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黄时雨进看守所的这几天,每天的作息都很规律,跟先前没进看守所的时候比,现在可以算是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天的日程就是到时间点整理床铺、放风、静思学习、训练、看新闻等。
跟读书的时候三点一线有的一拼,但还是有些不一样,这里面的日子暗无天日,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是怎么样。
她在的这间看守所人挺多,可以说是高朋满座,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里,一人一张席位,进来时辅助人员叮嘱了她好几遍,在监内严厉禁止跟其他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一经发现警告处理。黄时雨也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那可是连连应道,姿态摆的很好。
她在的这几天,监内有好几个女人应该是进来时间蛮久的了。可能是受不了这折磨人精神日复一日的地方,也可能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几个女人乱做一锅粥,细声道夹杂着忧愁议论起自己身上背负的案件,都关做一处,案件也八九不离十,无非也是偷税漏税诸如此类的事。
黄时雨躺在床上,听着这些人真情实感地说道自己悲惨遭遇,接着语调上不自觉带上哭腔,像是准备号啕大哭一场。她想,要哭就哭吧,哭不就是用来宣泄情绪的嘛,她本人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哭对她来说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她敢保证这些人加起来的案件还没她的金额大,她心态也好的很,就当进来是戒烟了,可是她有烟瘾吗?并没有。
也只是给自己进来找个理由,免得忧思忧虑想得过多,她知道路筱在外头不会不管她,一定也在想办法把她从这里面捞出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一想到路筱在外头得一边想办法捞她,一边还得维持公司的运作,她就觉得还挺对不起路筱的,只能想着等出去后要好好谢谢她。
她想到路筱这个人就立马联想到路筱拿手绝活海鲜面线糊,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看守所的油水不多,菜也清淡的很,嘴里没啥味道,她现在就喜欢口味重的,最好是色香俱全能淹死她。
而现在只能躺在床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鲜香浓郁的海鲜面线糊不断占据她的脑海,人家都说望梅止渴,她是望着天花板止着胃里的那点欲望,想得紧,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
迷迷糊糊间,黄时雨开始分不清她现在是在看守所里,还是在路筱家吃着一大碗的海鲜面线糊,香嫩多汁的大虾感觉就近在眼前,在她要咬上的那一刻,美食梦被迫终止。
民警在监室外喊了她几声名字,说有生活律师来探监,起初黄时雨以为是路筱找的人想看她在里头过的好不好,在她跟随民警见到人的那一刻时,她愣住了。
显然她没想过这个生活律师会是宋朝野。
宋朝野笑着把她这副惊讶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我给你带了点甜食,吃吧。”
说着,把一份模样精致的甜点推到她面前。
黄时雨看了一眼,是国际饭店的蝴蝶酥。
她以前最爱,现在也爱。
宋朝野见她毫无兴趣看了一眼,依然笑着,“还记恨我呢?”
这语气腔调倒有几分像是在哄热恋期生气的女友,只是在黄时雨听来是想嗤之以鼻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我进来后会是谁第一个来看我。”黄时雨的眼神像是在看稀客一样,“没想到是你呀宋朝野,来看我笑话的吗?”
面对黄时雨的冷嘲热讽,宋朝野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看你笑话做什么,当初跟你说随便找个大学生来做法人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你要吃牢饭了。”
那时候宋朝野跟她说有很多公司都是找未经社会毒打的大学生来做法人,有需要直接让他们去顶锅,你只要给他们开个实习证明,他们都能为你卖命。但是黄时雨最终没有采用这种做法,他们是正经生意人,只要依法纳税跟着国家的方针章程走,做法人又会怎么样?她更想拥有公司的话语权,所以当时的她在宋朝野不理解、不赞成的目光中当了速度科技的法人。
可也是这一举动让当时的她,没有意识到人吃人压根不需要什么道理。
不然,她今天能进来这里,只能说明有时候出不出事跟你守不守法没关系,藏在暗处的坏人可比明面上的假好人可怕多了。
黄时雨盯着他看,莞尔一笑:“其实最应该进来的是你而不是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进来你进来都一样。”宋朝野叹了口气,“我现在在外头也没比你好到哪去。”
黄时雨哼笑一声。
再怎么着肯定也比她过得好,不然现在还能以生活律师的身份来给她探监。
“那换你进来我出去啊。”她不苟言笑地说道。
听黄时雨这么说,宋朝野有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是凝固住的,而黄时雨就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赖话。
纵然他现在是以生活律师的身份进来看守所,但面对监视黄时雨的这几个民警,他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不过他没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他努力克制不去看那几个民警,将眸光牢牢钉在黄时雨脸上。
“之前我那是一时糊涂做的混账事,你别往心里去,我那时候不也是想着早点让速度科技上市嘛,然后不就被那个Silas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那天说的那句话是没错,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就是自以为是惯了,你别管我那天说什么干什么了都不是现在最重要、最要紧的。”宋朝野说着,又把那份蝴蝶酥往前推了些,这会可以说是在黄时雨眼皮底下,醒目的很,“那个……你爱吃的蝴蝶酥多吃点。”
黄时雨太了解宋朝野这人了,能让他突然间的卖好,一定是有事求她。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朝野,说:“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止为了说这一番话和送这些吃的吧。”
宋朝野挑起一侧的眉梢,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一点就通,“我是这么想的,找个人来顶包。”
黄时雨吃着蝴蝶酥笑笑没说话。
“你觉得呢?”黄时雨没发话,他有点摸不准。
“我只是个平庸的人,不然我能在这。”说着,又拿了一块蝴蝶酥旁若无人地开吃起来。
“你可是速度科技的一把手,你别在这给我装,你肯定有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桌上的蝴蝶酥没了大半,黄时雨吃完手中剩下的那块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继而锐利的眸光盯着宋朝野,开始发起质问:“你还知道我是速度科技的一把手,还知道这里面有我的一份子,那你还联合外人来对付我,吃着我给你拉的资源,又背叛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吧宋朝野,你现在居然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这方面,黄时雨说的都是事实,宋朝野没法反驳,但他也不会承认错误。
“黄时雨你难道就非得咬住这件事不放,说你认死理还真没冤枉你,我知道你打算去参加四月二十七日的人工智能大赛,你也不想去不了吧。”
最后那话就是在戳她的痛处,拿捏着她的命门。
她陡然泄了气:“你想干什么,说吧,或者来找我是为了做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在外头也不好过,赶紧想想解决方案,你也不想坐牢吧?”
黄时雨从他这番话中察觉到敏锐的威胁之意。
无非就是黑塔集团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宋朝野,让他去做那个替死鬼,而经营执照还写着她黄时雨的大名,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用了什么手段没变更法人,想必这也是宋朝野或者黑塔集团留下的后手,但也是这样,才能让宋朝野有理由来威胁她。
面对宋朝野的威胁,黄时雨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偷税漏税民法典都写着了,肯定是要判刑,这牢肯定必须得坐。”
“问题是我不想坐啊,你也不想吧,主要这偷税漏税也不是我的主意,合并后优速的话语权就不在我的手上。”宋朝野简单的一句话把自己摘得是一干二净。
窗外艳阳高照,新生的枝芽遮住了窗边一角,造成宋朝野那半是黑的,而黄时雨这边是白蒙蒙的日光。
可能是阳光有些刺眼,黄时雨眯着眼,漂亮的眼珠子被匿住,“我正好跟黑塔集团里的Sam有些交情,你可以去找她,她会帮你。”
“你不会在这坑我来着吧,黄时雨。”宋朝野皱着眉,眸光幽幽地看着她,眉心拢在一起,“黑塔集团,我现在最讨厌听的就是这四个字。”
黄时雨能感觉到宋朝野的恨意,循循善诱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都这么说的吗?”
宋朝野真想大拍桌子,指着黄时雨的鼻梁骂道,碍于有民警在,只能忍气吞声,“黄时雨我是傻子吗?啊?”
“Sam跟Silas之间有矛盾。”她也只是点到为止。
宋朝野当然知道这两人之间有矛盾,毕竟当初他还给Sam卖了个人情,但是他没忘了这两人是一家公司的。
“有矛盾又怎么样都隶属于黑塔集团,利益共同体。”宋朝野声音降得很低,胸腔却在不断起伏,“黄时雨你想害死我就直接说,用不着在这惺惺作态。”
黄时雨眸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一点阳光的影子,随着枝叶无声地摆动着,但跟窗外灼热的盛景那是一点也比不了,她慢慢说道,像是怕惊扰这幅画面,“我有必要吗,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死我也完蛋。”
然后,黄时雨终于把眸光移到宋朝野脸上,那锐利的目光宛若一把刀,能窥视人心,“还是说这身衣服你也想穿?”
这话险些让宋朝野从椅子上蹦跳起来,想问黄时雨是不是在诅咒他,但当他看着坐在看守所椅子上,穿着深蓝衣服的黄时雨抬眸望向他的那一刻,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阳光把她的脸照得异常的白,连那双眸子也透着股冷漠,像是在看死人的目光一样。
那年他们也是这般对峙着,只是当时的情景跟如今不同,那时是在车里,这会是在看守所,他依稀记得当年她的面容是清风如明月般平静,而如今却如一潭死水,再也经不起一丝波澜。
可是他从没想过,黄时雨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都是拜他所赐。
“行。”他目光不自觉往前瞥了下,半响,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很安心。”
黄时雨有些愣神。
这句话他曾说过无数次。
这个方案你过目过了,我很放心。
这次的酒局有你在我身旁,我很放心。
这次发布会的演讲稿你有你把关,我很放心。
这次的考察有你在,我很放心……
这些话有太多了,数也数不清,但也只能随着时光的长河渐渐被遗忘。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过往的情爱纠葛早就葬在那年秋天的最后一场风里,他们之间只剩下秋后算账的那么点情谊。
她和宋朝野长久地对视着,在民警说探视时间到的时候,两人无声默契朝对方扯出一笑。
黄时雨在被民警带走的那一刻,回眸看着宋朝野走出看守所的大门,看着他的背影,她在心里无声说了一句保重。
阳光洒在黄时雨的脸上,她抬眸看了看窗外的一角,窗户安的很高,抬眸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点四方的天,那不经意间泄进来的一丝光是这里为数不多的风景。
她笑了一下,骤然转身跟着民警踏入那扇打开的门。而她身后的阳光不只居于这一角,这一方天地,窗外金光四射,笼罩大地,遥远的天际线边,路筱站上联合创新大楼的天台,正是晴朗的天气,她看着这些高楼,四四方方屹立在那,玻璃幕墙外看不见一个人影,城市的喧嚣好似在这里远离了。
伫立片刻,路筱终于有所动作,她拨通了沈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沈,黄时雨现在被警方带走了说她偷税漏税,但偷税漏税的不是她,是宋朝野和黑塔集团,你说怎么办?”尽管心里如何焦急不安,但还是捡着重点跟沈说。
天台的风把她一头长发吹得乱七八糟。
电话那头,沈长久也没有开口。
路筱以为是信号不好,还看了手机信号栏好几秒。
是满格的啊。
“你有没有听到?”她问。
又是无声地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路筱明显急了。
“这事你别管。”沈终于舍得开口了。
“不是,什么叫我别管?”路筱明显被沈这句“你别管”刺激到了,不自觉喘了几口气。
“有没有偷税漏税法院那边自有定夺,你别轻举妄动,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冤枉任何人。”
“我只知道黄时雨是无辜的,我也只知道她进去了不一定能安全无恙的出来。”路筱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沈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心里没法踏实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被带走的只有黄时雨,那之后呢。”电话那头的沈竭力的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跟她说清楚,免得路筱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糊涂的事,“速度科技你之前也是股东有股份,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保全你自己,别去惨和这回事。”
她知道沈的意思,但她很不喜欢这种把自己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态度。
那不是别人啊,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可以跟亲人相提并论的朋友,她怎么可能心无旁骛的不去管这回事,心安理得的过自己的生活。
她做不到。
“你听到……”
“沈。”路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很少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每次这么叫他都是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喊完名字,她顿了下,再开口的声音冷漠至极,“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电话被挂断,沈怔怔看着好久,以至于林疏雨出现在眼前,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沈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那通被挂断的电话,他没有选择拨回去,人也是会累的,他深知拨回去面临的场景也只是数不清的争吵,还不如给彼此时间冷静冷静。
成年人很多事情不能追得太急,这不是赶鸭子上架。
林疏雨一来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看着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觉得不是谈事情的时机,“看来你有事,你先忙,我改天再来拜访。”
在林疏雨将要踏出门口的一刹那,沈抬眸,脸上情绪淡淡的,开口的声音也很轻,“我最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关于深港集团毒药事件当年的知情人,或许有用吧。”
林疏雨的脚步因为他这句话戛然而止,回过头,一双晶莹剔透的黑色眼珠落在沈脸上,似在考究他话里的真实性,“为什么要说或许有用吧?”
“那人当年是这款疫苗的负责人,现在在静养院。”
“有当年研发这款疫苗人员名单吗?”
