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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听话,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境州府衙后院。

    裴铎的书房中, 灯火彻夜未熄。

    卫柘、冷枫、雷四围坐在桌案旁,脸色十分凝重。

    桌案上放着一块几乎占据整个桌面的沙盘。

    凌尘指了指西侧的位置,沉声道:“乌黎部简直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有落部收服, 而且故意封锁消息,才使得大周几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他从与自己朋友做生意的西番人那里套来只言片语,恐怕他们依然毫不知情。

    “根据有落部与大周边境通市的关系, 不应该毫无抵抗便自愿归属乌黎部, ”裴铎摩挲着下巴, 若有所思道, “多半有可能他们曾经求助过大周,甚至也向北齐求助过,因为外援无望, 自己本身兵力又不足, 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归属乌黎部。”

    有落部与大周、北齐皆有接壤的地方,他们悄无声息的被乌黎收服,在这之前,不可能不向外请求相助。

    但大周如今国库本就空虚, 内阁的选择多半是袖手旁观。

    凌尘点了点头,用手指向西北边境处, 道:“乌黎封锁消息, 找借口暂闭有落与大周互市, 目的显而易见……”

    裴铎双手抱臂, 沉思道:“他们此前已经在试探大周的防守。岭南穆王爷有十万兵力, 他们占不到便宜, 转而将兵力调到北方的有落部, 占据有落部后, 下一个目的就是大周的西北边境, 冬季来临,天寒冰冻之时,兵马不宜迎战,他们侵犯边境的日期,近在眼前。”

    “如果于总兵抵挡不住,大周西北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凌尘指了指境州的方向,沉声道,“境州首当其冲。”

    雷四握拳在大腿上狠狠锤了一下,粗声道:“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西北边境军,就刘千总手底下那群兵,只能打打土匪,能挡得住番子吗?”

    当初燕州守备军与李铁木的番子兵对战,几乎折损了一半,这几乎是最精锐的兵力,实力已经超过刘千总带的边境军。

    可想而知,如果于总兵手下的边境军都是这个水平,一旦西番来犯,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卫柘缓缓吐了一口气,黑着脸爆了一句粗口:“他娘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冷枫凝着一双鹰目,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裴铎沉着的视线越过沙盘,落在卫柘、冷枫与雷四三人凝重的脸上,沉声吩咐道:“我们要打造一支可以抵挡番子的守备军,从今日开始,所有守备军都要加强训练,严阵以待。”

    ~~~~

    裴铎回房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五更的时辰。

    他的眼睛下一团淡淡的乌青,是熬夜之后的疲惫。

    脱下外袍,他揽住姜念汐的腰身,没发一言便沉沉睡去。

    破晓的时候,两人却一同醒来。

    姜念汐从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她侧着身子,一头乌发柔软地垂落在肩侧。

    “裴少爷,怎么回事?”

    昨晚他议事到深夜,她等不及,便自己先行睡下了。

    裴铎斟酌了一会儿,尽量轻松道:“媳妇儿,是这样的,我做个假设,如果过一段时间,边境起了战乱,那境州肯定难保太平,到时候呢,你就带游伯父先回燕州养伤。”

    姜念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越快越好,”裴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们明日就启程,你想啊,少筠在燕州,他这么久没见你了,也一定很想你……”

    姜念汐握住他的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裴少爷,你方才不是在假设?怎么说着就变成真的了?”

    裴铎:“???”

    怪他一时疏忽,忘了这茬。

    他轻嘶一声,撑着手臂,垂眸看着姜念汐。

    灵动的瞳眸含着一汪清澈深情的潭水,让人深陷其中。

    他真是整日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他艰难地收回视线,道:“姜大小姐,凡事都有可能会发生,早做打算也不是什么坏事……”

    姜念汐坐起身来,扳过裴铎的脑袋,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在做假设,这事真有可能发生,对吗?”

    裴铎凝视着她,忽地勾唇笑了笑:“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姜大小姐。”

    姜念汐被震惊了足足一大会儿。

    她虽然不太明白,风平浪静的境州怎么可能会突然要面对战争。

    好在她这么长时间来,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时刻,所以对于这个消息,震惊过后,还算是比较理智地接受了。

    她想通了之后,很快做出来决定。

    “裴少爷,我不能走。”

    裴铎无语轻啧了一声。

    大手捧住她的脸颊,裴铎与她额头轻抵,低声道:“听话,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姜念汐抬起头来,倔强道:“我就不听话。”

    “你把我支走,以为这样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来敌,”姜念汐从卧榻上下来,披上外袍,开始一笔一笔正正经经给他算账,“但行军打仗,需要粮草军饷,调度周转,哪一处都需要人手。卫柘冷枫雷四都得带兵冲阵,凌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又病弱,你找谁来做这件事?”

    裴铎盘膝而坐,一手支着下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徐通判。”

    姜念汐怔了一会儿。

    “好,就算你有徐通判可以调度,”她反应过来,接着道,“但伤兵护理,损伤统计,又有谁来做?”

    裴铎道:“守备军里兵医,境州城里也可以召集大夫诊治,统计的事不着急,可以等事情平定后,一并合算。”

    姜念汐气结了一瞬,继续道:“如果粮草不够呢?如果你要离开境州,去西北边境对付番人呢?战乱未起,裴守备的夫人却走了,境州的百姓会怎么想?如果……你受伤了,我怎么办?”

    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想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能够最快得知你的消息,如果你是安全的,那我就是安全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仍然挺直了脖颈,继续说下去,“如果你出了事,我就算是一辈子都安安稳稳的,又有什么用?”

    她说完,轻咬着下唇,眸子里含着迷蒙的水雾,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铎。

    双眸相对,裴铎只好败下阵来。

    “姜大小姐,”他走过来,环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搂在胸前,低声道,“你可真是……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

    西北边境军战败撤退的消息比预计的还要快些。

    几乎是一夜之间,境州城外就有了不少逃亡的士兵和仓惶避难的百姓。

    与此同时,朝廷接到了八百里加急快报。

    早朝上,大殿中一片混乱。

    永淳帝撑着病体坐在龙椅上,强打精神,看着殿里大臣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于总兵在营帐中,被偷袭飞来的箭簇射中,身受重伤,不能再在边境坐镇指挥,当务之急是派去一个合适的武将。

    但大周重文轻武已久,再加之边境这些年一直太平,能担当的起重任的人选竟没有几个。

    “赵将军如何?”

    “赵将军先前去平匪,旧疾未愈,还在府内休养,恐怕难以承担重托。”

    “我看,不如派吴将军前去,论资历、经验,吴将军都可以算得上当仁不让了!”

    “吴将军年事已高,从京都到边境,千里之遥,路途颠簸,吴将军恐怕……”

    “镇南王手下有能兵强将,依本官之见,可以从岭南调任一位。”

    “岭南与西北边境地理气候大不相同,士兵作战习惯方式差异巨大,调任的将领会水土不服……”

    在满殿嘈杂的辩吵声中,永淳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圣上,”都察院佥都御史袁砚上前一步,道,“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推荐。”

    永淳帝道:“说来听听。”

    “境州守备裴铎。他平过匪乱,还在境州与西番人交过手,其人英勇机智,用人有方。”

    听到这话,吏部的崔大人亦上前一步,同意道:“袁大人说的有理,裴守备擅长用兵调度,聪明机敏,此前还大败过西番人,后来下官派人调查过,那西番人此前曾是乌黎部将军蒙哈鲁勒的手下。这次边境暂败,可以命裴守备接手于总兵的位置,调用边境军,对战西番。”

    站在首位的太子殿下萧暮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如果裴铎担任边境指挥,破了西番,那必定会凭此功封侯封王。

    一旦如此,届时他麾下兵力众多,又有直接面圣的权利,虽说与人勾结谋杀皇弟的事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但不得不防着其他意外的发生。

    他抬起灰色的眸子看了眼永淳帝,眸底一片冷意,面上却依旧如常。

    “父皇,儿臣认为不妥,”萧暮言温声道,“裴铎虽任守备,但此前并无指挥数万兵士的经验,直接将边境军交到他手里,一旦再败,必定军心涣散,难以重振士气。”

    他这样一说,余次辅立刻表示同意。

    “微臣觉得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一时之间,朝堂内许多大臣纷纷出言附和。

    永淳帝身体不适,愈发觉得嘈杂的声音难以忍受,他闭了闭眸子,有气无力道:“太子认为何人合适?”

    “直接提拔于总兵手下的副将王兀担任总兵,令其指挥余下的三万士兵,对战西番。”

    朝堂内沉默片刻,有些臣子虽然心有异议,但此时颇识实务地闭了嘴。

    ~~~~

    因为边境战败的消息接连传来,整个境州城也比以往肃穆了许多。

    虽然战火还没有蔓延至此,但溃逃的士兵和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

    街上的行人变少,百姓也选择尽量避居在家宅中。

    姜念汐从马车上下来,走过安静的深秋街道,迎面竟然遇到一群百姓结伴而来。

    他们有男有女,脸上都挂着迷茫的神情。

    看到她,百姓先局促不安地问了好,才问:“姜夫人,听说边境有西番人打了过来,那……我们境州还安全吗?”

    渴望得到肯定回复的数双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裴大人率守备军在外防护境州城,城内也留有兵力,”姜念汐温声道,“大家放心,由边境军抵抗,西番人未必会突破边境防守。即便他们能够突破,还有境州守备军保护这座城市。”

    她这样说完,百姓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我就说没事吧,你们都是杞人忧天。”

    “有人担心害怕,离开了境州,但这是我的家,我是不会走的。你们看,姜夫人都说了,守备军会保护我们!”

    “咱们姜夫人都安心地待在境州城里,肯定没什么事,放心吧。”

    “哎,话也不用这样说,还是要有一定的警惕性,就算有番子打来了,我也可以拎着铁锹锄头冲锋上阵的……”

    待百姓离开之后,姜念汐去了府衙。

    孙知州还在养病,听到消息,拖着病体到府衙叮嘱了几句,又体力不支回到家宅去休养了。

    徐通判提着只笔,正在抓耳挠腮地提笔筹划。

    看到姜念汐过来,他啪地把笔扔在桌上,提起袍摆快步迎了过来。

    “姜夫人,都啥子时候了,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嘛?”他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着急道,“快些到厅堂里来,我这里有大事要跟你商议。”

    姜念汐看到他在图纸上用朱笔标注的红圈,心头突地一沉,问:“徐通判,怎么回事?”

    “裴大人让我协助调度粮草,这境州城的粮仓一部分在城内,另一部分在郊县,”徐通判指了指朱笔标注的郊县区域,道,“这些本来可以供五千守备军吃三个月的粮食,短短半个月,已经吃光了,如今只剩城内的粮食,算起来,勉强可以支撑一个月。”

    行军操练,士兵的食量比平时会增加很多,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消耗这么多。

    姜念汐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通判挑了一下眉毛,讶异道:“姜夫人,你还不晓得?”

    自裴铎率兵至境州城外一百里处防守,已经将近一个月,除了他偶尔会让人送个口信回来,其余消息她确实不知晓。

    “边境换了总兵,但这次两军交战又大败,边境军后撤了两百里,不少溃败的士兵逃到了境州,”徐通判神色莫名有些古怪,琢磨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为何逃到这里,竟然又加入了境州守备军,难道是被裴大人的风姿所折服?”

    姜念汐:“???”

    她催促道:“然后呢?”

    “守备军吸纳了不少边境士兵,如今已有上万人,口粮自然消耗得快,”徐通判道,“关键是,裴大人又下了新命令,让府衙把城内剩余的粮食运送到防守地,他有新的计划……”

    姜念汐沉默片刻,在心内斟酌裴铎的举动。

    边境军再撤退一百里,便到了境州守备军防守的地方,裴铎不打算守株待兔,他要带守备军去往边境的地方,直接与西番人正面迎战。

    否则,再后退的话,身后就是境州城。

    徐通判敲了敲桌子,提醒姜念汐回神:“姜夫人,粮食马上可以运走,这没得问题,但要是粮食吃光了,后面的仗怎么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眼看到了深秋的季节,如果一战未能定出胜负,两方胶着僵持的话,必须得有足够的粮食。

    徐通判心里着急,找姜念汐便是要商量出个主意。

    “姜夫人,我们得尽快筹粮。”

    ~~~~

    裴铎脱下寒光凛凛的甲胄,大步往营帐内走。

    他边走边沉声道:“粮食运过来了吗?”

