在忙活的是要交给宝瓷斋的狸猫系列的新款,也是今年最后一批要出的货了,宝瓷斋的公告前几日已发出去,等这批货卖完,柳掌柜的店铺里便会拿出库存的常规款来撑市面。
这样算下来她手头的工事也就能告一段落,到时候便能给自己放上一长假,掰着指头数数,这假期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
光是想想就让她心里有几分小激动。
不过在她揉着还带着睡意的眼睛,推门出去的时候,抬头却见自家灶房的烟囱正袅袅冒着白烟,一缕缕高高扬起。
灶房里头是阿允一早起来正在灶房里做早食。
好像自阿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以来,除了昏迷不醒的日子,她就没见阿允晚起过,更别说睡什么懒觉了,感觉这生物钟已经刻在他骨子里了。
她心里实在佩服,感叹这么强悍的自制力,这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而且自上次阿允醒过来后,家里饭食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情,他都主动包过去了。
这么一来,她自己确实整个轻松了不少,只要管好窑房里的事情就好,但是又会忍不住想,既然阿允他现在已经恢复了,那一直忙着这些在她看来是有些琐碎的事情,他会不会觉得无聊呢?
陆允耳力极好,自元香的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就知道她已经起床了。
听见她慢吞吞地动作,再慢悠悠地往灶房这边过来,不由会心一笑。
“起来了?浴房里有热水,去洗漱吧。”见元香靠在门边看着自己,他温声朝着她道。
浴房的热水能在灶房的锅灶烧热了之后引流过去,这样的设计他还是第一次见,既方便又实用,让他不由得暗暗感慨着设计得精妙。
他其实早就觉得元香与别人有些“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即便她平日里会刻意隐藏起来,也难掩其锋芒与独到之处。
她为宋家人谋生所设计的手段,豆腐、腐乳这些少见的吃食做法,可以毫不犹豫地就传给他们
还有那些在他看来她亲手做的奇巧别致的陶器,以及屋内少见的巧思布局,另外她居然还熟悉不少稀有食谱。
陆允自成年起几乎没经历过缺钱用的日子,甚至有一段时间因为觉得人生实在晦暗而在外头极尽挥霍过,也自认吃过跟见过不少好东西。
而他眼中的元香,可以说得上是博闻广识,但她自小在村子里生活,她究竟是如何掌握与了解到这些新奇之物的呢?
要知道,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懂得那些自己从未见过、未曾接触过的东西的。
这些事情,以前的阿允不会去多想,但如今的陆允习惯了敏锐地观察别人,再加上元香几乎对自己毫无防备,这些东西就像一页页摊开的白纸,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不过,关于她身上的这些“不一样”,他完全没有戳破跟提出疑问的想法,她想说的话自然会跟他说,而他所求的不过是跟她一起过好眼前这安心平静的日子。
元香自然不会知道,就是起个早的功夫,阿允他已经在脑子里颇为曲折地盘算了这么多事情。
热气氤氲,灶上的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元香才一靠近,鼻尖便被一股浓郁绵甜的香气勾住了。
她眼睛一亮,惊喜出声:“你做了红豆圆子羹?”
锅里深红的豆子早就煮得如一团细沙一般,糯米圆子漂浮其中,此时微微透着淡淡的粉白,飘出的香气里夹着红豆的醇厚与圆子的软糯,她几乎已经想象到一勺入口时,红豆沙绵密、糯圆子软滑的滋味。
冬日里能捧着这样一碗热腾腾的甜品,真真是美极了。
她不过是前两日随口说起,没想到他就记下了,今日还做了出来。
阿允见她神色欣喜,脸上也显着笑意然后点了点头,又抬手指向另一口锅,锅中热气翻滚,元香一眼看过去,里头煮着的是冒着咸香味的青菜肉丝面。
他侧头看她,笑道:“你不是说喜欢那种半熟不熟,筷子一戳,蛋黄还能流出来的荷包蛋么?面条起锅前再把鸡蛋下下去,到时候应该能有这种效果。”
见他把早食准备地这么细致,元香心底一阵暖意涌起。
她又扫了眼自家的灶房,虽然灶台上因为备菜堆放了不少东西,但所见之处都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各就各位,柴火按大小分类码好,连角落的灰尘也不放过,整个灶房看起来井然有序。
所以,他应该也是喜欢这种生活的吧?
元香走到他身侧,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允低头,就见她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下一刻,她踮起脚尖,将一缕被水蒸汽熏得湿润的发丝顺到耳后,又顺势轻轻贴了贴他的肩,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元香的亲昵让阿允心里一阵熨帖,他很想顺势伸手把她揽入怀里,再亲亲她,只是此刻两手各自都拿着东西,心里想着不急于这一时,待会儿再“讨好处”也不迟。
于是,他只是轻轻笑了笑,低声开口:“去喊他们俩起床吃饭吧,饭食马上就好。”
元香点点头,走到两个孩子的屋子里,准备把他们喊起来,一同去洗漱。
看着两个孩子迷迷蒙蒙地揉着眼睛,一副起床困难的模样,元香也很是感同深受。
她自己小时候上学,也常常这样,起床铃到了之后哪怕再睡五分钟都觉得很奢侈。
这大冬天的,其实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原本没什么,但是最近传来的消息,让元香心里有些紧迫:这俩孩子可能很快就要上学堂了。
但是他们还从未学过字,如同白纸一般,毫无基础。
元香打算在他们入学前给他们补补课,好好地抱抱佛脚。
补课就从最基础的《三字经》开始,每日精读其中两行,再学写三个大字。
元香负责布置任务,而监督他们完成的,则是阿允。
令她惊喜的是,阿允不仅认字,再教导孩子们学习这方面还颇为有耐心,她暗暗庆幸,将这项任务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每天上午就是认字与练字的时间,下午则安排体力活动和玩耍,阿允总能想出许多好玩的项目,让他俩格外有兴致。
自家院子里,阿允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秋千,还竖起了一个草靶子,他用木头和弓弦亲手做了小弓箭,教二果和三喜练习射箭。
投壶、掰手腕、翻跟头比赛跟在他后头的俩人经常笑得咯咯直响。
“快起吧,阿允哥一早就做了不少好吃的,学完今天的作业,下午还要带你们去玩呢。”
俩孩子一听,不知道是想着好吃的早食更让人兴奋,还是期待下午的玩耍活动,翻身下床的动作也跟着麻利了不少。