“嗯。”沈简单应了下,就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林疏雨。
林疏雨看完,脸色有些僵硬,眉头一皱,“这份貌似跟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沈看她把文件搁在桌上,对于她的疑问也不含糊了事,“因为一开始的那份研发人员名单就是错误的。”
听沈这么说,纵然林疏雨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内心难免也为之震惊,“这份文件要是问世,不就是在打李明生的脸嘛。”
何止打李明生一个人的脸,还有帮他掩盖事情真相的那些遮羞布的人的脸,当初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没留得下什么痕迹,像这种情况牵扯的人一定很复杂。
沈看向窗外,路旁道路上的大树经过几天大雨的冲刷,扎根在泥土里的树根逐渐显露出来,他知道这是城市四周的钢筋泥土把树根包围住了,就算这棵大树在这里矗立上百年,埋藏在地底下的根也扎不深,一个大台风过来就倒了。
他收回眼:“正义总是不会迟到的。”
林疏雨能从他这句正义凛然的话语中,嗅出一股狠劲。
她看着桌面上的这份研发人员名单,将心底的疑问道出,“这份文件真实性可靠?”
不是不信任沈,只是她们做新闻的,真实性是放在首位。
沈也明白她的顾虑:“这份研发人员名单是在静养院的那人给我的,而且名单上有李明生当年盖的章,当年授权这款疫苗上市最大负责人应该是李明生才是,他明明知道其危害,还放任这款疫苗在市面上流通,成为他敛财的工具。”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有点过大,林疏雨脑子轰隆隆的一炸,消化了一会后,才开口道:“原来如此。”
又说:“这消息你从哪里拿到的?”
沈语气平淡:“深港集团毒药事件从我入职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寻找蛛丝马迹。”
林疏雨挑挑眉:“看来沈法官入学誓词真的有贯彻落实并执行呢。”
对于林疏雨的夹枪带炮的恭维,沈压根不理会,只是把他心中想法如实道出。
“我也只是在履行作为法官的职责,我有义务尽职尽责寻找真相,就如新闻是悬在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法律也同理,它会公平审判每一个罪犯,会将真相公布于天下之大白。”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漂亮,但又过于理想主义,可也总得有这样理想主义的人奋发前行,才能在黑暗中窥探到一角。
“沈法官果真如外界传言的高风亮节,传言果然不假,跟沈法官合作真的是相当愉快。”
外面报纸上的大肆宣扬内容沈也有所耳闻,大致是说他审判案子犹如教科书般一样一板一眼,去法院旁听他审判的案子可以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法不容情,比包青天还要青天。
沈并不理会对方的意有所指,把话题拉回来,“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拿到当年这款疫苗的研发报告,还有当初是谁批准了这款疫苗申报上市的。”
“有眉目?”
“经过我的调查,发现这款疫苗李明生也给他的儿子打过,而且是李明生先给他儿子打了一段时间才发行上市的。”
林疏雨有些讶异:“可是李行舟还好好的啊。”
沈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当年那十万婴孩都是打了这款疫苗才出的事,李行舟也打过怎么会平安无事活到现在,就算打的计量较小,身体哪处器官一定也有问题。
器官……莫非……她一下子想到深港集团这次研发上市的新药,就是针对器官癌症扩散化的特效药。
林疏雨一下子抓住重点:“你是认为李行舟的身体肯定也有状况,或许这次新药才研发三年就上市跟他也有关系。”
沈给的这个提示让她直接豁然开朗,只是她瞧沈面色倦怠,整个人呈现给她就是焉焉,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的模样,好像从她进来的那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看样子也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这副态度。
“这是好消息啊,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呢?”
沈揉揉了山根,长时间的奔走还有路筱的事,明显让他身心俱疲,话也讲完了,他也没了心思应付林疏雨,“不是这事,你走吧。”
对于对方下的逐客令,林疏雨也不会自讨没趣在这多做停留,要不是为了这个案子,她也不会三天两头来找沈。
她轻轻笑了一声,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说道:“小心忧思劳累过度,我们案子可是还没破哦沈法官。”
沈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揉山根的手,往门口一看,林疏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里。
这边李行舟结束一天冗长的工作回家,回的是他爸妈那,位于长宁的西郊独栋别墅。
本来他是打算回松江,他的秘书适时的提醒他今天是该回西郊的日子,夫人还特意让他跟李总说一声。
这个夫人指的自然是黎蔓苏。
李行舟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会回去。
下了车,一幢富丽堂皇的华贵住宅区映入李行舟眼前,已过晚上九点,别墅区入夜静谧,只有徐徐清风拂过枝叶的纤细声。
刚进家门,坐在客厅中央沙发上的黎蔓苏听到声响,抬眸,笑着招呼李行舟,“小舟快过来。”
黎蔓苏年纪是上来了,岁月在她脸上倒没遗留下什么痕迹,一样温婉明媚。不过看人的眼神里还是留着几分精明,这是陪着李明生白手起家,一朝一夕磨砺出来的东西,无论周围环境如何变化,容颜悄悄流逝,黎蔓苏还是那个黎蔓苏,虽然如今她也不怎么参与公司的决策,但那份威严还是扎根在身上。
黎蔓苏拍拍身旁的沙发,示意他落座,“帮妈妈参谋一下。”
李行舟走进看,才发现桌面上摆着的是一排排照片,无一例外全是适龄的女性。
这是把相亲市场搬回家来了。
他没选择坐下,而是站着,说:“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什么好看的。”
“这些人我都挑了很久,虽说不是天姿国色,但配你绰绰有余,你到底是有哪里不满意的?”
“她们都很好,只是我不喜欢。”他看都没看一眼,“您别白费力气了,我接受不来这些人。”
“你不会是还喜欢那个人吧。”黎蔓苏没好气的说道,“妈妈是过来人,知道你是什么心理,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青春嘛都是对当初的遗憾保留一份美好,但那不一定就是爱情,未来的日子还长你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这话脱口而出,黎蔓苏也意识到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要收回也不现实。
气氛长久的僵持着。
李行舟就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就这般跟黎蔓苏对视着,他的眼珠子很黑,特别是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更是黑得不得了,像是浓得可以滴墨的汁水。
看着他这副模样,让黎蔓苏联想到他小时候因为生病不肯打针,吃药百般抗拒的样子,也是不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那眼神很用力,仿佛要是压着他去做这件事,他就像紧绷在弓弦的箭,蓄势待发。
罢了,这副模样令她心软至极,问道:“向之南那小孩没跟你一起从多伦多回来啊?”
“听说他最近在搞赛车俱乐部,你多帮衬帮衬那小孩。”
她像是没话找话和李行舟闲聊,又像是真的关心向之南,一会让李行舟多帮衬他,一会又让李行舟多带他在国内转悠。
反而李行舟很平静讲了一句:“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除了她,我谁也不要,只能是她。”
黎蔓苏脸色僵硬,眉角的笑耷拉着要掉不掉,“什么?不要跟妈妈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要是喜欢她这种长相的女人,妈妈问问其她朋友,过几天让她们把照片送来,你再看看。”说到最后语气仿佛带着哀求。
李行舟摇摇头,波澜不惊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满心满眼都是她,这些年来未曾变过。”
黎蔓苏听出来了,长得像黄时雨没用,他只要黄时雨。
黎蔓苏用几分钟消化这个信息,内心百感交杂,她是真不知道那小妮子有什么好,能让他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她忍不住怀疑李行舟是不是被下蛊了。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咬牙道,“你忘了吗,当初她为了那区区五十万都能跟你分手,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真心喜欢你,她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这种女人妈妈看得太多了,小舟听妈妈的,你就不能放弃吗?”
放弃?他已经放弃过两次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弱小了,没有话语权,从来没有人在做决定的时候问过他愿不愿意,而是像交代任务,通知的形式似的下达命令,不管是二十几年前,还是几年前。
而如今时过境迁,他也不是没有成长。
他的成长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都是在某一个瞬间,譬如二十几年前的泥石流事件,譬如几年前黄时雨与他的诀别时刻,都是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的瞬间。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也没打算放弃,就算黄时雨说“不”,那他也会纠缠到底。
“不能,你又没真正接触过她,又怎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说到这,他语气一停,忽然想起黄国栋跳楼那天,黄时雨说出拿了黎蔓苏那五十万缘由的样子,他到现在都受不了她当时笑得那么悲伤。
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示弱的女孩,在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一直隐埋在心里最不想触碰,最不想见光的伤疤抠出来,当街示众。
那天她心里一定很痛。
这样想着,他心里越发堵得难受,随后,眼神更加坚定地看着黎蔓苏,一字一句地说,“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她是我的事,你不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把我喜欢她这事的原因归结到她头上,这对她不公平。”
“不管怎么说,我只要她一人。”
这番话劈头盖脸地一顿落下,黎蔓苏脑袋嗡嗡的,神色还在错愣,明显是还没缓过来,她张了张口,嘴唇似乎抖了几下,想跟他随便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大门开了,李明生走了进来。
黎蔓苏的视线落在走进来的李明生脸上,到底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是道:“你爸回来了。”
李行舟没什么反应,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李明生一眼。
“吃饭了吗?”黎蔓苏接过他的西装外套。
“在公司吃过了。”李明生对黎蔓苏笑着说道,露出眼角的褶痕,也只有对着黎蔓苏他才会这么放松的笑。
然后他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好久没回来的儿子身上,说道:“行舟来书房一趟。”
见他还站在原地,黎蔓苏小声提醒道:“你爸让你去书房,应该是有事要跟你说。”
“知道。”说完,就上了楼梯,去了书房。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得李明生头顶两鬓的斑白如霜。他年纪比黎蔓苏小上个几岁,可岁月没有眷顾过他,一头青丝银白,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倒像个迟暮的老人家,但身上那股威严的气势,也不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老人。
李明生站在鱼缸前,背对着李行舟,手里拿着饲料在喂鱼,“听说你拿下了跟启兴的合作。”
“嗯,对。”李行舟微微垂了下眼皮。
李明生看着鱼缸里的鲤鱼,问:“国外那家公司怎么说?”
芯片洽谈这块的业务,李明生都是全权交给他在办,只是规定各子公司的芯片份额,是李明生和其他股东决定的事,在这块他话语权也很低,并没有因为他姓李,是李明生的儿子,他在董事会的发言权就很高,那些股东都会听他的,并不是,都是看持股比例来说话。
“他们给的价格是每片芯片3000元,不包税费和运费。”
跟那天张晋明说的一模一样。
“不能按照之前给的价格谈吗?”李明生边跟他谈事,边喂养、逗弄鱼缸里的鱼。
李行舟知道李明生很喜欢养鱼,除了家里有鱼缸,公司办公室也有,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办公室的鱼,都是李明生在喂养,倒也不是这鱼有多金贵,价格多高,都是很普通的鲤鱼,菜市场就能买到,唯一能解释的那就是他不愿意经别人的手,不然喂养鱼的乐趣就没了,这点就跟张晋明喜欢钓鱼抓鱼一样,本质都是抱着欣赏猎物的姿态。
“已经尽全力跟他们沟通了,只是中美市场一向是水深火热,显然选择那家公司也不是什么上上策之选。”李行舟语气委婉中又不失锋利,“更何况对方的意思是没得谈,巴不得深港能因为断芯而下马。”
因为深港是中国企业,还是中国经济最有代表性的企业,也是中国医疗的鳌头。
他们不相信中国的企业有这样的实力,也不允许能有这样的实力,所以要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李明生也知道李行舟想要表达的意思,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那条新闻是你放出去的吧。”
“嗯。”他也不含糊,直接承认。
“为什么这么做?”李明生没有回头,还是在往鱼缸里撒饲料,“你没看见网上是怎么骂深港集团,是怎么骂我们的吗?”
“新闻一出,那群被舆论引导的高管把手头的股票一抛,坐收渔翁之利的是我们。”李行舟解释道,“而且我也是为了您着想,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打下来的江山,真的想要拱手于人吗?”
李明生毕竟是学医出身,管理公司那一套也是慢慢才摸索出来的,等他知道如何管理公司、团队的时候,他这个创始人的股权架构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分散,都是快要被踢出公司决策层的局面,像这种公司做强做大上市后把创始人踢出公司的例子不要太多。
李行舟的这一番话的言下之意,李明生也明白,用这种方法是最快速能收回股份,可是李明生担心的点是经此一遭,外界对于深港的股市还会继续保持信任吗?
这才是首要的难题。
“你这么做无可厚非,我也不能说你是错的,但也不是对的,你这一举动无疑不是把深港推到风口浪尖,想要收购集团股东手里的那些股份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选对自己最不利的一种。”李明生微微侧过身,看着身后的李行舟,“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期待有一天深港这匹大马能被他们拉下来,你怎么还给他们送人头呢?把把柄都送到对方手上了?”
“清者自清,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卷起风浪过。”
“你说的倒轻松,那就不会有那么多冤假命案了。”李明生端着饲料,又转身看着鱼缸里的鱼,“没听过一句话嘛,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他能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补救的办法,“我有个想法,不如全国连线直播,在线对话公开澄清,这样就不会有信息差,也会消除大家对深港的有色眼光。”
“只怕国民不会买账。”李明生没有直接否决他的方案,只是说了担忧的点。
毕竟深港集团现在的股价还一直在往下跌。
“把镜头交给国家记者,由她们发起直播。”
李明生端着饲料,没有动作,应当是在思考李行舟的决策,过了会,才说道,“我明白了。”
把那盒饲料放下,看着他,又说道,“这么晚还打算回松江那套公寓?”
