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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第51章

    回到家,路筱把她和豆豆的外套、围巾解下来挂在衣帽架上,牵着他手往里走,问了句:“豆豆,告诉妈妈怎么从幼儿园回来就一直耷拉着脸呢?”

    豆豆没说话,只低头盯着地板看。

    路筱停下脚步,半蹲身子,看着豆豆,瞧他撅嘴的小表情,知道肯定是在幼儿园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不开心了。

    她用手轻轻摸了摸豆豆嫩得能掐出水的的脸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像一颗生气的桃子。”

    一颗水嫩欲滴的桃子,因为要抵御对它来说不好的事,竖起一道以为能隔绝外界的屏障,其实这道抗拒软软糯糯的,一点也没办法扎到人。

    豆豆这会终于抬起了眼,还带着点小情绪说道:“跟我一起玩的小玟,他妈妈从巴黎回来给他买了一件魔法斗篷,一直在我眼前转悠,妈妈我也想要。”

    就这事啊能让豆豆一路上摆着脸,要她说小孩子的情绪也蛮好玩,“魔法斗篷,妈妈看看是多少呢。”接豆豆走的时候,她有看见小玟跟豆豆说了再见,自然对他身上的那件斗篷有点印象,拿出手机搜了下,一看还有点惊,“哎哟,豆豆还挺贵呢,要将近四千呢。”

    豆豆捏着路筱的衣角,轻轻摇着,撒着娇,“妈妈四千也不多呀,你给我买一件呗。”

    路筱看着捏她衣角撒娇的豆豆,知道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攀比心,可能孩子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件斗篷,一定非得要这件斗篷,而是某个年龄段人都会或多或少出现这种情况。

    她用手指轻轻刮了下豆豆的鼻梁,语气并无任何责备:“你个小鬼,你又不赚钱,你知道四千块是多少钱吗?”

    豆豆眨着大眼睛:“就是四千块呀。”

    瞧瞧,就四千块钱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多轻松,虽然四千块钱对于住在千万豪宅里的她来说确实不多,就跟挠痒痒似的,但她在此刻意识到豆豆貌似对钱没什么概念。

    路筱说:“豆豆你不是会画画吗,妈妈给你启动资金两千块,剩下的两千你可以平时到咱们附近的公园里给人家画画,可以吧?”

    豆豆问:“那我得画多久呀?”

    沈下班回来刚把外套脱下,就听见他们在客厅说话,隔着也不远,他望着客厅里一大一小的身影,原本冷峻锐利的眼眸一瞬间柔和了下来,“我错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路筱看着走过来的沈,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他想买件斗篷四千块,我让他有时间去我们附近公园给人画画,自己挣钱买。”

    “才四千块你就给他买呗,咱们家又不是出不起。”他用手摸了摸豆豆的头发,豆豆大概是觉得头发有些痒,往后躲了一下,沈以为是他整天忙工作,甚少跟豆豆有独处的亲子时间,跟他生疏了,然后有些抗拒,手又收了回来,他动了动嘴唇,“豆豆,妈妈不给你出,爸爸给你出。”

    不待豆豆回答,路筱从包里拿出一套精美的礼盒,“豆豆来,这是时雨干妈从国外给你带的拼图,是你最喜欢的卡通人物,自己去房间拼。”

    豆豆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上面的卡通人物吸引住了,“妈妈,感觉这个拼图有点难,我怕我拼不起来。”

    路筱自从上次帮豆豆搭房子时也发现了,豆豆这孩子很喜欢在一件事情还没做开始就喜欢急着否定自己,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教育出了错,现在只能多以鼓励为主希望有用,“妈妈相信你可以的,上次走迷宫那么难的拼图你都可以自己完成了,我们豆豆多棒啊。”

    她之前看过一本育儿书,上面是这么说的,要夸小孩子一定要夸到点上,不要大范围撒网,小孩子的心思是很敏感的,他能从你的神情、言语、动作上去窥探到你的意思,要夸赞表扬一定要很真诚才行。

    豆豆拿着有他半个身子高的拼图,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嘞妈妈,今晚睡觉能给我讲昨天没讲完的故事吗?”

    看来鼓励教育还是很有用,路筱很满意,“当然可以啦,去吧。”

    豆豆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后,抱着拼图转身往楼上跑去。

    沈望着豆豆小不点大的身影,又提起刚才的话题,像是没话找话说,“他才几岁呀,喜欢就给他买呗。”

    路筱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答你吗?”

    头顶天花板悬着的水晶吊灯,在窗户折射进来的光下,颗粒分明,闪闪烁烁。

    路筱直视地看着他,那闪烁的光也反映在她眼里,熠熠生辉,从容不迫。

    “他还小对金钱没有概念,作为父母应该给他起到一个示范性的作用,不应该模糊金钱观念,只要他去做过这件事他自己心里就有一杆秤,有一个评判标准,金钱观念就该从小培养,年纪小不小不是借口。”

    沈也同样注视着对方,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那天,也是这样,两人对视着,争论不休,只是不同的点只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

    “不是,不就四千块钱嘛,你不至于又为这事跟我冷战吧。”他大胆猜测。

    “也不是不行。”路筱强调,“还有下次我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我感觉你自从。”说到这个其实沈还是有点怕的,怕两人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又因为他急骤冰点化,他在法庭上有多从容不迫,在此时就有多心慌,他只能委婉点讲,“从那次我让你辞职回家带豆豆后,你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你。”

    沈不跟她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话题,直接牵动她脑袋里的那根神经。

    “在我人生二十六年的光景里,我已经对我爸屈服过了,我不想再对第二个男人屈服,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应该不能吧,没有谁能站在对方的角度绝对性去思考,去换位,都是人,都会有私心,连作为法官的你也不能做到,这才是我对你最痛心,失望的点。”

    面对这样的指责,沈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中带着丝疲惫,“小筱我也不是像孔夫子一样的圣人,你不觉得你对我的要求也太高了些,不能因为我的身份是法官,你就要求我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不允许露出来,我也是人,我也会犯错,这是很正常的。”

    路筱觉得他根本就不懂她所在意的点,泛着亮光的眼眸望着他,对他说:“你不能理解做全职妈妈对我意味着什么,不是光环与荣誉,而是束缚,我想要再重返职场会难如登天,我的头上随时随地都立着一块叫全职妈妈的牌匾,无论我的学历、能力有多优秀,这块牌匾不是我的敲门砖,而是夺命项圈。”

    她这会语速比先前缓慢多了,没那么急切,“我真的很热爱我的工作,就如你热爱法官这项工作一样,我能在这项工作里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意义,虽然工作不一定是愉快的,但起码我能感受到属于我自己的愉快,那是属于我自己的。”

    她深吸一口气:“是,以你的工资你是能养得起我,养得起这个家,但我不想以后从你口中听到那句话,是我养的你。”

    这就是路筱最在意的点,她虽外表给人感觉是柔柔弱弱那一挂,但内心深处其实跟黄时雨很像,都很争强好胜,不会想着去屈尊人下。

    说完心里一直以来想说的话,此刻,她倒没觉得是解脱,轻松,毕竟两人的观点就像一根刺扎在皮肤上一样,这会一股脑给拔了出来,流血的窟窿还是在那没得到解决。

    路筱蜷着手指:“我觉得我们不能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两个人会先发疯的一定是我。”

    沈一怔:“你就这么看我?天啊……路筱……你居然这么看我。”

    还有些话没张口说出来,眸光倒先一步落在路筱蜷着的手上,沈的心也紧跟着揪了一下,“好吧,我之前是比较武断,没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你的顾虑,这点确实是我的错,我今天坐在这里,是想跟你说,等我完成手上的案子后,我就跟院里申请,休息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也该做点什么了,感觉陪豆豆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跟我确实是有点生疏了,但当然我更希望他能跟你亲密一点。”

    “我之前不懂你,但现在我想试着去懂你,去支持你,支持你的工作。”他很认真地说道。

    沈态度的转变着实令路筱没想到,在路筱眼里沈是一个颇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不过也只是在某一些方面会体现他这种大男子主义,其他时刻,他倒是一位很好的丈夫,对妻儿不扣,也顾家,也不对外头的莺莺燕燕有兴趣。

    路筱在这一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一切好像都和解了,先前没注意到的地方,这会也必不可免注意到了,她见沈手上提着一个橘色袋子,不用看标签她也知道是哪个牌子,问:“你买的什么包?”

    沈的笑意从心里转了一圈才显现于眼,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真好,我们的话题终于来到这上面了,不枉费我做的功课。”

    两人在客厅坐着,沈看着她低垂着眸,先拆开包装丝带,接着打开礼盒,沈送她的是一只烟熏珍珠渐变色的包包,包上的纹路犹如白雪覆盖过的痕迹一样,颇有标志性。

    路筱尽管猜到是什么包,见到实物的那一眼,还是免不得眸光一亮,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沈法官锐利的双眸,他眸中笑意更盛。

    路筱伸手轻轻摸了下包包,明明喜爱的不得了,口中还是强调道:“包包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只是下次不要买了,把钱花光豆豆以后读书上大学买房子的时候可怎么办。”

    沈一脸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腕,“你都要跟黄时雨一起开公司了,你将来可是大股东,这钱对于你来说跟挠痒痒一样,我可是要赶紧抱住未来富婆的大腿。”

    路筱笑了一下,还戳了戳他的手,“豆豆也要上一年级了,是该选学校的时候了,你知道诚信学校吗?”

    沈迎着路筱润玉般的目光,点了点头,“听过,一年一百万学费的学校,你是想让豆豆上这所学校?”

    “嗯,不过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门道。”

    如沈想的一样,路筱会这么问他,便是下定决心要让豆豆上这所小学,诚信这所学校他也听身边同事说起过,那几个同事都是家里有小孩的人,要上这所小学除了每年一百万学费之外,还要面试通过才能被录取,这里的面试通过指的是家长和孩子,然后面试通过后还要买学校的不计息债款,也是大几百万的数额。

    沈对这种变着法的敛财手段是有点嗤之以鼻的,只是没想到路筱还要去掺和。

    他皱着眉,说:“像这种学校都是靠家长的名气建立起来的,风气会好到哪去?”

    靠家长名气这点路筱倒是不反驳,只是她自有她自己的考量,“它背后的价值和人脉才是重中之重,你不能用寻常标准去衡量。”

    沈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打住了话题,“好吧,这事我们之后再商议,豆豆才上中班还不着急。”

    路筱还欲再说些什么,沈眼尖瞧见在玄关处的黄时雨,他对黄时雨出现在这里完全不意外,家里的大门有录过她的人脸识别。

    他给路筱提醒:“你的双生子姐妹来了。”

    趁路筱注意力转移,又说:“我去给你们拿点喝的。”

    他问走过来的黄时雨:“喝什么?”