    “府衙的粮食已经运了过来,可以支撑一个月,筹粮的事交给了徐通判,”凌尘远远看了一眼营帐,低声道,“刘千总奉命来了,正在账内等着。”

    裴铎脚步稍顿,眉头一拧。

    方才,守备军在前方二十里处发现西番的一队探子,他们竟然能够绕过边境,在边境军的眼皮底子下找到一条路,悄悄朝境州方向而来,幸亏被卫柘巡视时发现,已经尽数捉了回来,裴铎才刚审完。

    “粮食不够用,如今指望不上朝廷,给燕州去封信,”裴铎把臂缚解下,抛到身边小兵的手里,转而道,“西番人都快要打到境州的门口了,新任总兵不好好防守边境,派刘千总过来做什么?”

    凌尘道:“状况显然不容乐观,看刘千总的意思,想必是奉命而来,要与大人商议共同抗击西番铁骑的事。”

    裴铎剑眉一扬,不耐笑道:“共同抗击?边境军恐怕是连粮食都没得吃了。”

    凌尘脸色微凝:“边境军的粮草出了问题?”

    裴铎嗯了一声:“走,看看刘千总怎么说。”

    刘千总与裴铎已经相熟,看他大步进来,当下也没再客套寒暄,拱手道:“裴大人,下官奉命而来……”

    裴铎端起碗茶一饮而尽,打断他的话:“刘千总,不必给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边境的情况如何,如实告诉我。”

    刘千总沉默了一会儿,道:“边境军伤亡颇多,如今仅有两万兵力,西番三万铁骑都是精兵强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以往脸上的傲气荡然无存,“朝廷拨下的万石粮草悉数被烧,如今只有不到三日的口粮!连日来边境军一直败退,军心涣散,逃兵剧增。王总兵要我们撤退至境州守备军的营地,与裴大人一起,联手抗击西番铁骑。”

    裴铎撩开袍摆,往桌案前坐了,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案,似笑非笑道:“刘千总,粮草都被烧了,你们一路撤退到境州,是要与守备军一起抗敌,还是先拿到境州的粮食,再往后撤?”

    “你们再这样退下去,是不是打算把北境六州拱手让人?”

    刘千总嘴唇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裴大人,下官也不愿意退!”

    裴铎微微动容,脸色和缓了一些。

    “起来吧,边境军无能,不光是士兵的问题,”他剑眉蹙起,若有所思道,“这是王总兵的意思?给朝廷递军报请示了吗?”

    “王总兵……”刘千总欲言又止,抬起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地面,狠声道,“王总兵请示过,不但这样,等边境军撤退到境州后,王总兵便打算……”

    这事本来他不该知道的,但晚间在营帐外巡视的时候,他无意听到了王总兵与手下参谋的低声交谈。

    参谋压低声音献策:“总兵大人,如今粮草被烧,与西番铁骑抵抗,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我们先撤到境州,一来士兵有了粮食,二来可以借助境州守备军的力量抵挡上一阵。如果打得过西番人,这样最好。如果打不过,把过失推到守备军的头上,这样我们尚能不受朝廷重责。”

    王总兵本就是靠关系上位,打仗十分无能,对于西番铁骑杀人如切瓜一般的势头,早就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小命丢了,听到这话,当即表示同意,“那得想个说得过的说辞才行……”

    刘千总说完,拱了拱手,道:“境州如果失守,北境六州便危在旦夕,下官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愿这么窝囊!”

    裴铎眸底一片冷寂审视,锐利的眼神盯着他,问:“你有什么打算?”

    刘千总挺起身来,沉声道:“下官愿带所有剩余兵力,与守备军联合,悉听裴大人调度,一同上前阵杀敌!”

    裴铎剑眉突地一挑,缓缓笑了笑:“你要逼王总兵交出兵符?”

    “属下愿意,”刘千总回答的掷地有声,“此战结束之后,属下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片刻后,裴铎缓缓站起身来,锋利的眉眼比以往更添沉着冷静。

    “这事不用责罚你,回去把王总兵绑了,让他交出兵符,以后我就是副总兵,所有的事,我担了。”

    刘千总嘴唇动了动,双眼盯着裴铎,坚决道:“属下遵命!”

    第92章 雨变成了雪,从空中飘了下来。

    筹粮的事沉甸甸压在姜念汐心头。

    粮仓的粮快用尽了, 只能去购买商户囤售的粮食,但府衙没剩多少银子。

    徐通判着急道:“姜夫人,账上的银子快用光了, 境州城商户存储的粮食也有限。此前交纳给布政司的征粮运到了大周南地的粮仓,即便调拨过来,路途遥远, 也得两三月之久, 这可如何是好……”

    境州城里留了两千人防守, 裴铎率领整合的一万守备军去往边境, 接了兵符,指挥麾下共三万士兵与西番人对战。

    如今接连传来了几番小捷的好消息,但此前筹运的粮食, 不过仅能供三万士兵支撑半个月。

    必须得尽快筹集更多的粮草运送到交战地才可以。

    姜念汐还有一个办法, 但这个法子妥不妥当,需要同徐通判商议。

    她温声道:“境州百姓今年粮食丰收,交纳的征粮是每亩三斗,家中应该还有余粮。府衙以赊欠的名义向百姓购粮, 待到战乱结束,明年此时, 从边境军的粮饷中支挪出一部分来, 加息付还给百姓。”

    这个主意倒不错。

    徐通判眼前一亮, 比了个称赞的手势, “姜夫人, 你果真是太有办法了!这件事我马上去办, 现在就着人到街上招贴告示!”

    但此时民心惶惶不安, 能够收购到多少粮食还是未知的定数。

    姜念汐道:“徐通判, 你去着府衙的人通知, 收购粮食的事,我要尽一份力。”

    ~~~~

    境州城距离府衙不远处的高台上,原为给百姓讲解大周律法及举办节庆活动的地方,已经多日未曾使用过。

    而今日的情况却十分不同。

    深秋时节,境州的天气早已寒意十足,层层叠叠的暗云遮挡住午后的日辉,凉风遽然拂过,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摇曳。

    姜念汐站在高台上,裙裾被风拂起。

    她有些不安,指尖微攥成拳,视线落在台下的百姓身上。

    装满布袋的新米,竹筐盛放的干豆,腊肉、鱼干堆放在一起,数量种类不一而足。

    他们齐刷刷仰起头来,注视着高台上的女子。

    境州城的百姓此前都知道,裴守备的夫人身姿纤细窈窕,脸庞美得像仙女一样。

    但她的心地却比仙女还要良善。

    到了境州城后,为百姓开河修渠,铺建道路,鼓励行船经商,为他们向朝廷审减粮税。

    百姓今日手中又余粮,口袋里有银子,多半是她的功劳。

    百姓们对她感激不尽。

    她的容貌和往常一样耀目,但此时,满身却像莫名笼罩了一层灼灼光华,那是一种让人信服与安心的力量。

    姜念汐接受这么多人的注视,心中有一点紧张。

    百姓们都在等她发话。

    她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斟酌片刻,缓缓开口。

    “各位乡亲,我们今日能够没什么顾虑地聚在这里,境州城能有近日不多的安稳,是因为在距我们西北二百里的地方,裴大人与边境军们在一起奋力抵抗西番人,”她顿了顿,脸色微微动容,“他们的铁骑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边境军们浴血奋战,保护我们大周,他们如果再退一步,身后就是我们的境州城。”

    “边境军不会退,即便只剩最后一个士兵,裴大人也不会放弃大周任何一片领土,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们也会保护好大周的百姓。”

    她的声音一向是柔和轻软的,此时却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台下的百姓肃然无声,睁大双目凝视着她。

    “可是,如今边境粮饷不足,士兵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境州府衙愿以加息赊欠的方式向大家购粮,筹集的粮食,我们会尽快送往西北边境,”姜念汐望着台下的百姓,郑重道,“希望乡亲们伸手援助,帮边境军渡过这个紧要的关头!”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响起了热烈的回应。

    “姜夫人,我们不要什么利息,也不用提什么赊欠,帮助边境军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对,要不是姜夫人与裴大人,我们家如今也吃不上饱饭,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我要尽一份力!”

    “这是我家的两斗米,不用登记姓名……”

    “这是三斗米,一袋干豆……”

    “晒干的腊肉,让边境军们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打仗!”

    “这是我去山里采药攒的铜板!”

    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从人群中钻出,把自己口袋里的铜板小心翼翼捧了出来,哗啦一声倒在登记收粮的人前面,又转身跑开了。

    送粮的人络绎不绝,府衙办事的小吏简直忙不过来。

    眼看着粮食由一斗变成百石、千石,还在不断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姜念汐的眼圈悄悄红了。

    ~~~~

    与此同时,燕州裴府。

    夜深已经深了,正院的卧房内却依然亮着灯。

    江茹婵脸色凝重,一言不发,手下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拨个不停。

    裴岳端坐在一旁,沉着一张脸,“别人打仗,都是朝廷拨粮拨饷,轮到你儿子打仗,当境州守备的时候先欠了一屁股账,后来好歹拿土匪的银子还上了,现在才当了副总兵,就开口要问家里要粮饷,裴府有多少家底?填到三万边境军嘴里,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茹婵道:“你闭嘴!”

    裴岳闭了一会儿嘴,忍不住又道:“他从小无法无天惯了,这副总兵,八成也是他逼着王总兵任命的,朝廷根本没下这样的谕令!”

    江茹婵拨算盘的手一顿,抬起眼来,“你说的是真的?”

    裴岳沉着脸点头:“不会有错。”

    江茹婵拧起眉头:“那咱们儿子……会不会被追责?”

    “打赢了仗,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裴岳动了动唇,肃然的脸上显出一丝痛心,叹气道,“打不赢,就等着秋后算账。”

    这么说,这仗必须得打赢才行。

    江茹婵唇角动了动,低下头去,开始更快地拨拉算盘珠子。

    “裴府的现银不多,铺子里的存银取出也得些时日,田地房产变卖也得不少时间,三日之内,所有能拿出来的银子购买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江茹婵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把能买到的粮食先送到境州去,田产铺子我要尽快折现……”

    从燕州沿涂河走水路到境州,路程很快。

    江茹婵算完了账,把账册往旁边一放,突然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老爷,你说,与西番人打仗,儿子会赢吗?”

    裴岳拧起的眉头却松了点。

    “想当年,北齐频繁骚扰大周边境,我爹出任将军,奉命领兵,把北齐的军队逼到大周与北齐的边境线以北上百里之远,打出了大周北部几十年的安稳,直到如今,北齐与大周再未起过战事,”他沉声道,“不过,正是因为大周素来边境安稳,如今西北的边境军才掉以轻心,不堪一击。境安这小子,颇有他爷爷的遗风,这次与西番对战,我想……”

    江茹婵忐忑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裴岳沉声道:“他尽力即可。还有,夫人,这粮食筹到了,派谁去送比较稳妥?”

    他可以抽调手下的守备军去送粮,但运粮大事,直接关乎到边境军安危,不能出一点纰漏,得找个合适的人才可以。

    ~~~~

    东方隐负起双手,眼神在盯着姜少筠练剑,脸上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周太傅心事重重把茶壶撂到一边,甩袖从廊檐下走出来。

    三两步走到东方隐面前,他叹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没个动静?那可是你的徒弟!”

    东方隐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的徒弟你就不用操心了?”

    周太傅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境安给你写信了吗?”

    “他在前头打仗,哪有功夫给我写信,”东方隐皱着眉头,一撩袍摆在石墩上坐下,“倒是给裴府写了封信,用飞鸽传书,我截下看了一眼。”

    周太傅笃定道:“肯定是提粮饷不足的事儿吧。”

    东方隐眉头一抬:“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未卜先知,”周太傅哼笑了一声,“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要是一切顺利,以他的性子,还用得着给府里写信?要么是要钱要粮,要么就是用人,如今边境军有三万,他应该不缺人手,想必是缺粮饷了。”

    他猜得倒挺准。

    东方隐摩挲着下巴,琢磨道:“裴府虽然家底颇丰,但要一时筹集出粮食恐怕也难……”

    说着,他转首,大声道:“东方玥!”

    东方玥练完了暗镖,正趴在树干上眯着眼睛看姜少筠练剑,听到这一嗓子,差点掉下来。

    她轻盈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无语道:“叔父,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吓死人了!”

    东方隐:“你回府一趟,通知你爹,把东方家粮铺里所有的粮食,全部装车存好。三日后,走水路运到境州去。”

    东方玥一愣,绞着衣角,有些踌躇:“叔父,我自然听你的话,可我爹能听我的话吗?”