父子俩的目光对上,李行舟微微点了头,“嗯。”
“多久没在家住了,你妈天天念叨你呢。”说到这,大概也知道李行舟的脾性,终归也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操那份心也没用,李明生朝李行舟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罢了罢了,长大了也不用着我们操心了,已经是能扛事的年纪了。”
李行舟说:“那我就不打扰您清净了,先走了。”
他对李明生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毕恭毕敬,每次谈话就算谈的内容不是公司的事,也是这般像上属跟下属对话的相处模式。
身后李明生的声音缓缓飘来,李行舟踏出书房的脚步顿了顿,“这座大船的操控杆总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
“小舟别让我失望。”
李行舟下楼的时候,黎蔓苏已经不在大厅,他给她发了个消息说回松江那块就离开了。
到小区的时候,夜早就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住宅区里只亮着少许的灯,一片寂静。
李行舟在解密码锁的时候,看到对面黄时雨住的那间门开了,出来的人却不是黄时雨。
而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路筱。
他自从那天接到秘书的那通电话,就立马赶去多伦多,送了向之南最后一程,这期间他没找黄时雨,黄时雨也没给他发消息汇报公司项目进度之类的工作,这会又见屋内黑灯瞎火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他看着路筱问:“黄时雨人在哪?”
“你不知道吗?”路筱开门的时候看到李行舟也惊了一下。
“在哪?”
“在看守所。”
第57章
路筱刚跟某鱼上的买家约定好面交的地点和时间,就去衣帽间拿沈上次买给她的那只钻扣喜马拉雅包。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最终她决定把这只包包卖了。
要想把黄时雨从看守所弄出来还差一点钱,她本来想过要不回去找爸妈拿,又想着这也不关他们的事,还要动两个老人家的养老钱,她良心也不安,所以只能从这只包包入手。
钻扣喜马拉雅包,包中之王,也是被誉为一包难求的存在。
她拿着包,很小心触碰手柄。
经过客厅的时候,电视上正播放着财经新闻,被采访的人顿时吸引住她的目光。
连线对话的是李行舟。
那天在黄时雨的住所撞到李行舟纯属意外,她本来是去黄时雨那拿公证要用的东西,也未曾想到会遇到这个跟黄时雨瓜葛颇深的人。
当时他问她请了律师没。
她说还没有。
这话说完后,李行舟只是点点头,就进了屋。
路筱也摸不清楚李行舟这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问候关心一下,还是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请律师,得知黄时雨的状况会出手相助。
想不明白,也想不清楚,那就不想了。
之后她就打车回了家。
这几天她四处奔走会见不少在刑事案件这方面颇有名气的律师,毫无意外一致的说辞都是想安然无恙出来玄之又玄,其中有一个律师倒是提醒她趁法院还没判定,这期间能取保候审出来就尽量去做,至少当事人最清楚这其中缘由,出来商量也不迟。
只是取保候审的费用还蛮高,毕竟是四亿的税。
她这些年虽说炒股赚了不少,但放在这四亿的税面前,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杯水车薪岂能止渴?
索性她把苗头对准了沈送给她的那只包包。
门铃响起。
路筱收回目光,知道是买家来了,当时看到收货地址就在她家附近,也就隔着几户人家的距离,所以她就把具体地址告诉了买家。
这种贵价包包还是当面验收的好,省得扯不清楚。
打开门,抬眸的瞬间,路筱一脸的愕然,同时愕然的还有站在门口的林疏雨。
显然彼此都很意外买家居然是她,卖家居然是她。
愣怔的时间压根没有多久,路筱语气里还有些惊呼的意味,“怎么是你?”
“我也没想到出包的是你。”林疏雨收回错愣,露出一抹笑,“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挺好。”她把手里的包包递过去,“包包你可以检查一下,确保是不是跟我细节图拍的一样。”
林疏雨低头随意地轻扫一眼,包包很新,看得出来养护的很好,因为这个包太容易发黄了,能呵护的这么好,想必也是很爱惜这个包包,她接过包包,也没有要仔细检查的心思,眸光看向她,“不用,我相信你。”
又问:“这包市场行情价挺高,这个价格出不后悔?”
钻扣款的喜马拉雅可以说是在所有喜马拉雅包的系列里最具收藏价值,除了发售数量少这点以外,还有就是在拍卖会上多次拍出天价,也能从此窥见这款钻扣喜马拉雅很受收藏家喜爱。
路筱自然知道这点,晒笑:“我平时出门也不爱背包,放着也是浪费,还是把它出给有需要的人吧。”
“这包在专柜就算想配货买也很难买还要等。”林疏雨的目光从路筱脸上游移到包上,“而且在二手市场上也是一包难求,真不后悔出给我?”
路筱垂下眼,目光停留在包包上几秒,然后毫不留情的移开,“真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她的伪装,钻扣喜马拉雅包耶,那是多少女人的梦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拿到包那一刻内心的激动,只是她不愿意在这位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面露缺钱的窘迫,人总会有不适时的虚荣心和胜负欲作祟,特别是当对面还是一个样样在你之上的女人。
路筱心里难以言喻有一丝酸涩,说实话她要不是现在急需用钱,这只包她会当成传家宝传下去。
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这人可是诚信学校的校董,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可是帮助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进入这所贵族学校,所以在这一刻,她绝不能表现出自己是缺钱才要出这只包包,那豆豆想要上这所小学可就难了。
在成年人的世界她深知钱财是快速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所以她得表现出确实平常不喜欢背包的样子,而不是缺钱的模样。
她是不要求豆豆能有多大出息,但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和交际圈可以最大程度形成他以后的人脉,她相信豆豆长大后是会感谢她的。
林疏雨看了她好几眼,随后掏出手机:“那我就确认收货了。”
“好。”路筱应完才发觉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让人站在门口,觉得甚是不妥,“要不进来坐会。”
林疏雨本来就只是来拿包的,没想在此多逗留,“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婉拒对方好意后,林疏雨挽着刚到手的包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路筱的视线范围,在经过别墅区的环形花园时,遇到不知是刚从哪个法庭结束一天案子的沈。
沈停下脚步跟她打了声招呼,眼睛似有若无地盯着她手上的包。
林疏雨自然注意到沈注视的眸光,那眼神里有几分考究,还夹杂着几分疑惑,又似乎多了几分迷茫,她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不过她也不会去掺和这种事,她今天的目的只是来拿包。
她也没想到只是无聊刷着某鱼软件,居然被她捡漏了一只钻扣喜马拉雅包,这包每年只生产几只很难买,除了难买外得配一堆货才能预约,对,只是预约,不能保证能拿到,毕竟一年就生产那么几只,所以这时候拼的就是钞能力了,配多少货对她而言倒是无所谓,只是要等的时间太久了,但她现在就急需这么一只包包,她要挤进富婆圈里,所以她才会三番五次的问路筱是不是真的想好要出。
蓝天白云下,林疏雨也只是淡淡笑着跟他说声还有事,就径直拐向左边的方向。
沈看着林疏雨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往家的方向走。
进了家门,她见路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由想起刚才瞧见的那一幕,无心似有心的随口一问:“我上次给你买的那包呢?”
路筱正跟律师在微信上沟通,也疲于找理由应付沈,诚恳地说道:“卖了。”
路筱的干脆和无所谓深深刺痛到沈,那张平时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嘴,在这会也只是张了张,好半响才问了一句:“你不解释下?”
路筱头也没抬:“没什么好解释的,还是你想听我说什么?”
她这副不痛不痒的回答,让人前口齿伶俐的沈也难得有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像是被路筱狠狠踹了一脚一样,有点喘不上气来,他深知路筱卖掉那个包是为了做什么,不就是为了把黄时雨从看守所捞出来。
过了片刻,沈的声音再度响起。
“路筱没用的,法院那边还在调查取证,你现在想要把她取保候审根本就不可能,你别白费力气。”
路筱这一次没有继续低头看着手机打字,而是抬眸看着沈,“没用我也要做!”
“你这样做。”沈深深凝视着她,“不就是为了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嘛。”
“是没错。”面对沈的挖苦,她没反驳,“我能做多少我就做多少,而不是像你一样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那说风凉话,你怕惹事,我不怕!”
路筱这一番话无疑不是字字句句都在戳他的心窝,难道在她眼里,他沈就是贪生怕死之人,他只是觉得明哲保身是聪明人的选择,有了家庭很多时候要考虑的更多不是自己,而是家人,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你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相反朋友做到你这个份上也已经够格了。”
路筱斩钉截铁道:“她是除了我家人之外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不管她。”
知道路筱的固执,他决定以退为进,“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真的判了呢。”
哪只路筱只是轻轻摇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她清清白白,压根没做过,我不做这种设想。”
他刚想说点什么,路筱直接打断他。
“沈,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离婚吧。”
路筱这话一落下,无疑不是一石头激起千层浪。
两人面面相觑,路筱的眼神不躲不闪,直直地看着他。
沈难得有一丝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或许是在怕路筱又会说什么,又或者是在怕她眼神里无意间透露出的坚决。
沈哑口无言很久,他不知道此情此景他要说什么。
良久沉默后,路筱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这段婚姻关系对我而言太难受了,我们都得有一方要先做让步,才能风平浪静过一段时间,可是反反复复很累,明明你也不是能为别人妥协的人,委屈自己也很累吧。”
沈没有一刻是不想冲上去,捂住她嘴让她别说了,可是这双腿犹如拴了千斤重的铁石,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地等着路筱的凌迟。
两人静立在原地好久,久到城市天际线最后一缕夕阳消散,两人还是这样看着彼此,突然间他想到了他们的孩子,他们之间最难以分割的纽带,他也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豆豆。”
路筱身形虽说分文未动,但眉头却有一瞬间微微蹙动,只是很轻微,除了路筱本人,谁也没捕捉到。
“他知道爸爸妈妈是爱他的。”
这话说得是很爽快,可路筱本人也不知道豆豆会不会明白,但她又想豆豆是他们的孩子,他会明白的。
此刻沈胸腔升腾涌起的不可言说的东西,正不断磨着他的呼吸,他感觉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但表面还是镇定地问道:“我问你还爱我吗?”
路筱不合时宜回想起沈跟她表白的时候,是在大三的下学期,在上海飘着淡淡雪花的时节,具体情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她跟黄时雨出门迎着风雪散步,沈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问她上海下雪了吗,她说下了但不大,中间忘了说什么了,只记得后面沈模模糊糊跟她说了句我爱你,就急匆匆把电话挂了。
路筱那会还跟黄时雨开玩笑说,沈跟人表白的手段也真是稀奇,她都还没说爱不爱他呢,这人肯定是在钓着她,想让她打电话回去,真是个心机boy。
路筱说:“以前我觉得两个相爱的人是一定要在一起的,现在我觉得相爱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也许分开比较适合我们。”
沈深吸了三口气,才压制住那阵不由来的慌乱,“路筱你先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没有丝毫犹豫。
路筱看着沈,欣赏他这副慌不择路的样子,原来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好像很久没有看过了。
眼神仿佛有穿透光阴的能力,她好像看到大二那年的沈,在校外的图书室,那是她和沈初相识的地方,她还记得当时图书室乌漆漆的,她还以为是断电了,想去看看总闸的开关,没想到迎面撞上刚自习完的沈,书围绕着他们散落成圈,她后来才知道不是断电了。
是这人眼睛怕光。
她的视线就这般凝固在沈脸上,仿佛透过他在看那年的他们。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恩爱的我们,如今会变成这样。”
路筱的语气是那么感慨,那么飘忽。
沈整个人精神开始恍惚,路筱不依不饶还在那说。
“这个决定不是我冲动之下做出来的,我其实想了很久,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我们还是会这样,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其实沈不是不好,只是婚姻跟恋爱不同,它们固有底色本就不同,婚后的生活磨平了两人感情的甜蜜,也放大了彼此的缺点,他们之间发生争吵的时候,她总是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没和沈结婚,就单单一直谈着恋爱,那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可她也不敢保证这类事情不会发生,因为她渐渐回想起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也吵过,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给曾经美好的生活加上滤镜,而且是百倍的滤镜,然后再放大如今的痛苦。
所以她选择放过彼此,还给各自一片算得上是光明的未来。
两人相隔不远,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离沙发十几步的距离,他们彼此相望,只是沉默地对视着,周边弥散着伤感的气息,桌上那盆梅花仿佛也嗅到这阵滚滚的悲伤,悄然无声地落下几片花瓣。
“但是跟你结婚我从不后悔。”路筱嘴角勾了一下,“我也会一直记得结婚那一刻的喜悦。”
纵然他是那个在法庭上掌握生杀大权,能一锤定音决定别人命运的法官那又怎么样,在他和路筱之间,从来都只有路筱能审判他。
沈死死盯着她,拽着衣角的手在看到窗外被风轻轻吹落的树叶时,倏然松了,他的眼眸晦暗,有颓败之色。
宋朝野在雪芳斋的包厢里看着窗外徐徐飘落的树叶,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拉开了。
宋朝野回过神,将茶杯放置桌面,起身。
两道目光相撞,Silas身后那道薄薄的日式拉门缓缓合上。
Silas走了几步在桌前坐下,清淡茶香里,Silas那双醒目的三角眼认真地盯着宋朝野看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说道:“还真是抱歉让宋总等了这么久。”
明明是迟到的歉词,但搭配上他那副装腔作势的调调,只会让人觉得是突如其来的刁难。
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这点道理宋朝野还是懂的,自从速度科技并购后,他也只是在夹缝生存,合并前是说的很好听要一起做大做强,合并后什么也没兑现,倒是让他惹了一身的骚。
婚约被取消,父母也对他有厌烦的态度,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又好像是对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惩罚,纵然如此,他还是如从前一般是那个心高气傲想独自创业闯出一番名堂的宋朝野,他没有跟亲近之人寻求帮助,让他们可怜可怜帮帮他,做过最低声下气的事,无非就是此刻,还有去见黄时雨的那一面。
“哪里,您能来赴约真是让我倍感荣幸。”
说罢,为Silas添置茶水。
Silas心安理得地享受宋朝野的服务,拾起茶香四溢的茶杯轻酌一口,待茶水入喉过肺腑,才说起正事,“你说有关Sam跟黄时雨并购的事是什么?”