    黄时雨看了眼柜子上的一个精致木盒,然后对沈说:“普洱茶。”

    沈对此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时雨很会点,我这茶这么多,也就这拿来收藏的普洱入了她眼,真是不亏不亏。”

    “要论投资这块。”路筱看着黄时雨,语气颇为骄傲,“那我们时雨眼光从来不赖的。”

    “没有,只是略微耳闻。”黄时雨倒是很谦虚。

    其实哪里是略微耳闻,反而,黄时雨深谙此道。

    速度科技能从一个小作坊的游戏公司,一跃成为游戏界的新秀,除了有宋朝野这个算法大佬以外,洽谈生意、合作部分全是黄时雨在推进。

    起初,黄时雨谈生意哪里是喝几杯酒就能顺利把这单谈下来的,多的是喝到吐硬撑着喝,还是照样被生意方各种瞧不起,这种事对她来说屡见不鲜,但也没办法,为了公司,她也只能赔着笑脸来来回回在饭桌上承受那些歧视,因为在生意场上很多人觉得跟女的做生意不靠谱,只有酒量、能力、魄力这三者都缺一不可时,他们才会觉得这人不是只有水牛这个用处。

    当初,为了拿下一笔大生意,黄时雨从各方打听到这位老总的喜好,知道他好普洱茶,而且好的还是普洱熟茶,她本人能不辞万里来到茶山,了解茶林生长环境、炒茶工艺、听茶会工艺,把这些理论知识学得有模有样后,时不时在饭局聊天上向这位老总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也是普洱熟茶爱好者。

    然后一来二去,就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硬生生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给啃了下来,而速度科技也因为这笔大生意,最终稳坐当年游戏营收率前十,要知道当时前九都是背靠大集团的公司,而速度科技就像一匹新锐黑马闯进了大众视野。

    沈走后,路筱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黄时雨过来坐,“肚子饿了吧?飞机餐是不是很不好吃?要不要吃点?”

    对路筱这连续三问,她置之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你不是最排斥别人吃这些垃圾食品吗?”

    “偶尔吃点汉堡薯条感觉还挺好吃的。”说完,像是为了验证是说的这么回事,拿了根沾了番茄酱的薯条扔进嘴里,嚼了嚼。

    黄时雨在她左侧坐下,身上穿的那件毛衣路筱眼熟得很,是她按着黄时雨买的姐妹装,当时沈还因为这事跟她吃过味,只是这毛衣也买了有几年了,她那件压箱底了,黄时雨身上这件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有点恍若初见呢,看着也新鲜,只是衣摆那一圈沾了几根草。

    “多伦多还有这种草吗?”她问。

    黄时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看到了有几根草,她捻着这几根草,声音出奇意外有些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从我家过来的,我从东家县过来的。”

    路筱就坐她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眸光有一瞬是颤动的,“那你穿这么点去会不会太冷了。”

    “你爷爷奶奶会担心的。”

    “不会,我还特意套了条秋裤呢,我聪明吧。”她最终还是把那几根草扔进了一旁垃圾桶。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

    向前走,向前看,别回头。

    过去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不回头不是对过去的绝望,而是当你某一天回头看的时候,你不再是无能无力,而是拥有乘风破浪的勇气。

    “时雨,你超棒的,恭喜你克服了并拯救了自己。”

    路筱轻轻拥住了她。

    黄时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眸光直勾勾盯着窗外某一个点看,“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我现在能这么坦然的面对这一切,感觉心里很轻松。”

    与此同时,窗外车上的李行舟打开车门下来,倏然,跟黄时雨的目光撞到一起。

    两人的眼神就卡在那,停住了。

    像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还是路筱开口说话的声音,才让这静止的画面破碎开来。

    她拍了拍黄时雨的肩膀:“解决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坦然面对,不然就像生活中的琐事一样,那叫一个鸡毛掸打。”

    路筱刚安慰完黄时雨,沈就端了两杯喝的过来,“来,小心烫。”

    黄时雨接过,抿了一口:“谢谢,味道很是不错。”

    沈说:“你们姐妹先一边吃一边聊,我让阿姨准备饭菜。”

    黄时雨本想说不用,她本来就是过来看一下路筱而已。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那头路筱直接嘱咐沈,“让阿姨做饭的时候,做一碗海鲜面线糊。”

    自己的喜好一直被人记着,就算一路过来皆是风尘仆仆,在此刻,心里也是欢喜的。

    “你俩现在是又和好了?”

    “差不多吧,你可别说我了。”她一转头,话到这里顿了顿,眼皮也眨了眨,那嘴里的话差点因为看到窗外的李行舟没了后续,她撇了撇嘴,有些小吃味,“你俩一起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人是一起去的,不然她这住宅区没有许可,李行舟也进不来啊。

    “顺道碰上的。”黄时雨换了个比较圆融的词。

    “昨个,还是今天?”

    “我今天才去东家县的。”

    “落地第一件事,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你个小没良心。”话是这么说,路筱的语气却是很温和,跟打趣差不多。

    “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一定。”她认错的速度也很快。

    “下不为例。”

    路筱说完这句,两人都相视而笑。

    她目光落在黄时雨被日光浸得莹白锃亮的脸上,她看着她静静笑着,眼下的疲惫明明是这般清晰,但给她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冬日里那株迎着风雪傲然绽放的梅花,明媚又动人。

    突然她想到了曾经学过的一首诗,很适合黄时雨。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

    “求职人的简历都在我邮箱里,我到时候发给你。”

    黄时雨应了声好。

    在多伦多的那几天,她项目的评估流程已经走完了,融创团队办事效率也惊人,很快就起草了协议书,不得不让黄时雨承认,融创的投资团队很专业,完全是一条龙服务,等她一回来公司也已经进入装修阶段,所以她赶紧让路筱发布相关岗位职务信息,想着趁年后那段时间,多收一些利于她的漏网之鱼。

    “我们什么时候动工?”路筱问。

    “过完年就可以开始了,到时候物色物色品质好的鱼苗,然后争取一鼓作气把网给收了。”

    她回答完路筱的问题,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然后从桌上摸过来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这个点她一般是在处理工作,顺便忙里偷闲看点财经新闻。

    路筱看她打开财经频道,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她是真觉得黄时雨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无时不刻不是在关注关于业界公司项目情况,就是在关注近期的热门领域,仿佛这人的生活只有这些,这就是她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

    电视里主播的声音甜美丝滑,冷冰冰的数字被她播报得让人想多注意一会,路筱听着这个声音,跟黄时雨聊起了另一个话题,“你说你要是当时接受了那五百万美元,是不是现在也可以过上收租的生活了?”

    五百万美元,一说到这个黄时雨想到了张静研,对于这个人,突兀的被提起,她还真的有点大脑空白一瞬,想了想,说:“也许吧,不过人生吗,总有很多节点,每个节点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但是嘛,也不一定就是能在每一个阶段都能做的很优秀,但只要尽力去做好每一阶段的事就行。”

    路筱不紧不慢喝了口水:“听起来真有趣。”

    电视里,主播明确说道4月25日上海将举行一场关于人工智能的商业大赛,官方希望参赛的公司能对Ai医疗有所新突破,也希望能将中国的Ai医疗远销海外,因此,比赛第一名获得者公司除了获得奖杯外,还有官方补贴的一千万奖金。

    她看着这则资讯许久,才接话:“其实真话吧是已经尝试过站在那个位置,很难说服自己去过安逸的生活,还是更喜欢这种每天开盲盒,不知道哪一天就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人的本质果然还是比较爱犯贱。”

    路筱突然发现黄时雨还蛮有幽默细胞的。

    电视里又播报了另一则新闻资讯,今日股市震荡,主要是由于深港集团股市爆跌,今日多家媒体传出深港集团多年前毒药事件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针对多年前深港集团的毒药事件再次被提及,官方的回复是相关事项还有待核实,毕竟深港集团的毒药事件也已经在多年前结了案,只是此次层出不穷的声音实在是声势浩大,深港股市还能不能绝地反击,还有待观察。

    路筱拿杯子的手一顿,或者说是僵化更合适,“不是吧,这么倒霉。”

    “那我让你买的那五百万,不就血本无归了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声音有些飘飘忽忽地,“哎呀,这事都怨我,完了给豆豆攒的娶媳妇的本金都输没了。”

    黄时雨没说话,看着路筱。

    而路筱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当时我要是听你的就好了,我非但不听还怂恿你继续买股,这下全完了,全给搭进去了。”

    看她那样子,黄时雨猜测她应该投了不少,说不定还比她多得多,“有你说的这么糟糕吗?”

    “这还没有?!”路筱把杯子放在桌上,打算好好跟她说道一下这件事情有多严重,一转过头去,见黄时雨不紧不慢,自在悠闲地换了台综艺,她心里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黄时雨本人对数字很敏感,可以说是掉进钱眼里也不为过,买东西多收她一毛,她也是势必会问出个所以然这个一毛是拿去做了什么用处的人,绝不可能还能这么有闲情雅致看综艺。

    “不对,你怎么这么淡定,这非常不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要不是窗外有人在,她都差点克制不住要扑到黄时雨身上去问个明白,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李行舟跟你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听她说到这个人,她看了一眼窗外,李行舟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从她这个视角能隐隐约约瞧见李行舟嘴角往上微微颤动着。

    看样子,不知道在跟谁愉快地聊着天。

    她对路筱说:“他不害我就不错了,那人嘴硬得跟石头似的,撬也撬不开。”

    这说的是实话,李行舟就没跟她透露过一点儿,她问了有两次了,可对方一丝一毫都没跟她说过。

    “那我们的钱是这样。”路筱有模有样地比划着,“还是这样?”

    她从善如流地屈起食指,在路筱脑门上轻轻摩擦了一下,动作轻如鸿毛拂过水面,“评估风险是每个金融人都要有的敏感,路筱你学的全还给老师了。”

    股市不一定是比谁钱砸得多,谁的持股比例多,而是优先比选股能力,其次投资能力。

    当时对于路筱再让她投五百万的建议,她最终没有采用,虽然常说高收益通常伴随着高风险,但是明显在股市上不适用。

    黄时雨每一次买股票投资,都会把自己当作是这家股票公司的股东,她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把位置摆在老板层面,才会想着如何去经营这只股票,如何用这只股票创造更高的收入。

    所以对于路筱让她加仓的行为,她只觉得路筱是犯迷糊了,对深港股票的大涨没有定力,这也是很多股民的通病,股票下跌就赶紧以更低的价格出售,股票一上涨又以高好几倍的价格买入,但不同的是,股票跌的时候他们难过,股票上涨的时候他们开心。

    黄时雨就一直不理解,股票的原理不跟平时超市打折的东西一样,她一看股票跌了她还挺开心的,因为她会在这时候瞄准好的公司低价购入,前提是瞄准好的公司,用长期发展的眼光去看。

    她的钱除了来购置黄金对抗通货膨胀外,就是用这种方法来长期赚钱,然后周而复始地循环。

    路筱伸手摸了摸刚被黄时雨敲的地方,不是疼,反而有点痒,她对着黄时雨微微一笑:“哎呀,虽然我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但是你要允许总有人学艺不精啊,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说这破局的方法。”

    黄时雨摇摇头,说:“没有什么破局的方法,深港集团股市的走向背后有人在操控,我只是尽量在挽回一些损失。”

    她看了一会路筱的脸,跟她说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是在深港集团股市动荡的前两个礼拜,她约了她雇佣的管理团队交易员,在温哥华的一家咖啡店洽谈深港股票事宜。

    桌上放着一沓资料,黄时雨对面的两人迅速翻完一遍,合上,相视一眼,脸上眉头都一皱。

    黄时雨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搅拌完面前的咖啡,抿了口,问:“让你们操作的交易进行的怎么样?”