    “他当然不听你的,”东方隐哼笑了一声,转了转指尖的飞刀,“他只听我手里的刀。”

    行吧,她爹虽然是境州第一富商,但凡事会听她叔父的。

    她爹惹不起她叔。

    东方玥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走。

    周太傅满意地捋捋胡子,“这就对了,做师傅的嘛,总得表示表示……这运粮可是大事,万一在路上被匪徒劫走,或者有人趁机不备换成糟粮,可就耽误了大事。”

    “谁让我是他师傅,我欠他的,”东方隐嘴角抽了抽,“三日后,裴府和东方家筹齐第一批粮食,我亲自押送到境州。”

    近日,东方隐还得了一只从京都传来的火铳,那可是件宝贝兵器,发射出的火弹威力十足,不过火弹数量很少,极其珍贵,打西番人肯定是用不着了,不过,送给徒弟,待日后闲暇的时候可以把玩琢磨。

    想到这儿,东方隐看了眼正在勤勤恳恳练剑的姜少筠,沉声同周太傅讲条件:“不过,徒弟得跟我一起去,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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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边境二百里的东古镇是现今整合后的边境军驻扎的地方。

    夜已深沉,月色朦胧。

    巡视的士兵搁下兵器,聚在一起三五成堆的赌钱,在寂静无声的地方,吆喝声异常响亮。

    “我押五钱银子!”

    “我押八钱!”

    “妈的,军饷都花光,我押半两,谁都别跟我抢!”

    营帐内亮着影影绰绰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的将士在饮酒作乐的影子。

    西番的探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在夜色中悄然转身,循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他一离开,周边发黄的枯草随风摇摆几下,又遽然安静下来。

    乌黎将军蒙哈鲁勒在帐里听过探子的汇报,粗重的眉毛拧起,默然不语了片刻。

    原来的边境军不堪一击,还未怎么开打,便抱头鼠窜。

    自从大周新任副总兵接手了边境军,两军几次的交锋势均力敌,甚至前几次西番派出去的队伍被边境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太过掉以轻心。

    西番的粮草由有落部提供,因为队伍小败几次,粮草又未及时供应上,不得不顺势后退,如果再退下去,他们就只能重返有落部境内。

    如此一来,以迅猛之势攻下来的大周边境便只能拱手相让。

    蒙哈鲁勒掀起眼皮,目光沉沉落在桌面上的沙盘上。

    那是大周的北境六州,是此前那批西番护卫勘察过的大周地势,如果不是李铁木操之过急私下占据境州城,不听他的命令,又不再与乌黎部联络,那今日他们里应外合,大周北境早就唾手可得。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有土地、城市、河流和粮食,有乌黎部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一定要将这块土地纳入囊中。

    他抬起沉着的目光扫视一周,视线落在下属将领身上。

    近日以来,大周军队放松警惕,既不主动进攻抢回自己失去的土地,也不重兵把手防守东古镇,反倒是赌钱饮酒,纪律松散。

    想来这位裴总兵也与之前的总兵并没有什么不同,先前他们的小胜不过是幸运罢了。

    西番军近日士气低落,裹足不前,必须得痛痛快快胜一仗,一扫阴霾,重振士气。

    眼看快入冬,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儿,蒙哈鲁勒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他的身躯依然如同铁塔一般健壮结实,胳膊比年轻小伙子还要强壮。

    长满厚茧的粗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他沉声道:“今晚进攻东古镇,我亲自领兵!”

    ~~~

    西番的铁骑畅通无阻地越过东古镇的前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月上中天的时候,沉重不一的马蹄声在镇子的铁篱前停下。

    黑压压的铁骑排成纵横几队,一眼望不到头,甲胄和鹰头刀在月色泛着瘆人的寒光。

    在瞭塔上张望的士兵发现异常,还未来得及吹响号角,便被西番人的箭簇射中了胸膛。

    蒙哈鲁勒举起手中沉重的鹰头刀,指向营帐的方向,势在必得地笑了笑,沉声道:“冲,今晚务必拿下东古镇!”

    西番铁骑迅如疾风般冲了进去。

    七零八散赌钱饮酒的士兵听到声音,立刻扔下手中的兵器,屁滚尿流得往后方的方向跑。

    守卫的士兵看到铁骑进来,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拖着长枪便逃。

    无人防守,最显眼的总兵营帐被瞬间围了起来。

    蒙哈鲁勒望着营帐内慌乱不已的身影,扯唇轻蔑的笑了笑。

    胜利近在眼前,大周的总兵就在他们掌心中。

    西番士兵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笑声中,铁骑用鹰头刀随意挑起一个未来得及逃脱的士兵的头盔,用西番话呜哩哇啦了一通。

    士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围的西番人再次哄堂大笑,有人用大周话生硬地说道:“胆小如鼠的蠢货,你们的总兵是不是在营帐里睡女人,连逃走都没来得及?”

    士兵看上去瑟瑟发抖,慌张无措地低下了脑袋。

    借着夜色的遮掩,他悄悄把手伸向衣袖,摸出一把暗色响箭,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底部的引线。

    响箭从袖中射向空中,发出清亮的呼啸声,在夜间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火花。

    西番人仰起脑袋看着空中的火团,顿时大惊失色。

    士兵在这个间隙,已经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蒙哈鲁勒回过神来,粗重的眉毛蓦然拧起,沉声道:“不好,上当了!”

    话音刚落,古镇外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裴铎一马当先,率兵前来。

    清明的月色下,他眸底一片沉寂,骄矜的眉眼锋利到极点,手中的长刀冷意涔涔,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蒙哈鲁勒放眼望去,他身后是疾奔而来的数千边境军。

    刚摘下头盔上掩饰的枯草,匍匐了数日等待的边境兵此时精神抖擞,他们看着入瓮的西番铁骑,像凶猛的狼群看待待宰的羔羊,双眼放出精光。

    西番铁骑的战马慌乱不安,坐在马背上的士兵们此时反应过来,他们中了对方的埋伏。

    此前的赌钱喝酒,防守松懈,不过是边境军的障眼法。

    蛰伏数日的边境军从后方与两侧迅速包抄而来,而靠近西番铁骑的,并非只有一支队伍。

    身着甲胄,训练有素疾奔前来的士兵,高高举着手中的红缨长/枪,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士兵身着轻便的软甲,拎着数尺长的钢刀。

    西番铁骑持有鹰头刀,近身对战完全不占优势。

    红缨兵可以使用长枪,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先猛刺马腿,战马受惊后难以驾驭,西番兵别无选择只能下马,待他们落到地面后,长/枪会趁机攻击对方的要害。

    但长/枪的灵活性和力度都不如鹰头刀。

    西番兵反应过来,一定会借助自己的优势,用鹰头刀斩断红缨枪,再借势向前。

    但红缨兵不会给他们近身的机会。

    他们会迅速避开,这个时候,就会有雷四带领的长刀兵相继跟上,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

    这是凌尘根据几次短兵相接后,研究出来的打法。

    而其中的关键,是披坚执锐的裴铎,身先士卒,鼓舞边境军的士气。

    蒙哈鲁勒坐在马背上,粗眉拧成一团疙瘩。

    他有多年征战的经验,此时却因为轻敌置自己于险境。

    但这并不是最后的一战,以后还有进攻的机会。

    晦暗的月色下,边境军的喊杀声近在耳旁。

    在西番队伍慌乱的瞬间,他将鹰头刀收回身侧,掷地有声道:“弓箭手留下断后拖延时间,其余人立刻跟我撤回营地!”

    在一队西番铁骑离开前的片刻,裴铎一眼看到了醒目的蒙哈鲁勒。

    他坐在马背上,占据队伍最中心的位置,即便面对潮水般涌来的边境军,身形依然纹丝不动,像尊铁塔般沉着。

    专属于他的鹰头刀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泛着金色的光泽。

    那是被捉到的西番探子禀告的实情,蒙哈鲁勒果然是其中最显眼的将军。

    蒙哈鲁勒眯起眼眸,目光沉沉扫了他一眼,转身勒马,扬鞭便走。

    西番弓箭手立刻驱马上前填满空隙,为撤退的铁骑断后。

    他们坐在马背上,粗壮的手臂弯弓搭箭,瞄准了对面的边境军。

    一身铁甲的男子率先冲来,他是边境军的首领,具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智慧。

    西番最好的弓箭手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箭簇稍稍转移目标,正对着奔驰而来的年轻总兵。

    他低喝一声:“射箭!”

    箭簇离开弓弦,携带着破风的千钧力量,朝着军队中最显眼的头领射来。

    裴铎没有放慢半分速度。

    月光无云遮挡,周围遍洒清辉,夜空下,清晰到可以看清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

    他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将长刀别到青骓的鞍旁,随手抽出了一把短刀。

    刀柄在指尖旋转几下,在箭簇迎面飞来的瞬间,将手中的短刀凌空抛出,两者遽然相撞,在空中发出叮的一声轻鸣声,随后落在地上。

    西番弓箭手惊愕地愣在原地。

    一次射箭没有成功,他便再也没有拉开弓箭射中的机会,而他身旁的弓箭手,绝对没有射中移动战马的水平。

    西番的箭簇纷至沓来,向疾步前进的红缨兵横扫过。

    没有给他们第二次射箭的机会,在侧面,又出现了一支边境军。

    冷枫立在高头大马上,凝着眉眼,摘下身后的长弓,冷静又精准地射出一箭。

    不过瞬间,西番最好的弓箭神的身体突地一僵,嘴角流出鲜血,缓缓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冷枫率领的队伍承担着保护总兵的计划,他手中的箭簇射出,也是要进攻的信号。

    他身后的弓箭手立刻拉弓射箭,箭簇如密雨般向对面疾射而去,断后的西番弓箭手招架不住,纷纷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们一落地,便被凌空越过的红缨兵踩在了脚底。

    红缨兵是边境军中奔跑速度最快的士兵,即便西番的铁骑纵马狂奔,但由于凭空多出的障碍的阻拦,没多久,速度便慢了下来。

    熟悉地形的红缨兵追寻而来,举起红缨□□中了马腿,西番兵只好舍弃了战马,掂起鹰头刀,杀气腾腾地朝红缨兵冲来。

    不过,红缨兵转眼却开始往回撤,身后奔来的长刀兵替代了他们的位置,与西番的鹰头刀厮杀起来。

    雷四赤红着一双眼,挥舞起手中的钢刀,怒吼道:“都给老子用足了劲,把这群番子杀个片甲不留!”

    他的兵士气顿时高涨,毫无畏惧地朝对方冲了过去。

    裴铎的青骓片刻没停,越过坠马的西番兵,一直紧追着蒙哈鲁勒的坐骑不放。

    蒙哈鲁勒的战马是乌黎品种最好的良马,可以日行千里。

    但青骓与它不相上下。

    裴铎勒紧缰绳,弓下身子,大声道:“青骓,今日就看你的了,你要是跑不过西番的马,以后就别想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青骓受到刺激,嘶鸣一声,四蹄扬起越过前面的洼地,在对面稳稳落地后,速度骤然加快,如利箭般追了过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蒙哈鲁勒转首,无声示意他的两个贴身守卫兵。

    士兵会意,立刻掉转马头,在将近破晓的熹微晨光中,快速朝裴铎冲来。

    这是阻住他的追路。

    裴铎闲闲扯了下唇角,那就先解决眼前这两个人。

    西番兵看着眼前的黑马飞快追来,却眨眼间不见了马背上的人。

    刚才那位大周总兵明明还坐在马背上!

    他们以为看花了眼,再定睛看时,青骓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伏在青骓身侧的裴铎骤然翻身回马,在两人还未回神的瞬间,挥出了手中的两枚短刀。

    刀刃破过寒风,带着惊人的力道,划破了他们的咽喉。

    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裴铎收回手腕,径直越过两人的尸身,双腿夹紧马腹,继续向蒙哈鲁勒追了过去。

    蒙哈鲁勒听到身后逼近的马蹄声,脸色一变。

    他身边的侍卫高手,竟然连与对方交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大周的边境军首领,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他拉紧手中的缰绳,停在原地。

    青骓在他面前缓缓停下,马背上的年轻人眼神锐利,眸底寒意逼人。

    蒙哈鲁勒摩挲了一下手中沉重的金色鹰头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个年轻的大周男子,真以为杀了他一队西番兵,便能赢得了吗?

    况且,两人对战,他未必占什么优势,要知道,他手里的鹰头刀,可是饮满了撒卢部和有落部人头的鲜血,他手上磨出的粗茧足足有一寸厚。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是该领教一下他的厉害了。用年轻的头颅装满大周的美酒,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裴铎看了眼对方,随意地抽出身后的长刀,在手里掂了掂,道:“蒙将军,惶惶如丧家之犬,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太轻敌了?”

    蒙哈鲁勒:“!!!”

    “不用你来教训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蒙哈鲁勒翻身下马,用鹰头刀指着对方,重声道,“下马,我今日一定要尝到鹰头刀的厉害!”

    “什么乳臭未干,你词用错了,我都已经娶妻了,”裴铎哼笑了一声,眉眼一凝,脸色顿时沉稳起来,“我的长刀,也想尝尝你的血与李铁木的血有何不同!”