宋朝野没回答Silas的问题,掏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您看看。”
文件上的内容是Silas没料到的,Sam打算将优涉的游戏业务跟黄时雨现在在做的项目合并,只是两者的领域完全不一样,Silas没懂Sam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想拯救优涉在中国的市场,但也不是这种拯救法吧?除非是谢会长的意思?打算更换赛道,进军人工智能领域?想想也不无可能,毕竟优速的游戏项目在中国进军之路本就不顺畅。
“哪里弄到的?”Silas从文件中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朝野,那锐利的眸光仿佛在说,说谎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哦。
面对Silas的威胁,宋朝野也不杵,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推到Silas面前,“我这里有两人见面的照片。”
就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Silas也只是将信将疑,“就算如此,二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只是Silas也有点疑惑这两人什么时候走那么近了?
大概猜的出此刻Silas心里在想什么,宋朝野又补充道:“她们那天坐的位置靠近监控区,我后来买通了服务员买到那段监控。”说完,又拿出一张重磅级的照片。
明显这张照片是放大版,连桌上水杯的纹路也能瞧得一清二楚,连同放在桌上文件里的内容也看得清清楚楚,跟宋朝野刚才递交的那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还有照片上的日期显示的是黄时雨未进看守所的日子。
这下Silas也挑不出毛病,直接信了宋朝野的说辞。
“Sam眼光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烂。”Silas点评的语气里同时带着尖锐和嘲讽,“出事前我已经把公司账上的钱全部撤离了,还好之前耍了点小手段没把公司的法人变更,这才能让黄时雨当这个替死鬼。”
这也是导致想拿N+的员工哭诉无门,毕竟公司账上的钱早就被移走了,可以说是跑路了,活在底层的员工为了那点辛苦钱还能找谁,自然只能找公司的法人,所以这也是打了一把小算盘,钱都让他们拿了,这个亏、责任都让黄时雨给担了。
之前速度科技是黄时雨扛起来的,如今还要她来扛。
之后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里,茶香四溢的包厢里充斥着Silas说话的声音,大概是过于得意忘形,还是想到最大竞争对手如何失败的惨样,Silas心情是好的不得了,连带着看宋朝野这个背弃旧主的东西也顺眼多了,滔滔不绝地说起他是如何设法没变更公司法人,如何转移账上的钱,如何最后让黄时雨进了看守所。
“这手段是有点卑鄙。”宋朝野说完也觉得不妥,连忙喝了口茶压压惊。
说这话当然无可厚非,但是放在明面上来讲就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显然宋朝野也知道,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要收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面的Silas也没因为这句话而露出生气的神色,嘴角还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商场上不就是这样,黄时雨是再无翻身的可能,Sam也同理。”Slias突然把嘴角咧得大开,露出森然的笑容,“而且你背叛人的手段也背叛的很彻底啊。”
最后这句话不由得让宋朝野抬眸看向他,但他也反驳不了什么,是他先选择背叛的黄时雨,没人逼他。
Silas半倾身子,拾起茶杯,用很是得意、胜卷在握的眸光看着宋朝野,“来,真是太感谢宋总给我带来的这个好消息。”
宋朝野跟Silas对视着,桌下放在腿上的手蜷了一下,嵌在中指上的戒指由于他的举动,细微闪烁一下,包厢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他又看了一眼Silas,同样也拾起茶杯,隔空轻碰,“来。”
隔着薄薄的墙面,Sam也在欣赏窗外落叶凋零的盛景,风里、空中、地上是金黄的落叶,枝头上却已经开始慢慢长出新芽,就好似一个生命的轮回在她眸中流转,但她却能从这些落叶中窥见另一种认知,这个社会运行的是丛林法则那一套,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能力欠缺者总会被优先淘汰。
她看着窗外落叶的更迭,大拇指无意间摩挲着食指中间的戒指,如果有人见过宋朝野那枚戒指就会惊奇地发现跟Sam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放置在桌面的手机响了一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林心雨敲击键盘的手顿了一下,瞥了眼正侧半边看着窗外的Sam,见她对桌边手机的动静充耳不闻,又把眸光对准电脑屏幕,那上面的画面是隔壁正在谈话的宋朝野和Silas。
过了有个几分钟的时间,Sam才拿起将要熄屏的手机。
【都听到了吧,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我说可以公布你再公布。】
是宋朝野发来的消息。
看完后她直接熄屏没去回复宋朝野发的这条消息,仿佛对此置若罔闻,像没看到一样,转过脸,对林心雨说:“剪辑好了吗?”
林心雨敲了几下键盘:“好了。”
几天前宋朝野来找Sam表明来意,还特意强调了Sam跟Silas两人之间的派系斗争,Sam是谢会长这边的老人,属于旧部势力,而Silas则是周社长这边的人,代表的是新派势力,矛盾层面只会是日益加重,宋朝野也是想利用这个切入口来达成这个目的。
而Sam也调查过宋朝野来找她之前曾去过看守所,她知道看守所里的人是谁。
是黄时雨。
刚开始宋朝野来找她,她是有点懵,可是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后,她就豁然开朗了,所以照片Silas看的那张照片是假的,合同也是假的,全是她伪造的。
但她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帮宋朝野,她可没忘记当初这人是如何背刺她的。
于她而言,敢算计她的人,她一定会一笔一笔还回去,不怕时间长久,因为她时刻做好准备。
所以人不要太容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穷途末路,有人给你指着那条路也并不是光明大道,或许是另一个深渊也说不准。
简称就是不要病急乱投医,谁知道投的是什么医呢?
Sam收回眼:“举报吧。”
窗外,满墙烧不尽的火红花卉在夜色里犹如火星子,一路烧到天穹之上,像一团团经久不灭的复仇火焰,正在这间屋子燃烧,不死不休。
而这边宋朝野还没来得及,在他一百二十平的大平层里好好欣赏刚移植来的玫瑰花,客厅中央每天准时播放的新闻频道,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声音。
“各位观众中午好,欢迎收看午间新闻,我是主持人林疏雨,经热心人士的举报和提供,近日来备受瞩目的上海优速科技有限公司老板失联,涉嫌虚开增值税四亿元的案件终于有了眉目,专案调查组连日来的搜查取证中查获各类凭证上千册,经过调查发现该公司高管之一宋某一直以来都在协助S某对公司虚构合同、内部资金走账、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等违法行为,这种行为是严重违反国家法律,也是会对国家税务造成严重损失……”
看到电视上正播报的新闻,还有无效打码的视频,液晶显示屏上映着宋朝野瞳孔骤然放大、震惊不已的模样。
这视频不是那天他在雪芳斋和Silas谈话的时候吗?!
不是说好了不放出去的吗?!
Sam居然背刺他!!
他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又气愤地拨打了Sam的电话,在接通的那一秒,急迫地说道,“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说了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能公布出去的吗!”他对着手机那头的Sam怒吼着,发着气,“你M还给我安监控!你想我死啊!!”
可是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他自个大喘的呼吸声。
很明显Sam在接通的那一刻把电话挂了。
宋朝野盯着通话中断的屏幕。
心里烦躁不已。
新闻里主持人正好讲到优速科技的前身,也刚好讲到黄时雨。
宋朝野余光捕捉到这一角,蓦然抬起头,看着屏幕上黄时雨的照片,双眼微眯。
所有东西都迎刃而解。
让他去找Sam,利用他也知道Sam跟Slias两人之间有矛盾的心理,引诱他渐渐走进她设的圈套,一石二鸟之计,高,真的高,果然是那个要出手,手段绝对干脆利落的黄时雨,妈的!在里面还跟他打了一手牌。
宋朝野深深凝视着电视上那人,咬牙切齿道:“黄时雨,你M真是个狠人。”
电视里林疏雨还在持续播报。
“除此之外,经调查还发现该公司是在十月底被黑塔集团旗下子公司优涉并购,合并为如今的优速科技有限公司,在专案调查组的连日来取证下,发现优速科技有限公司的前身优涉一直在中国境内空手套白狼,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虚开增值税发票,用游戏软件打掩护涉案金额高达二百亿人民币,原来优涉公司自打在中国开办以来,营利额是急速下降,于是他们就把目光放到了虚开增值税发票上,那有人会问买游戏软件不用开票吗?当然是要开票了,但是开票就会有记录,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就终止,采购的时候也不开票,这样不纳入系统就不会被发觉,但还是要在这里提醒各位这种方法不可用,毕竟后果很严重。”
原本站在窗前擎着酒杯,品尝红酒的Silas看到新闻里正播报的这一幕,眼神是错愕不已的模样,他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屏幕,那里面的声音、视频、文字仿佛开了眩晕特效似的,在他眼前变成一团不明的物体。
新闻里林疏雨注视电视机前的观众,同样也在注视着Silas,旋即微微一笑:“疏雨认为既然是在中国注册的公司,那自然就要遵守中国的律法,对于这种公然反抗、违反国家利益安全的行为,最终还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果然有时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目前案件正在侦办中。”
Silas听到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消化,又被窗外底下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了去。
可以看得见保安在很努力拦住这群不断往里闯的人,那群人举着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写着。
欠薪还债!还我血汗钱!
Silas眼皮一跳,脸色突然变得隐隐有发青的征兆。
这群人怎么会知道他的住所!
还有那群保安是干什么吃的!是饭桶吗?!
连这点人都拦不住!
没留给他抱怨的时间,紧接着那群人唰的一下来到了他的住所,源源不断的敲门声传入他的耳畔,他安慰着自己,这可是中国制造的特级防盗大门,区区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只知道坐在办公室,敲着键盘的弱鸡还妄想拍开他这门,没门!
正这么想着,外面爆出如惊雷般的响声,Silas什么也不敢想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门看,门外的人应该是发觉门很厚实,根本踹不开,开始拿起细长如针眼的东西去转动锁眼,还是转不开,突然一个女人大着嗓门嚷了一句“我来”。
随后拨下头顶的发夹一转,吧嗒一声,门开,他们被眼前景象震惊住了。
另一边民警同样打开监内的门:“黄时雨,你可以走了。”
听到民警叫她,黄时雨利落的起身,看守所的深蓝色马甲套在她身上有些宽大,明明进来前衣物是贴身的,现在倒有些会迎风倒的错觉。
黄时雨伴随着身后那一道道对生极度渴望的眼神,走出她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的看守所。
她是被无罪释放的,因为搜刮的证据没有表明虚开增值税发票跟她有关,民警也只是让她以后多注意注意审查合同,她栽就栽在当初那纸股份出售的合同上,她散光比较严重,他们就利用这点把法人不变更这项条件当作附加条件加在了合同里面,字体非常的小,她当时签字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索性如今也都尘埃落定了。
看守所外,黄时雨毫无防备被雨遮住了脸。
这种阵仗的大雨十年难得一见,除非是刮台风的时候,只是现在的季节也还没到刮台风的日子。
风雨不透,令她一时间说是不适应也好,呼吸不顺畅也好,总之闷闷的。
黄时雨想打车走,可是雨越下越大,道路上积水又严重想来也不好走,正想着要不等雨小一点她再走,雨中有一辆黑色轿车往前开来,停在台阶下。
车门缓缓打开,目光所及之处,车里的人先是打开一把黑伞,伞挡住了倾斜而下大雨的同时也遮住了车里人的脸,接着足尖点地的是一双油光水滑的皮鞋,再往上是插兜的手和擎着伞的手,雨伞被雨打得往上斜了一点,露出伞下人的面容。
先是形状姣好的花瓣唇,再是挺直的鼻梁,最后是那双熟悉到不行的桃花眼。
李行舟持伞向她走来,亦如当初在童女士家只身朝她走来的身影一样。
李行舟一步步往前走,风里雨里,他瞧着黄时雨进去的这大半个月消瘦了不少,脸颊两侧都有些轻微凹了进去,身形也削瘦很多,她像是一截被人扔进水里的枯木,在风里雨里漂泊、流浪着。
他仿佛怕她飘走,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时雨。”
黄时雨也只是远远站在原地,看着他,等着他过来。
李行舟走到黄时雨身旁,为她撑伞,“下雨了,当心路滑。”
黄时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行舟今天一身西装革履,跟平时穿的休闲风格不同,更有身为CEO的威严,那股精明干练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两人久久站立在原地都没动。
黄时雨没说话,眼神一直目视前方瓢泼大雨,李行舟也没说话,在她身旁为她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面不断往下滑,完全没有想要在伞面上做任何停留,急溜溜地往下直冲,在两人脚边溅起一朵朵白色烟花。
这样大的雨令她有一阵的恍惚,她又想到从前在雨中追赶妈妈的身影,那时候的雨真大啊。
眼前是打着鸣的狂风骤雨,身后是高峻威严的看守所。
黄时雨伸出手感受着冗长繁重的雨水,双眼无神,恹恹的,眼神里透着淡淡的疲惫,“你说雨过是天晴,还是更大的暴风雨。”
她的声音在李行舟听来,含着一股虚弱,尽管人是完好无损的出来了,但给李行舟的感觉就是她很疲惫,浑身透着股不轻松的感觉,就像是在爬楼梯,眼见快爬完的时候,又出现一截长长不见尾的阶梯。
李行舟看着这粼粼春水从远处泼来,化作千万道星光,他在这湿冷、不算安静的环境里,许下最郑重的承诺:“不管是天晴还是暴风雨我都陪你。”——
作者有话说:我写路筱沈这对的初衷就是想表达,朋友们你可以为了自由的爱情而结婚,也可以为了不自由的爱情而离婚,虽然我年纪不大,但现实生活中也看过很多因为轰轰烈烈的爱情结婚,然后离婚时凄凄惨惨的样本~
第58章
优速科技办公楼。
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足够亮眼,Sam转头看去。
她先是看着窗玻璃呈现出两种不同颜色,朦胧又耀眼,给这幢大楼披上一层淡淡的奶油黄,那层奶油黄的东西正糊在玻璃上,被挤压四射。
她越看那日光越闪,隐隐约约觉得横在眼前的是一把淋着金色油漆的利箭,悬在窗子外头,正蓄势待发。
那窗子底下站着个人。
还是个老熟人。
“Silas。”她故作惊讶,“哦~好久不见。”
又问道:“你这是?”