至于上次元香提出过的用宋家人他们坐豆腐生意给自己的分红在村子里办学堂的事情,她是前阵子的时候,抽空代表了宋家人去了许里长家商量了一番。
许里长听她说出这想法,再听到她更是明明白白表态,愿意长期提供一笔钱财用来支撑学堂的运转,他整个人都愣了愣,随即神色中便涌起了难掩的激动。
“许家村的人都会感激你的。”他目光炯炯,盯着元香的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敬佩。
兴办学堂,教化子弟,这放在哪个地方都是大好事,可也都是大难事。头一桩难关,便是一个村子的财力,请先生、建屋子、置桌凳笔墨,样样都要花钱,许里长这些年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只是凭他一己之力,撑得了一时,绝撑不了长久。
他也曾经联合过本村跟隔壁几个村子的富户提出过办此事,但是因为诸多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搁置了下来。
如今元香竟开口说能“常年”支应,这就等于替他把最大的一块石头搬开了。许里长一时心潮澎湃,当下便表态,说自己也必添上一份,再去游说村子里另外几户有余力的富户,让他们也拿出些银钱,这样几方合力,学堂一事定能更快定下来。
许里长激动之余,也很是感慨,真没想到啊,当初那个领着县衙救济粮,生活都窘迫的小姑娘如今都能为村子里办这样的大事了。
果真,没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
据许里长所说,城里有位年近花甲的老秀才,学问颇深,一辈子却因种种缘由未能继续在科场得意。
听说这偏僻的许家村竟有心要办学堂,心中大受触动,竟欣然应下,要来担任这座尚未建成的学堂里的启蒙先生。
更叫人意外的是,他开出的条件并不苛刻:只需给他一间简易能居住的小屋,再按惯例提供些束脩,便已足够。
他只说:“若是这些村人的孩子里真能有一个能读出些本事,也不枉老夫走这一遭。”
眼下唯一的难题,便是还缺供孩子们读书写字的场地,现成的空屋已经不多,能容得下十几二十个娃娃同时坐下写字的,更是没有。
许里长的想法是在原有的祠堂旁加盖一间来做孩子们的学堂,另外再修缮两间屋子做那老先生的居所。
许家村的村民们很快就听说了这桩大事。
一打听,才晓得这学堂能办起来,多半是河对岸的宋家人出的钱,更让人意外的是,还听说宋家的那个住着青蛙放的宋元香亲口允诺,只要学堂能一直办下去,她便会长久提供钱财支持。
许家村人心里那叫一个震动。
原本大家对宋家多少都有些看法,毕竟他们如此落魄地落到他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村里,分的也是属于他们村子的资源,自然也给不了他们多少好脸色。
如今他们靠着做豆腐生意,日子慢慢好起来了,看着他们腰板子硬起来后,不少许家人心底都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大概就是原本的穷邻居突然富起来之后,那种略有些嫉妒又不平的感觉,因此两方人一直都是疏离地相处着,以横亘村子的这条河为界,谁也不太跟谁亲近。
可如今一听说他们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办学堂,还不是做表面上的风光,而是承诺要长久支持下去,许家村人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登时就化开了。
有人心里暗暗感叹:有钱能顾自家小日子就不错了,谁还愿意往外掏银子?宋家人做的完全是积德的大事。
“宋家这是积德行善啊!”有人激动地拍着大腿道,心里更是由衷地敬佩。
还有年轻的父母抹着泪感慨:“娃娃们能有书读了,这事儿以前可连想都不敢想。”
况且,他们也知道,这学堂要是真办起来,他们许家人肯定是占便宜的,毕竟到时候这学堂除了宋家人的孩子去上外,这许家村的孩子也是要去上的,但许家人的孩子可要比宋家的多啊。
一时之间,村子里人心沸腾,孩子的爹娘们自然是最开心的,想着自家娃以后也能认得几个字,说不定还真能有出息,个个眼睛都亮了。
他们虽没银钱可出,但这份热乎劲却是真心实意的。于是有人提议:“既然宋家肯出钱,那盖学堂、修缮屋子的活儿就该咱们自己来做!”
这话立时得了应和,于是许家的好几户庄稼汉很快就商量开了,男人们出力气,砍木头、砌墙、抬梁,妇人们也嚷嚷着要来搭把手,能劈柴烧水,就绝不袖手旁观。
而他们也念起宋家人刚落户许家村时,那些小看、轻视宋家人的行为,现在看来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心里暗暗惭愧,也想着找机会好好弥补关系。
从此许家村的人路上遇到宋家的几位,开始自然友善地打招呼,笑着招手、点头,要是遇到什么能帮得上的忙,也就顺手帮了。
宋家的大家伙儿也不是什么拿乔的主儿,感受到他们的善意,自然也与他们亲近起来。
自此,因为这件事,两处人的关系明显改善了许多。
第138章
这夜,村子里飘起了雪,初时只是几点轻盈的雪花,落在屋檐上、田埂上,转瞬便被夜风卷起,很快,风声渐大,呼啸着卷起雪片,拍打着窗棂,发出“咚咚”的闷响,一时间天地间都笼在一片白茫茫里。
寒夜漫长,而此刻元香的屋里,炭盆燃得正旺,跟外头冰天雪地一比,屋内已算得上暖意融融。
元香与陆允分坐在她屋内小圆桌的两端,桌上摆着一副木制雕刻的象棋盘,两人正认真下着棋。
元香眉间微蹙,目光在棋盘上来回扫视,犹豫着下一步该走哪一个棋子。
此刻局面对她不太有利,她这边被吃掉的棋子已经比阿允多了好几颗,其中还包括一“车”、一“马”等大将,心里暗暗懊恼。
她犹豫片刻,终于落下一子,棋子轻轻碰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
阿允却不急,一手托着下颌,看她一眼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就见他慢慢挪动一子,眼神里透着几分得意的悠然,
“不好意思,我将军了。”
元香见局势已定,她叹口气,一把将棋子往棋盘上轻轻一抛,略带懊恼:“行吧,我输了。”
天爷啊,一开始她提出下棋,只是因为冬日外出活动少,没事可做,无聊找乐子而已。
自从确定关系后,白日里她都很忙,大多时间她都在后头的窑房里,阿允也是,家里还有俩孩子的事情都是他在管。
所以一整日下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大都在晚食后睡觉前,阿允都会到她屋里,两人一开始是说说话,随意聊些家常,或是白日里的琐事。
但是吧,每次眼神交汇,亲昵的气氛总是让人慢慢接近,两人腻歪在一处,加上肢体的碰触,柔情挑.逗之下,好几次差点擦枪走火,只能在气喘吁吁间强行分开。
这种暧昧又激动的状况搞得元香甜蜜又紧张,心神动摇下感觉马上就要掉入陷阱泥潭,只能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
所以她才提议两人要不要下棋解闷?