    话音未落,他已经轻跃下马,手腕重重发力,长刀向对方挥了出去。

    刀锋遽然相撞,在晨曦中装出耀眼的火花,刺耳的碰撞声落在耳底,是双方势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劲道。

    裴铎的刀锋收放自如,在鹰头刀的重力攻击下势不可挡。

    蒙哈鲁勒力能扛鼎,粗壮有力的双手能同时抡起百斤重的铁锤,他的力道比李铁木厉害数倍,在鹰头刀砸下的瞬间,裴铎感受到了几乎难以抵挡的压力。

    硬拼力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裴铎作势后退几步,在鹰头刀下压的瞬间,猛然退身跃起,然后抬脚踹向蒙哈鲁勒的胸口。

    他的脚底被刀柄死死挡住,蒙哈鲁勒的反应虽然不及他快,但可以有力地阻住对方的攻击。

    凶猛的力道再次相击,裴铎瞬间收腿,撤身退后了半丈远的距离。

    蒙哈鲁勒拎起鹰头刀,大步逼近。

    刀锋划过的瞬间,寒意逼人,裴铎避开锋芒,以刀拄地,身体骤然后仰,在鹰头刀挥过的瞬间,他机敏地挺身而起,双足蹬地借力腾空,在蒙哈鲁勒戴着粗重臂缚的胳膊轻踩,随后伸出长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环住他的脖颈。

    蒙哈鲁勒被勒得不能动弹,只好丢下了手中的鹰头刀,他握紧拳头砸向年轻人的头部,势要让对方尝到粉身碎骨的滋味。

    在重拳抡来的瞬间,裴铎堪堪侧脸避过,拳风带着霸道的余势,将他的头盔掀翻在地。

    裴铎一手握指成拳,抓住抢占的先机,朝对方暴露在外的太阳穴挥去。

    蒙哈鲁勒吃痛地低呼一声,在裴铎力道稍松的片刻,用肘捣向年轻人的肋部。

    盔甲减缓了凶猛的力度,裴铎在退后的同时,不小心踩到了身后土坑的边缘。

    边沿的泥土干裂松散,他在坠落的瞬间,探臂扯住蒙哈鲁勒的军靴,将他拖了下去。

    两人掉落在土坑的底部,溅起一片尘土飞扬。

    土坑的边缘凹凸不平,蒙哈鲁勒的脸被荆棘刮伤,头盔也在下落的过程中不翼而飞。

    他抹去脸上的灰尘,用力呸出一口血沫,一颗结实的后槽牙飞了出去。

    裴铎的情况比他好些。

    他在下落的过程中拽住一根藤蔓,荡到坑底的时候没有遭受太大的冲击。

    但倒刺划破了手心,他在抬手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

    圆形的土坑有几人多高,微亮的晨光照不到这里面,坑底黑黝黝一片。

    裴铎目力敏锐,在蒙哈鲁勒未起身之前,蹬起脚下的石块,用力向对方扑了过去。

    石子的响动声让蒙哈鲁勒瞬间警觉。

    他倚靠本能侧身避过对方的拳风,迅速从地上挺身而起,抬脚向对面踹了过去。

    身上笨重的盔甲影响了他的速度。

    在他抬腿的瞬间,裴铎已经旋身蹬上坑壁,然后猛然跃下,带着十足的冲力踹在对方的胸口。

    盔甲的绞索处应力而断,蒙哈鲁勒后退几步,抬手解开了盔甲,重重抛在了地上。

    他挽起衣袖,手臂露出精壮耸动的肌肉。

    坑底的光线晦暗不清,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这里的空间有限,近身格斗的话,无论是力量还是体格,他占有十足的优势。

    蒙哈鲁勒双目紧盯着裴铎移动的身形,在对方蓦然出手的时候,伸出铁臂格挡。

    他脱去拖沉着的铠甲,反应也迅速加快,在裴铎退后的时候,脚下迅速移动,伸出铁拳直击对方的胸腹。

    贴身的软甲不会让这力道伤及肺腑,但钝痛遽然袭来,裴铎长眉忍不住一拧。

    他闪电般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在双方再次袭近的时候,寒光一闪。

    蒙哈鲁勒避闪而过,额发被削掉一截,轻飘飘落到地上。

    再差一点,对方就可以击中他的眉心。

    蒙哈鲁勒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突地抬腿击中了裴铎的手腕,短匕当啷一下落地。

    裴铎没有了趁手的武器,眼下只能赤手空拳与他近身搏斗,他眉眼下压,不动声色地扫过坑底的藤蔓。

    蒙哈鲁勒领教了他的厉害,认定他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他双手握拳,脚下缓慢移动,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敢再放过对方任何一点行动。

    裴铎勾起唇角似乎笑了笑,在缓步走向一侧的瞬间,坚韧的藤蔓被他顺手扯下,挽在手中。

    藤蔓裹挟着力道甩出,此刻变成了锐不可当的铁鞭,密实的尖刺划过蒙哈鲁勒的手臂,立时抽出一条条血印。

    蒙哈鲁勒痛嘶了一声,脚步骤然加快。

    在他身形露出破绽的那一刻,裴铎双腿骤然发力,凌空踹向了他的肩头。

    蒙哈鲁勒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跌倒在地,他反手一模,抓到了方才落地的短匕。

    藤蔓再次携带者破风之气抽来的时候,短匕割断了它的前端。

    裴铎心中一惊,立即抽身退后,他背部紧紧抵在土坑的壁上,突然身子往下滑了下。

    看上去是体力耗尽之后的虚弱。

    蒙哈鲁勒顿时心中大喜,他持起手中的短匕,聚起手中的十二分力道,重重刺了过来。

    下一刻,他眼前突然一暗,浑浊的东西侵入他的眼睛,他闻到了尘沙的味道。

    是裴铎扬起的尘土。

    他借机出招,铁拳挥过的时候,蒙哈鲁勒重重跌到在地,他手中的匕首被一脚踢飞,斜嵌在土壁上。

    裴铎手中的藤蔓成了最坚韧的绳索,一圈圈密实地套在了蒙哈鲁勒的脖颈上。

    只消用力一扯,他便不会再有任何气息。

    对于死亡恐惧的本能激发了他极大的潜力,蒙哈鲁勒猛喝一声,生生勒断了藤蔓。

    破晓未至,暗沉的天色突然下起雨来,坑底凝起了水汽,转而成为模糊不清楚的雾气。

    蒙哈鲁勒用蛮力推开了裴铎。

    他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泥土,转眼去寻找攀跃出去的方法。

    西番铁骑的偷袭没有成功,他与对方又势均力敌,再在这里僵持下去,万一边境军追来,他再无逃脱的机会。

    裴铎眼错不眨地盯着蒙哈鲁勒的一举一动。

    迷蒙的水雾沾在他的长睫上,在他眨眼的瞬间,蒙哈鲁勒弯腰,捧起了一堆土。

    裴铎:“???”

    他学得挺快。

    在灰土扬起的瞬间,蒙哈鲁勒扯过挂在坑沿上的藤蔓,脚踩坑壁,奋力爬了出去。

    雨变成了雪,从空中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100章左右,快要完结啦~~~

    第93章 她再也不想相信裴铎的鬼话了……

    东古镇的军营外, 响起杂乱不一的马蹄声。

    卫柘率先带着一队轻骑返回。

    还未走到营帐,凌尘便迎了出来。

    他的脸色因为紧张而更显苍白,急切问道:“卫大人, 怎么样?”

    “成了,”卫柘笑了笑,大声道, “粮草全烧了, 一点不留。”

    西番偷袭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而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是卫柘趁西番兵力空虚的时候,率兵绕道去往西番的营地西古镇,将对方的粮草全部烧掉。

    只要他们的红缨兵和大刀兵能将偷袭的铁骑尽数消灭, 就证明他们的兵略又用。他们可以乘胜追击, 率兵攻往西古镇,对方粮草不足,必然难以支撑,如此一来, 收复西古镇,将西番士兵赶出大周边境指日可待。

    凌尘因为激动而脸色变化, 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 抬眼向西边的天空望去。

    只要等待裴大人回来, 一切便可以揭晓。

    ~~~

    初冬的第一场雨化成了初雪, 像盐粒般大小, 不要钱一样得从天空撒了下来。

    姜念汐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到了东古镇。

    境州城百姓捐献了不少粮食, 东方师傅还源源不断从燕州运送粮食过来, 不管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 他们都有了足够的口粮。

    从境州运到营地的粮食至关重要, 她不放心,亲自随队押送了过来。

    染霜在西古镇的铁篱外停下,姜念汐踩着马镫下来,摘下头顶的帷帽。

    天气寒冷,即便戴着狐皮手套,双手依然冻得毫无知觉。

    肩头落了一层雪粒,她顾不得掸落,便开始与营地的粮守官交接车队上的粮食。

    营地条件简陋,粮守官吩咐人给姜夫人端来热茶,又把粮车一一登记在册。

    以往姜念汐去过校场,但还未曾来过营地,她第一次到这里,却觉得东古镇的寂静有些不同寻常。

    她微微凝起眉头。

    这里的边境军呢?

    “夫人,”粮守官搓了搓手,放在手边哈了一口热气,“昨晚西番铁骑偷袭,裴大人率兵去追了,这里只有留守巡视的士兵,对了,卫大人和凌大人在军帐里商议公务,粮食登记完了,我这就派人送您过去……”

    ~~~~

    凌尘把昨晚的计划一五一十讲明白,姜念汐听完点了点头,问:“这么说,雷大人与冷大人的兵还没有回来报信?”

    凌尘道是。

    营帐里还没有生炭盆,冷风直往帐子里灌,寒意十足。

    姜念汐表面镇定,但微微蜷起的冰凉指尖暴露了她的不安。

    雷四与冷枫未回,裴铎做为一军将领,自然会与士兵共进退,她担心他的安危。

    凌尘让人生了火堆,在上面吊了铜壶煮茶,温声道:“夫人先取取暖,歇息片刻,裴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姜念汐在火堆旁坐下,伸出手来烤火。

    她微蹙起眉头,问:“凌大人,这场仗如果胜利,是不是大周就能收复边境了?”

    凌尘思忖了一会儿,谨慎道:“虽然卫柘放火烧了番兵在西古镇的粮草,我们是有了完全收复边境的机会,但对方并非没有反击的机会……”

    他指了一下账内的沙盘,示意姜念汐过来看。

    “乌黎部野心勃勃,自从攻占了有落部,这里就成为了他们的粮仓,”凌尘拈起一只旗子,在大周边境西北的方向指了一下,沉声道,“即便我们将对方赶出大周,但他们整兵备粮,依然可能会卷土重来……”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这也就意味着大周西北边境往后并不会再有长久的太平日子,除非将乌黎部彻底赶出有落部,恢复之前的状态。

    但照现在的情形来说,即便边境军在裴铎的指挥下勇不可当,但辎重毕竟有限,能支持收复边境已经算十分不易了。

    自从知道她娘是西番人,姜念汐对西番各部抱着非常复杂的感情。

    她娘既然从西番逃到大周,必然遇到了难处,她心中猜测她娘是撒卢部的人,后来又去了有落部生活过,之后才来了大周,于是,她便多问了几句凌尘关于有落部的情况。

    两人正在谈论间,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欢呼声。

    “大捷!”

    “大捷!”

    “大捷!”

    得胜归来的脚步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在颤抖。

    凌尘蓦然停下话头,微微一笑,道:“姜夫人,我们赢了!”

    他说完,放下手中的小旗,快步走了出去。

    姜念汐一愣,随即内心一阵激动涌来。

    这么说,边境军赢了,裴铎一定回来了!

    她当即提前裙摆,掀开营帐,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大了,纷纷扬扬落下,寒冷的猛然吹来,裹挟着雪花扑在姜念汐的脸上。

    她本能的闭上眼睛,抬手阻挡落在眼睫上的雪花。

    裴铎翻身下马,随手解下身上的软甲,把头盔抛给卫柘,大步往帐子的方向走,边走边大声道:“粮草都烧了?好样的!偷袭的西番铁骑一个都没跑掉,可惜让蒙哈鲁勒那老小子逃了,早晚还有一仗,下次我不会再给他逃跑的机会,等会备酒备菜,好好犒劳一下将士,我也要喝个痛快!如今在营地,少夫人怎么也管不着我,我可以多喝几杯……”

    卫柘抱着他的头盔,看他说话不停,不敢打断,脸色几变,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裴铎跑了一早上的马,又指挥兵士打扫战场,浑身冒热气,他擦了擦鬓边的汗,瞥了一眼卫柘,道:“你那什么表情,有什么事,快点说。”

    卫柘抬起手,遥遥指了指营帐的方向。

    姜念汐立在营帐外,微抿着唇,睁大眸子向他的方向看来。

    火红的狐色斗篷上落了几点雪花,在雪白的世界里,绚烂惹眼。

    裴铎轻嘶了一声,转首道:“我方才说的话,少夫人没听见吧?”