仿佛对他出现在这里很诧异。
Silas没有立马开口说话,先是顺着阶梯往上看着站在阶梯中间处的Sam,她还是穿着一身职业西装,姿态优雅,嘴角微敛着笑意,由于距离过远,耳坠上的那对红色蜘蛛朦胧地聚在一块,竟像是白皙的面孔点了两坨腮红,倒有几分少女怀春的感觉。
但明显“少女怀春”这个词语不适合放在Sam身上,Silas也被他这个可怕的脑补差点吓得胆寒的想吐。
太恶心了,他怎么会把这个词跟Sam联合在一起。
要不是Sam,他今日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播出的新闻内容虽然有震撼到他,他的第一想法也是宋朝野居然背叛了他。
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答案,视频的打码可以说是无效的,他和宋朝野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声音也没做过处理,很明显宋朝野这么做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在他百思不得其又差点就被那群讨薪的人堵在家里出不来的时候,还好他当时急中生智想起卧室还有一处暗门是通往小区后门的出口,这才得以全身而退出现在此地。
然而当他站在这,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刻起,就在那一刻,也就是在那一刻,没注意到的细枝末节之处全部被唤醒,他跟宋朝野两人在雪芳斋达成共识的那天,他离开回头的那一眼看见正推门出来的Sam,那时候他想着还真够巧的,现在回想只能说是给他做了一个陷阱等着他跳。
然后他还心甘情愿地跳了。
真M的操蛋。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久,Silas也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输给她,显然他很不甘心。
“Sam没想到你还真是手腕了得啊,居然能让宋朝野将我一军。”Silas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响彻整个楼梯间,“你为了一己私人恩怨,有没有想过你这是把公司的尊严置于何地!你这是让黑塔集团在中国业界沦为一个笑柄。”
面对Silas的指摘,Sam脸上是一味的从容淡定,“我也听到了风声好像是说优速被查封了,这该不会是跟你有关吧?”
“Sam不用装了,你这么做,周社长可不会轻易放过你。”Silas竭力克制住自己胸口涌动的情绪,才没有对Sam破口大骂,“你还是留着狡辩的力气,到时候跟周社长解释去吧。”
Silas特意把周社长搬出来,就是想来震慑Sam,毕竟再怎么说他可是周社长的人,哪里是这会沦为丧家犬,被调离总公司的Sam能比的呢,本以为对方听到他这么说后,会露出害怕的神色,没想到,Sam也只是微微一笑。
只听她说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正式被调回黑塔集团总部了,接替你投资经理的职位。”
“什么?!”
Silas可以说是大惊得花容失色。
“现在不好受吧,Silas。”
“不……”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双三角眼差点被他瞪成平行四边形,“你……”
Sam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嘴里要说什么,直接帮他把结结巴巴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又想说我可是害集团背上千亿债券的罪人,怎么会被调回黑塔集团总部。”
Silas就一直站在起始的地方,看着Sam,还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
Sam直接打断他未完的话,声音四平八稳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是造成当年亿万债券的主要负责人,那为什么会长只让我调离本部来到优涉,而不是理应开除才对,毕竟我可是害集团背上千亿债券的罪人啊。”
可能是生怕Silas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又说道:“黑塔集团的员工从来都是以听从集团的指令为使命,违抗不了集团的命令,我也只是听从集团的人事调动安排,就连你,当初也只是听从那个捧你上位的人一样。”
如果刚才的话他还嗤之以鼻,那最后这一句可谓是点睛之笔,Sam已经表示的这么明显,Silas也不傻,他会如此针对Sam除了两人之间的直接利益冲突以外,当然还是两人所属的派系不同,纷争自然不断。
Sam的这话同时也让他意识到在黑塔集团里哪有什么对错之分,上司的发号施令就是圣旨,而下属只需听命令行事,当然要你背锅的时候你也得背,说不的权利从来不属于他们。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好像漫长得如流水哗哗从眼前溜走,Silas才缓缓开口:“其实咱两的处境都一样,不过都是那群人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我下来了不代表你的位置就安稳,一切就都结束了,没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Silas,只要你在黑塔集团一天,这种吃人血的日子就永远不会结束。”
前面都是铺垫,接下来这句才是重点。
“不如把我保下来,我们都会有活路。”他看了一眼周围,确定只有他们两人后,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要做得太绝了Sam。”
话里头所表示的意思像是在让Sam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但是这番说辞分明又透着威胁的意味,仿佛是在说人都有落魄的时候,不要搞得太难看了,不然风水轮流转,转到你的时候就有得看了。
Sam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被他这三言两语给震慑住,她故意说起另一件事,“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你之前特意留了好几个专案项目给我,这点我可没忘记。”
这话一出口,Sam就看见Silas脸立马拉了下来,想必他也想起来当时开会的时候,当众羞辱她的场景,她这人睚眦必报记仇的很,这件事她记了很久,只是苦于当时的状况不能让她立马报复回去,现在机会来了,她也把握住了,压根不留情面直接提起这件事,她很享受Silas听到她提起这件事惊慌、卡壳、失色的样子,她此时心情愉悦的很。
她继续挖苦他:“但是你的实力还没好到能让我不计前嫌,保下你。”
听到最后Silas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可以说是比锅灰还来的黑。
“Sam做人要这么绝吗?!凡事留个度。”
Sam听他这么咬牙切齿地说道,嗤鼻一声:“你还记得当初你进入公司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说你想要尽快独当一面,想成为能帮助企业创新的投资人,你说你将会为了这个目标奋斗终生,这一路走来想必你都忘了吧。”
当时Silas还是Sam领进门的,只是没想到最后两人会是敌对关系。
“我没忘,只是当初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愿意捧我上位罢了。”
Silas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没有靠山想做这些,是多么可笑,多么天方夜谭啊,你说是不是Sam。”
“这些年来你做了哪些帮助集团帮助企业的事?”Sam颇有些厌恶的说道,“完全没有,你全都把心思放在争斗上了,你对不起当初的自己。”
Silas斟酌了一下,想要反驳她这些话,可却找不出点来反击对方,沉默了会,算是默认了她这番言论,可还是不死心,“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能帮我?”
Sam觉得他有些好笑,她的回答还不够清楚、明朗吗?
办公楼的顶灯明亮如斯,照着昏暗台阶上下的两人,落在Sam眼里带着很强的压迫感,出口的话也如此。
“谁让你一条路走到黑呢,黑塔集团不需要你这种无能、无价值、0贡献的投资人,我也只是遵循市场规则罢了,优胜劣汰,达尔文进化论可不仁慈。”
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讥讽。
“所以Silas很抱歉。”
听到这些话,Silas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也知道Sam是不可能帮他,亏他刚才还在一直讨好,顺着她的话在说。
他也不打算跟Sam演了,直接撕破脸皮,“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就是因为我抢了你们子公司的并购案,对我怀恨在心,我也只是听命集团办事,你这是借机报复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联合外人做出这等事,害我是小,损害集团利益的是大,周社长不会让你好过的。”
Sam一步步走下台阶,高跟鞋的哒哒哒声落在台阶上,同时也一哒一哒的敲击Silas的心房。
“既然你说到这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道。”Sam踏着台阶走了一会,来到他的面前,哒哒哒声停了,“你们耍手段抢走子公司的并购案,有想过子公司是集团的一部分吗?这时候你们是否有考虑过集团的利益?还是自己的利益至上。”
闻言,Silas不屑地笑了一声,他在黑塔集团这个龙潭虎穴里挣扎斗争了这么久,Sam这些话对他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反正他现在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Sam太好过。
“这只能说是你们子公司实力不行,速度科技不选择你们啊,这也能扯到集团利益上,说到底Sam你就是因为这事对我怀恨在心,才想要搞垮优速。”
知道Silas是想把优速被查封这件事归因到她头上,她纵横商界这么多年,岂会顺着Silas的话陷进去,不过她也有些不悦了,“在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种事情,我是该夸你心态好呢,还是该说你鼠目寸光呢。”
Silas显然很清楚现在自己处于的局势,不过他还是没松口,“你不帮我没关系,我会在监狱里看着你,一定会好好看着你。”
Sam往前走了几步,在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停下,这个场景令他很眼熟,随即他想起来了,去年在上海中心大厦的时候,他也对Sam做过,只是如今今非昔比,角色互换了。
她很欣赏Silas这副不甘、挫败的模样,旋即露出一笑:“作为曾经的同僚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在里面好好学着如何做人吧。”
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他肩膀一下,“现在请让开。”
她力道很轻,可Silas不知怎么的还是往后踉跄几步。
他站在原地维持这副模样很久。
Sam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眼的时间很悠长,像是在享受猎物终于被自己击杀、濒临死亡散失生机的模样,然后才悠悠踩着高跟走出优速大厦。
先前大楼外艳阳高照的景色,也经由时间推移慢慢转换成蓝色调的夜晚。
王雨桐刚走出联合创新大楼,站在路边正打算打车回去,一辆堙灭于夜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她眼前,封闭的车窗不断下降,王雨桐加班所带来的疲倦在看到车窗最终停在的位置时,一扫而空。
车内,坐在后排的宋朝野掀起眼皮,“王雨桐。”
“宋……”她想叫宋总,可又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还有现在她也已经不是优速的员工,又匆匆忙把总咽回去,拐了个弯说道:“宋朝野。”
宋朝野没下车,就这么看着她,说:“这么突然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你身上竞业协议的事。”
“你说的是?”王雨桐明显愣了一下。
宋朝野瞥了眼腕上的手表,没打哑谜,单枪直入,“我要你帮我拿到黄时雨项目的核心方案文件。”
这才是他今天出现在这,来找王雨桐的重点。
黄时雨敢算计他,他就必定会找机会反击回去,他不是那种吃了亏就会认下的主儿。
王雨桐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被他这种强硬的姿态搞得有点懵。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青天白日的,我为什么要帮你。”她也只知道优速是速度科技与优涉合并来的公司仅此而已。
“你会帮我的。”宋朝野还是端坐在车内,缓缓说道:“我猜黄时雨肯定跟你承诺过你的营销策略如果在市场上反应不错,她会帮你解决你身上跟优速的竞业协议。”
“嗯,是的。”她对此没感觉到什么意外,因为自从她离职后,优速就对她启动了竞业协议,还派人一直跟踪她的去向,就是想从她身上找到她违反竞业协议里的款项,只是没想到她都入职教育机构行业,也会触犯她当初入职与优速签订的竞业协议,明明这两个都不是同个行业领域,后来她才知道优速的竞业协议基本是全覆盖,有种另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感觉。
优速在这竞业期间是有给她赔偿金,但跟违约金比起来,真的就是小巫见大巫,补偿金就几千,赔偿金两百万。
果然不心狠手辣,怎么能做好企业家这个角色?
宋朝野也不想在这里多墨迹:“我说的清楚一点吧,也不想在这浪费你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可宋朝野拿了一份文件给她,示意她看。
王雨桐看了上面白纸黑字无非写的就是税务的问题。
然后这些问题是基于合并前的速度科技,也就是说跟黄时雨有关。
王雨桐心下一咯噔,莫名觉得有些不妙。
这黄时雨还真的搞偷税漏税这一出,她心想,宋朝野跟黄时雨之前一起开的公司,宋朝野想查她还不简单吗,所以黄时雨这是刚出来又要进去了?
如若有个懂法的人在这,同样也看到这份文件,只会觉得黄时雨把政策吃的透透的,完美的规避了很多风险,跟偷税漏税完全挂不上钩。
但王雨桐是学传媒出身的,她不懂啊。
局面注定会被宋朝野拿捏。
她把文件还回去,挑了挑眉:“黄时雨人都已经出来了,宋总您这是还没通网呢?”
宋朝野只低头看着文件:“这次只是凑巧,黄时雨让优速变成如今被查封清算的局面,你觉得她的安稳日子还能到什么时候?”
说完,抬眸看她,“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
王雨桐一脸的不为所动,只当是在听故事一样,看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宋朝野还在劝她,循循善诱又一针见血,“尤其你还跟黄时雨他爸死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哦,不,是你父亲,给黄时雨他爸黄国栋放了高利贷,连本带利滚到最后整整两百万,这不跳了楼,你说黄时雨要是知道这因果关系的事,还会为了你跟黑塔集团对着干?”