阿允见她感兴趣,便花了些心思按她所说的亲手制作了这棋盘和棋子,木质棋盘平整光滑,棋子雕刻精细,每一枚瞧着都略带光泽。
这个世界早已有了象棋的存在,不过阿允还未玩过,元香耐心地为他讲解规则,他听得似懂非懂,刚开始跟她对弈尤其落子的时候尤为小心翼翼。
元香看得心里直笑。
可想而知,作为完全的新手,两人下了两天,阿允连连落败,元香原本还担心他连输几盘会没了兴趣,没想到今晚开局前,阿允忽然笑着提议:“要不要增加个赌注?谁输了的话会有惩罚。”
她爽快答应:“行啊。”反正她自信一定能赢。
没成想这才两天,如今竟被他翻盘了?
“输了的人要有惩罚,你说过的。”阿允一副尤为高兴的样子。
元香咬着唇,认命地闭了闭眼,道:“说吧,你要罚我什么?”
见阿允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元香心里暗暗后悔,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他缓缓起身,轻轻移到元香身旁坐下,两人并肩而坐后他漫不经心地低声道:“惩罚嘛当然得让你记住,下次可别随便小看我。”
正当元香懊恼今天真是药栽在这人手里的时候,他靠得更近,手顺势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声音低低的:“这样吧,你就跟三喜一样喊我三声‘阿允哥哥’。”
“你!”元香听完一愣,嗔怒地瞪他一眼。
阿允倒不以为意,“你想毁约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倘若她反悔的话,这话毕竟是自己答应的,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半是讨价还价、半是威胁地低声说道:
“那下次,如果我赢了,我可要让你喊我三声‘姑奶奶’。”
“行啊,若你赢了,我一定喊。”阿允认真地点头。
眼看着好像躲不过去了,元香红着脸,闭了闭眼后小声喊了一声:“阿阿允哥哥”
阿允听完立时嘴角笑意更深,克制着心里那份轻微的颤动,手臂从腰间缓缓上移,把她整个揽入怀里,然后侧过头,唇尖开始蹭她耳边,“嗯,听到了,还有两遍呢。”
元香轻轻缩了缩身子,脸颊顿时染上浅浅的红晕,无奈又羞涩之下,只好闭着眼又软声喊了两遍。
吐出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她就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微张的唇上落下一吻,轻轻柔柔的,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呼吸急促间,她指尖轻轻扣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陷在这份亲昵里。
趁着神思还有几分清明,元香忍不住想,这怎么又殊途同归了?原本是打算给他们找点正经事儿做,没曾想最后又落在他怀里,被他牵着节奏走了。
算了,不管了,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又温温柔柔的动作,唇齿间的亲昵让她身体软绵绵的,心也跟着被抚得酥麻,舒舒服服的,好像就这样沉溺下去,也未尝不可。
屋里暧昧升腾间,忽然,阿允动作一顿,原本含笑的眼眸像是骤然染上寒意,耳尖微微一动,神色也变得警觉。
元香感受到他一瞬僵直的身体,迷迷蒙蒙缓缓睁开眼,见眼前人面色有异,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方才旖旎温存的氛围顷刻散尽。
阿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俯身将她轻轻扶正坐好。
随后他眉眼凝重地缓缓起身,转头盯向窗外漆黑的夜幕。
冬夜风声猎猎,可在那风声深处,却仿佛潜藏着某种有节奏的动静,极轻,却沉稳,渐厚的雪地更是让这种声响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阿允神色微变,他自幼习武耳力极好,远胜常人,相比之下,元香只能听见窗外寒风呼啸,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我出去看一下。”他压低声音,起身迅速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她:“你先留在屋里别出来。”
话落,他已快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动作干脆利落。
“哎?”元香下意识出声,却只能看着门扉已经迅速合上。
她心头一空,虽不明所以,却也隐隐察觉到外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元香手忙脚乱地披上外衫,心头一股不安翻涌着,快步走出屋门。院中冷风呼啸,屋内的灯光透出一片微亮,可映照出去的院子地面上只覆着一层白霜,其余空空如也,哪儿还有阿允的影子。
“阿允?”她心下陡然一紧,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一声撕裂夜色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凄厉与惊惧,“救命!啊!”
元香心口猛地一跳,她倏地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只见院墙影处忽有黑影掠动,阿允身形矫健地自墙头一跃而下,稳稳立在她面前。
元香心里一震,来不及细想,一把攥住他的手,声音发抖:“是是阿蓉姐的声音!”
阿允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冷静地解释道:“外头出事了,村子里进了狼,看这动静可能还不少。”
“什么?!”元香呼吸一窒,心头倏然发凉,狼真的来了?
山里有狼的消息传开时,起初整个村子都绷紧了神经,人人小心谨慎,夜里不敢随意外出,门窗也一道道加固。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甚至雪落下来时,雪地上连半点狼的爪痕都没见过。
渐渐的,紧张感消失,众人心里都生出几分侥幸,觉得或许这一年,也会如往常一般平安度过,防备便在不知不觉间松懈下来。
可如今,它们竟猝然闯进来了!
那方才阿蓉姐的惊叫声?她不敢再往下想,一下子紧张地呼吸都乱了。
阿允眼神一敛,顷刻间已有所安排,他语速极快:“村里人怕是已经碰到危险,我把家里的前后门都锁好了,这里暂时没事,现在我得立刻出去,把二果、三喜喊起来你们待在一处,记住,没事儿千万别开门!”