    对面两人也懂她指的是什么,其中,她雇佣的交易员经纪人想法比较激进,直接开口说道:“会不会太过激进了这种做法?据我所知有很多人看好深港集团这一次的股市,不少人也找了我们公司团队制定方案,他们的本意都是想要赚大钱。”

    黄时雨放下咖啡杯,抬眼看着那名交易员,不答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名交易员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旁边的小助理想拉住他也没拉住,“如果您是寻求稳妥,那么在一开始我跟您说的深港集团股市后续走向会下跌的那一刻,您就应该收手。”

    黄时雨用指尖轻敲桌面,往前倾身道:“深港集团股市是会下跌但不是现在,它还能继续涨,下次判断的准点。”

    可能是第一次被质疑自己的专业,那名交易员语气也不是多好,“我也希望您清楚,我这么做是想保护我的口碑和工作,一次失败的交易,会让我损失惨重。”

    他说完这句话后,他旁边那名小助理对黄时雨连说了好几声抱歉。

    黄时雨瞥了眼那名小助理,对他微笑一下示意没事,而后面不改色地对那名明显不服气的交易员说道:“你没听过我的传闻吗,对外雷厉风行的手段。”

    她特意强调这句话,就是说给对面两个人听的,她是雇主,拿钱办事的人就不要太有自己的想法。

    她指尖在那沓资料上轻点,文件上写的很清楚,在持有股票的基础上,她将用每股二百元的价格出售深港集团的股票。

    只是不是现在,而是两个礼拜后。

    现在股市上深港集团的股价还在有条不紊地上涨,她这时选择抛出确实是会让人觉得蠢,只是让交易员不满意的点并不是这个,而是明明野心很大也是想大捞一笔,为什么又在这时候选择去抛出,两礼拜后股票上涨就不止两百元每股了,如果是怕会下跌想即使止损也不应该以这种股价形式,只是还没让他想明白,对面黄时雨又开口了。

    她重点强调:“就按我说的,等着就行。”

    “让我消化一下,信息量有点过大。”她是知道黄时雨股票玩得很溜,只是没想到这么敢玩。

    很显然她知道黄时雨这么操作的原因,按照黄时雨持有的股票来看,她采用卖出看涨期权其实也是料到后来深港集团股票会跌,只是不知道会什么时候跌,但她用这种方法达到了对冲一部分下跌的股票,权利金也让她赚到了,如果后续股票上去了,她又能以大涨的价格行权出售,对她来说一点损失都没有。

    她又一次对黄时雨这女人刮目相看。

    路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赞叹一声:“深藏不露啊你。”

    黄时雨现在回想匿名用户当时跟她发的那句话,她很庆幸就是那句话点醒了她,还好当时的她能明白读懂话里的深意,不然现在她的钱也是得打水漂去了。

    对于她的夸赞,黄时雨也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是,我之前有去查深港集团过去年间发生的事,然后看到一篇文章是写了关于深港集团毒药事件的,但是太久远了只有这一条,我推断幕后之人想要操控深港集团的股市,肯定会从这里下手。”说到这里,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果不其然,只是这种又摸不透的感觉让我很生气,看不透背后那个人要做什么。”

    黄时雨这人其实也挺可怕的,够谨慎和严谨,对任何事情都能看到细微末节之处,这种人要是是敌对关系,那将是一个很难缠的角色。

    “我就知道你这人的眼光不是盖的。”

    “你不怕我是在骗你吗?”黄时雨突然问道。

    路筱笑了一声:“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又不傻,骗没骗她又不是分不出来。

    “这么了解我?”黄时雨同样也笑着。

    路筱抿了抿嘴唇,说:“就算你骗了我,也没事啊,不就是亏了几百万嘛,我再赚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时雨隔着玻璃窗望着李行舟,那人大概是在打电话,低垂着头,靠在车门上,他身上穿的黑色风衣还是当初给她搬家的那件,要不是外头风大,把他发丝与衣摆吹得哗啦作响,不然,他静静站着,倒与车身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目光落在被风吹动的衣摆上,风吹起时,倒像锤子敲击铁具一样,一敲一弹,而衣摆又一副应付得很吃力的样子,不禁会令人联想到多事之秋,大概是长时间没进水,黄时雨这会开口的声线自带一丝低沉:“寒冬就要来了。”

    “你说深港集团的股票明天还会接着再降吗?”路筱坐在沙发上心中充满不安,这么大的一家集团公司,到底是惹了谁,能下这种死手。

    “只是会死人而已。”她依旧望着窗外。

    每一次股票大跌,高楼大厦之下必多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却也没办法警醒任何人,仿佛只是给地面又免费染了一层颜色。

    路筱也跟着往窗户看,想知道黄时雨是在看什么,窗外除了些每天都看腻歪的植被外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不对,她还漏了一样东西,还有个李行舟,她问黄时雨:“你怎么不邀请人家进来坐?”

    黄时雨还没回答,就看见豆豆抱着拼图跑了过来,“妈妈,我拼完了。”看到一旁的黄时雨,眼神一亮,甜脆脆的喊了一声,“干妈——”本来想跟干妈说他拼图拼完了,厉不厉害,视线有点错愣的看着窗外打完电话的李行舟身上,迷茫的问:“咦,下面怎么站着个漂亮哥哥,他是谁呀?”

    今天没记错的话可是五度,这还是妈妈跟他说的,他诧异地问:“他站在那里不冷吗?”

    黄时雨视线也跟着落在窗外李行舟身上,豆豆很少会对陌生人表现出这般热烈的情绪,她问:“豆豆喜欢那个漂亮……哥哥?”

    豆豆嗯了一声。

    他感觉那个漂亮哥哥就跟他平时喜欢的手办一样,长得精致又好看,凭空就让人欢喜。

    黄时雨向豆豆招手,让他过来,豆豆很巧妙的避开桌角,蹬蹬蹬小跑过来,手上还拿着那副刚拼好的拼图,她附在豆豆的耳边,说着两人才知道的悄悄话,“那豆豆你去跟那个漂亮哥哥打声招呼,问他冷不冷,愿不愿意跟豆豆一起上来。”

    豆豆听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很用力向黄时雨点了点头,又蹬蹬蹬拿着他那副拼图跑了出去,那副欢脱的样子,像极了要去迎接刚下班回家的爱人。

    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眼尾只瞧见已经跑没影的豆豆,他把水果拼盘放置桌上招呼她们吃,抬头一眼瞧见窗外豆豆飞奔而过,朝靠在车上的男人跑去的身影,他没说什么,一双美眸却装满了故事。

    他问在吃苹果块的黄时雨:“认识?你朋友?”

    依他的判断能力,此举算是多问,毕竟人能出现在他家门口,答案显而易见。

    “我跟他现在有个项目在做。”她没否认也没说认识,这人讲话好似天生就是如此,语气委婉是一回事,给人感觉说话办事总留有一份余地,是不会吃亏的性子。

    李行舟在日光逐渐日薄西山时,接住了不管不顾跑来的豆豆,架着他的胳膊帮他站稳。

    豆豆被路筱教得很好,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重心稳了后,甜丝丝的对李行舟说了声谢谢。

    “漂亮哥哥你好,我叫沈破患,小名叫豆豆,今年四岁了。”介绍完自己,他迫切想知道对方叫什么,就跟认识新朋友一样,带着满眼的好奇心,问:“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呀?”

    李行舟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孩,也没觉得有多大的意外,她对黄时雨身边人都挺了解,知道这是她好朋友的孩子,只是看着这嫩生生的小孩,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蹲了下来,摸了摸他头上被风吹乱的头发,开口的声音温润柔滑:“你好。”

    得到了回复,虽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完整,但对小孩子来说已经很开心了,他望着李行舟的脸,问:“漂亮哥哥,你会不会冷啊?”

    “那你会不会冷啊,跑这么快。”李行舟温柔的笑着,手也很温柔帮他把衣领上的扣子系好,想必是刚刚跑得太急,不小心崩开的。

    豆豆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想让他靠过来点,李行舟也不知道这小孩是要跟他说什么,索性也随了他,温暖的气流融化在耳边,似把尘封已久的标本,蓦地吹活了。

    “我干妈让我下来问你会不会冷,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不过是世间最平常的话语,在这一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断翻腾地烧着。

    李行舟一抬头,美中不足之处,便是看见窗内沈举着一杯淡红色液体,微笑地望过来,他举杯饮酒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李行舟看得一清二楚,沈将酒杯举到唇边的那一刻,用口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很淡,淡若天边逐渐沉下去的夕阳。

    但李行舟看懂了。

    他说的是,来日方长。

    第52章

    “怎么能跌这么多。”

    “一夜全跌了啊。”

    马路边挤满乌泱泱一群人,都在讨论深港集团股票大跌的事情,不难看出他们都深受其害,过路的车辆就算开得再快,也能听见那么一两句充满疑问的绝望,就在这时候地面发出“砰——”一声巨响,说是振鸟惊林也不为过,原本黑压压的人群倏然噤声散作一团满天星,而后静止了几秒,又拢在一块看向声响的来源,人群中有不少人发出一声喟叹:“又死人了。”

    “又”这个字眼太值得考究,又不禁让人汗毛一激灵。

    自从深港集团股票爆雷,不少董事与高管嗅到股价飙升与公司实际价值的脱节,纷纷开始抛售股票,随即恐慌感扑面袭来,不少媒体争相报道深港集团股市即将崩盘。

    媒体大肆宣扬,市场大幅下跌,在各方因素下,深港集团股市崩盘好似真的就是一瞬间。

    随之而来,大多数炒股的人因为信任深港集团,不断加杠,结果亏空严重,负债累累,最终只能走向跳楼的命运。

    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脸陷在地上,血肉模糊,偶尔还会抽动几下,像是没死透一样,中年男人看了几秒,淡定地收回眼,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看的第几个了。

    他对着一旁蹲着叼烟,不修边幅的男人说道:“哎哟,还好没买多,不然赔大发了,还好,还好,唉,就是回去还得挨那老婆子的骂。”

    叼烟的男人眼神耸拉着,焉焉的,跟被人抽尽全身血液似的,毫无精神,“瞧你那出息。”一想到大跌的股票,他眼神又充血似的,斗志满满,“不是你说深港这只股能稳赚不赔的吗?!我还等着发财呢!信你个鬼话,全没了!”

    男人也无辜的很,辩解道:“不是,我是小道消息听到你女儿,黄时雨也买了很多这只股,我才敢拉着你入的啊,你女儿大企业家啊,我想着总不会出错的吧,谁知道呢。”

    这个焉儿吧唧,蓬头垢面的男人正是黄时雨的亲爹,黄国栋。

    黄国栋把烟吐掉,回头:“就是你,害得我全搭进去了,连裤衩子也没剩!五十万全没了!”

    面对这样的控诉,坐在台阶上的男人也只是平静地说:“你再找你女儿要不就行了,上次你欠的一百万不就是她帮你还的,看得出她不会不管你的,这血融于水的亲情可是割舍不掉的。”

    可是再怎么血融于水的亲情,也会被这种日复一日的举动给搞得没了温度。

    容不得他细想,他看着不远处一群四处张望的人,眼神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也顾不上跟坐在台阶上男人告别,撒开腿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飞奔,趁着救护车和警车来的间隙,赶紧逃离现场。

    在警察要把现场戒严的那一刻,那群高利贷的人看见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黄国栋,对为首穿着大花衬衫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说道:“王哥,你看他在那。”

    被叫王哥的男人望向小弟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在逃窜的黄国栋,目光一凛:“看他能逃哪去。”

    说完这句话,训练有素的打手兵分几路,很快消失在案发现场。

    他们离开后,不一会儿,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不少人没在股票大跌那一刻落泪,这会听着警笛声倒是噼里啪啦不顾形象号啕大哭,在哭什么,可能是在哭自己的白日梦终于该醒了,本来可能还想着死扛或许是能扛过去的,这一声声警笛声和地上男人炒股失败的案例终于划开一道口子,血淋淋地把事实告诉在场的各位,深港股票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犹如泡沫经济一样,一击破灭。

    这边黄国栋跑得整个人气喘吁吁,他一把年纪身子骨也没有多健朗,这会已经精疲力尽,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季节,可他却满头大汗,就算再怎么跑也不至于此,他扯了扯束得胳膊紧梆梆的衣袖,没染上赌博前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衣服还有这么不合身的时候。

    刚想坐下来休息,身后的棍棒悄无声息打在他背上,他连发愣的时间也没有。

    黄国栋知道跑不了了,只能弯腰躲着,才能好受点。

    “还想跑,黄国栋还钱!”王哥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快吓尿的表情,语气不屑急了,“跑啊你,看你还跑不跑。”

    黄国栋连忙摆手:“我只是活动一下筋骨,蹲麻了。”

    灿灿的笑着,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王哥冷冷地看着他:“行,现在还麻不麻!”