这番话真的是打得王雨桐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她爸确实是放高利贷的,而且她更是对宋朝野说的,黄时雨的爸爸是由于她爸放的高利贷跳了楼感到非常突然,非常的不知所措。
“你少扯淡了,挑拨离间?”
说完后,王雨桐心下一沉,宋朝野说的是真的吗?应该是为了让她帮他拿到核心项目文件框她的吧,可又看他那副认真的神态,也不似在作假。
宋朝野笑了一下,突然也不劝她了,“不信我没关系,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爸啊,或者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有什么不能打听的呢?你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选择错了一次可不能再选错一次。”
不知怎么的,王雨桐想到那天在酒吧厕所劝她不要入职的人说的话,尤其是那句这份工作后续会很影响你的简历,对你职业发展也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如若当初她听了,是不是也不会沾染上跟优速的官司,可是重来一次,她未必不会做出如当初一样的选择。
对于像王雨桐这种从小到大一路风调雨顺过来的人来说,遇到优速的官司已经是她人生少有的挫折。
所以对于这么骄傲而自信的她来说,明明可以找她爸完美解决了跟优速的官司,不就两百万的事,她张个嘴就有了,但她不愿,她在同辈中是佼佼者的存在,又是一流的学历、项目光环在身,因此自尊心也是强得很,不容许自个因为这事在她璀璨的人生履历上,添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念之差,很多事情都会跟预想中背道而驰。
在这将近两分钟的沉默里,她没说话,宋朝野也没说话,周遭只有飞驰而过的车声,在一辆黑色轿车在马路上探出半个车头时,王雨桐终于开口了。
“你都说了核心方案顾名思义肯定就是秘密,我又不是负责项目的人,我又怎么会知道在哪里?”
宋朝野就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要不花一分一厘解决竞业协议,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围风声鹤唳,王雨桐没作答,她看了眼宋朝野后,重新踩着高跟,踏上发亮的柏油路面,扬长而去。
不远处同样也停靠一辆黑色轿车,而且已经在此匿伏许久,繁华街区,万家灯火汇聚而成的彩光映照在黑色车身上,如同走进画家所描绘的油彩世界,如此繁华与美丽。
紧闭的车窗内,李行舟收回眼,问道:“那不是宋朝野吗?他有下一步计划?”
这话让黄时雨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些,她看着那扇原本降下的车窗缓缓升起,他们这边的车窗是大开着的,黄时雨的手自然垂落在窗外,手指夹着的烟烧了小半截,烟熏火燎,“他的手段也就那样。”
她死死盯着那扇车窗,瞳孔深处浅浅映射出严丝合缝的窗隙,随即黑色车身驶出视线范围,但她还是没收回眼,“主要还是我当初太粗心大意了。”
李行舟扭过头,目光幽深:“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黑色车身只能瞧见那点车尾气,她收回目光,微垂眼皮,吸了口烟,应道:“嗯。”
满室的烟味,他看着那人在吞云吐雾,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半遮半掩。
那人还转过头来,笑着问他要不要来一只。
李行舟瞥了眼她红唇包裹香烟的动作,不自觉喉结上下一动,不知怎的,尾椎骨跟过电似的一麻,再开口的声音比方才沉了些许,“还有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一口烟呼出,她应道:“好。”
上海夜晚的风吹得人沉醉,连带着尼古丁的香气也迷人,她突然问道:“最近忙吗?”
“还好。”
应完这声,两人都没说话。
黄时雨靠在椅背上,看着指尖香烟抖落的烟灰擦过手指,她往窗外弹了下,说:“你知道吗?心语心声这个项目最开始他并不看好也劝我放弃过。”
听到她这么说,李行舟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接上,“但是你没有这么做,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她淡淡的笑着:“宋朝野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理解我呢。”
说到这,她就不自觉想到宋朝野。
当初面对宋朝野的说三道四,她是最不能接受的,好似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用功。
基于新的领域,她确实没有那么专业,这她并不否认,但人不都是从无到有的吗,所以她没有被宋朝野说动,一直在坚持深耕人工智能领域,就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地说道,她当初的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李行舟低着头,闲闲地看着黄时雨食指和中指点烟的手,发觉这人手骨挺细还长,手背也很白,青筋有几处是突起的,看着很有力量,而后李行舟伸出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背,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因为他这个动作手一顿,由于黄时雨这只手点着烟,也没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由着他握了去。
“因为我们半斤对八两,我们才是同道中人,时雨。”
黄时雨听见他这么说道。
一瞬间车内的空气静止,呼吸与呼吸在封闭的空间里融作一团,心脏与心脏相撞,在车内叮当作响。
好久黄时雨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声,“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干嘛?”
“吃大餐。”
李行舟挑挑眉:“鸿门宴?”
黄时雨笑:“满汉全席。”
说完,她一言不发的盯着窗外看,街道上的灯光、路边散步的情侣、刚下班形色匆匆的白领,在黑夜中构成一幅温暖宁静的画卷,在烟要烧到手指的那一刻,她眼疾手快把烟头掐灭扔进旁侧的小桶里,黑色轿车又重新启动,涌向车流,也变成城市灯光里的一盏灯。
车很快在一幢精致的小洋房前停下,两人下了车,一同进了门。
沈穿着家居服,踩着棉拖鞋正下着楼,黄时雨和李行舟也刚好走进来,三人面面相觑,黄时雨朝他微笑点了点头,问了句路筱呢,沈边下楼边说在楼上帮豆豆拼图呢。
黄时雨也不是那种很热络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而且她跟沈也没有很熟捻,今天和沈遇见纯属偶然,或许也是气氛有些尴尬,沈自告奋勇说去给他们拿果汁喝。
黄时雨领着李行舟在另一端沙发坐下。
李行舟看着桌上跟在多伦多餐厅他点的甜品如出一辙时,有些愕然,黄时雨看了他一眼,简单解释了一下。
“路筱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想起上次在多伦多看你点了好几份甜品,觉得你应该挺喜欢吃甜的。”
他哪里爱吃甜食,在多伦多那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且他那会有吃吗?全都进了黄时雨的口还差不多。
李行舟短促一笑,很淡,“真是有劳黄总挂心了。”
旋即在黄时雨望着桌上甜点的时候,俯身低头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很喜欢。”
他说得很慢,气息喷薄带来的热浪,酥麻阵阵,黄时雨没忍住身子颤了一下,转头看他。
小鹿乱撞的气氛还没维持多久,客厅迎来了位不速之客,两人都沉默地收敛起这心跳狂奔的时分。
豆豆踩着小熊棉拖,见到客厅沙发上的李行舟,眼神一亮。
是漂亮哥哥。
然后蹬蹬蹬跑下来。
路筱在他身后,看着他这急不可耐的样子,在心里好笑道,等人走了后,得好好跟豆豆说道说道,楼梯这么高,他跑得这么快,一不小心踩空,摔倒了那可怎么办。
豆豆蹦蹦跳跳的过来,有着这个年纪孩童的鲜活、洒脱和欢乐,他在李行舟面前停下,微仰着头盯着他看,大概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望着李行舟看了有好几秒,才开了口。
“你今天终于进来了,上次干妈让我叫你进来你都没进来就走了。”
李行舟瞟了眼黄时雨,然后看着他,笑了笑:“上次哥哥有事。”
“没关系。”豆豆从兜里掏出一个闪着微弱光芒的胸针,“漂亮哥哥这个送给你,是我超级喜欢的英雄。”
李行舟盯着那枚胸针看了会,说:“是迪迦奥特曼呀。”
“是干妈送给我的。”
干妈送的,他干妈不就是黄时雨。
黄时雨和路筱窝在沙发的一角都没说话,就看着这一大一小在那大眼瞪小眼,各说各话。
“我觉得很适合你,漂亮哥哥我给你戴上。”豆豆伸出手指了指李行舟胸口的位置,鼓足了勇气问道:“戴这里可以吗?”
面对这软乎乎的小孩,李行舟也津津乐道:“嗯,为什么觉得适合我呀?”
豆豆见胸针终于被他完好无损的戴上去了,唇角慢慢舒展开来,也乐见其成回答他的问题,“迪迦奥特曼是黑暗中的光之英雄,他代表着旭日东升,我那天听妈妈说哥哥家输了很多钱,没关系的,我把这个象征着希望之光送给你,肯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黄时雨和路筱旁观了这一幕,都笑得合不拢嘴。
豆豆一脸迷迷糊糊地看着黄时雨和路筱,显而易见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李行舟则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声音温柔至极地说道:“谢谢豆豆送的礼物,哥哥很喜欢。”
听见这话,豆豆开心的不得了,这份喜悦延续到家庭教师到来的那一刻才全然烟消云散,豆豆耸拉着脸,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跟着老师上了楼。
黄时雨端详着李行舟西装上的那枚胸针,那一身肃然、板正的黑色西装与这十足童趣的胸针明明是那么不适配,那么滑稽,可那枚胸针他没摘下来,一直带着。
她想:李行舟如果有了小孩,应该会是一个好父亲吧,看他对小孩是那么温柔。
黄时雨收起这些无端的想法,拿起刀叉,从桌上随意挑了盘甜点给他,说:“你吃点东西吧。”
虽然不喜甜食,可知道是黄时雨特意为他准备的,他还是接过,也不知道是过于兴奋,所以肾上腺素飙升,手不自觉抖了几下,奶油糊了他一手。
黄时雨看着那一手奶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怎么了怎么了?
李行舟看了她一眼,说:“哪里有地方可以洗洗手?”
黄时雨刚想伸手指位置,恰好沈端着果汁走来,淡声说道:“我带李总去吧,我这屋子路线比较复杂,怕李总迷路了,倒显得招待不周了。”
李行舟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说道:“那就有劳沈法官了。”
看着两人消失在转角,黄时雨一屁股直接挪到路筱身边,问:“你跟沈最近怎么样?”
喝着果汁的路筱手一顿,过了几秒才放下杯子,半扯着嘴角,说:“没怎么样,老样子啊。”
她没跟黄时雨说那天的情况,没想好怎么说,她想,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
“那就行。”黄时雨也不疑有他,捧着盒小蛋糕吭哧吭哧吃起来。
那边两人走了有一会,终于来到洗手间。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
沈倚靠在门上,看着李行舟洗手的背影,道:“听说深港集团要开一个全国实时直播,还是由首都台记者发起的。”
“嗯,是的。”李行舟淡声一笑,“如果沈法官是来探口风的,那细节内容部分还真是无可奉告。”
“先恭喜李总深港股价有望回暖。”他语气或多或少带着些许揶揄,又说道,“不过还是得提醒下李总,实时直播可得小心再小心,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行舟看着水流过自己的手背,“沈法官见多识广,说的是,是得小心点。”
而后又道:“沈法官也可以趁现在深港股价处于低位多买点,说不定直播后就赚了呢。”
“嗯,也许吧。”沈盯着李行舟侧脸,问:“
我比较孤陋寡闻,方便问一下李总名字里的舟是哪个舟?”
李行舟挤洗手液的动作一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沈这个问题,静了有几秒钟的时间,待乳白的洗手液重新搁在手里,他才开口说道:“小舟从此逝的舟。”
“我觉得倒不是。”
擦完手李行舟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沈。
“那沈法官你说说是哪个舟?”
沈没马上回答,而是细细想了一下,才缓慢说道:“有人跟你说过是明洲的洲吗?”
李行舟眉心几不可查微皱,神色不明:“我倒想是,可惜不是。”
沈自然没错过李行舟一闪而过的错愣,他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也觉得自己是赌对了,他抬脚走到李行舟面前,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李行舟疑惑地看着他。
沈点了点头:“占用李总一点时间,希望能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然后自顾自地说起:“这个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物美价廉的抗病毒疫苗上市后,全国数以万计的婴幼儿都打过这款疫苗,就在这款疫苗打算出口海外时,变故突生,陆陆续续的婴幼儿开始出现皮肤、器官上不同程度的损伤,而且是不可逆的,这些婴幼儿来自天南海北。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打过这款疫苗,然而当所有的苗头、证据都指向了这款疫苗的创始人,就在所有受害人家属向这名创始人声讨的时候,他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全都推给了当时这款疫苗的研发负责人,当时愿意做价格便宜疫苗的医药企业少之又少,而且也没有这家医疗企业的资源多,创始人承诺他只要把责任全揽了,会完成他的心愿,这名研发负责人为了这些孩童的未来,把所有过错全揽了,我既认为他的选择是错的,也佩服他为了让此后的孩童都能打上物美价廉的疫苗,为此的无私奉献。”
沈刚讲完,李行舟的电话就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他一面看着沈,一面接起电话,“喂。”
电话里李明生的语气十分严肃:“小舟,首都台的记者已经抵达机场,我让秘书去接了,你现在可以过来家里一趟。”
“现在?”他接着电话,眼睛盯着沈看。
李明生少有语气这么严肃的时候:“对,事关深港集团的声誉,我们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你赶快回来我们再商议商议。”
“好,我知道了。”
几句话说完,电话挂断,李行舟看了看手机,才抬起眼。
见通话结束,沈礼貌性唤了他一声李总。
李行舟摁灭手机屏幕:“你讲的这些都有证据吗?别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倒信了。”
“医药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也是国民健康的保障,我自己深受过其害,我也是当年这十万婴孩中的一员,只是我比较幸运,还算完好无损的长大,如今我自己也有孩子,为了孩子的将来,也为了我们国家医药的未来。”他顿了下,犹豫了会,才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样的东西递到李行舟眼前,语气郑重,“我的信念全部在此了。”
李行舟没接话,眸光从穿着家居服的沈挪到眼前的这封辞职信上。
看到这封辞职信,他也知道沈是拿自己的前程在赌,赌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只是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帮他呢。
况且这人目的性太强了,从问他名字到说到明洲这里为止,他的度把握的刚刚好,也是在点到为止,也是在提醒他。
呵。
他这人最讨厌被人算计和利用。
沈看了李行舟几秒,又盯着这封辞职信,说道:“所以还需要李总能在关键时刻助我们一臂之力。”
“沈法官,警察办案还得讲究证据,还是关键证据。”李行舟把目光重新放到沈身上,“你这空口无凭,凭空捏造的本事倒还不错,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顿了顿,又说,“我话就说到这。”
说完,李行舟转身打算离开这里,沈立马把他拦下。
步伐被打断,李行舟皱了皱眉。
沈还在强调:“你是因为如果揭穿了此事,深港集团也会一朝从龙头公司跌落神坛的原因吗?我能这样理解吗?因为从你控制深港股市的那一刻起,我大胆的猜测你是不想让深港集团拱手于他人。”
李行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我听不懂沈法官在说什么,深港集团股市的涨跌是遵循市场经济的波动,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可担待不起。”又看看自己的手,“不过还是谢谢沈法官了,你们家洗手液味道还不错,先告辞了。”
走廊空阔徒留沈一人,灯光如白昼般刺眼夺目,照在沈身上,显得他背影是如此冷寂。
另一边李行舟下了车,就直往李明生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李明生站在鱼缸前,往里头撒了些饲料,随后侧过脸看着姗姗来迟的李行舟,问:“首都台的记者还没到吧?”