“可”元香下意识拽紧了他的衣袖,眼底满是慌乱与担忧,他要独自出去?现在?可外面有狼群啊
不远处,又骤然传来一阵惊叫与喧哗声,声浪比先前更大、更急,已不是一个人的呼救,而是夹杂着许多人慌乱的喊叫。
那些声音在寂冷的冬夜里格外刺耳。
理智告诉她,时间不等人,若再耽搁,阿蓉姐她们那边只怕更加凶险。
阿允低头见她拽着自己不放手,眸光柔和下来,安抚道:“放心,我很快回来,不过几头狼而已。”
话音一落,他已松开她的手,身形一晃,便轻巧地跃上围墙,转眼已没入月色里
阿蓉近来睡得愈发浅眠,自从家里出了事,阿娘因杀了阿爹被流放,壮实开始生病,而家里也只剩下她们兄妹二人后,白日里她可以通过忙碌来让自己的脑子不去瞎想,可一到晚间,各种可怖的梦境都在纠缠着她,常在半夜惊醒。
这夜,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她几乎是瞬间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心口还带着噩梦未散的惊惧,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
果然,声音是从窗那边传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摩挲、撕扯,窸窸窣窣,像是在一点点扒开她家的窗户纸。
阿蓉心里一紧,第一反应是——莫不是有毛贼来闯?
地里的收成早就结束,冬日过得越久,这家里的吃食就越发紧张,听闻外头确实常有毛贼下手偷食。
想到这处,她猛地攥紧了身边的被角,心慌得厉害,却又不敢真的冲过去。
“谁啊!”她强自压下慌意,出声喝道,本意是想通过弄出点动静来吓退人,心道这些毛贼总不会一点儿也不管不顾的吧。
可喊声一出,屋外的窸窸窣窣非但没有停,反而似乎更急了几分,那种尖锐摩擦声直钻入耳膜,让人头皮发麻。
她惊慌地起身,发现床上的壮实也已经醒了,同样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窗户那边。
阿蓉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弟弟不要出声,然后在黑夜中伸手摸到床头那把用来防身的镰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台。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进屋内,映出窗纸上微弱的光影,阿蓉这才看清,那不是人手在扒窗,而是一双布满锋利利爪的兽爪,正狠狠撕裂着窗纸。
低沉的喘息声透过薄薄的窗纸传来,夹杂着腥气,阿蓉只觉头皮发炸,手心瞬间冷透,浑身血液像是都僵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随着一声“嗤啦”,窗纸被猛然撕开一条狭长裂缝,冷风呼啸灌入屋内,阿蓉瞪大双眼,黑暗中,一双幽绿的兽瞳透过破口正直直盯着她。
那野兽随时可能扑破窗子闯入,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喉咙紧缩,尖叫声几乎是本能般破口而出:“救命!啊!”
此时的元香家,她知道自己此刻贸然出去只会添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乖乖守在屋内,把二果、三喜护在身边。
她家虽然是已经远离宋家人住所的聚群,但此时的屋外头,风声呼啸夹杂着凄厉的狼嗥声,一声接一声,如同尖锐的号角。
偶尔还伴随着木板被撞击的“砰砰”声、利爪撕破物什的撕裂声。
“狼来了!狼来了!”混乱的喊叫声从村里各处传来,“拿火赶,它们怕火!”
原本睡得好好的二果、三喜被元香突然叫起来后,此时听见外头这么乱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俩孩子紧紧靠在她身侧,三喜低声颤抖:“姐姐,它们会不会扑进咱们家来?”
二果虽然也害怕,但他记得阿允哥近来教他们射木弓箭的时候,对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二果,你是男孩子,以后倘若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保护阿姐和妹妹。”
此刻,外头狼嚎鬼叫,人声杂乱,每一声都听得他心颤,但二果咬着牙,挺直着背,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
他是男孩子,他要保护阿姐和妹妹,他不能怕。
“不会的,”他低声说,声音虽有些颤,但语气里透着笃定,“咱们屋子修得牢,这些东西进不来的。”
说着还轻轻拍了拍三喜的肩膀,带着温暖的力量,“没事的,三喜别怕,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不过,二果心里现在更为担心的是,阿允哥他一个人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
他的目光不由瞥向阿姐,看到她眉头微蹙,神色里明显满是牵挂,知道阿姐也在为阿允哥担心。
他也就不再作声问了,心道阿姐此时肯定也心焦得很,就别再给她添乱了。
接下来,外头又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巨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元香侧耳倾听,能分辨出木棍、铁器还有石块这些东西锤击的声音,另外还有人群的喊叫声,这些声音里甚至她能认出是哪个宋家人喊出来的,接下来是狼群凄厉的惨叫,听得人一阵阵地心惊胆战。
元香心里翻江倒海,思绪混乱,但在孩子们面前,她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将二果、三喜抱得更紧,心里暗暗祈祷:阿允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还有阿蓉姐也是,他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刺耳的喧嚣渐渐消散,外头好似慢慢恢复了平静。
“咚咚咚。”屋外这时传来一阵敲门。
屋内三人心中猛地一跳,目光瞬间交汇。
元香猛然意识到,院门没有开,但是屋门却直接响了,心里不由一喜,已有了猜测。
她赶紧放开抱着的二果和三喜,脚步急促却小心地走向门口,一拉门,果然是他!
阿允站在门口,身上衣衫凌乱,脸颊、手臂甚至衣袖上沾满了血迹,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此时扬着一张略带着倦意的笑脸,像是怕吓到她,柔声道:“我回来了。”
第139章
看着眼前人,元香只觉得一阵恍惚,明明分别的时间只这么一段的功夫,他深夜出去,而现在外面天色还未透亮,可她却仿佛熬过了一段极长的时间。
方才竭力压抑住的害怕与担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数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眶瞬间便红了。
可转眼,她的心神便被阿允满身血迹的模样死死攫住,那一身殷红,已经浸透了衣料,顺着袖口与衣角处已呈深红色,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闻到刺鼻浓烈的血腥气。
元香心口一紧,几乎窒息似的屏住呼吸,在她的视角,阿允现在可以说得上满身浴血,很是骇人。
她上前一步,双手攥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些慌乱:“受伤了么?”目光不敢停留,急切地一寸一寸追寻他身上可能的伤口。
阿允被她这副神情怔了一瞬,随即轻轻摇头,弯了弯唇:“这都不是我的血。”
见她仍眉头仍锁着,他又颇为不在意地般补了一句,“放心,这些东西还伤不到我。”
听他这么说,元香心下稍稍安定,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点。
“阿允哥回来了!”