    “不麻了,不麻了。”哪敢麻,他胆子都快吓破了,这群人都是狠角色,特别是那个王哥,他敢说麻,能把他给劈了。

    “好,那先来算一下帐,本金五十万,加上利息,滞纳金,一共两百万。”王哥忽地冷笑一声,“想怎么还?”

    黄国栋一听两百万,顿时慌了神,“我现在没钱,炒股刚输了分文不剩。”

    见王哥没开口,心里瞬间没底,嘴唇也不禁抖动着,“王哥您就多宽限几天,就一礼拜您看行不行,钱我会还的。”

    也不管能不能还得上,先下保证再说,不然等会不知道会怎么死,不过也没好到哪去,对面人根本不买他的账。

    王哥瞥了一眼小弟:“东西带来了没?”

    “大哥,带了。”

    他吩咐小弟:“装上试试看这新玩具到底有多厉害。”

    黄国栋看着那东西,脸色一白,嘴唇抖索得也比先前更厉害,“别,别,别,有钱,我有钱。”他跪在地上求饶,颓然间也只能想到被他遗弃的黄时雨,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女儿有钱,她开公司的很有钱,在上海大城市呢。”

    “你当我傻啊,就你女儿住的那破地方她有个屁钱,你以为上次是你女儿给你还的吗?”

    王哥语气嘲弄极了,言下之意上次给他还钱的另有其人。

    黄国栋满眼意外:“不是那臭丫头吗……”

    “喏,是那人。”王哥指着不远处大楼上的LED大屏,指着上面正播放的人,“李行舟。”

    黄国栋愣住了。

    王哥咂舌:“跟你女儿关系不一般啊,一听你欠了一百万,眼睛都不眨就给了,出手真是阔绰。”

    说完,王哥想到那天他们在黄时雨的住所蹲点,遇见出现在那,把他们一行人拦下的李行舟,跟他们说黄国栋欠的钱他给还,明天一早去融创大楼拿,前提是不要再找黄时雨的麻烦。

    关系不一般,言下之意有百种意思可以曲解。

    只是男女之间会让人猜测的也只有那一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但黄国栋没嗅出来王哥想表达的意思,他思来想去,觉得这种可能更对他下怀,“对,那是她对象,你看我说我女儿很有钱吧,深港这么大的公司随便抖抖,这二百万对他们来说小意思。”

    他是这么想的,深港集团股票大跌那又怎么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百万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都不够看的。

    王哥对他这小心思心知肚明:“你女儿有你这样的爸也真是晦气。”

    “我是她爸,要没有我把她生出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老爸没钱,父债子偿嘛天经地义,何况我女儿男朋友很有钱。”他指着LED屏,“是这个大老板你们也知道的,就再宽限我几日,我会还上的。”

    他说这话脸不红也不燥,从来没有尽过父亲该有的责任,却想去行驶作为父亲的权利。

    “你当老子是慈善家啊,一礼拜又一礼拜,废话少说,三天你要是没把这钱还上,我就用这新玩具伺候你。”王哥用这新玩具指着他说道。

    黄国栋连连点头应道:“谢谢王哥,会还的,会还的。”

    临近春节,满街枝干上都悬挂着写着福字的红灯笼,莽撞的寒风一过,把灯笼吹得歪歪斜斜,救护车长鸣,警车开道,在这花团锦簇的景色中穿梭而过,明明再过几天便是除夕,春节,一年到头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是这座城市像是染上死亡的气息,拖着一群人没法返回平静安乐的家园。

    “王哥您这么急着让黄国栋还钱是为了给小雨准备嫁妆吗?要我说您给小雨准备的嫁妆也够可以的了,都够她后半辈子生活了。”小弟说。

    王哥眸光转向小弟,语气认真:“那可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妈死的早,我虽又当爹又当妈,总归替不了她妈,嫁妆自然得备得厚厚的,可不能让她婆家人瞧不起。”

    “王哥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小弟说得真切,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

    王哥对于小弟的称赞,会心一笑。

    黄国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被摁疼的肩,狠狠啐了一口国粹:“呸,什么东西。”

    黄时雨走在鹅软石铺着的小路上,鹅软石的尽头是她妈童女士的家。

    因为之前答应她妈童女士要回她那边过年,所以黄时雨昨天就回到了豫城,回到童女士现在居住的家,也是她以前高中居住过的地方,那间她居住过的房间也一直留着,房间摆设还是跟从前并无二致,明明一如往昔,可她总觉得不适应,待不住,可能是受过的伤害太多了,会怕这只是镜花水月,又怕童女士这是温水煮青蛙,又是有求于她。

    她不怕童女士有求于她,是怕用这种先礼后兵的方式,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还有那生硬的聊天相处方式,令她百般不适。

    所以她今天吃完晚饭就借着散步看看以前地方的借口,独自溜了出来。

    她今天也没走哪去,也只是在家门口附近转悠,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家门口对面的那条街,她以前和李行舟经常一起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而已。

    她看天色不早了,打算回童女士的家,不然晚点童女士又会开始念叨一个女生在外面有多不安全,她总会回那么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早就长大了有自己的分寸来堵童女士的嘴。

    童女士一听到些就会闭嘴,然后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彼时天空已接近黄昏,她站在家门口,里头传来她姑婆讲话的声音。

    “时雨这姑娘长得是挺好,学历也不错,也能挣钱,不过过了年后也要二十七了吧,得赶紧找对象喽,女人的黄金年龄也就这几年了,过了三十那可就完了。”

    黄时雨想打开门的手顿了顿,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有千斤般重,她似做了个决定,缓缓把手一松,不是心生畏惧,胆怯,而是她也想听听她这个妈会说些什么。

    屋里头正烧着水,噪声倒没有多大,能听得清两人的说话声。

    下一秒,偷听墙角的黄时雨抿住的嘴唇缓慢松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

    “追我女儿有的是,她不缺男人的,那些追着她的男人都够她挑的了,多吃点水果,这还是时雨从上海带来的樱桃,说是国外进口的,要三百一盒呢,很甜的,找对象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童女士说道。

    “不是我爱瞎操心,这女人大好年华的年纪一眨眼晃一下就过去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你应该清楚的勒,可不能蹉跎了,她们大城市管这叫什么。”姑婆吃着三百一盒的樱桃,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把樱桃核吐出来时,才终于想起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大龄剩女。”

    童女士只是笑了笑:“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半截身子在黄土里的人就别操这心了,他们自己想走什么路就让他们走吧。”

    姑婆把一盒樱桃放下,赶忙说道:“这种想法要不得勒,我跟你说就以前咱们村王大贵家的闺女,自打毕了业后一直说不想结婚,相亲也不去,后来年纪上来了突然就想结婚了,那没用啊在相亲市场没戏啊,有戏的还得是时雨这样的。”

    一壶水很快便烧完了,黄时雨也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在水烧开的那一刻把门打开了。

    黄时雨开门进来的时候,朝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喊了一声:“姑婆。”

    “时雨呀。”被叫做姑婆的女人见到话题里的本人,眼睛瞬间就亮了,“姑婆知道你还没有对象,今天特意给你介绍一个,那小伙子人又高又帅又顾家的很,很适合你,还有黄赌毒喝酒抽烟样样都不沾,是个好男人。”

    黄时雨走过去,没看童女士向她招的手,径直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有你说的这么好,这种男的我还真没见过,那他应该很抢手才对,咋还没对象呢?”余光无意识瞟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平板电脑,她知道这个平板电脑是杨恒宇的,毕竟还是她买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除了不学无术以外,还学起了人炒股,也不怕到时候绿得血本无归,她想,等会要是碰到他,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提醒几句,听不听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现在不是大环境不好嘛,辞职后,现在在家里考公呢,不过人家说了也不一定要在家里考公,也能去你的城市。”姑婆说得一本正经,好似真是那么一回事。

    这话拿来骗骗还没出社会的小姑娘还行,来唬黄时雨这个人精,明显找错了人,“去我的城市做什么?考上海的公?上海的公可能没家里好考呢。”

    “这还不简单,你不是开公司呢。”姑婆对她劝道,“随便给他安排个职位不就行了,还能有时间在一起多培养培养感情,这不挺好的嘛。”

    说来说去,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还要绕个三路十八弯,以为她听不出来这男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饭男吗。

    “不是,我看着像大冤种吗?”

    她看着是她姑婆的女人几眼后,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讥诮,“你们聊吧,外面有狗在叫,太吵了,我先去弄一下,失陪了。”

    外面哪里有狗啊,家里从来不养狗,街坊邻里也不养,平白就是在暗喻某人那嘴别在那狂吠。

    童女士自然听懂了黄时雨这话里有话,可她旁边的姑婆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没那么灵光,只愣愣看着黄时雨站起身。

    黄时雨连个眼神都没留下一点,一副拍拍屁股走人的阵仗。

    她这人平时说话基本都留有余地,这会倒是说得毫不留情面,想必是乏味极了,连做做样子的功夫都懒得。

    姑婆看着黄时雨就这样走了,眉毛一沉:“不是,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女人太强势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童女士声音平和冷静地夸赞黄时雨的好,“我女儿要学历有学历,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那在相亲市场只有她挑人的份。”

    “你糊涂啊,女人年龄一到这些都百搭。”姑婆一脸不赞同道。

    黄时雨靠在门上,听着屋内两人各执一词,她笑了一下,单纯地笑,没有任何含义。

    她不知道为何今日童女士破天荒地会为她说话,好似曾经抛弃她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有时候她又真的不想要这份宽容,就好像所有人都跟她和解了,就她还留在原地,可她得留在原地啊,不然被抛弃在过去岁月的她可怎么办啊,她做不到看着那个小女孩独自一人在雨中跟全世界对抗。

    如果连她自己都淡忘了这些事情,那就不会有人记得过去岁月里的她。

    记不得那个渴望爸爸妈妈回家的小女孩。

    她头顶是璀璨艳丽的夕阳余晖,从她身后拖着沉重的尾巴,在天空横扫四射,她眸子里攒着还没逝去冬日的一角。

    真美啊。她心想。

    看着漫天的霞晖,她恍惚间想到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她爸妈刚离婚,她跟着爸爸生活,她爸常年在外地打工,留她跟爷爷奶奶在家,爷爷奶奶都是老人家平时身子骨也不好,家里的田地有农作物要忙活,那时候她还小干不了这种重活,都是两个老人家在打理。

    有一次不小心给摔了,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她那时候也没想到她妈会接,她还挺开心点了录音功能,只是她就来得及叫了一声妈妈,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拨回去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只单纯以为有人找她妈妈,直到她年纪大点的时候她就懂了,她妈妈当时把电话给挂掉了,压根不想接,这段录音现在还在她手机里,她一直没删。

    可能她妈都忘了这茬事,可她永远也不会忘。

    在她眼中的泪快跳出来的时候,耳旁进了一道声音,把这温热的液体封住了。

    “给你。”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纸巾,不用看她也知道给她纸巾的人是谁,她并没有选择去接那张纸巾,而是保持这个姿势,频繁眨了几下眼睛,给纸巾的人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果断收了回去。

    那泪最终没落下。

    她看着眼角淤青的杨恒宇,说:“一天天不务正业,又出去跟人打架去了?杨恒宇你几岁了。”

    杨恒宇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喝了一口啤酒,“老妈唠叨我就算了,现在连你也管,你才来住几天啊。”