“这个点正好是高峰堵车阶段,还在路上。”他答。
“你从哪里过来的这么快?”
这话似随意一问,又似在试探些什么。
李行舟瞧他神色如常,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刚才遇见沈才会生出这无端的猜想。
“刚刚在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他回答的不慌不忙。
李明生把装着饲料的盒子放下,看着他西装上别着的胸针,说:“是吗?不过你这胸针还挺别致,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不知道你现在喜欢这种风格的东西。”
听着他这话,李行舟面色波澜不惊,没流露出半分不该有的情绪。
李明生接着说道:“迪迦奥特曼小孩子才喜欢,才相信的童话,小舟跟你风格有些割裂,不适合你。”
这话仿佛是苦口婆心地劝诫,仿佛李行舟是那个迷途不知返的人。
过了会,李明生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然后走到李行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吧,别让那群记者等久了。”
李行舟没回答也没动,看着那枚别在胸口在光下闪着微弱光芒的胸针,久久未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快结束了,也快尘埃落定了,Sam回去黑塔还是一样,会处于权斗之中,大概不死不休吧但我不打算写了,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开一本吧,就讲回去之后如何跟另一个党派周旋、斗智斗勇之类的,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子,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第59章
几分钟的时间过去,大概还记得方才李明生说的要去见首都台的记者,李行舟堪堪收回落在胸针上的眸光,同时把胸针摘了下来,放进西装口袋,然后下了楼,李明生早已在车上等候他多时,他也没多做停留,直接上了车。
李行舟系完安全带,车子也没立马发走,平时这个时候,他系完安全带的下一秒,司机就会启动车子,现在这个场面,显然是李明生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明生开口了:“等会的实时直播,小舟你准备的怎么样?”
李行舟想也没想,直接说道:“差不多了。”
他答得爽快,可车里的气氛并不轻松。
李明生原本的双眸是阖上的,听到李行舟这话,过了几秒钟缓缓睁开,不过也并未看向李行舟,而是看着窗外,“这明面上是一场澄清,实际上也是在宣传深港集团,你务必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知道了。”
“好。”李明生收回眸光,“那我们就出发了,虽然距离直播的时间还有点早,不过也没关系趁这些时间再跟那些记者对对稿。”
李行舟是知道李明生很看重这场直播,因为这并不是一场意义上简单的直播,而是关乎深港集团整个后续发展。
他嗯了一声,随后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眸光盯在某一处的钢琴演奏会的海报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车也到了目的地,他和李明生一同下了车,跟随着李明生进了面前的这栋演播楼。
他们没有先去演播室,而是先去了一个小房间,类似于小型会议室,李行舟正疑惑不解的时候,李明生推开了门,紧接着李行舟先听见了一道经常在财经频道上听到的声音,随后才看见林疏雨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朝他们点点头。
“李董,小李总。”
李明生礼貌性的说道:“今天还得麻烦林主播了。”
“李董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是我应该做的。”
林疏雨说的这一番话官方至极,一点也挑不出错。
李明生点了点头,脸上的面容也因为这句话有细微的松缓,“林主播口才了得还如此谦虚,真是后生可畏。”而后看着身旁的李行舟,又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小舟你和林主播再对对稿。”
李行舟每次出席什么活动的演讲都是脱稿,完全不需要跟谁谁谁再对一次稿,所以能看得出来李明生非常重视这场实时直播。
与李明生满心担忧相比,李行舟脸上倒是不露声色,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疏雨看着李行舟,说:“那就请李总跟我来。”
等出了门,远离了那间小型会议室,林疏雨的步伐慢了下来,然后在进入电梯门刚要关的时候,对他说:“403,沈在那等你。”
李行舟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林疏雨迅速地唰了一下出了电梯,站定后对他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场恶作剧,他也只能看着电梯慢慢合拢,随后看着楼层的红色数字渐渐跳动到四楼。
“好,灯光,导播,摄像倒计时准备。”原本暗成一片的演播室随着这句话,灯光骤然亮起,演播室里的林疏雨看着镜头,听着耳返里传来导播最后的播报声音,“倒计时五秒。”
导播念到数字一的时候,林疏雨没有保留空档,而是第一时间接了上去。
“这里是首都频道,全国实时直播的现场,我是本次的主持人林疏雨,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能在这里为深港集团主持今日的实时直播,在我身旁的是深港集团的董事长李明生先生。”
演播室的镜头也随着林疏雨的话,对准到李明生脸上,他坐在林疏雨右边的位置,姿态从容,看着镜头的眼睛很随意,但又给人一种很强的存在感。
那是长年处于上位者视角才会有的眼神,似俯看众生,杀伐果断的人该有的狠厉劲。
林疏雨也只是顿了一下,给摄像组移动镜头的时间,又把话给接上,“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李明生看着镜头笑了笑。
在这之后,林疏雨没有选择直击本次的主题,关于深港集团二十年前的毒药事件,而是提起现在研发上市的新药,“李董,这次深港集团研发的新药也在延续之前物美价廉的道路,网上有很多说法,都在说深港集团的决策人这是疯了吗?物价一直在上涨的今天,深港集团的股东这是不打算赚钱了?可以趁今天的实时直播,跟李董八卦一下吗?”
林疏雨提起的这个话题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不按常理出牌,而是李明生事先要求的,新闻稿里没有,是上演播台前五分钟临时要求的,时间紧凑完全没给她多少时间反应和思考,但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多大的难题,她坐在演播台的这个位置上,有过太多这种临时起意的事情。
有的时候新闻稿里明明只有几个字,导播却会在耳返里要求你要拉长时间,不要进入下一个话题,还有长篇大论的一段话有时候只会给你几秒钟的时间去说,这些都是在镜头前实时上演的,没有给你演绎的时间,考验的就是临场反应,所以李明生临时五分钟提议的事情已经可以算是好得太多了,跟她过往的事情比起来。
“有这传言我还真不知道,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李董要管理深港这么大的集团,难免对这类传言有顾不上的地方。”
李明生听到林疏雨这么说后,笑了笑,显而易见很满意。
其实原先对于那边的人派出林疏雨来主持这场实时直播,他不是特别满意,因为对于林疏雨的传闻他也多少有些耳闻,可是今日的这番言论下来,是个玲珑心的人,很会察言观色和把话说得漂亮与圆满。
确实是个有点能力在身上的人。
林疏雨确实是八窍玲珑心,见了李明生这副表情,又立刻说道:“刚刚开了个小差,花了几秒的时间刷了一下关于深港集团新药上市的新闻,底下的评论我给李董和大家念一下。”
李明生颌首。
林疏雨拿着手机,一面翻着评论一面说:“这个价格,深港的决策人是不打算赚人民币了吗?”
“怎么回事?这个价格?确定深港的决策人和股东真的没疯?我可不相信真的有人不喜欢钱,毕竟另一家医药公司已经对新产品提价10%了。还是说医药利润真的太大了,所以深港也不在乎这点凤毛鳞角,不然我可想不到有人会放着赚钱的活不做。”
李明生侧过脸看她。
念完评论,林疏雨迎上李明生的视线,“我就随意截取这几个评论念一下。”
又问道:“想知道李董对此有什么看法?”
对于她这么问,李明生也来了点兴趣,津津乐道:“自古以来都说商人逐利,眼里只有钱,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赚钱,往浅的来说这么说也没错,往深的来说,我们商人也有责任和义务在这个时代让人民感受到温暖和幸福感,其实我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人民,人民好我们才好,人民的幸福指数攀升那我们的生意也会蒸蒸日上,商人唯利是图的标签希望能从我们这里开始撕下,也希望人民可以信赖我们中国的医药企业,这是深港集团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也希望在之后的将来能够做好。”
林疏雨点点头,熄灭屏幕,“原来如此。”
她抬头的不经意间看向了演播室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随即又收回眼,这中间只停顿了一两秒,但这一幕落在导播眼里,就像是林疏雨在等什么人。
导播没看错,林疏雨就是在等人。
在原本的计划下,到这里李行舟就该出现了,但现在却没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摁下演播台旁边的消音器,向李明生问道:“李总还没来吗?”
李明生也同样在纳闷这件事,开场他已经给热起来了,现在就差李行舟亮相,然后把热度推向另一个高潮。
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下一秒,演播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演播室在场的人都本能地望过去,就连演播台上坐着的李明生和林疏雨也是。
李行舟瞥了一眼在场的人后,对于他们都扭头看过来的举动没什么反应,径直走向演播台,在李明生旁边坐下,“抱歉,因为公事缠身来晚了。”
消音器林疏雨还一直按着,所以他说的话镜头前的观众压根听不到。
李明生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无碍,迟到也是吸引焦点制造话题的一种方法。”
林疏雨看了看李明生,又看了看李行舟,见两人这会都一致看着镜头,便也对着镜头说道:“那么现在正式开始有关深港集团的实时直播。”
她微微笑着,看着镜头,“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李总的到来。”
“李总,近期网上也有报道声称十年前深港集团毒药事件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想问李总您怎么看?”
这话一落下,一道出,整个演播室有一瞬间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一股凝重的味道。
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这是一场剧本性的直播,但因为这件曾经全国轰动一时的时间,还是难免出现唏嘘的本能反应。
但李行舟只是一言不发看着镜头。
演播厅的工作人员都是一脸摸不着北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明生面色依然从容淡定,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行舟,说吧。”
时间过了半响,李行舟像是下了一个重中之重的决定,才说道:“好,关于深港集团当年的毒药事件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更有发言权,与其让我来说,不如让他来。”
听到这话,李明生第一反应是有些震惊,旋即一想,觉得李行舟这是想让他来发言。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可以吗林主播?”
不等李明生作出反应,林疏雨直接答道:“当然可以,那就有请此人来发言。”
随着这话一落,演播室的门又打开了一次。
再一次,所有人又望了过去。
目光都停留在突然出现在演播室的男人脸上。
李明生也同样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落拓有型的男人,虽然演播室大门那块灯光比较昏暗,但李明生还是能瞧见那么几分形。
只是他现在很疑惑,这人是谁?李行舟为何会和此人认识?还是说这人是李行舟请来的演员?要把戏做得更足一点?
演播室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静静等着演播台上的人开口,谁也没私下交头接耳,都想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跟他们先前接收到的指令不一样啊。
在男人离开大门,朝这里走来的时候,李明生才回过神来,微侧头,问:“稍等一下,小舟这人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李行舟的目光落在那双从暗处走来的眼睛上:“是人民法院的法官,沈。”——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久等了,临时被叫去出差,今天应该会有二更
第60章
李行舟这话一出,李明生除了眼神有些微闪外,眼睛依旧望着不远处走来的沈。
看得出来,他没料到过这个突然出现在演播室现场的男人的职业会是一名法官。
他对于李行舟的一些决策平常很少会干预,只是面前走来的这个男人第一眼就让他非常不舒服,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所以他问了李行舟一句。
“小舟,你不觉得让法官出现在这会有些不妥吗?”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落在沈身上,“还是让我来发言吧。”
“无碍,我们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实时直播,除了首都台的记者外,人民法院的法官公信力更是强大。”
李明生当然明白李行舟这话的意思,言里言外都是在说这波流量深港集团一旦接住了,那后续除了股票能一夜回春以外,市场也一定会给他们反应。
这番点到为止的言论李行舟认为李明生一定听得懂,他便也不再过多说什么,而是看着站定在演播台前,面对他的沈,说:“沈法官,请说吧。”
沈的眸光原本是看着李明生,这会,又转悠到李行舟脸上,他看了看李行舟,脑海里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李行舟来见他的场景。
“李总,多有打扰,想请你帮我个小忙。”
他顿了顿,又道,“等会深港集团的实时直播,能否让我来发言。”
见李行舟一直沉默不语,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意味,他又问了一遍,“可以帮我这个小忙吗?”