“阿允哥哥!”
二果、三喜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原本紧绷害怕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欢喜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直接就往门口扑去。
阿允看他们恨不得立刻上来要抱住自己,心里一暖的同时,又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制止,“你俩先别过来,我身上太脏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浑身都是血污,又看向还眼眶红红的元香,眸色柔下来,低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待会儿立马还得出去,这趟回来,只是想让你们放心,来报个平安。”
“那边怎么样了?还有阿蓉姐呢?她可有事?”元香心头一紧,他既然能回来,那外头刚刚那样危急的状况应该结束了才对。
可一想起方才在夜色中听见的阿蓉那声凄厉惨叫,心里就慌,于是急急追问出口。
阿允眸色沉稳,压低声音安抚道:“整个村子,包括许家村那边,都遇到了狼袭,好在村里人合力反抗,打死了不少狼,还有些漏网的直接逃回山里去了,只是村里受伤的人不少,许大夫在那边正忙着照料。”
他顿了顿,缓缓道:“至于阿蓉她的手臂上被狼爪抓了一道,还好不算太严重,家里不是备了外伤药吗?得先去给她处理下。”
元香心口一揪,忍不住追问:“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阿允点了点头:“好。”
“我们也去!我们也要看阿蓉姐!”二果、三喜在旁一听说阿蓉受伤,早已急得团团转,又听他们说现在要出去,立刻嚷嚷着要跟上。
元香看了眼这兄妹俩,见他们神情惶惶,心底也明白此时把他们独自留在家里只会让他们更加害怕,于是点头应下,低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收拾收拾就她们仨就紧跟着阿允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微微透亮,清晨的寒气中还带着股火烟的味道,远处隐约能看见升起一缕缕黑灰色的烟雾。
一出门,灼烧的气息,夹杂着焦肉的味道,还有血腥味都愈发浓烈,闻着让人鼻息一阵刺痛。
阿允低声解释:“狼怕火,为了驱赶它们,村里人点了不少火堆、火把,还有几只硬还要往前冲的狼都直接被烧死了。”
元香他们三人神情紧张,认认真真地听着,虽然他说得这么简要,但也知道刚刚那阵的情形肯定十分凶险。
她们才刚出自家的院门,阿允朝她们身后指了指,她们仨看过去,那扇院门下半部分全是深深的划痕,又深又长的痕迹看着像是利爪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尖锐而凌厉,有些地方的木料被划出缺口了,显得斑驳破碎。
院门上的这些可怖的痕迹,看得元香心惊胆颤,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说,昨晚,这里有不少狼在扒咱们家的门?”
阿允点了点头。
二果听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呼:“什么?狼咱们家?”
三喜更是吓得直接躲到元香身后,紧紧抱住她的大腿,连肩膀都缩了起来,又四处张望着,小脸白得像纸。
惹得元香只好不停安慰她,“没事儿了,现在这里安全了。”
阿允没有再多说,只是带着她们往山脚下的那条壕沟走去。
这条壕沟是他之前亲手挖的,深约半人高,壕沟底下还插了不少尖木桩,原本就是为了防这些野兽的。
等二果看清壕沟里头此时的惨状时,不由得惊叫着连连后退:“这里面也有狼!”
这喊声吓得元香一跳,连忙凑过去探头看。
里头大概有四五只狼,不过看样子都已经死了。
壕沟里里头插着的那些尖利木刺上已经贯穿了四五只带血的狼尸,这些狼身体扭曲的挂在上面,爪子还微微蜷着,仿佛在临死前挣扎过的样子,血迹顺着木刺滴落在地,正散发着浓烈的腥味。
“狼群确实是从这处的山上下来的,经过壕沟时掉进去被插死了几只,不过剩下的狼群踩着死掉的狼的尸体通过了这里,然后它们试图进入你们家,但一时又进不去,才转向村子里。”
阿允一边走,一边指着地上的足迹和散落的狼毛,比划着狼群的运动方向,给她们解释。
元香、二果和三喜听着不免心头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家院墙修得高、结实,昨夜的狼群首当其冲的可能就是她家。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太可怕了!
见元香听得脸色煞白,阿允软了声音,安抚她:“放心,这次咱们算是给它们吃了不少苦头,这些畜生暂时应该不会再下山了。”
他又看了眼壕沟里堆叠着的狼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以为意,“而且,这也就只是些没脑子的畜生罢了。”
元香此时都没听进去啥,心里只冒出来一个念头,那就是家里的院门,必须换成更厚更结实的了!
他们几个又紧赶慢赶地准备去阿蓉姐家,
往村子里头去的时候,平日里整齐熟悉的村落,此刻被闹得一片狼藉,院门歪斜,柴禾散落,不少牲畜棚子看着也要散架似的。
地上还横陈着几具狼尸,毛发上沾满血污,狰狞的獠牙还半露在外,间或还能看见些家禽的尸体,大多是被撕咬在脖颈处,血迹染得小道上处处一片黑红。
宋家人大此时都在自家门口忙着清理残局,有的神色苍白,一幅仍心有余悸的样子,有的受伤的人正捂着伤处哀嚎,还有孩子哭哭啼啼的,被大人紧紧抱在怀里。
地面上燃着好几个火堆,火星噼啪炸响,混合着浓烈的烟味与焦糊气息,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这一幕幕,都是在无声地描述着昨夜那场与狼群的恶斗。
快到阿蓉姐家的时候,阿允说让她们先进去,自己还有些剩下的事情要处理,得去许家村一趟。
元香点点头,让他路上注意安危,然后就这么一脸忧色地来了阿蓉家。
阿蓉姐如今还住在最初他们落脚时那间老屋子里,屋子年久失修,墙面斑驳脱落,檐角也塌下一截,风一吹便“吱呀”作响,看着就透着几分破败。
村里其他人家,自打跟着元香他们做生意后,或多或少手里攒了钱,都陆续修修补补自家的屋舍,哪怕不盖新房,也添了些砖瓦木料,把屋子收拾得像模像样。
前些日子,自己还听金凤姐兴冲冲地来说,等来年开春,他们家就要着手盖新屋了。
唯独阿蓉姐,元香心里清楚,她现在每日辛辛苦苦虽也有不少进账,但是大多转手就去还外债,另外一部分是给自己的分红,她自己身边留下的寥寥无几,所以更别说修建旧屋了。
也不知这么执拗地自苦是因为什么。
所以在听到阿允说阿蓉受了些皮肉伤的时候,自己心里虽然纳闷阿蓉姐好好待在屋里里的话怎么会被狼给缠上?但转念一想到她现在住的那间破屋子,就猜测很可能是有狼趁机潜了进去。
当入眼的便是阿蓉姐家完全被扒掉的窗户框子,摇摇欲坠地还吊在那儿的时候,元香感觉已经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阿蓉姐!”元香她们几个快步进了屋。
宋阿蓉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上还沁着一层细汗,她右手的袖子被生生撕开,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床边,金凤正用湿布仔细地帮她一点点擦去伤口上的血,动作虽然小心,却依旧牵动得阿蓉倒吸凉气。
见元香带着二果、三喜进来,阿蓉忍着痛,仍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她没什么事儿的笑容。
“阿蓉姐!”二果、三喜见她这幅模样,扑上前去,一左一右挨着她的身子看她伤口。
这间本就破旧的屋子如今更是狼藉一片:桌椅歪倒,器皿碎片散落满地,角落里还能看到一扇被硬生生撕开的窗框。地面血迹斑斑,一看便是方才拼命挣扎的痕迹。
“怎么会弄成这样?”元香看得心惊。
金凤姐叹了口气,替阿蓉拧了拧布巾上的水,道:“还不是那扇老窗子,被狼硬生生扒开了,那畜生直接闯进了屋里,真是吓死人了!”