    卫柘咳了一声,干巴巴笑了一声,安慰他:“离这么远,风大雪大的,兴许听不见吧……”

    姜念汐看到他,唇角弯起,欢快地小跑了过来。

    斗篷随风飘动,像一只舞动的精灵仙子。

    裴铎的唇角咧到了耳边。

    他迈动长腿大步向前,在她跑过来的瞬间,右臂揽住她的腰身,将人抱在怀里狠狠旋了几圈。

    周围还有将士,姜念汐不好意思被人看到,赶紧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

    “你方才说要饮酒,但不能多饮,”姜念汐看不够似地盯着他的脸庞,柔声细语地叮嘱,“喝多了伤身。”

    裴铎轻啧一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耳朵这么灵敏?

    下意识把左手放在她的腰上,还未用力,裴铎突然轻嘶了一声。

    姜念汐脸色微变,立刻低头去看他的手。

    他迅速把手藏到身后,道:“走,带你去我的营帐休息……”

    姜念汐的鼻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盯着他,眼圈有点发红,轻声又不容置疑道:“裴铎,给我看看你的手。”

    算了,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裴铎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不怎么在意道:“媳妇儿,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需要人照顾……”

    姜念汐望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迹,眸底凝起了一片水雾。

    ~~~

    总兵的住所在东古镇的房舍中,里面陈设简陋,但已经生了好几个炭盆,室内暖融融的。

    姜念汐按照军医的说法,把药箱里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草药放在炭盆上的吊炉上,添上三碗清水,需要熬制半个时辰,直到熬成半碗汤汁,服下即可。

    她一心一意盯着吊炉里的药汁,时不时搅拌几下,以免糊底。

    裴铎在一侧简陋的耳房中冲了个冷水澡,胡乱套了件中衣,便返回了房内。

    昨晚与偷袭的西番铁骑对战,自蒙哈鲁勒逃走后,他便返回了雷四、冷枫与西番兵的交战地,继续对付剩下的西番军。

    左手是在坑底抓住藤蔓的时候割伤的,回到战场上时,又握了几回长刀,所以伤口加深了不少。

    一旦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体乏力,他径直往床头上一靠,把手搭在床沿上。

    左手受伤了,所以沐浴的时候没有碰水。

    裴铎看了一眼神色严肃的姜念汐,勾起唇角,闲闲道:“媳妇儿,不严重,过一段时间便能好。”

    姜念汐微抿着唇没有吭声。

    方才军医给他诊治的时候,她就在他身旁。

    当时,一层层绷带缓缓揭开,掌心的皮肤被藤蔓的尖刺划伤,血肉都是翻了出来,最深处隐约可见白骨。

    这还叫不严重?

    姜念汐拿起药箱中的瓷瓶,起身走了过来,在卧榻旁的木凳上坐下。

    “伤口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药,”她轻轻拉过来他的手,“我现在给你换。”

    裴铎把右手枕在脑后,任她拆下掌心的绷带,闲闲扬起唇角,盯着她的侧颜,问:“押送粮食的差事,你怎么来了?天儿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姜念汐把绷带小心翼翼拆开,道:“境州城的百姓捐了不少粮食,娘和东方家也送了粮过来,还是东方师傅亲自押送的,不过师傅他只能送粮到境州城,还得赶回燕州去押送下一批。境州距离东古镇百余里,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再者……”

    她抬起头来,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疼惜,直白道:“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裴铎心头一动,喉结快速滑动几下。

    他转眸看了眼掌心,原来看上去瘆人的伤口,现在已经好了不少。

    姜念汐垂下头,动作极为小心谨慎地给他涂药膏。

    裴铎望着她眨动的葳蕤长睫,视线落在她如玉的雪腮上,眼珠转了转,突然吃痛轻嘶了一声。

    姜念汐手里的动作一顿,急忙道:“我弄疼你了吗?”

    裴铎点头,皱起浓眉:“疼……”

    姜念汐把最后一层绷带缠好,刚打了个有点丑的蝴蝶结,听到他这话,当即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下意识托起裴铎的大手,在他掌心上轻呼了几口气,道:“吹一吹就不疼了,等半个时辰,药就熬好了,那药有止疼安神的作用……”

    “媳妇儿,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裴铎用右手轻巧地一拉,把姜念汐拉到他身旁,拧着眉毛一脸痛苦状,“你想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姜念汐不敢轻易挪动身体,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别扭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出主意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

    裴铎:“……”

    “我三岁的时候就听过了,”他挑了挑眉头,哭笑不得,“你不能想点新鲜的法子吗?”

    姜念汐:“???”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眼神蓦然一亮:“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哄你入睡,怎么样?”

    裴铎:“???”

    她大老远的跑来,还动不动就声称想他,到这里来就为了给他唱小曲儿?

    怎么成亲了这么久,她就是不开窍呢?

    裴铎的耐心告罄,大手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翻到自己的胸膛上,低笑了一声,声音慵懒又蛊惑:“媳妇儿,我都多久没耕耘了,你就不想么?这招止疼最有用了……”

    姜念汐:“!!!”

    她的脸腾地燃起一朵红云,抬起脑袋,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都这样了,还想着那样!还问她这么羞耻的问题!

    他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养伤才对!

    归根结底,姜念汐想了想,认定是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才引起了他过火的念头。

    她动了动腿,想从他身上爬下来,刚一挪动,便听到裴铎又重重嘶了一声。

    姜念汐:“???”

    她明明没碰到他的伤口,不知为什么他又疼了?

    是伤口本身引起的疼痛,因为没有用药,姜念汐想到这一点,忙趴回他胸口。

    “你现在受了伤,身体条件不适合……”她忍受着羞耻开口,一言难尽道,“我再想想用什么办法能转移你的注意力……”

    裴铎的大掌在她单薄的背上来回摩挲,嗓音有几分干哑:“媳妇儿,就这样转移。”

    ~~~~

    姜念汐再也不想相信裴铎的鬼话了。

    说什么分散注意力,他明明根本就没觉得疼。

    那个时候,炉子上的药都熬糊了,房内一股浓浓的药渣子味,他还……

    翌日,日上三竿,她还没有醒来。

    裴铎倒是一扫疲惫,神清气爽地去了一趟营帐,安排完边境军的公务,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姜念汐睁开眸子,身子一动,他便立刻又醒了过来。

    姜念汐看到他的外袍随意挂在架子上,便知道他已经出去过一趟。

    她眨了眨长睫,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不能轻易原谅他。

    刚想明白这事,裴铎突然又发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姜念汐不会再轻易上当。

    她只转过眸子看了一眼,清晨醒来的双眸,随意望过去,秋波便悄然流转。

    裴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勾起唇角笑了笑:“媳妇儿……”

    姜念汐揉了揉酸软的腰肢,哼一声,别过脸去。

    裴铎又痛嘶了一声。

    姜念汐:“???”

    还想用这一招来获取她的同情?以为她很好骗吗?

    片刻后,裴铎的声音在她耳旁悠悠响起:“媳妇儿,你压到我左手了!”

    姜念汐:“!!!”

    她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裴铎顺手把她拉到怀里,委屈道:“今天是真的疼……”

    姜念汐僵硬地趴在他怀里,默了一会儿,握起拳头,用力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裴铎把头埋到她的脖颈间,用力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道:“要是这样你能出气,就多打几下……”

    姜念汐抿起唇角,又握起了拳头。

    裴铎及时用大手包住她的拳头,哭笑不得:“媳妇儿,你真的忍心打?”

    “我为何不忍心?”姜念汐气呼呼道,“你不是说你左手疼痛难忍要转移注意力吗?你分明是装的……”

    后面的话有些羞耻,她轻咬了下唇瓣,没好意思说出来。

    “疼是真的,”裴铎勾起唇角看着她,一脸真诚道,“姜大小姐,想你也是真的,……”

    姜念汐:“……”

    “这么久没见了,我的精力难免充沛了点,”裴铎在她的柔唇上轻啄了几下,低笑道,“等以后回府,天天都……我就不会这样了.”

    姜念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道:“你确定?”

    裴铎闷笑几下,肩膀抖了抖,道:“我尽量吧……”

    说着,他想起了要事:“外头雪化尽了,地上都泥,车马走动不便,你在这里呆着,过两日再回去。”

    姜念汐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裴铎眉头一凝。

    边境军战后伤亡统计的事项他已经吩咐勤务兵去整理。

    西番铁骑暂败,蒙哈鲁勒逃了回去,他们在西古镇的粮草也被烧毁,可以预见,短日内,他们不会再敢出兵与边境军交战。

    而边境军只需要暂且等待两日,待地上湿泥一旦晒干,便会出发去西古镇。

    事情早已大体安排妥当,他吩咐过,除非遇到难以决策的事,否则这两个时辰不要打搅他。

    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裴铎转身披衣下榻,隔着门沉声问:“什么事?”

    外头传来小兵的声音:“裴大人,凌参谋让您务必即刻去军务营帐,说有要事向您汇报。”

    ~~~~

    “有落部的人借着送粮的名义到了西古镇,他们避开乌黎部的士兵,从南侧的峡谷道经过,一路护送有落部的特使前来,”凌尘迎到军帐外,寒风灌的他咳嗽了几声,“特使带来了有落部首领的亲笔信。”

    裴铎脚步未停,眉头拧起,道:“信上怎么说?”

    “特使一定要见了您本人才肯把信拿出来,”凌尘在掀开厚重的军帐帘子之前,压低声音道,“我猜测,是想与大周边境军里应外合,赶走乌黎部的军队。”

    裴铎脚步一顿。

    有落部的人面对乌黎部几乎是不战而降,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可言,他们要与边境军里应外合,会怎么做?

    烧掉有落部的粮食么?

    裴铎意味不明地往营帐内看了一眼,道:“先问过再说。”

    乌黎部的特使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儿,虽然具有西番标志性的粗壮体魄,但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可以看得出,他没什么力量。

    有落部的人体格虽然高大,但并不好战。

    “有落部历来与大周交好互市,在乌黎进攻有落之前,有落部曾向大周的朝廷发出过请求,”有落特使的大周话说得异常流利,他捻着胡须,神情哀伤,“但大周的皇帝却拒绝了。如果大周一早出兵帮助有落,我们携手对付乌黎部,将乌黎铁骑阻挡在有落南部的乌沙山,兴许大周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境况。”

    他说得是实情,裴铎此前曾猜测过这件事,在特使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不过,特使的话并不完全正确,永淳帝病情严重,萧暮言代为监国,这是他与内阁的余首辅做出的决策。

    裴铎不动声色间理清了事情的关节。

    他没想到,萧暮言阴险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鼠目寸光,兴许他的智谋全都用在了如何夺权上。

    长指在木椅的扶手上敲了敲,裴铎沉声道:“特使,你带了信笺给我?”

    特使听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信封为了防潮,用得是牛皮纸,从里头抽出来的信纸是空白的,不过在末端处盖着乌落首领专用的印章。

    特使道:“总兵大人,我需要一盆清水。”

    是用特殊笔墨写的密信,防止被乌黎部的人看到后泄露消息。

    清水很快被端来,特使把纸浸在水中,不一会儿又拿了出来。

    原来空白的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

    裴铎接过来,迅速地扫过一遍。

    上头的内容与凌尘所猜差不多,但里应外合的方式却并不像裴铎想的那样。

    有落部的首领称他们会用全部兵力,在乌黎部不注意的时候,趁夜袭击蒙哈鲁勒的营队,同时释放信号,大周军可以同时进攻。

    如此潦草又不周全的里应外合方式,裴铎简直气笑了。

    怪不得有落部这么不堪一击。

    裴铎把信纸随手放到一旁,哼笑一下,眸光沉沉地质问:“有落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想办法烧掉乌黎所有的粮草,你们为什么不用这样的办法?”