李行舟一笑:“沈法官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是深港集团的人,我怎么会让你去发言,而且还是深知你会说些不利深港集团的话。”
“那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又怎么会来见我?我不认为林疏雨能请得动你。”
沈心里清楚的很,林疏雨身后的背景再大,李行舟不想做的事也不会限制于这点背景,当年在KKR实习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李行舟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沈法官的邀请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眼,但给沈的感觉却不同。
那双明润水亮的桃花眼,在封闭透不进光的室内深邃又漆亮,像一把见血封喉的镰刀,锐利又胆寒无比。
沈心里是有些惊,但面上还是八风不动,他做事一向谨慎至极,言语间试探着,“既然这样,那我就当李总这是答应了。”
他眼神滴溜溜在李行舟脸上转,就想知道李行舟这是答应了帮他这个忙了吗。
他希望自己并没有会错意,那天他跟李行舟说那些话就是在赌,而现在就是在见证这场赌局里的胜率。
但沈也十分清楚,像李行舟这种浸在金融顶端链的人来说,选择帮他并不是最接近直接利益的那一端,还很容易受到影响。
会议室门是关的,两人各站会议桌的一角,李行舟问他:“很想知道,是什么支撑你这么多年一直追查这件事,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职业是律师吧。”
“是信念。”
“信念?”
“嗯。”沈应了一声,顿了顿,看了李行舟几秒,又说道:“我并不是把律师当成一份工作,虽然说它是一份工作是没错,这就跟李总是个商人同理,做生意就是要赚钱,我当律师也是为了追查真相。”
李行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靠着椅背,眉梢一挑,“这就是你的信念?”
“嗯。”
李行舟笑了一声,很轻,带出了点气音,“就算赔上自己的前程也不在乎?”
“嗯,如果所有人都计较得失,都想着自己的利益,那这个社会再也不会有为了信仰,为了理想去奋斗终生的人,就是因为我不想为之奴隶,不想成为这样的一员。”
他眼神流露出的是心甘情愿,他说的这番豪言壮语,透着一丝无畏,他断然知道失败的后果,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谁知道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
假如,或许,也许,真的就成功了也说不定。
沈眼神坚定地看着坐在会议桌椅子上的李行舟,他开口的声音竟像是能刺破这黑夜般的会议室。
“所以我要时刻做好为此赔上自己前程的准备,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为了一个公道,一个信念,我义不容辞。”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也很安静,两人长久地与之对视,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良久后,李行舟发出叹息般的声音,“我没有你这么高尚的思想,我是个商人,还是个喜欢投机的商人,没有如沈法官这么大义凛然的思想,我只喜欢有高回报的东西。”说着,就提起跟现在无关的话题,“比如现在大热的智能医疗,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赚钱机器。”
李行舟口中提到的现在大热的智能医疗,他也知道,是现在的大势所趋,他虽然不是学金融的,但也十分清楚市场上呈现出来的“大势所趋”的局面,看似扔钱进去就能分杯羹,其实背后往往可不简单,恐怕是个无底洞。
“经济都是有周期,市场也是有波动的,现在只能说智能医疗是一个大涨的趋势,那么多投资者都涌入这个市场,能保证是很好赚钱的吗?”
听见这话,李行舟笑笑看着他,说:“等不赚钱了再换一个就是,这是我作为商人首要做出正确判断的准则,而且沈法官你可别忘了我是名投资人,我要做的是要能看清每个项目背后的增长点。”
李行舟说这话的时候,沈能感觉出来他信心满满,看得出来,对于在市场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能力,李行舟一向是自信的。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在破坏市场的生态平衡吗?”
沈不是在故意抬杠,挑衅李行舟,而是单纯想问一嘴,因为一个领域的东西如果出现了增长的势头,资本狂欢下场的速度和哄抬物价的水平也是逐层递进。
所以很多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公司,基本都会被资本入场搞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局面。
李行舟抬起眼皮,看着他,弯了下唇,似笑非笑道:“我这不是在破坏市场,而是丰富市场,没发现这么多投资者涌入后,智能医疗这个市场的产品丰富了许多吗?”
沈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以为李行舟会说他只关心能不能对他产生利益的东西,可他刚刚听到的却是一个企业家该有的人文主义精神,看得出来,李行舟也不是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黑心资本家”。
他又听到李行舟继续说道:“而且沈法官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还是说最近也想投点新项目,那这找我就对了,投资分析我最在行,保证局面一定是互惠互利的。”
“说起这个,你是一个好的投资人。”沈望着他,想到了一件事,“只是不知道黄时雨的项目在你的帮助下做不做得起来。”
李行舟微愣一下,似乎没想到沈会问他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才薄唇微扯开来,“做不做起来对我都没什么损失。”
听起来有够凉薄。
沈看着李行舟,轻嗤一声,“李总还真是够铁面无私,任何感情在绝对利益面前都得让步。”
李行舟调整了下坐姿,双手随意放置在会议桌上,对于沈的嘲讽,置若罔闻,“这和感情没关系,我是名投资人,我首先要保证的就是集团的利益,资源已经给了她,能把项目做起来是她自己的本事,做不起来只能说明她确实不适合创业,一个好的领导者是能把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转化成自己的,为自己所用。”
利益,又是利益。
好似于他而言,任何东西都绕不开利益这两个字。
还有价值。
之后,沈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李总为什么肯帮我,毕竟跟你一直信奉的利益至上的观点相违背。”
那天他记忆深刻,李行舟听到他问的这个问题后,眼神看着虚空的某个点很久,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过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有人跟我说过商人都是逐利的,我又不想仅仅当个逐利的商人,也想为社会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沈站起身,对他说道:“李总,万分感谢。”
李行舟微微颌首,也站起身,“辞职信还是好好收好吧,它不该用在这里,你的去留不该以这种方式出现,等会会有大量的媒体出席,做你想做的吧。”
回忆戛然而止。
沈转过身,面朝演播室的摄像机,眼睫轻抬,眼神直直地盯着摄像机所在的方向,“不好意思,请允许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来介绍我自己。”
“我是一名就职于上海人民法院的法官,我叫沈,同时也是二十年前深港集团毒药事件的受害者。”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着陆点也非常明显,简短的一句话涌出大量信息。
不止演播室的工作人员愣住了,就连电视机前每天必看财经频道新闻的黄时雨也怔愣了好一会,毕竟这个信息过于重磅,也过于出人意料。
黄时雨压根就不知道沈身上的这一重故事,她也敢肯定路筱也不知道。
还没等她深想,在这个时候路筱的电话来了。
她十分清楚路筱这时候打来电话,必然是也看了这条新闻。
铃声一直在响,她没立马接电话,而是看着电视机的屏幕,看着沈开始说话。
不得不说沈很懂得把握节奏,并没有接着说下句,而是巧妙的停留在这里,和他在法庭上高度控场的时候一样。
演播台上的李明生眯了眯眼睛,看了看面朝镜头的沈,他前面的是一台台正在工作的摄像机,李明生知道全国观众都在看着了。
“李行舟你什么意思?”李明生仍直直盯着沈看。
李行舟对此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道:“先听听沈法官说些什么吧。”
面对着这么多摄像机,李明生罕见有些急了,“李行舟……”
李明生话还没说完,尾音随着沈的一个响指,虚无缥缈的散在演播室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扒在沈脸上,这要换做是一个脸皮薄的人站在这,接受这些目光的洗礼,早就吓得上牙磕着下牙了。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沈,面向数台摄像机的也是沈。
是那个在法庭上素有“包青天”之称的沈法官。
面对着镜头,沈把背脊又挺直了些许,眼底闪动的光芒昭然若揭,“距离深港集团毒药事件也已经过去了有二十年,相信当年看过报道的人或者说也打过这款疫苗的人应该是相当清楚,二十年前深港集团的董事长李明生以及他的医药团队研发出了一款能抵抗病毒的疫苗,一经上市,以物美价廉、品质保证、再加上又有国际专业的认可,许多国民也因为这几点很是信赖深港集团,很信赖这款疫苗。”
演播室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沈说起这件事,都静静地在等待后续。
沈咽了下口唾沫,继续说道:“在这之后国民纷纷打了这款疫苗,也正是如此在2014年十月八号,一则疑是深港集团毒药疫苗侵害数十万婴幼孩的报道,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随后在各种化验调查取证下发现源头是来自深港集团的这款疫苗,在多方舆论的压力下,最终结果医药团队的负责人进去了,但罪魁祸首却还是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过了几十年岁月静好的生活,享受了业界多重的荣誉和爱戴,他也因此获得了一笔笔源源不断的高昂利润。”
沈的这一席话仿佛破空的利剑,一击命中李明生身上最软的地方,也是命中在现场工作人员以及电视机前群众心脏最深的地方,然后带出血淋淋的事实与真相。
李明生想在这静默无声的时刻说点什么,却发现想张口说话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比他还快。
沈的声音再一次又响了起来。
“而那些孩子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的智力不全、有的肾功能障碍、有的甚至看不到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些受害者十年如一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谁能来替他们讨个公道。”他微侧身,伸手一指正好好端坐在演播台上的李明生,声音浸着满满的控诉,细数着这些罪过,“而李明生他罔顾人命,破坏了公民的生命健康权,也公然挑衅了国家法律权威,同时也让我国的医药口碑严重受损,如果今天他没能伏法,那数十万的婴幼孩以及家长该有多痛苦不已,该有多绝望。”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人皆屏息凝神一瞬,坐在主播台上的李明生眸光紧紧锁在沈悬在半空指着他的手上。
他就算再不清楚状况,也知道如今发生的一切正和他预想中的结果背道而驰。
“李行舟,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几乎是压着嗓子在说话,“快点让那个姓沈的人给我停下!”
而沈的鞭挞还没完,又继续说道:“七年前我报考法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深港集团毒药的案件查得水落石出,还当年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和真相。”
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面泣着血的石碑,那上面一笔一划都萦绕着常年累月,积累着的绝望与无助的痛苦。
就一直屹立在那,被岁月的尘土无情的覆盖,但在这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亲手把要被掩埋在岁月长河的事件一一拨开。
“李行舟!”李明生扭过头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要提醒你现在是在实时直播。”
李行舟听到这话,能感受到李明生有想撕了他的心,而他也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在李明生怒目圆睁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缓缓开口说道:“沈是法官,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法律的权威,要是他的言行但凡有一句是胡言乱语,夸大其词的成分,司法是不会放过他的。”
李明生是冷静的,也该是冷静的,但他听到李行舟这么一说,也还是愣住了,显然他不明白李行舟今天做的这一出,唱的到底是什么戏。
他不解,胸口又闷着一股气,直往上窜,还没等他把这股气捋直了,林疏雨拿起手机,清甜的声音由面前的话筒传送到整个演播室,乃至是电视机前收看的观众。
“我这边接收到当年受害者的名单和家长的供词。”林疏雨的目光从手机上滑动到导播脸上,吩咐道:“投一下大屏幕。”
导播反应也是神速,听林疏雨这么一说,立马打开手机,眼神也没过多停留,立刻把林疏雨给他发的资料投在演播台后的大屏幕上。
李明生惊讶地看着身后的屏幕,在场的工作人员脸上的惊怔程度也不比当事人李明生低。
摄像机一直在持续的工作,所以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开屏真的可以用暴击来形容。
画面上无一例外出现的都是受害者的家长抱着半点大的幼儿,满脸愁容,眼泪簌簌落下,而怀里的幼儿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脸色白得异常还有些发青,有的身上皮肤还出现溃烂,总之出现在画面里的幼儿,没有一个全身上下有一处是好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这画面令人震惊和唏嘘不已。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每个人都盯着屏幕上的字。
大致说的就是这款疫苗是如何摧残了这些幼儿,如何让这些幼儿患上本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病,如何绞杀了一个个幸福的家庭。
在这瞬间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呼吸一样,一个个犹如石化了似的,呆呆望着大屏幕,黑色的字令人看得生出一种错觉,竟像是一团符咒,把在场的人牢牢钉在原地。
林疏雨眼皮一掀,举着手机,“能请李董解释一下吗?”
李明生没有回答。
而是看着屏幕上的这些内容,他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也不知道林疏雨好端端的怎么会帮沈说话,明明他们是一伙,穿一条裤子的才对,变故的突生,让他生出一丝恐惧。
李明生身子这会有些僵硬,他慢慢转过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一派胡言都是瞎说,有什么证据吗?”
一旁的李行舟对此没作何反应,好似站在这里,在说话的人不是他父亲一样。
众目睽睽这么多双眼睛之下,李明生完全无胆怯的心思,脸上也无出现的表情,而是朝林疏雨一笑,那笑在林疏雨看来也并无恶意,反而是平常时能见到的慈祥老人露出的和善面容。
她听到李明生说道:“现在可是在进行实时直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得想清楚,不然等会我会请我的律师给两位送达律师函。”
李明生不止对林疏雨笑了,也对沈笑了笑。
沈眼眸微微一眯,完全没把李明生的话放在眼里,“证据是吗?我有。”
他伸手一指演播室的大门,动作非常的快,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人目光全部被吸引过去了,李明生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或许说是沈压根就没留给他说话的时间。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
随着沈话音一落,演播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李明生顺着沈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一震。
昏暗的走廊随着门被推开,似枯竭的树干被注入新鲜的源泉,李明生清晰地看见那人的脸。
是许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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