    黄时雨默然看了他一眼:“平时不在我不管,但是现在我看见了。”还顺便提醒他,“你少掺和股市里的那点东西,人家随便搞你一下,你十根手指头也不够人家砍的。”

    “你看我手机了?”杨恒宇面沉如水地望着她。

    黄时雨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眸光看着他,冷冷道:“你平板页面是打开的,放客厅那么显眼的地方,我又不是瞎了。”

    杨恒宇想了一下,似有那么一回事,脸上倒是气定神闲的很,“老妈说你当初也是自己学着炒股,你都能赚那么多钱,没道理我不行。”

    “少听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老了会被人骗社保的那类人。”黄时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杨恒宇也很自然跟她扯东扯西:“你怕我老了会被骗社保,那你教我啊,我好多存点钱不至于老了被人骗的裤衩子都不剩,你说是不是,姐。”

    黄时雨看着他:“你当初要是把这份心思放一点到学习上,也不至于连个一本都上不去。”

    一提成绩和读书这事,每次都像是触及到了杨恒宇的逆鳞,这不,口气充满了不耐:“抱歉啊,姐,不是所有人都想像你一样,理想是要站在高处,也有的人理想就是吃喝等死,比如我。”

    他这话听起来貌似没有什么毛病,但对象是黄时雨那就不一样了,作为既得利益的一方同时也一直在接收黄时雨带来的好处,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她,也明知道她这么努力想要站在高处的原因,是因为这么多年受到的不公和视若无睹。

    所以,他讲这话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了。

    可以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黄时雨也没作何反应,就听着他接着说。

    “哦,对了,妈肯定跟你说过让你在公司随便安个职位给我,不用听她的,我就算再怎么样,也没到要靠女人的地步。”

    她点点头:“那行啊,你毕业证是我用钱给你买的,你柜里的那些衣服鞋子也是我买的,还钱。”

    “而且妈说的我都当耳旁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没打算让你来啊。”

    她语气不似作假,表情也认真,让人看了好像真的是她说的那回事。

    杨恒宇不像黄时雨心眼多,是个人精,听不出好赖话和玩笑话,一听黄时雨这么说,血气方刚的年纪,四肢也比头脑发达的多,两眼一瞪,自以为自个多威风。

    “行行行,你那破地方都破产了谁爱去。”

    黄时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乐得很,这是恼羞成怒?

    可惜当事人已经被她气走了,提着罐啤酒径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去,反正那个方向不是家里。

    杨恒宇走后,黄时雨停在原地好几秒都没有动,眼神还是望着天空,可这会的天空跟方才又不一样了,是黑色的,漆黑一片,就好像又变幻了另一张脸。

    李行舟的电话就是这会打来的,来得凑巧,来得也适宜。

    “出来吗?”

    “你在豫城?”

    “对,出来兜风吗?”

    “现在?”

    “嗯。”

    黄时雨还以为自个听错了呢,她没记错的话今日是除夕,理应是在家中陪父母吃团圆饭的日子,要不是童女士习惯晚饭吃得早,不然这个点她们也是要坐在饭桌上吃着团圆饭,然后在鞭炮声中看着春晚。

    但李行舟这人显然不能按常理来看待,因为这人不按套路出牌惯了。

    她问他:“去哪里?”

    “转身。”

    冬日的寒风那么轻柔而过,在她耳旁轻轻抚摸。

    “我就在你十步的距离。”

    黄时雨随意的一回头,李行舟正立在寒风中,那瑟瑟发抖的冷风在啸歌,她不止耳朵听到了,眼睛也看到了,李行舟大衣的衣摆在夜色中发着颤,那阵风同样也吹到黄时雨耳旁,她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李行舟。

    对方同样也举着手机在看她。

    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两人眸光对上。

    此刻,她觉得手里拿着的手机有分量极了。

    她真的没想过转过身的那一刻,李行舟真的出现在她身后。

    她看着对方玄色皮鞋一步一步踩在宽阔的马路上。

    可是真的如他所说十步的距离吗。

    她细数着。

    错了,不是十步,是九步。

    还有一步是她往前走的那一步。

    她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李行舟看着她有些呆愣的模样,罕见地笑了,“听说豫城有烟花秀,特意来看看。”

    “我还以为李总约我出来真的是为了兜风。”

    他们沿着以前经常走的街道散着步,去看李行舟说的燃放烟花的胜地。

    李行舟看向她,平静地说:“是为了感谢。”

    感谢什么,自然是帮他打听启兴老总的全方面无死角信息,深港集团能人辈出,实力很强是没错,但私家侦探调查人这事黄时雨熟练的很,因为王平除了算法玩得溜以外,查蛛丝马迹这活她也很在行。

    果然,还真被她查到了些东西。

    没想到张晋恒保密工作做得这么严,要不是她让王平去查,都不知道原来启兴已经自研出3nm的芯片而且良品率很高直逼国外那家芯片公司。不过她倒是能理解张晋恒为什么保密工作做得这么严,如果这一消息一经传出,无异于在行业内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对启兴而言,虽然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没错,但它们自企业成立以来,在自研芯片的道路上才刚刚开始,如果想要这条路一直很顺利的走下去,那就要做到事成以密、言泄就会于败。

    除夕夜,街巷胡同里,充满欢声笑语,吃饭、打牌、烟花爆竹声,还有记忆中诙谐幽默的春晚小品节目,都停留在他们走过的每一砖石板。

    人声嘈杂,热闹非凡,而他们只是过路人,与这热闹相比,走得倒是规规矩矩。

    他们从没有光的巷子走到有光的所在。

    抬眼所及,烟花来得有够迅猛,她只够瞧见第一波升空的烟花,绽放后徒留的那一抹淡淡痕迹,像水开涌上来的水纹。

    “不需要,只是还你的人情而已,不过烟花很美,谢谢了,好像很久没看过这么盛大的烟花了。”黄时雨静静地仰头望天。

    说是这么说,其实她愿意让王平去查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她也想知道启兴自研的3nm芯片有什么突破和进展。毕竟,国外那家芯片公司她攀不上,而她的项目最晚明年也要开始启动了,所以她也得给自己未雨绸缪。

    现在,她只要等融创跟启兴达成合作,她再到时候看看启兴的芯片与融创奇点的兼容性如何,好的话那她再出击去找张晋恒洽谈,毕竟说到底启兴的芯片还没投入市场,跟产品的磨合还需要时间,也可能出现只是空中楼阁的现状,所以这种做法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简直是一举两得。

    “嗯,以前春节每年零点过后必放。”李行舟看着她的侧脸,平静地说道。

    以前他还未出国的那几年,都是在豫城过的年,因为他懒得回那个家,那不是他的家,充其量是禁锢这具躯体的牢笼,所以他更向往这寻常人间百姓家。

    又是一声砰砰巨响,火光照亮岸边两个心事满满的人儿。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黄时雨问了句:“看烟花还附送新年愿望的呀?”

    “说嘛。”

    黄时雨盯着上空又升起的一缕烟花,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她对着烟花真诚地许愿:“我想要我的项目能成功上市。”

    “肯定可以,没问题。”他的眸光有几分停留在上空的烟花,还有几分停留在黄时雨眉眼之间的笑颜上,唇角也跟着有些微起伏。

    “你跑得快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借着烟花微弱的光,黄时雨勉强看清他们站的位置是一条很适合跑步的街道,往前点的围栏外是大海。

    难不成看个烟花,还要让她陪他夜跑?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过快,黄时雨一时间也没太明白。

    而后她看着阴影处那块生锈的牌匾上写着:此地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声明。

    她瞬间明白了情况,笑着揶揄对方:“你胆子还真大,你现在已经是够公众人物了,怎么?是打算给你家股市转移一波注意力?”

    李行舟也跟着笑了起来:“准备好了吗?”

    “当然。”

    她答得干脆。

    “这可比赛车刺激有趣的多。”

    在警笛声由远及近的时候。

    李行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奔跑。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黑得深沉,黑得神秘。

    烟花的尾光落在奔跑的两人身后,他们就像是刻在油画上的人儿,是禁止的。

    风的气息一直往她鼻尖钻,剧烈的奔跑让她心脏跳动频率过高,腕上的心率手表闪着红光,就算这样她也没让拉着他跑的李行舟停下。

    她享受这一刻要窒息般的死亡,如果可以,她想这种感觉长久进行下去。

    黄时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握住她腕上的那只手,没有挪开视线,她在想,李行舟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记不清了。

    但她能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在燃烧。她想,可能是为了这漫天的烟花。

    真美啊。

    第53章

    听到警笛声没了,他们跑到胡同里才停下。

    他已然松开她的手腕,那点残留的温度,如流水般,一瞬而过,不经意间,两人视线对上,豫城的一砖一瓦还夹着渐渐淡去的烟花声,她看见李行舟笑了笑,说:“抱歉啊,本来想请你看烟花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他松手的瞬间,胡同里的路灯骤然亮了,白灯有些刺眼,黄时雨双眼微眯一下:“没什么,你这么大晚上来找我,不单单这么简单吧。”

    “我……”一句话倏然顿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身体先僵了片刻,他眼角一瞥猝然站在他身后的黄时雨,似乎不解她这个举动,只见黄时雨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朝他轻摇头,眸光却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斜坡下方。

    李行舟这时才发现他们站的位置是路灯的拐角,也是开车人最讨厌的死角范围。

    忽然,他抬眼一瞧,下方上来一个男人,走路跟在走神似的,走几步就摆动几下,说是吊儿郎当,混不吝啬也不为过,身上套着件单薄的格子外套,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头发凌乱的跟个稻草窝似的,乱糟糟团着,倒是那张脸,俨然有几分明星架式,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嘴角,眼角都有大片淤青。

    缓缓走近。

    那男人也似刚发现拐角处站着个人,抬眼望过来,两人足足对视了几秒,杨恒宇才瞬间移开视线,沉默地走着。

    但他眼神却悄悄地往后面瞥去,在他的眼睛里,暗沉的路灯不动声色地勾勒出两个交叠的身影,浓稠似水,不分彼此。

    这不是那个人吗,以前他每次走这条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姐跟这个男的走在一起,然后她姐都会躲在这个男的身后,还自以为藏的很好他看不见。

    当他5.0的视力是摆设吗?

    杨恒宇起了个坏心思,勾唇,装腔作势的朝后头嘟囔道:“再溜达一会吧——”

    还生怕后头那两人,特别是怕某人听不到,特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那副模样就很欠揍。

    李行舟已经猜到这人是谁,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对方点头问好下,见对方很快就走了,他便转过身对身后的黄时雨说:“人已经走了,进了拐角看不到这里。”

    他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拐角这个词,意思便是提醒她,人走远了,不会发现你在这。

    黄时雨默然,没应声。

    不是,她怎么第一反应看到杨恒宇会不自觉躲起来,就好像几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般情景。

    她和李行舟晚自习结束一起回家,然后碰到刚跟人打完架从下面拐角处走上来的杨恒宇,她也是和如今一样,躲在墙角的位置,李行舟总是会不管不顾,无论他们之间话题聊到哪,有多上头,都会在下一秒挡在她前面。

    而那个瞬间,杨恒宇走过拐角的那个瞬间,黄时雨就会心生一股好像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关系一样,见不得光,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让杨恒宇看见,她把这点归因于怕杨恒宇看见了,回去会添油加醋跟童女士说,她那时候寄人篱下很怕生出什么事端,那时候她只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不用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不用小心翼翼的去察言观色。

    只是如今,她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黄时雨了,但她也不知道这是身体本能让她做出的反应,还是什么原因呢?