“好在阿蓉现在没出什么大事儿,伤口看了,不算太深,养上些时日总能好。”
金凤又道:“我婆婆已经去喊许大夫了,不过许家村那边也出了事儿,他得晚点才能过来。”
元香见金凤脸上带着些许憔悴,又想到大山哥腿脚不好,现在碰上这狼袭,不知道他们家情况如何,便忍不住问道:“你家状况还好吧?”
金凤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一抹无奈:“我家倒没啥事儿,当时外头闹腾得厉害,我们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护好自己,紧紧关好门窗,没敢出来。”
她顿了顿,回忆夜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还有一丝惊魂未定,“当时是阿蓉喊的第一声,把周围不少人都吓得直接惊醒了,再一看,村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头狼围着,眼珠子冒着绿光,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慌。”
“后来多亏了阿允赶来,阿蓉就是他救下来的,元香,你没看到,他一个人拿着把刀,冲上去一连就杀了好几头狼,那气势可惊人了。”金凤说到这里,语气中透着感激和佩服,“他给了大家极大的信心,村里人见状也没那么害怕了,汉子们拿起家伙什就跟着冲出去打狼了。”
提到阿允,金凤一脸的感激之色,连刚刚的心惊也散了不少。
阿蓉点了点头,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后怕:“当时我都觉得我跟壮实要被狼咬死了,阿允就来了,真是多亏了他。”
说到壮实,她的目光顺着床脚看了一眼睡着的小人儿,眉眼间浮现出虚弱而惊喜的笑意,“元香,你不知道,当时那狼扑过来要咬我,壮实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的,一下子就护在我前头,还喊了我一声‘阿姐!’”
回忆起那危险的场景,阿蓉虽心有余悸,但是又因为亲人在危机关头的果敢保护而感到一股暖意与安心,仿佛她不是在这世间孤单漂泊的一盏孤舟。
元香顺着阿蓉的视线看去,这孩子果然睡得很沉,而且一阵子没见,看着也比平时瘦了不少。
这么危急的关头,竟然逼得他开口说话了?元香知晓的是,自阿蓉家出事儿以来,这孩子后头吃了好多药,也没治好这不愿说话的毛病。
阿蓉因为失血,脸色愈发苍白,眼下还带着些微的灰白。元香轻轻伸手,劝道:“好了,你先少说点吧,我带了止血的药,等敷上后,你先好好休息一觉。”
“还有啊,这次受伤,你知道该怪谁么?”元香板着脸,眼神里透着几分责备,却又带着关切。
“啊?不都是那些恶狼么?”阿蓉一脸不解,这还能怪谁?
元香瞪了她一眼,嗔声道:“你看金凤姐好好待在自己屋里,她就没事儿,但就是因为你这屋子太老旧,被那些坏东西找到了可乘之机,所以你才受伤的。”
阿蓉微微低下头,没支声。
元香语气加重,“还有,上次我让你住我家去,你不愿意,现在好了,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她又扫了一眼屋子,准备直接替阿蓉下决定:“等你好了,这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屋子给修修好算了,别修了,直接推了重新盖吧。”
元香的话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像急着把心里一股担忧和生气一股脑儿都倒出来。
阿蓉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元香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抬眼看了看这间破败的屋子,心里清楚,修屋子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吧。
金凤自然也帮衬着元香说话,她眼睛在阿蓉身上打量一圈,忍不住摇头叹气,这阿蓉的日子看看都过成啥样了?
按理说如今他们都有本事儿挣钱了,这日子过得也得比之前好一点才对,但这阿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来过几趟,这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跟以前穷困时候没啥差别,半点没见气色。
其实她心里知道些原因,这阿蓉家出了这么大事儿的时候,她逃出去不在家,她啊,这是因为自责在自苦,觉得自己不配过好生活。
“是啊,”金凤也劝,“阿蓉,你就听元香的,这次是侥幸,运气站在你这边。可要是有下次呢?你一个人扛着,到时候可就真要出事儿了,再说,你还带着壮实呢,他还小,你总得替他想着些。”
阿蓉抿着唇,低垂着眼。她当然知道她们说得没错,只是前些日子,她实在没心力去顾这些,每天都像在泥里挣扎,光是活着睁开眼呼吸都觉得很累了。
可她又想起壮实那孩子死死护在她身前的样子那一瞬间,阿蓉胸腔里涌起一种复杂的热意,她都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也不再那么孤独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元香与金凤,轻轻点头:“元香,金凤姐,我知道了。”
元香替阿蓉上好伤药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确认她已经沉沉睡去。
她招呼二果和三喜过来,轻声道:“你们俩拿着这药,去村子里问问,有没有受伤的人需要用的。”
“好。”二果和三喜应声,抓起药就出了门,脚步轻快而小心,生怕吵醒屋内的阿蓉。
元香在阿蓉家又逗留了一会儿,理了理散乱的被褥和几件衣物,忽然,她注意到屋外聚了两三个人,正朝屋里张望,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的意味。
金凤在旁边低声道:“他们应该是来找你的,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元香回头看了,认出都是宋家的几位,便起身出去了。
第140章
“长根叔,同方哥,你们找我?”