    特使动了动唇,拱手道:“总兵大人所言甚是,但是……”

    他叹了一声:“乌黎驻扎在有落的城市内,他们的粮草本是有落百姓的粮食,如果我们把粮食全部烧毁,那即便大周军赶跑了乌黎部,有落的百姓也活不过明年……”

    裴铎浓眉骤然下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黎部自从占领了有落部之后,把所有百姓家中的粮食全部收走,之后再每隔几日分发给百姓一点吃食,这样我们既没有办法反抗他们,又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特使顿了顿,面上表情激愤无比,“乌黎是最可耻的西番人,他们先占据了撒卢部,又攻占了有落,现在又把野心放到了大周的土地上……”

    凌尘听完,与裴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特使的人奔波劳累,裴铎抚慰几句,命人先送他们去营帐下休息。

    待人一离开,凌尘便走到沙盘旁,示意裴铎大周到有落的距离有多少。

    “虽说是里应外合,但我们都看得出,有落部难以提供什么实际的用处,”他的手指在有落的都城处,低声道,“粮饷不足,支撑不了我们这样长途的奔袭消耗……”

    “而且,”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裴铎,“大人的总兵之位本就……如果要出兵协助有落,必得向朝廷提交军报,如此以来朝堂上一定有反对的声音,内外掣肘众多,不知多久才有定论,况且冬季已到,再过两月,天气寒冷滴水成冰,兵马难行,必须得休战,我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

    裴铎默不作声地盯着沙盘,下意识摩挲着下巴。

    如果他们在拿下西古镇以后,一鼓作气继续前进,将乌黎部赶出有落部的地盘再好不过,这样,至少能换取大周边境数十年的安稳。

    可惜,他们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先攻下西古镇,其余的以后再议,”裴铎凝着眉头,一锤定音,“有落特使的话暂时不能应下,让他们在营地住上两日,再差人送回去。”

    想了想,他又道:“西古镇到东古镇之间的南侧峡谷道派兵驻守盯好,虽然这里地势起伏难以行兵,但特使一行能从这里绕道而来,说明还是有办法过来,终究是个隐患。”

    第94章 好,我听你的。

    姜念汐把昨日熬糊的吊锅清洗干净, 又把剩余的草药熬成了半碗黑褐色的药汁,打算等裴铎回来以后,让他喝掉。

    但他军务繁忙, 直到晌午过了还未回来。

    之前虽与西番一战虽是大捷,但边境军依然有不少伤亡,统计伤亡情况, 掩埋战场上西番与边境军的尸体, 抚恤受伤的士兵, 每样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对于未上过战场的姜念汐来说, 直视这样的情况恐怕会产生极大的恐慌情绪,裴铎吩咐过了,只让她在镇中休息, 不要到镇外的营地里来。

    外头的雪化了,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覆着一层泥水,日头是好的,洒下熠熠生辉的金光。

    姜念汐从廊檐下走过,把裴铎的袍子放到院中的架子上晾晒。

    她下意识转眸向外看了一眼。

    这院子是一人多高的石头墙, 视线落下的地方是院门处的缝隙,可以看到外头有士兵在巡逻, 那是专门保护她的安全的守卫。

    姜念汐把袍子展开, 平平整整地挂在架子上, 连褶子都抻平了。

    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往这边走。

    姜念汐不怎么在意, 她晾好了袍子, 正打算返回房内, 突然听到卫兵在外头的斥责声。

    “这是我们总兵大人与夫人的住所, 任何人不得靠近!”

    “喂,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往这边走!”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大人不要动怒,我们对这里不熟,不是有意的!”

    卫兵似乎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你们休息的地方在那边!你,带他们过去!”

    身旁的一个小兵应了声,听声音,他似乎大步走了过去。

    卫兵自顾自嘟囔了一声。

    “也不知道有落部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落部?

    姜念汐听到这话突然顿住了脚步。

    凌尘称有要事向裴铎汇报,莫非是关于有落部的事?

    可对方现在不是已经属于乌黎部了吗?

    她对这些不太清楚,但猜测到她娘可能在有落部生活过,她忽然对来人产生了好奇。

    这样想着,她便轻移脚步,越过地面的水洼,打开了一点门缝。

    卫兵看到姜夫人打算要出来,忙端端正正行了个兵礼,大声道:“见过夫人!”

    说着,还主动帮忙推开了大门,“夫人要去哪里?我随时陪着夫人!”

    他的粗嗓门声音颇大,震的姜念汐耳朵嗡嗡的。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无事,我随意出来看看……”

    卫兵主动热情道:“那我陪夫人在镇子里四处转转!”

    姜念汐:“……”

    她抬起眸子,下意识往远处看去。

    有落特使带着两个侍卫往自己的住处走,听到卫兵的大嗓门,停下脚步,也往这边转头看过来。

    院门外的女子站在那里,容貌绝美,眉眼温柔。

    只看了一眼,那特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捋了捋胡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奇怪。

    他低声吩咐过侍卫几句什么话,然后一个人快速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特使靠近,卫兵便警惕地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你要做什么?”

    特使停下脚步,站在距院外半丈远的地方,沉声问:“敢问,这位姑娘是裴总兵的夫人?”

    姜念汐有点诧异对方的行为,不知他为何会找自己答话,但还是淡定地颔首:“正是。”

    特使斟酌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问:“夫人的娘亲是大周人吗?”

    姜念汐:“!!!”

    她的长睫抖了抖。

    对方这样问,难道是对她娘的身份知道些什么?

    特使从她略显震惊的面容上看出了答案,沉声道:“老夫有幸,曾见过夫人的娘亲一面。”

    ~~~~

    “二十年前,老夫还是有落部的小官,专门管理办理有落与大周边境的百姓通关文书,”特使捋了捋胡须,陷入了回忆当中,“老夫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一个和姜夫人长相几乎相同的女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想要越过边境。”

    “但他们既无文书,又对有落的通关要求不甚了解,老夫给她解释清楚后,她曾请求老夫放他们过去……”

    “但有落有自己的规定,况且百姓到大周,一般是为卖货通商,我怎么可能放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过去?”

    “她看老夫不肯通融,只好带着侍从离开,老夫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过了几日,她再次前来,这次,她身边的两个侍从都受了伤,她自己也精神恍惚,”想到这儿,特使捋了捋胡须,沉声道,“这次她告诉了我他们的身份,她是撒卢部的人,正在遭受乌黎部的人追杀,如果他们逃不出去,恐怕很快会失去性命……”

    特使叹了一口气,看向姜念汐,沉声道:“老夫觉得他们可怜,便打算放他们过境。但是,女子的两个侍从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让女子一个人去了大周。老夫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为了吸引追杀的人,保护他们的主人,才留下的。”

    姜念汐嘴唇动了动,看向裴铎,眸底一片水雾。

    她只知道她娘与她爹是在境州相识,没想到当初到大周之前,她娘竟然还一路被人追杀。

    她那样的一个柔弱女子,该历经多少苦难,才逃过了乌黎部的魔爪。

    裴铎安慰似地轻拍了拍姜念汐的后背,低声道:“媳妇儿,换个角度想,当初岳母遇到岳父大人后,算是苦尽甘来,在大周的日子不是一直平安顺遂吗?”

    这也是她娘不幸之中的幸运了。

    姜念汐微抿着唇,轻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的撒卢部被乌黎部侵占,有些门第声望的人家,生怕被乌黎部的军队杀害,都想尽办法逃了出去,想必夫人的娘亲便是其中之一。”特使捋了捋胡须,道,“老夫看到姜夫人便想起了这件往事,实在是因为夫人与娘亲的长相太过相似。”

    还有,她与她娘都是世间罕见的美人,见过一面,很久都难以忘记,但特使觉得这话有些冒昧,便没有说。

    眸子中的水雾渐散,姜念汐吸了吸鼻子,问:“特使大人,我娘亲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这……”特使的表情有些为难,“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老夫实在难以想起,再者,当时夫人的娘亲是在逃难,即便告诉了我名字,恐怕也未必是真实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

    当初,如果不是这位特使放行,她娘未必能到的了大周。

    姜念汐点了点头,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致谢。

    特使笑了笑,道:“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不过能帮到夫人和夫人的娘亲,我还是感到挺荣幸的……”

    待特使离开后,裴铎把人揽在怀里,低声道:“你还要追查岳母的身份吗?等这仗打完了,我派人去原来撒卢部的地方,循着蛛丝马迹,说不定能找到岳母的家族……”

    时隔这么久了,当初她娘只身一人逃了出来,家族里还能剩下多少人?

    如果现在去寻找,姜念汐不用去想,就觉得这件事简直难如大海捞针。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上天让我娘到大周后失忆,又遇到了我爹,就是最好的安排。”

    裴铎勾起唇角,低笑了笑:“是,我还要感谢岳母大人生下了你。上天让我娶了一个聪明貌美,蕙质兰心的媳妇儿,也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话听起来油腔滑调的。

    姜念汐忍不住一笑,伸出纤指,扯了扯他的耳朵。

    “不过,有落特使这么一说,还成了我的恩人,”裴铎垂眸看着她,勾起唇角,若有所思道,“我还真不好对有落坐视不管了。”

    姜念汐一愣,反应过来,“有落想要边境军帮他们赶走乌黎部?”

    “是有这么个意思,”知道她脑子转得快,裴铎不用解释其中经过,言简意赅道,“但现在困难重重。”

    姜念汐抿唇琢磨了一会儿。

    虽然她不懂行军打仗,但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容易,光粮饷便已经是头等大事了,更不消说其他的。

    裴铎长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但也并非全无办法……”

    说着,他转首吩咐外边的士兵,“去请凌大人到军帐里来。”

    方才特使想要告知事情的经过,姜念汐担心其中有诈,命人告诉了裴铎,所以他们才移步到了军帐里。

    士兵通传完,凌尘很快到了军帐里,因为走路的速度过快,苍白的脸颊有些发红。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从裴铎落到沙盘上的视线中,读懂了他想要帮助乌黎部的想法。

    “大人,我们要在西古镇与西番铁骑一战,三万边境军会尽数出动,此战胜负未定,一切都是未知,”凌尘摇了摇头,坚决不认可他的想法,“如果要帮助有落,还要想办法再抽出一部分兵力,趁两军对战之时,绕过西古镇,进入到有落境内,这招太过凶险,万分不妥。”

    消耗粮饷的事他都没提,光那个问题就难以解决,更何况抽调兵力的事。

    看他着急的模样,裴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着急,我没说要这样做。”

    凌尘愣了一下,道:“大人还有什么办法?”

    姜念汐以手支着下巴,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地面,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娘的事还是让她挺吃惊的。

    伤心的情绪在所难免,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情绪平缓下来,再抬起头时,听到几句“北齐”“出兵”之类的话。

    是裴铎和凌尘在商讨与西番作战的事。

    “裴大人,让北齐出兵倒算是一个策略。但北齐虽然与有落有接壤的地方,双方关系一般,北齐能否出兵,我觉得并不乐观。”

    “北齐不必出兵太多,只要等我们与乌黎部在西古镇交战时,趁虚而入便可,如此以来,西番首尾不顾,于大周来说也是好事。给有落的特使出个主意,让他去一趟北齐,不过这事得越快越好,如果他办不成,那大周也爱莫能助了。”

    姜念汐听清了北齐两个字,也大致明白了裴铎的想法。

    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裴铎身边,轻声道:“你是说,北齐出兵的话,牵住西番的一部分兵力,对大周来说也是有利的?”

    “那是自然,媳妇儿,你看,”裴铎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用小棋子插在相应的山头和道路处,解释道,“北齐与有落部有山脉阻挡,所以两方交流不多,但是如果北齐的兵越过山头,在我们与乌黎大战的时候,能够趁机进入到有落的都城附近。这个时候,乌黎部的据地遭到攻击,他们担心粮草被烧,后路被切断,这个时候必定会抽调一半兵力返回都城,而我们大周的边境军数量上便会占据巨大的优势,再加上新型的阵型,吃掉西番留下的兵力把握更大。只要在西古镇一胜,我们便可以乘胜追击,直逼有落的都城处,与北齐士兵一起,将乌黎部赶出有落部。这样,大周也不用再有乌黎部骚扰的忧患。”

    凌尘道:“如此以来,大周收复边境,有落驱走乌黎部,而北齐……”

    “长期来说,乌黎占据了有落,北齐的边境也难以安宁,但短期看来,这事于北齐来说没什么益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选择袖手旁观,”凌尘拧起眉头,“不过,北齐的兵马越过有落部的山脉,仅需要一天,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的盟友,现在的难题在于,该怎么说服北齐出兵。”

    “有落特使可以去北齐游说,”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但这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良机一旦错过,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姜念汐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裴铎感受到她的灼灼视线,垂下双眸,道:“怎么了,媳妇儿?”

    “我去北齐,”她轻声吐出几个字,“我去游说。”

    裴铎:“???”

    “媳妇儿,你在开玩笑吗?这么冷的天,北齐比这里还要寒冷,你身体单薄……”

    姜念汐柔声打断了他的话:“裴铎,你忘了,北齐有我的阿兄。”

    裴铎:“!!!”

    他倒是差点忘了回到北齐的沈瑾。

    提起大舅子,他就有点不自在。

    裴铎摸了摸鼻子,道:“媳妇儿,这事不着急,得从长计议,又不是闹着玩……”

    姜念汐:“???”