    她不得而知,也不想再想下去了。

    为了缓解这有够诡异的气氛,她询问道:“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李行舟说:“你不是很喜欢梅花,这是我给瑞希拿的梅花种子,她刚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她把这花叫做死而复生,顾名思义,就算再怎么辣手摧花的人也能养好,不用有什么责任感。”

    明亮的路灯似乎只有刚亮起的那一瞬是白皙透亮的,这会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变得昏昏沉沉,透着一股死气照着黄时雨手上一小袋的种子。

    这是李行舟刚给她的梅花种子,在灯下,裹着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她低头看着,喃喃道:“死而复生,责任感。”

    “嗯。”

    “要真的有死而复生就好了。”她把梅花种子扔回给李行舟。

    “你不喜欢这花吗?”李行舟看着又回到他手里的种子,明显有些愕然,也有些无措。

    “我也不知道,但是谢谢你。”

    她是真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有一株梅花了,就算尘世间还有再多,再美,再好的梅花,也不及爷爷奶奶种的那一株。

    但她也是真的感谢李行舟在大年夜这天,不辞万里来到豫城,只为给她送个梅花种子。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给我这个。”她低语,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过身去,“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黄时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直跳,竟是要跳出嗓子眼,她清楚的意识到她好像有点喜欢上李行舟了,但她不会说出口。

    成年人的心动就是克制,就是及时止损。

    看着黄时雨的背影,他说:“我送你吧。”

    黄时雨没回头:“不用,就一段路。”

    “也行。”

    他说完这句,看着这四方的天,看着黄时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但他还留在原地没有走,大概是想等上空的烟花声结束。

    他在烟花声泯灭的那一秒,收到了黄时雨的信息。

    【早点休息。】

    李行舟心里伤感悲秋的苗头,蓦地灭了。

    【好,你也是。】

    那边黄时雨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的房屋全是暗的,除夕夜这种热闹气氛在这里中断了,很明显这里的房屋并无人居住。

    她走过一幢又一幢漆黑无比的房屋,她也成了风景线里的一员,她也是黑色的。

    “飒飒飒……”

    夜色是黑的浓稠如黑芝麻糊,这条长长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全靠头顶丁点的月光点亮,街道两旁种着高矮不一的树木。

    “飒飒飒……”

    声音的劲是收敛的,不像是风吹过带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更像是人蹑手蹑脚走路摩擦地面的声音。

    黄时雨心中警铃大作,先前她以为是有猫出来捕食,可从刚才到现在她分明没听见一句猫叫声。

    她强装淡定,继续走着,将身子微微往旁边侧了侧,用余光悄无声息地往身后瞥去。

    却看见马路上倒映着一道影子。

    黄时雨脚步一滞。

    那瞬间她直觉周身的氧气全被吸走了,她连呼吸都是有规律,有节奏地起起落落,生怕惊动身后跟着她的人。

    她第一反应是想报警,可据她刚刚看到的那道影子来看,离她说近也近,说远也远,报警的话先是号码归属地接管,然后才根据她的区域转接过去,这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她顿时很难取舍。

    如果按照她刚才分析的来看,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顺便把光度调到最暗,上面时间是九点零五分,距离她和李行舟分开走的时间过去了五分钟,五分钟的时间李行舟肯定走不了多远的路,而且想必他是自己开车来的,这块停车的地方离自己也近。

    黄时雨捏着手机,反反复复观察着周边环境,就在这时身后的异响又没了。

    她大气不敢出,就怕惊扰了身后的孤魂野鬼。

    而两旁的树木,气势压人,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头顶,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感在这时候格外敏感,心脏的跳动声不断冲击着耳膜。

    有那么一刻,她差点控制不住想撒开腿就跑,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她掐死腹中。

    就算是在这种紧迫关乎生死的环境下,黄时雨的大脑还是异常冷静,清醒,尽管害怕是心理本能,但她还是在这种紧急压迫神经防线的情况下,做出最有利她的选择。

    她开始审视正在走的这条路,豫城的地形优势造就了四通八达的交通道路,很应那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也正是这样,大路小路乱窜也能走到自己想去的终点。

    眼前她走的这条路是公路,离童女士家最近,现在都能隐隐约约瞧见房屋的影,就算是这样的距离下,少说她也得走二十分钟,用跑的最快也要十五分钟,所以她直接把跑这个方案pass掉,不说对方是年轻还是老弱病残,有没有带武器还另说,她之前腿受过伤做过手术,现在还是观察期,每年都还要定时去复检,显然这个方法不行,让杨恒宇过来明显也行不通。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

    想清楚后,她也一不做二不休给李行舟发去求救信息。

    一句话她打得心惊胆战,错别字一堆,但这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错别字哪有命要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走在一条泥泞的路上,她抬腿也是寸步难行,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她肩膀几下,又把她右肩按住,力道大的她险些失声尖叫。

    明显她这是被吓了一跳。

    而黄时雨也因为对方这个举动,促使她站在原地不动,就这几秒的间隙,她果断作出决定,刚想抬腿扫击对方的命门,但就在她抬起腿的那一刻,摁她肩膀的人也识破她的小伎俩,用力把她一扳。

    在黄时雨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防备动作的时候,一回头,见到摁她手臂的人,黄时雨一双眼珠子快斜飞到天上去。

    走到半路,李行舟又原路返回。

    一边走一边打字。

    【往前走,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这路你也熟,直走,一直往前走,走到有一棵大榕树的地方,左拐有一个戏院,这个点有很多人看戏,记着走大路不要走小路。】

    发完消息还没完,他时不时盯着信息栏看,看对方有没有回复,见过了大半天对方也没回,抓紧时间在马路上狂奔。

    街道上没有灯也没有人,只有呼呼而过的穿堂风,还有那一阵夺命连环铃声。

    他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不是黄时雨,因为以他对黄时雨的了解这种时刻,她断然是不会打电话的,那样会打草惊蛇。

    电话一接通,向之南的声音直接从手机那头探出来:“不是,哥们,那个赛车俱乐部方案你怎么给我打个叉,别的就没了吗?”

    纵然眼前有火急火燎的事,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平稳,说的话也是有条不紊:“打叉还不能让你明白吗,你给我的这份方案就是假大空,给投资人画大饼也只有你才能干得出来这事。”

    “不是,我怎么就画大饼了,这份方案我做了整整三天!”那头的向之南明显不服这个判决,发出抗议。

    寒风割人,蒙住他的脸,却没蒙住他的声音,反而铿锵有力:“那又怎么样,你要是我员工这份方案都不可能流到我手里。”

    向之南没吭声。

    怕他没明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李行舟又说:“你这份方案没有具体体现你的赛车俱乐部在该领域的优势,也没有对市场进行基础预测,也没有营销策略,什么都没有,光有一个假太空的想法,这生意是做不长的,你要是依旧我行我素,你这方案落不了地。”

    “诶,要我说如果今天是黄时雨给你发的这份方案呢,你还会这么绝情吗?”

    他说的颇有深意。

    两者之间有必要关联吗?李行舟心想,向之南这人怪不得经营不好项目,太儿女情长。

    李行舟吸了一口不够温柔的寒风:“对于投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不合适的方案就算对方是黄时雨我也不会跟她继续耗时间。”

    吸得急促,携着尘土味的寒风猛地钻进气管里,他被迫吃了一嘴气味糅杂的寒风:“我既然投资了你的项目,我关心的也只有它能给我产生什么收益,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向之南发出“哎哟”一声,“明白了李大总裁,你最近有时间吗,我看看什么时候回一趟国内,顺便把这只小馋猫物归原主。”

    提到猫李行舟顿了顿,正要叮嘱向之南不要给它喂太多零食,不然太胖了不利于健康,眸光突然捕捉到一抹黑影,他眼神就定在那道黑影身上,他对那头向之南说:“嗯,到时候再说,先挂了,这边有事。”

    当时的李行舟怎么也没想到这通电话会是他跟向之南打的最后一通。

    如果当时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挂掉,可惜没有如果。

    他叫住鬼鬼祟祟的黄国栋,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找黄时雨是要做什么?”

    对于黄国栋会出现在这里,李行舟心知肚明,而且他觉得跟在黄时雨身后的人就是黄国栋。

    可能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黄国栋身子还抖了一抖,转过身,一看见李行舟的脸,又恢复正常:“没有,只是凑巧,哈,凑巧。”

    黄国栋兴冲冲地说道:“哎哟,金龟婿,我是时雨她亲爸,这不知道她回来豫城了,我们父女俩许久没见了,我还怪想她的,所以来看看她,你们这是刚约完会哈,好久没见时雨这孩子了,她都长这么高了。”

    “是吗?”李行舟冷冷一笑。

    只是街道无灯,只有上方那么丁点可怜的月光,黄国栋压根没看见李行舟不好的脸色,还一脸喜笑颜开的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以后的长期饭票。

    “叔叔。”他缓缓地说:“上次我不才帮你还了一百万,你这是又欠钱了,所以来找时雨?”

    藏着掖着的心思就这么被直白的揭穿,他顿时哽咽住了:“这……”

    李行舟突然意识到,这压根不是办法,就算这次又帮他还了那又怎么样,一定还会有下一次,上次是一百万,这次是两百万,那下一次呢?

    黄国栋就是一个吸血蛭,不把黄时雨身上的血吸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他活着一天,黄时雨这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你不应该成为拖她后腿的人,李行舟心想。

    他看了一眼豫城的天空,再过几个小时月亮就会西沉,太阳也将随之升起,他眼底是发散的笑意,旋即将目光移到黄国栋那张贪婪无比的脸上,意味深长地说:“叔叔,你想要两百万是吗,我给你。”

    黄国栋还不知道大难临头要来临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没事了,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大,精神比较紧张看错了,我已经到家了,你没有报警吧?】

    黄时雨打完这段字,点了发送后,抬头,皱眉看着本该回家的杨恒宇。

    杨恒宇迎着黄时雨的目光,淤青的嘴角一勾:“你跟那个男的什么关系?你谈恋爱了?”

    对于杨恒宇的打探,黄时雨仿佛没听见一样,垂眸看着手机,一点眼神也没留给这人。

    她不揍杨恒宇都算好的了,居然跟在他后头吓她,让她还以为是什么犯罪分子盯上她了呢,她就说她能跟谁结仇呢,原来是这臭小子。

    “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吗?”杨恒宇坚持不懈地问。

    “什么男的,你酒喝多眼花了吧。”黄时雨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杨恒宇掷地有声地说:“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当我5.0的视力是摆设的吗!还有你身上的香水味,跟我路过那个男的旁边闻到的一模一样。”

    说得还有模有样,不过黄时雨一点也不慌:“巧合。”

    “什么巧合,你当我不识货啊?那个男的身上香水味闻着质感就很贵,而且你不喜欢喷香水,我就没见你喷过。”他用一口气把这长篇大论说完,眼底闪烁着跟万恶数学题做斗争,最后解开的喜悦如出一辙。

    黄时雨反应很平淡,开口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人是会变得,以前不喜欢,不代表我现在不喜欢,你有意见?”

    “你是我姐我哪里敢有意见,你不过才出去了一会,身上沾着味道会这么重?”他说,“除非……”

    他还没说完,就被黄时雨出其不意抬腿踹了一脚,那力道强劲有力,不难说没有用尽全力。

    “你他妈想死啊。”黄时雨咬牙切齿道。

    “打我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残了算你的吗。”杨恒宇躬着身,倒抽口凉气,捂着被黄时雨踢到的地方。

    黄时雨用手指着杨恒宇,眼神充满警告,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黄时雨扬长而去的背影,良久后,他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真是的……”

    刚进卧室,她就接到李行舟打来的电话,她想,应该是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平安无事。

    “怎么了?”黄时雨问。

    “平安到家就好,早点休息,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大年初一下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时雨:“嗯。”

    李行舟:“晚安好梦。”

    黄时雨放下手机,脑海中还回荡着那句晚安好梦。

    夜晚总是很容易使人陷入在不该有的情绪里,换做以前她会找点新闻来看,或者看看公司的财务报表,今日她突发奇想打开了奇点,想说点什么,或者说想问点什么。

    顿了很久,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喉咙干涸,在奇点的绿光要灭的那一瞬,她问了句从刚刚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今天心跳速度很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模拟张静研声音的奇点很快给出了答案。

    “您是遇到了什么人吗?”