元香从屋里走出来,刚一抬眼,就见他们二人发髻凌乱,衣襟上沾满血迹与泥土,神情间还带着未散的狠劲。
她料想他们应是刚刚一同参与了打狼,才这般模样。
见到元香,两人眼中顿时亮起笑意,连脸上的疲惫都被冲淡了:“快,跟我们来。”
一边说着,便带着她往村子中央去,此时那片空地已被用来堆放狼尸,远远就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元香走近几步,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头巨狼,腹部已被剖开,皮毛被剥下翻在一旁,骨骼裸露,触目惊心。鲜红的血迹顺着地面蜿蜒流淌,浸得泥土发黑,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这场景实在是有点骇人,元香自诩胆子不算小,此时也忍不住后退几步,不再往前,同时侧过头,看向远处的村景。
“元香,你快来看。”长根叔满脸喜色,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激动,他指着堆在一侧的已经被扒下来的狼皮,厚实的银灰色毛皮还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还有这些,可都是阿允杀的!”
元香听到“阿允”的名字后才顺着他指的方向侧过去瞟了一眼,地上此时蹲着几名村人,正埋头忙着剥皮拆骨,动作利落,神情专注,可他们的眼神里,却分明闪烁着掩不住的兴奋与热意,像是在庆贺一场险胜的丰收。
“我方才仔细瞧过这些狼皮,阿允那小子下手干脆利落,都是拿刀直捅进狼脖子里,一刀就解决了,动作快得很,又利索又俊,几乎不拖泥带水。所以他杀的狼,一张张扒下来都整整齐齐,几乎没半点破损。”
长根叔说到这儿,语气里透着赞叹,又想到什么时感觉很遗憾,“咱们就不一样了,有的火烧,有的抡锄头砸,狼虽然是打死了,可皮子却被糟蹋得不轻。”
他这话一出,地上正处理狼尸的几人立刻抬头,笑着附和。有人拎起一张刚剥下来的狼皮,摊开来给众人看:“可不是嘛!你们瞧,这皮子完完整整,毛色顺亮,成色顶好,眼下天气冷,这要是拿去城里,铁定能卖个大价钱!”
元香顺着看去,只见那几张狼皮极大,足足能铺满一个小炕,显然是只成年狼的,毛皮乍一眼过去几乎看不出一丝破损。
而另一边堆叠着的皮子,就显得凌乱许多,毛被火燎焦了好几处,还留着斑驳的黑痕,另有几张皮上赫然可见深深的破口,是被锄头或钝器砸出来的。
一提到阿允,围在狼尸边上的几人便像是被点燃了话头,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们是不知道啊!”阿来最先忍不住开口,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痕,神情里还带着心有余悸,“我当时手里正举着镰刀,前头那头狼扑过来,我正要应付,哪知我身后竟还蹲着一头,死死盯着我,正要偷袭!若不是阿允哥眼疾手快,冲上来一刀捅了个正着,今日我的后背怕是要开花了!”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立刻跟着应和,有人还说:“何止咱们这儿啊,这些畜生还去对面许家村闹了,咱们这边一连杀了不少之后,阿允还带了人过去,杀下去的狼也不少,不过听说那边伤的人比咱们村重。”
元香这才知道阿允夜里竟还带人去许家村了?她眉间微蹙,这人真是也没跟自己说,一时又庆幸,好在他安全无虞了。
这会儿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最后也得出了一个共识,那就是阿允真是个顶好的小伙子!他们村里这次有阿允在真是祖上烧高香了,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了。
这时,长根叔已将好几张完好的狼皮收拾妥当,叠得整整齐齐,举起交到元香面前,“这些都是阿允杀的,所以理当归他,皮子我都仔细看过了,成色极好,上面的污渍洗干净就行,元香,你拿回去吧。”
“什么?这么多?”元香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喊她过来竟是为了这事儿。
她低头一瞧,长根叔手里拿着的那一摞狼皮足有七八张。
“这也太多了吧……”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推拒道:“我拿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啊。”
说实话,她对这些狼皮并没有什么好感,可以说还有些抵触,虽说做成皮袄子是好东西,可上面的毛发粗硬,穿在身上又厚又重,不见得会很舒适,而且瞧着挺让人心里发怵的。
一想到那些会伤人的恶狼昨夜还试图扒她家的门试图闯入,心里就涌起一阵恶寒,觉得这些皮毛间都渗着寒气。
长根叔以为元香是不好意思接,拿着这些狼皮又往她这儿递。
感觉这股血腥越来越浓后她下意识退了半步,眼神微微闪开,心里转了转念头,道:
“要不这样吧?昨夜那么多人拼了命去杀狼,不少人都受了伤,有轻有重的,若是能拿这些皮子换些银钱,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这”宋长根迟疑。
两人正推拒间,阿允已经从小道上走过来找她了。
元香见着人,心下一松,朝阿允过来的方向一指,“阿允来了,你跟他说吧,让他处理。”
宋长根回头见着阿允,眼神一亮,高兴地扬声打招呼:“阿允来了!”
正在地上处理狼尸的村人们手里的动作也忍不住停了一瞬,纷纷抬头看去,有人放下手里的柴刀,有人擦了把额上的汗,脸上齐齐露出轻松和喜色。
“阿允来了!”
“阿允兄弟!”
招呼声一时此起披伏,元香直觉经过昨夜,阿允他在这村子里的受欢迎程度已经直线上升。
“阿允你快来看,这些皮子都是昨夜你杀掉的狼身上扒下来的,都是好东西,你拿回去吧。”宋长根热情道。
阿允看了看他手里捧着的那一堆厚重的皮子,又瞧见身体明显想远离这些东西的元香,意识到她明显不喜欢,而自己对这些东西更是无可无不可。
他笑着开口道:“元香说得对,这皮子我们用不着,要不还是直接卖了吧?现在村子里不仅有人受伤,而且这些狼祸害了村子里不少家禽,拿这些钱正好还能帮助大家。”
话里话外都是替大家着想,大家伙儿心里也领他和元香的情,加上他这个杀狼的功臣都这么说了,这下也只能同意,宋长根便道:
“行,就听你们的,不过这狼牙等待会儿我们拔完了给你们送过去,这可得收下,算是留作个纪念。”
“行。”阿允爽快答应。
解决完了这事儿,阿允温柔的视线落到元香身上,元香这时也含笑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几分安定。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低声问道:“咱们现在要回去吗?”