    “你方才不是说错失良机,就没有机会了?”

    裴铎:“……”

    他想了想,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道:“这样吧,你写一封信,让有落特使带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行,书信的作用不大,再说万一兄长认为是伪造的该怎么办,我得亲自去见他,”姜念汐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坚定道,“从境州出发,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北齐境内,五日之内,我一定会回来,”

    她的目光沉着冷静,微抿着唇,脸色坚定异常。

    “兄长是北齐皇室,手底下又有暗影,定能帮我们,”姜念汐握住裴铎的大手,轻声道,“兄长之前的事……我当时执意要你放他走,你因此进狱受刑……其实我心中一直都有愧疚,就让我帮你这一次。”

    裴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地把她按在了胸口前。

    “当时你要我放走沈瑾,却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大火,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愿意和我生同枕死共眠,”裴铎垂下长睫,把大手按在她的后脑上,盯着她纯澈的眸子,“去了北齐,要尽快回来。五日之后,不管北齐会不会发兵,大周的边境军都会与西番有一场鏖战。”

    大周与乌黎的一场血战,定然凶险无比。

    姜念汐动了动唇,抬眸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那我回来之后,在境州等你。”

    西古镇外的官道上,地面还有泥水,一眼望去,距离境州一百里远的地方,却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头。

    去北齐之前,姜念汐要先回境州,取了东西,再带卫兵去往北齐。

    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寒风吹过,裴铎的墨发微扬,他一路送她到西古镇的十几里外,还不肯停下。

    其实相比于他率兵与西番决战这件事,姜念汐去北齐并不凶险,不过是奔波劳累了些。

    姜念汐不想他耽误军务,她在马车里往外看了几眼,最后忍无可忍地推开窗牖:“裴大人,你能别送我了吗?”

    驾车的石虎抖了抖缰绳,憨憨点了点头:“对,大人,要不是你送行,我早就甩开鞭子赶车,现在估计都要到境州了……”

    裴铎:“???”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石虎,冷冷道:“你闭嘴。”

    石虎不服气地摸了摸鼻子。

    裴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马车旁。

    石虎难得有眼色地把马车吁停了下来。

    姜念汐想要从车上下来同他告别,裴铎抬手制止:“外面天冷,在车里就好。”

    他隔着窗牖摸了摸姜念汐的脸,沉声道:“媳妇儿,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姜念汐握住他的大手,眸底有些发红,闷闷道:“我记住了。”

    她说完,长睫眨了眨,拼命忍住了眼泪。

    “你记得戴好平安符。”

    她轻声道。

    虽然那道平安符保证不了平安,但至少会给她些许心理安慰。

    裴铎挑起眉头笑了一下,说:“好。”

    随后他敛去笑意,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媳妇儿,如果你从北齐回来,在境州等不到我,记得……别为我守寡。”

    与西番的鏖战最终胜负未定,他能否安全回来,其实是个未知数。

    他担心姜念汐太死心眼,非要等他一辈子。

    听完这话,姜念汐的眼圈蓦然红了。

    片刻后,她忍着满眼的泪水,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裴铎:“???”

    虽然他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安慰他一下吗?

    裴铎愣了会儿,挑起剑眉,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不会吧……你当真了?”

    姜念汐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要是不想让我改嫁,你就给我好好地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他。

    裴铎闷声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

    第95章 阿兄,你要好好保重。

    姜念汐返回了境州城。

    她要带上当时东方师傅送给他们的北齐令牌, 带上守卫兵,然后马上出发。

    姜少筠跟着东方师傅从燕州押送粮食过来,暂时留在了境州, 就住在他们的院子里。

    他看到她姐一脸凝重地进了房内,还听到她不停翻找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事情有异常。

    “姐, 是不是我姐夫打了败仗?”姜少筠提着剑, 立着窗子外头, 拧着眉头问, “你是不是打算收拾细软,离开境州?我可不跟你走啊,反正师傅现在回了燕州, 无人管束我, 我可以上战场杀番子的……”

    “没有的事,你姐夫打了胜仗,”姜念汐在房内忙碌,没工夫搭理他, “你在这里陪着游伯伯,我出去办点事, 过几天就回来。”

    去北齐的事当属机密,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姜少筠知晓。

    他在外边挠了挠头, 哦了一声, 说:“游伯伯的腿都好了, 根本不需要人陪,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有人专门护送我, 不用你保护, ”姜念汐找到了令牌, 又准备几样其他物件,还要抽出时间来回答他的话,“你在这里呆着就行,别添乱。”

    “我怎么叫添乱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跟师傅们学了很多东西,和以往可不一样了,”姜少筠不服气道,“你带上我,你自己去外头,姐夫又不在,我不放心。”

    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姜念汐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他。

    她把令牌捏在手心里,走出房间,耐心解释道:“路途很远,得一天一夜,况且北边的天气还很寒冷,你别闹,在境州乖乖等我吧。”

    姜少筠:“???”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你不会……是要去北齐吧?”

    姜念汐:“???!!!”

    她弟果真聪明了不少,连这都能猜出来。

    “别乱猜,”姜念汐打算往外走,顺便给他找个事情分散注意力,省的他刨根问底,“护城河里的鱼被石虎捉了不少,养在石缸里,现在天冷了,你把它们挪到房里……”

    姜少筠眼尖,一下瞧出了他姐手心里紧握的东西。

    那是一枚北齐用的令牌,有描金四爪龙纹,他听东方师傅讲过。

    他立刻拧起了眉头,脸色微沉,笃定道:“姐,你真得是去北齐。”

    姜念汐:“???”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令牌暴露了她接下来的行踪。

    姜念汐把她弟提溜到一旁,低声叮嘱:“我是要去北齐,事关重大,你一定不可以对外人说……”

    话音未落,院外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游神医走了进来。

    他在外头套石虎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

    “汐儿,我同你一起去北齐,”游神医神色复杂不明,他顿了顿,不容置疑道,“汐儿,带上少筠。到北齐后,见了阿瑾,我有话要同他说。”

    ~~~~~

    北齐皇城,宫内。

    新帝慕容熙下朝后,又招了大臣到御书房议事。

    御书房内静默无声,服侍的小太监悄悄瞄了一眼新帝如冰的脸色,又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

    自从先帝不明不白的薨逝,流落在外多年的慕容熙突然携暗影归来,雷厉风行地荡清朝堂,登上了皇位。

    如今立在御书房里的这几位大臣,面对这位新帝,心底的畏惧多过尊敬。

    慕容熙原为先帝的亲侄。

    当初先帝忌惮慕容王府的权势,想尽办法卸了王府的兵权,又将慕容家的女儿慕容瑶送到大周和亲。

    自慕容瑶离开北齐,她的亲弟弟也消失于北齐境内,先帝曾派人查找此子的行踪,但多年未果。

    没想到,就在去年,先帝突然驾崩,慕容熙恰好返回北齐,自此名正言顺地接替了皇位。

    他手中的暗影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大臣们生怕言多有错,被这位性格捉摸不透的新帝责罚。

    修长的指节屈起,慕容熙按了按额角,眸光沉沉扫过几位大臣的脸,舒缓神色,温声道:“乌黎攻占了有落部,大周也与乌黎征战不休,几位可有什么看法?”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其中一位壮着胆子上前几步,恭敬道:“皇上,臣认为,这是大周与西番之间的事,北齐近年来国力羸弱,又素来受大周挟制,不如作壁上观……”

    慕容熙眉头微凝,淡淡嗯了一声,再抬眼时,眸底的一丝波澜悄然消失不见。

    “那就依……”

    话音未落,通传的太监在外头恭声道:“皇上,王府有人求见。”

    慕容熙稍一愣神。

    他自从返回北齐,继承皇位后,根本没时间回慕容家的王府,况且,王府如今也只有一些慕容家的旧时管事仆从了。

    不过,他们现在贸然来求见,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臣们先退出去。

    没多久,王府的管事便躬身走来进来。

    他恭恭敬敬磕了头,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来,递到慕容熙面前。

    “皇上,这是王爷在世时,亲手制作的令牌。以前,有一位来自大周的江湖高手救过王爷一命,王爷赠送给恩人这枚令牌,有了这枚令牌便可以随时出入北齐和慕容家的王府,”管事道,“今日,有一行人从大周来到王府,说事情紧急,想要麻烦府里帮忙找一个人。他们既然拿着令牌,想必是府中的救命恩人所赠,老奴不敢托大,所以,赶忙来向您汇报这件事。”

    慕容熙接过令牌看了。

    玄铁质地,四爪龙纹,描金纹路,确实是他父亲当年所制。

    “既然于王府有恩,朕会派兵卫去找,”慕容熙思忖片刻,道,“他们有没有说清楚,要找什么人?”

    管事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当时听得不怎么清楚,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从大周回到北齐的男子,是其中一位姑娘的兄长,叫沈瑾……”

    慕容熙神色突地一变。

    他嘴唇动了动,霍然站起身来,吩咐贴身伺候的小太监:“给朕更衣,即刻回王府。”

    ~~~~

    北齐地处大周之北,深冬季节,寒意更盛。

    姜念汐一行人不惧酷寒,日夜不停地赶路,凭着令牌顺利进入北齐境内,又一路赶往北齐的都城。

    巡检的都城守卫看到他们的令牌,立即去请示巡检司的长官,长官堆着亲热的笑容,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慕容王府。

    姜念汐实在没想到,这令牌如此管用,事情会这样顺利。

    慕容王府修缮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府里没有主子,管事把他们安顿好,便带着令牌匆匆出了府门。

    府内烧着地龙,暖意如春。

    丫鬟端了热茶上来,府里的膳厨还特意做了一桌丰富的饭菜招待他们。

    姜念汐惦记着寻找沈瑾的事,没什么胃口,喝过几口茶,吃了几块糕点,没有心思吃了。

    游神医也几乎未动筷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倒是姜少筠和石虎一直表现的没心没肺,畅快自在地吃饱后,还颇有兴致溜了出去,和石虎在王府内四处观赏。

    眼看天色快暗下来,姜念汐心中焦急不已,今日已经是她们离开大周的第三天,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阿兄,事情能否顺利办成尚未可知。

    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力去一试。

    不知道王府的管事何时才会回来,游伯伯吃不消路途奔波,身体疲乏,起身先去房里休息。

    姜念汐也有些疲惫。

    她靠在桌沿上,在等待的时间里,以手支着下颌假寐休憩。

    厅内静悄悄的,悠亮的烛火被风蓦然吹动,火苗微微摇曳,眼前闪烁的光影随意晃动,姜念汐缓缓睁开了眸子。

    厅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匆忙急切,步伐沉稳。

    姜念汐直觉这脚步声耳熟。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朝厅外望去。

    沈瑾穿着他往日在大周时习惯穿的白袍,拨开一路的风霜严寒,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眸底亮着喜悦又激动的光,眼神不像往常一样温和沉静。

    姜念汐怔了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阿兄?”

    她没想到王府的管事做事竟然如此高效,直接将沈瑾请了过来,按照她的想法,至少也得一日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沈瑾弯起唇角,点头笑了笑:“是我。”

    姜念汐再见到他,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莫名感觉,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才开口道:“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能见到你……”

    沈瑾垂下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更没想到你会到北齐来,这一路辛苦,瘦了不少。”

    她本就瘦弱单薄,如今脸颊上的少女莹润褪了下去,更显风姿绝美。

    果真,任何女子都比不上汐汐的颜色,只要见过她,其他女子都不过尔尔。

    姜念汐抽了抽鼻子,在他面前依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不能耽误重要的事,所以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道:“阿兄,我这次来,是找你有要事相助。”

    沈瑾并不意外,沉声道:“汐汐,不着急,慢慢说,什么事?”

    姜念汐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如今大周与乌黎、有落之间的形势,道:“我需要你帮我引荐一下北齐的皇帝,我手里有裴铎和有落特使的密信,请求北齐与大周一道,同时向乌黎出兵……”

    原来她与裴铎曾经猜测过说不定兄长如今已经是北齐皇帝,如果是皇帝的话,公务一定很繁忙,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到王府?

    再说,他竟然还穿着以往在大周的衣袍,很大可能只是个闲散王爷。

    姜念汐顿了一下,蹙眉道:“我知道也这不够正式,恐怕也很难说服你们的皇帝,所以我请阿兄助我。虽说短期来看,乌黎与北齐相安无事,但乌黎本身好战,他们如今已经占据了有落,还趁此攻破大周的边境,一旦他们完全将有落控制住,下一步,北齐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进攻对象。”

    沈瑾听完,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温声道:“你想让北齐出兵,与大周联手,将乌黎赶出有落部?”