    也就李行舟,其他也没谁了吧。

    “由于您两分钟未有回复,这边为您搜索到心跳加速的原因,如下:

    “……”

    一长串的病理性科普,听得黄时雨头都大了。

    最后奇点还总结陈词:“请及时就医,以免病情加重。”

    黄时雨:“……”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心脏病的答案都冒出来了。

    黄时雨脸部肌肉难得有一瞬是僵化的:“我没病,就感觉很不一样啊,像是在岸边然后海浪一阵阵拍打上来的感觉。”

    “您这是少女怀春的表现,俗称小鹿乱撞,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时雨:“……”

    这像话吗,一定是快没电了,才这般胡言乱语,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黄时雨把奇点关掉,收拾完后躺在床上,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哪曾想,她觉得夜晚过得好慢,暖和的被窝也不能使她快速进入梦乡。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循环着李行舟跟她说的那句晚安好梦,还有在多伦多、东家县发生的事情。奇点的话又像是火把,一经点燃,两人间连接的纽带从这头慢慢烧到那头,这些思绪不断拉扯着她的神经,她本来睡眠就浅,觉也少,这下倒好直接整得睡不着了。

    她寻思着现在也没什么睡意,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闹钟,时针指向快十二点的方向,她果断翻出手机,看到抖音里几十分钟前匿名用户发来一条消息。

    【匿名用户:睡了吗?】

    她顿时醍醐灌顶,想起今天还没打卡做任务呢。

    【是招财猫:差点,马上做。】

    发完消息,黄时雨在指针要走向十二点的最后一刻,完成了今日的打卡。

    【匿名用户:我也在做。】

    他今天不是做完任务了吗?

    【是招财猫:?】

    【匿名用户:我现在在学做饭,我有一个朋友做饭超级厉害,现在在教我。】

    看到这条回复,黄时雨想起上次匿名用户跟她说的差点把厨房炸了的事,不自觉嘴角弯了一下。

    【是招财猫:早餐都还没做明白,你就开始做正餐了?笨鸟先飞是没错,但也不是先选一步登天啊,咱地基是不是要先打好一点?】

    【匿名用户:诶,那之前是我第一次做吗,比较没分寸火候把握的不是很好,那现在不一样了有名师指导肯定可以的。】

    【是招财猫:那你发来我看看名师指导的作品。】

    【匿名用户:你怎么那么不相信我。】

    【匿名用户:图片jpg】

    黄时雨点开那照片,发现照片内容相当精彩,堪称视觉盛宴,换句话说那就是辣眼睛。

    【是招财猫:这是烧了一盆炭?】

    【匿名用户:这是糖醋排骨!】

    【匿名用户:名师说了糊的黑色挑出来别吃,其他的可以吃。】

    黄时雨嘴角抽了一下,要不是匿名用户跟她说这是糖醋排骨,她还真看不出来,有时候她都怀疑是因为她自己近视的问题?还是因为中西的差异呢?

    这居然是盘糖醋排骨?!

    【是招财猫:这吃了不得肠胃炎?】

    【匿名用户:不会吧,我还试了一下,酸酸甜甜的挺好吃。】

    【是招财猫:你这什么名师,不会是看你人傻钱多框你的吧!】

    是招财猫撤回了一条消息。

    【是招财猫:看你财大气粗。】

    【匿名用户:我看到了!】

    看到这条回复,黄时雨抿着嘴忍笑,虽然房子隔音效果挺好,但她第一时间还是使劲抿住嘴巴,只微微露出上扬的嘴角弧度。

    【是招财猫:要不你开摄像头我教你吧,不收你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匿名用户给她发完消息的下一秒就去捣鼓厨艺了,聊天端过了很长时间都是静默的状态,长到黄时雨都打算关掉手机,继续酝酿睡意的时候,信息来了。

    【匿名用户:其实我是想的,但我这个朋友是重度社恐,一见到陌生面孔就会发病,不好意思啊,谢谢你的好意。】

    【是招财猫:行吧。】

    回完消息后,黄时雨选择关掉手机,打算睡觉。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罕见失眠了,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愣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还越翻越精神,精神到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又想到方才奇点说的那些话,然后紧接着脑子里又被李行舟那张脸给占据,这导致她更加心烦意乱。

    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睁开眼睛,于漆黑的夜里再一次打开手机,在看到匿名用户在线的那一秒,她鬼斧神差的打下一段话发了过去。

    【是招财猫: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刚发过去的下一秒黄时雨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就是病急乱投医,还没等她来得及撤回,对面的信息就来了。

    【匿名用户:怎么突然问这个。】

    【匿名用户:不会是有喜欢的人吧?】

    黄时雨注视着匿名用户发的这些话,不自觉攥紧手机,她明明可以立马发不是的,但她却没有当即反驳,反而是发了个模棱两可的话。

    【是招财猫:这不是看你为爱下厨,所以想知道嘛。】

    【是招财猫: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人比较缺少想象力。】

    【匿名用户: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心跟她是连在一块的,喜她所喜,悲她所悲,就算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做好了会万劫不复的准备,因为会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会丢到理智,失去沉稳,变成一个傻子。】

    黄时雨看到这条信息,心不由自主跳动了一下。

    变成傻子,丢掉理智,失去沉稳,黄时雨认真地想了想,这些她好像都没有。

    但又为什么有这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呢?黄时雨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李行舟对她挺好的,虽然说路筱对她也不错,但还是有区别的,李行舟的好是要打着个名义兜转一圈的那种,就好像是晴天里的影子一样,静静的,不声张,但你就是知道是在那里,所以,是个人面对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难免会有触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感觉罢了。

    黄时雨还没来得及继续深思,匿名用户的消息又来了。

    【匿名用户: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是招财猫:诶,怎么突然问这个。】

    【匿名用户:你问我了,那我也要问你,这样才公平。】

    【是招财猫:虽然我们是素昧谋面的网友,但不妨碍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确实觉得匿名用户人挺好的,就如她所说虽然他们是素昧谋面的网友,但匿名用户却愿意带她炒股,毕竟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带人炒股那是纯粹觉得自己生活太舒服给自己找罪受。

    【匿名用户:有你说的这么好,那她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呢?】

    【是招财猫:那我撤回这句话。】

    【匿名用户:哦。】

    【是招财猫:别太内耗和焦虑了,觉得太累的话那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会更好的。】

    【匿名用户:那倒没有很焦虑,毕竟十年如一日都习惯了。】

    看着这条消息,黄时雨难得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复对方,果然感情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千古难题,更何况她还是个局外人,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所以她果断转移话题。

    【是招财猫:你们那过春节吗?对了,跟你在网上聊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是华裔还是留子?】

    【匿名用户:有的地方过,留子。】

    【是招财猫:那你过年不回家不会想家吗?】

    【匿名用户:那不是我真正的家。】

    【匿名用户:主要我也不是他们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

    黄时雨攥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紧了一下。

    【是招财猫:他们虐待你还是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匿名用户:不是,想听吗,我只告诉你。】

    【是招财猫:你说,我听着。】

    黄时雨紧盯着对话框,黑暗中屏幕折射出的盈盈灯光落在她眼中,犹如枪口的寒光似的,清晰又锋利。

    【匿名用户:因为我养父母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只是个替代品,不过养母并不知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黄时雨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也有想过匿名用户是编个故事骗她的,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这人没这么无聊,从加他好友认识到现在这人从来就不喜欢跟她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是招财猫:啊?妈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虽然说小孩子长相在很小的时候并未完全张开,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

    【匿名用户:因为我和他孩子长得很像,所以养母没有察觉到。】

    【是招财猫:可行为习惯也会不一样吧?】

    【匿名用户:不都说大病初愈的人性格大变很正常嘛,所以一切就很合理很顺理成章。】

    虽然说他们只是网友,但他经历的这种遭遇,还是不由得让黄时雨心生怜悯。

    【是招财猫:一直以来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很累吧,现在跟我说完会不会好受舒服点。】

    【匿名用户:嗯。】

    【匿名用户:看你那边时间不早了,晚安。】

    【是招财猫:晚安好梦。】

    【匿名用户:我跟你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呢,你睡吧,我还是接着精进厨艺吧,名师说要教我做甜品。】

    【匿名用户:学会了到时候寄给你尝尝。】

    【是招财猫:寄之前拍张图片来,我再考虑尝不尝这回事。】

    【匿名用户:名师一对一指导你怕什么,你只管把胃敞开大胆的吃就行。】

    【是招财猫:嗯,那行吧,我先睡了,你去忙吧。】

    本来以为聊了这么久的天,眼睛一闭会很好睡,结果也没好到哪去,她硬生生翻来覆去到天亮才终于有点睡意,谁知还没等她彻底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电话把她给吵醒了。

    “女儿你快来仁心医院,不然再晚点你就只能见到爸爸的尸体了。”

    随着这一声恸人的哀嚎,黄时雨仅有的睡意全没了。

    她抓了件衣服往身上套,拿出体测的百米速度冲出房门,一下楼,餐桌上,杨恒宇和童女士正用着早餐。

    见黄时雨起这么早,在喝粥的童女士有些愣住了:“大年初一起这么早做什么,今天不用去拜年。”

    她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也吃了早餐再走啊。”

    “来不及了,我不吃了。”一想到黄国栋的那通电话,她走得更快了。

    留给餐桌上两人的只有卷进来的那阵风,证明过黄时雨刚刚从这里走过的痕迹。

    一旁的杨恒宇吃着油条就看着,端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没吭声。

    “诶,这孩子……”童女士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别吃了,赶紧追上去,去看看你姐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

    “哎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关心她要做什么。”杨恒宇啧啧道。

    “让你去你就去,吃得满嘴都是,像什么样子。”童女士抽了张纸巾想帮他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擦一擦再去。”

    杨恒宇头一偏,瞬间起身,躲开童女士的魔爪:“我自己来。”

    说完,撒腿就往门口跑,惹得童女士拿着纸巾抱怨了一句:“你还没擦呢!”

    这边,黄时雨刚踏出家门,就好巧不巧碰见李行舟开着车停在她面前。

    黄时雨征了一下。

    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又换车了,法拉利488,红得像是要吃人的魔鬼。

    李行舟坐在驾驶座,车窗半降,朝她眨了下wink,笑着说:“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黄时雨没管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只觉得来得正是时候:“你来的正好,拜托你送我去离这最近的仁心医院。”

    又想到这里的路况,“算了,你把钥匙给我,我来开。”

    杨恒宇顺着那阵未散去的风追出来,就见到她姐黄时雨抓住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抛出来的钥匙,然后两人快速的换了一下位置,那辆很是拉风的红色跑车,油门一轰,径直大摇大摆地开走了。

    又是这人。

    这哪里还需要他去,他才不去当电灯泡。

    他是八卦但也没那么八卦。

    杨恒宇对着渐渐离去的车尾气吹了个口哨:“还是去网吧玩把游戏吧。”

    与此同时,那边车刚行驶到目的地,有一瞬间李行舟觉得自己要死了,要不是黄时雨还有不能闯红灯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坐的车是前往死亡的航班,他还没缓过来,就见黄时雨把车一停,立刻开车门下车,紧接着冲向了这座废弃已久的医院。

    他才刚把手放在安全带上,留得李行舟在车里:“……”

    等他赶到现场,空地上站了几个人,看样子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围拢在一块细声细语议论着有人要跳楼这事,人都有起哄的心理,并不是真的担心这人会不会从楼上跳下来,更多是抱着看戏的姿态。

    人都有阴暗面,相比看你过得好,更多想看的是你痛苦、滑稽的一面。

    他看着黄时雨站在废弃医院大楼中间的空地上,仰着头,与接近顶楼的黄国栋对视,一个是俯视的目光,一个是强硬的目光,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好似全然变成默声,与之而来,整个世界感觉都是一片寂静,似在宣告谁也闯不进这两人之间。

    黄时雨平静地看着站在九楼的黄国栋:“你站在那上面做什么?”