或许是此地太过血腥,看出了元香掩在平常神色下的隐隐不适,所以才有他这么一问。
语调轻缓,一双眼此时定定地只落在她身上,好似再看不到其他人。
此时周围的村人们正低头忙着收拾残局,可今夜的阿允是救下大家的英雄,自然有无数双眼角余光落在他身上。
眼见他与元香离得这么近,还有这流露出的自然的亲昵感,许多人心里暗暗讶异。
他们见过阿允冷酷无情的一面,杀狼时干脆利落,狠戾凌厉异于常人,平日里与别人说话也多是淡淡的,可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可眼下,他和元香说话时,这语调竟带着难得的温和与耐心,仿佛将满腔柔情都收敛在了里头。
有人忍不住含着八卦的笑意交换眼神,还有人捅了捅身边的人,然后开始互相咬耳朵,
“你们瞧见没?原来阿允还会跟人这般轻声细语的地讲话?”
“就是啊,而且这平时没瞧出来,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元香也觉察出周围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心头微微一窘,她轻轻咳了一声,点头道:“走吧,喊上二果、三喜我们回家去了。”
两人并肩慢慢走在回家的小道上,二果、三喜在前头一前一后地迈着各自的短腿,正闹腾着要比谁先能跑回到家,他俩笑声一路飘远。
元香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开口问:“你方才去许家村干嘛了?”
“我去找了趟许里长。”阿允答得随意,语气淡淡,却在低头看她时,顺势直接牵起了她的手。
元香微微一惊,下意识想甩开,低声道:“这还在外头呢。”
“哪有人啊?”阿允故意牵起她的手左右晃了晃,这条小道越靠近他们自己家,人烟就越稀少。
说着,他还故意将她的手提起,按在自己胸口,生怕没人看似的。
元香四处张望,见周围确实没人,孩子们也已跑远,只好轻哼一声,心道:算了,随他去吧。
阿允就这么静静拉着她的手,心底涌起一股安稳踏实的快意,开始正式回答她刚刚问的话题:
“我找许里长是想让他去找县里,去说明此处狼患严重,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有不少村民受伤,这里那么多那么大的山,单靠我们这些人杀狼是杀不完的,所以还是得靠官府的力量。”
元香听完,缓缓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阿允微微笑了,拉起她:“我们回去吧,真的好困。”
二果、三喜在院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阿姐和阿允哥慢慢踱步过来,忍不住朝他们发牢骚:“你们俩走好慢哦。”
元香弯了弯嘴角,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忍不住想逗他们一下,道:“是啊,你们年纪小,身体还轻盈,当然比我们跑得快啦。”
她瞥了眼天边的光线,昨夜发生的那一连串事情,出去一趟又直到现在才回到家,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眼下也不过是辰时中。
想了想接下来的安排,便眼带笑意地开始利索地安排:“那待会儿进屋后,煮水和早食就交给你们了?”
阿允接收到元香眼中的默契,嘴角微微勾起,低笑一声,说:“那太好了,今日是你们俩掌勺吗?那我可得期待了。”
二果听阿姐夸他们跑得快心里就一阵得意,笑着点了点头,“好啊,煮就煮,这有什么的?”
他又转头对三喜说:“三喜,你待会儿帮着一起烧火。”
三喜呆呆地点了点头,眼里有些疑惑,虽然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安排好了,但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元香目光微微闪了闪,跟阿允对视一眼后,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心里暗自想着,小时候她家里人常跟自己说的就是什么小孩子年纪小、身体轻便,做什么事都能比大人做得快,似乎成了大人们指使孩子干活而使的无形中的“计谋”。
不过,现在她却突然发觉,这小技巧确实挺好使的,让这俩小家伙高高兴兴地去做活,恍若年少时父母那般逗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愿意帮忙,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元香解开门锁,大家一起走进院子。
原本她家的院门是从不锁的,毕竟家里几乎总是有人来来往往,几乎是常开常闭,半敞着的状态。
可是,经历了这次狼患的事件后,她知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疏忽了,为了防范万一,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她决定以后无论家里有没有人,都必须把院门锁好。
“你先去洗个澡吧,先把身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然后咱们再一起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一觉。”进了院子后,元香先跟阿允说这事儿。
阿允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去自己屋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往浴房去了。
而二果和三喜已经在灶房开始忙活,元香也没管他们,渐渐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米香,煮水、做饭的声音渐渐传来,整个家似乎又回到了日常的节奏。
吃过了简单的饭菜填饱了肚子后,大家都带上了点困意,毕竟一夜未睡,便各自回屋补觉去了。
屋里阿允刚脱下外衫,就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进来了。”元香敲了敲门,等了三喜的时间,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阿允坐在床榻上,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要一起睡?”
元香见此人又开始不正经,睨了他一眼后回头合上了门,认真问道:“你真没受伤?”
她的语气关切,但眼中却闪过一抹不安。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看到了不少参与打狼的人,其实大部分人都带了些伤的,尤其是手臂上,有些衣服被撕裂,包扎得不太整齐,伤口看上去相当显眼。
然而,听人说阿允一个人就杀了七八头狼,就这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人真有这么强的么?
又怕他是故意不说,不告诉她伤情,自己在那边装作没事,上演这种气死人的苦情戏码。
毕竟上一次他就有过这样的“前科”,莫名其妙地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掉去治伤,还害自己找了好久。
元香一边想着,一边心里又有些气愤,如果他再来这一招,她真要发火了!
不过,阿允听了她的话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角微微上扬,挑眉调侃道:“怎么?要不我这件也脱了,给你检查检查?”
说完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衣领处,一副作势真要解自己的睡衣的样子。
元香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眼神也没回避,淡定地迈步走向他的床榻,轻声道:“行啊,你脱吧。”
她心里想反正之前你受伤的时候,我也不是没看过。
这下,阿允反倒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