    姜念汐郑重点了点头。

    她要先说服兄长,只有阿兄同意了,才能帮她去说服北齐的皇帝。

    沈瑾只沉默了一瞬,便扬起唇角笑了笑,道:“好,我同意。”

    姜念汐:“???”

    兄长的意思应该是要帮她去说服北齐皇帝。

    姜念汐:“阿兄,事不宜迟,这件事要尽快……”

    话音未落,被沈瑾远远落在后头的小太监匆匆走进了厅内。

    他抱着绣金线五爪龙纹大氅,压低声音,道:“皇上,奴才走得慢,这会儿才赶过来,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他抱着大氅,是怕新帝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了皇宫来到王府,再冻坏了身子。

    姜念汐:“!!!”

    方才那句“皇上”落在耳中,她还在疑惑自己听岔了,待她看清太监手中的五爪龙纹大氅,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她的阿兄,原来的沈瑾,如今真的已经成为了北齐的皇帝。

    姜念汐震惊地瞪大眸子。

    这件事她一时难以想清楚其中的关节。

    但是,沈瑾原来在大周隐藏身份多年,又本是北齐皇室的人,想必登上北齐皇位,亦在情理之中,这与裴铎之前的推测也十分吻合。

    北齐新帝的名讳为慕容熙,就是她的沈瑾阿兄。

    她不由想起了沈瑾与已逝的淇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座王府,原来正是他们的家。

    沈瑾看她有些迷茫又震惊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汐汐,我以后再给你解释这一切……”

    “瑾儿!”

    外面传来一道苍老又沉着的声音。

    游神医听到这里的动静,从自己休息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方才听到了只言片语,又从小太监手里托着的大氅,看出了沈瑾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他收养的这个义子,与他保守多年的秘密,竟然都在他的身边。

    这难道都是上天冥冥注定已久的事?

    “义父,”沈瑾看到游神医,温和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愧疚,他撩开袍摆就要下跪,“义父,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义父不要怪罪我……”

    游神医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北齐天子,怎么能再行这样的礼?”游神医嘴唇动了动,叹息一声,“瑾儿,义父怎么会怪罪你?义父随汐儿从大周前来,正是有一件要事告诉你。”

    ~~~~

    室内的烛火轻微地摇曳,发出噼啪一声的轻微爆裂声。

    游神医坐在那里,略显苍老的面容面色微凝,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稍顷后,他回过神来,缓缓地笑了笑。

    “当初你才十二岁,和少筠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人在京都街头失魂落魄地游荡,”游神医看着沈瑾,脸上慈爱尽显,喃喃道,“我把你带回药堂,但你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你,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眸底有隐约的湿意,沈瑾沉默了片刻。

    “慕容一家受先帝猜忌,父王被害,我的阿姐被送往大周和亲,”沈瑾转首看向姜念汐,清俊的面容微凝,苦涩道,“阿姐怕我在北齐遇害,所以悄悄带我一起去了大周的京都,暗中把我安置在了京都一处宅子里。”

    姜念汐咬紧了唇。

    她几乎可以推测出来,淇妃娘娘的死与她的弟弟沈瑾有直接的关系,而沈瑾为何又执意与萧暮言合作,杀掉恒王。

    沈瑾勾起唇角,挤出一个酸涩的笑。

    “阿姐在宫中被禁足多时,她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而我就快要当舅舅了,”他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低声道,“虞贵妃的人扮成匪徒绑架了我,还特意传递消息到宫中,称我已经遇害。”

    姜念汐死死咬住了嘴唇,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淇妃娘娘当时被关在冷宫,面对亲弟弟被人绑架杀害却无能无力,又被虞贵妃的人相逼,所以才有了轻生的念头。

    沈瑾自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用处?帮不了我的阿姐,还成了旁人要挟害她的筹码。在知道她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曾经也想要一死了之……”

    是游神医救了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走的他,带他去了无名药堂。

    他那些时日整天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既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没有给阿姐报仇的能力。

    是游神医带他去姜府的那一日,他见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捏着个可爱的拨浪鼓,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道:“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啊?我没有哥哥,你做我的阿兄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问:“我为什么要做你的阿兄?”

    “因为这样你就会多一个妹妹,在这个世上就多了一位亲人啊,”年幼的姜念汐拨动几下拨浪鼓,发出轻快的声响,“我娘只有我一个,太孤单了。如今我有了一个弟弟,要是再有一个阿兄,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她拉住他的手,去姜府的池塘里看金鱼,还邀他一起用刨子给出生没多久的姜少筠做木头玩物。

    他的世界从此多了一道光,终于重新有了色彩。

    而他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为阿姐报仇,有朝一日再返回北齐,夺取皇位。

    直到某一日他爹留下的暗影找到了他,他便开始筹谋这些计划。

    “慕容家只有我一个人留存于世,”沈瑾的目光落在姜念汐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游神医,“汐汐,义父,你们是我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瑾儿,你还有一个亲人,”游神医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就是我特意到北齐来,要专程告诉你的事。”

    这话一出,沈瑾顿时怔在了原地。

    姜念汐也惊讶不已。

    游神医没有给他问话的时间,直接道:“当初淇妃娘娘纵火烧殿之时,我在宫中刚为皇后娘娘请过脉。当时我走出坤怡宫没多久,便看到后边一处偏殿起火。那是冷宫的方向,也正是淇妃娘娘的住所。我赶过去的时候,宫殿外空无一人,等我走到殿里,才看到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婴儿全身青紫,闭气不动,是早产体弱不能呼吸所致,”游神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尽量不放过任何细节,“淇妃娘娘……她应当是在宫殿失火后才早产下了腹中胎儿,因为体虚又吸入大量烟雾,已经气若游丝,再无回天之力,她告诉我……”

    游神医叹了口气,多年前的一幕如同梦境般不真实,却又再次闪现在他眼前。

    “游神医,求您救救这个孩子,”殿顶的木橼点燃,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在浓烟烈火中,慕容瑶脸色苍白,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如果他还能活下来,让他离开皇宫,做一个能够平安长大的孩子,不要陷于深宫的权谋争夺之中,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

    “我把孩子带出了宫,把他救活过来,暂时养在药堂。但我时常出入皇宫,皇后娘娘曾对此事有疑,三番五次问过我,我又未娶,养个孩子在身边,难免让人起疑,所以……”游神医转首看向姜念汐,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我想到了好友姜怀远……”

    姜念汐:“!!!”

    她忽然站起身来,指尖因为惊诧而攥紧了衣襟,她脱口而出:“游伯伯,是少筠!”

    她顿了顿,稍稍平复一下复杂的心绪,又道:“游伯伯,我爹爹知道吗?”

    游神医摇了摇头:“这事是我主谋,你爹并不知情……”

    姜念汐突然想起了当初捡到姜少筠的时候。

    她爹娘带她去街市上买了糖人,回府的路上,走过街道的拐角时,她耳朵灵敏,突然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爹,娘,”姜念汐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会儿,肯定道,“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他是不是找不到家了?我们快帮帮他……”

    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姜少筠。

    他那么小小的一只,被严严实实裹在柔软的包被中,小脸蛋红扑扑的,扯着嗓子在有力地哭喊。

    从此之后,姜少筠便成为了姜府的一员。

    “是我把少筠特意放在你们回府的路上,”游神医叹了一口气,“我怕你爹知道少筠的身份后会有所顾忌,所以从未提过一言……”

    “之后,不堪宫中事务烦扰,也担忧这事牵扯不清被责罚,我便辞去宫里太医一职,专心教瑾儿医术,”游神医凝着眉头,叹道,“再之后,为了躲避皇后娘娘的追问,我便离开京都,长时间在大周各地游医……”

    听完这些过往之事,姜念汐心绪极其复杂。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瑾。

    他依然怔在原地,眸子因为震惊甚至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猛然回过神来,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

    “义父,你是说,少筠是我阿姐的孩子,他是我的亲外甥?”

    话音刚落,厅内的门被重重推开。

    姜少筠和石虎在府里游逛了一圈儿,刚回来。

    他们来得迟了一步,没听全沈瑾方才的话。

    “……什么孩子,什么外甥的?”姜少筠挠了挠头,问道。

    他抬眼一看,发现沈瑾正在厅内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的肩头,正沉甸甸地看向他。

    “阿兄,你来了!我姐真的找到你了!”

    姜少筠眼神一亮,飞快跑过去,结结实实给了沈瑾一个熊抱。

    ~~~~~~

    姜念汐对该怎么告诉姜少筠身世这件事纠结不已。

    他是北齐新帝的亲外甥,又是大周皇帝的亲儿子,身份忽然变得贵不可言。

    但在她眼中,他还是自己原来那个有点调皮任性但心地善良的弟弟。

    生怕这件事让他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沈瑾方才隐忍了自己的一腔喜悦,只是假装淡定地抱了抱他。

    游神医也及时选择了闭口不言。

    所以姜少筠并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什么异常,甚至没有看出沈瑾的身份。

    待他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又觉得困倦时,便和石虎离开去休息了。

    厅内一时只剩下姜念汐和沈瑾。

    沈瑾先吩咐太监,去通传兵部大臣到御书房等他。

    出兵乌黎部是头等大事,既然已经答应了姜念汐,这件事需要马上部署。

    留下的时间并不充裕。

    姜念汐方才从沈瑾是北齐皇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因姜少筠的身份一事开始纠结,整个人的表情十分复杂。

    玉白无暇的脸颊轻凝,两条秀眉微微蹙起,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沈瑾走到她身旁,温和地笑了笑:“汐汐,在想什么?”

    姜念汐纠结不已地叹气:“少筠该怎么接受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清楚该怎么办……”

    姜少筠还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皇室子的身份于他而言恐怕也太过震惊。

    还有他的娘亲淇妃娘娘之死,他能释怀吗?

    如果姜少筠被认回,永淳帝会怎样对待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萧暮言又会怎样对待这个冷不丁多出来的皇弟?

    游神医会不会因为此事受到惩罚?

    桩桩件件,都是难以解决的烦扰之事。

    姜念汐喃喃道:“这件事太重大了,我拿不了主意,得回去问我爹才行……”

    沈瑾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姜少筠由姜家辛苦养大,该怎么告诉他真实的身份,沈瑾尊重姜家的意见,他不会随意插手。

    但他希望这件事能越早处理越好,这是他的血脉至亲,是他阿姐留下的孩子,理当认回他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于我而言也很震惊,但也很欣喜,”他唇角弯起,温声道,“如果少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愿意留在北齐,就再好不过了。还有,一旦这件事被大周皇帝知道后,义父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保护好他,绝对不会让大周责罚他半分。”

    悠亮的烛火摇曳,他的眸子黑漆漆的,像一汪深沉不见底的潭水。

    “汐汐……”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勾起唇角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而道,“你们什么时候返回大周?”

    暂时把姜少筠的事放到一旁,姜念汐打起精神来。

    既然沈瑾也要出兵乌黎,那她也应当尽快返回大周,把这个消息尽快传递给裴铎,如今重中之重自然是裴铎的边境之战,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等以后再说。

    她想了想,道:“阿兄,我会带着少筠,明日便返回大周,时间紧急,不能多做停留……”

    想了下,她又道:“少筠已经十三岁了,很多事我们也要过问他的想法。等我返回大周,先把这件事告诉我爹,然后再想办法告诉少筠,至于他以后愿意呆在大周还是留在北齐,都听从他的意见……”

    沈瑾笑了笑:“好,就依你所言,记得到大周后给我写信。”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自己贴身携带的玄色五爪金龙暗金令牌,递给姜念汐:“这是出入北齐皇宫的腰牌,只要你……你们任何时候想来北齐,都可以凭它随意出入。”

    巴掌大的令牌放在掌心中,姜念汐垂下长眸看了眼,轻笑:“好,阿兄,以后,我会交给少筠的。”

    姜念汐又想起了一事。

    方才石虎进来时,根本没有认出眼前的沈瑾来,服用了一个月之久的汤药,竟然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姜念汐道:“阿兄,石虎……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石虎无意间曾说过西番话,体格粗壮,力气又大,看上去确实像西番人。

    姜念汐想,弄清他的身份,也许有朝一日,能帮他找到亲人。

    “我收留他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死了。他当时被番子追杀,我恰好路过,顺手救了他一命,之后便让他跟在了我身旁,”沈瑾想起往事,道,“如今他只认得你,就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算是他弥补自己不能永远守护她的缺憾。

    “看来石虎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孩子,”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就先留着他,如果有一天他恢复记忆,再问他要不要回到你身边。”

    沈瑾颔首,温声道:“好。”

    “阿兄,”姜念汐抬眸,看向这个眉眼温和,坚韧隐忍的男人,唇角弯起一丝弧度,“你要好好保重。”

    眸底有一点无奈酸涩,沈瑾侧首躲开她的视线,良久后,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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