    一见到黄时雨,黄国栋就犹如看见了曙光一样,两眼发光:“女儿啊,你可得帮我啊,不能不管爸爸啊,爸爸也是没了办法,明天就是还钱的最后期限了……”

    “多少?”黄时雨问。

    “不多,不多。”黄国栋比了个数字,“就两……两百万。”

    “你看我像两百万吗?!”黄时雨的目光陡然间变得犀利起来,“我之前才帮你还了多少,你说!”

    黄国栋也是个厚脸皮的,心里一点愧疚也没有,面不改色地说道:“闺女啊,你都开公司,爸爸知道你很有钱的,你就再帮爸爸这一次吧,下一次,绝对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就再帮一下爸爸吧。”

    说得跟真的似的,就差给黄时雨跪下来了。

    “这楼好高啊,爸爸腿有点抖。”

    还应景似的抖了两下腿,不过也可能是站在高处的原因,正常人站在五楼往下看腿都会软,更何况九楼。

    黄时雨说不生气是假的,她气得七窍都要生烟:“你是不是又去赌博了,上次帮你还钱你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下次绝对不会再犯,那现在呢?”

    黄国栋闻言,一个劲地摇头,就怕黄时雨放弃他,“不是赌博,这次不是赌博,爸爸这次是买了点股,就是深港集团,谁知道那么大的集团会出这种事,爸爸也很无辜啊。”

    “你的保证就是放屁!我没钱!”黄时雨偏过头,没看他。

    眼见黄时雨这么坚决,黄国栋顿时慌了,语气也是慌不择路:“你这是再逼爸爸跳楼去死啊——”

    “那你跳啊——”

    她对楼上的人大吼。

    “你有胆子就跳啊——”

    “你从来只会道德绑架我!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吗?!每次只有你欠钱了被人追债了才会想起我这个可有可无,被你抛弃的女儿。”

    “我是你的提款机吗?!”

    说着说着,霎时间眼眶通红,她怔怔看着楼上喊着要跳楼的人。

    李行舟在一旁看了这么久,终于说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叔叔报警吧,你欠的那些高利贷本就不符合法律规定所支持的利息。”

    “不行……”听李行舟这么说,他猛地想到那群高利贷的手段,声音都差点破了音,“那他们更不会放过我的,绝对不行……”

    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李行舟:“而且不是你说……”

    李行舟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除了他自己就连愕然看着他的黄国栋也未曾瞧见,因为离得太远了。

    他神色从容地打断黄国栋未说完的话:“叔叔你糊涂啊,你一会儿怕被高利贷追杀,一会又要时雨给你还钱。”话锋一转,“你把她的信息给那群高利贷的时候,你有想过她怎么办吗?”

    黄国栋暗骂一声这李行舟哪壶不提开哪壶,等会黄时雨不管他了怎么办,“啊……这……时雨……”他赶紧阻止好措词,转移话题,“好歹我也给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狠心看爸爸被那群高利贷的追杀吗?”

    “养我这么大?你还真好意思说,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黄时雨想了想,回忆起以前的事,“初中那会你再婚了有了孩子,就把我赶到阁楼上去住,那上面全是堆着杂物,夏天还有老鼠跑来跑去,狗都不住的地方,我就这样在阁楼里住了两年。”

    “这就是你说的养我这么大?我觉得我自己过得比狗还不如,我没有自尊,得摇尾乞怜才能分得那么一丁点所谓的亲情,真是可笑,养我?”“你不觉得你说这话是在说笑吗?说我给你一直收拾烂摊子还差不多。”她眸光对着黄国栋,手一指李行舟,冷冷笑了一下,更像是在自嘲,“要不是要给你还债我会拿他妈妈的五十万吗!”又把手指对准黄国栋,笑得比哭还难看,“要不是因为你,我压根就不会拿那笔钱,要不是那群追债的隔三差五来家里,我压根就不会拿那笔钱,我太知道你的本性了,还不上钱你绝对会拿我去抵债,我不想拿那笔钱的,但我那时候想去上大学。”

    黄时雨很少见说这么长篇大论的话,也很少会说这么多掏心窝的话,今日一股脑的全盘托出,想必是委屈至极,难受到了顶点,才会不顾平时在人前的形象,以前她就算生活过得有多不如意,再苦,她都是断不会张开口跟人倒苦水。

    而今时今日,黄时雨也才发现,她也没那么擅长遗忘掉痛苦。

    一旁的李行舟震惊地看着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震惊黄时雨少年时经历的不公还是她当初拿了黎蔓苏的五十万,这两者或许都有。

    黄时雨发泄完这一切,又变成那副冷冰冰模样,看着他:“而且我也从来就没听过上了赌桌的人会空着手想走,上次是赌博,这次是炒股,那下一次呢?这已经是你的瘾了,只要你身边出现那么一点苗头,你就会再次卷土重来,没有信用的人不配跟我做保证。”

    她清楚的知道黄国栋的心思,他不会改的,永远也不会,永远有下一次。

    黄时雨的质问和控诉让黄国栋脑子嗡嗡的,而底下围观群众的嘴也碎得很,不停的向身边人询问细节,点评这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便是生活在这里居民的底色,好似看人流露出痛苦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这些声音无不例外化作一道道利刃,戳中黄国栋的神经。

    “黄时雨啊——”黄国栋绝望地大吼道,“你这是要爸爸死啊——”

    黄时雨动了动嘴唇,脸上毫无表情,声音也是冷得可怕:“那你就去死吧……”

    这副模样落在黄国栋眼里,气得他张口想骂人:“你个白眼狼,我……”

    那瞬间不止黄时雨连李行舟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抬眼一瞥,刚好看到黄国栋突然往前一倾,像是没站稳一样,踉跄几步,眼看着就要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电光火石间,李行舟抬起一只手,温柔的覆盖着黄时雨的双眸,低声道:“别看。”

    这一刻周遭一片安静,她耳畔似乎只有李行舟的呼吸声,随着重物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围观群众的鬼叫声似一把利箭,强行破开暗无天日的尘世,而那把利箭又死死卡在她的咽喉处。

    黄时雨只沉默的,顺从的,任由李行舟抬手遮住她的双眸,一动也不动,她想张嘴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嘴唇动了动,发出空空荡荡的声音。

    这一副模样落在李行舟眼里,心如刀绞,他感觉这时候的黄时雨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他看了一眼黄国栋落地的位置,又沉默地收回眼。

    大年初一这天的风一点也不温柔缠绵,打在脸上,很是嚣张,倒有点夹着风雷之势的风味,压得李行舟心里一沉。

    “这跳楼的是谁啊?!”

    “哟,要多绝望才会从上面跳下来。”

    没人知道这些话说出口会对黄时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就是那个杀人凶手,她是那个拿着屠刀的刽子手。

    黄时雨身型晃动一下,喘息道:“跳楼的是我爸……”

    她双手扒着李行舟覆盖在她双眸上的手,如濒临垂死挣扎的幼兽,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下雨了……”

    这一次,她的耳旁没有响起那首熟悉的钢琴曲。

    因为她听到了下雨声。

    第54章

    黄国栋的死亡和深港股市的爆雷仿佛是笼罩这座城市上空的乌云,是那么蔽日,云层之下,阖家团圆的气氛更像是被扔进湖水里,搅做一团,洗涤一通,上一秒是欢愉的,下一秒是凄凉无比的。

    这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童女士家,好似先前缓和的迹象是假的,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

    “什么?!你要给黄国栋还两百万?”童女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端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的黄时雨。

    杯中的水溢了几滴出来,黄时雨哽咽着:“对。”

    “人死债清你为什么还要还,再说他自己还有儿女啊也轮不到你身上。”童女士不理解黄时雨的脑回路。

    面对童女士的质问和指责,黄时雨仿佛听不见,垂着眸,盯着手中的茶杯,她看着里头水波荡漾,清澈无比,恍惚间,透过这层水波,她好像看到了她那死去的父亲怨恨的嘴脸,而耳边童女士折磨人的声音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

    她在这白的水里看到他那本该死去的父亲,咧开嘴,唤了她一声小白眼狼,她猝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噼里啪啦的水从杯口流到她手上。

    深知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当他咧开嘴,唤她的那一声真实得像梦一样让她惊悚不已。

    “太暗了,我快看不见了。而且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黄时雨眼神还有点涣散,迷茫,头也不抬的说道。

    童女士没发现黄时雨这细微的异常,自然也没听到她在喃喃自语,念叨什么,而是在一下又一下击垮黄时雨脑中那根敏感的神经线,“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读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上大学,脑子都给读坏了。”

    杨恒宇坐在沙发中间,黄时雨就坐在他对面,也就隔着几步的距离,他的视线滑过她的发丝、脸庞、垂下的眸子,然后停留在她逐渐聚拢的手上,他跟这个名义上是他同母异父的姐也只生活过几年,但也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过,有些诧异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想必是黄国栋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虽然黄国栋这个父亲做的不称职,但毕竟是她血缘关系上的至亲。

    他扭头对着喋喋不休的童女士,说:“好啦,你别问了,姐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你就别在这给她添堵。”

    “我添堵?杨恒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童女士觉得自己的良苦用心没得到认可,“十万,二十万就不说了,那是两百万啊,普通人家一辈子能赚到两百万吗?!”

    她看着这两个何不食肉糜的人,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杨恒宇没选择就此停止战火:“姐不是摆明了不想说吗,你还要问,不就是给人纯心添堵吗。”

    他看了一眼抬头看他的黄时雨,说:“她想说肯定会说的。”

    童女士皱眉,伸手指了指两人,脸色不是一般的差,显然也不是一般的生气,“你们姐弟两一个样,好赖话分不清,在社会上是很容易吃亏的,妈妈是过来人还能害了你们不成,这黄国栋连死了也不让人安宁。”她把手指对着黄时雨,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的口吻,说道:“时雨,这钱绝对不能还。”

    “妈,我真的求你。”很久没说话的黄时雨,突然开口,极力压制带着颤抖的声音,“你就不能说一句顺着我的话吗,随便一句都行,就当是在这种时候,全当哄我高兴就成,随便一句都可以,成吗?”

    她语气听着带着满满的哀求,但杨恒宇听到的更多是哀嚎。

    童女士第一次见黄时雨情绪波动的这么大,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张了张嘴:“时雨……那个……”

    黄时雨闭了会眼睛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然后再次睁开眼,起身,勉强维持快要爆炸的脑袋,轻声轻语道:“我先回上海,有事。”

    杨恒宇看着黄时雨什么都没带直接转身往门口走去,有一瞬间发怔。

    在门打开的那一刻,黄时雨的身影将要消失的瞬间,他脱口而出:“姐,新年快乐。”

    听着身后杨恒宇的祝福,黄时雨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脚步一个怔愣住了,但也只有几秒的时间,她没转身,点点头算是回应他了。

    随即打开门。

    对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无疑,她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特别是在她的学生时代,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不断闯祸,而童女士非但没责备反而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时候,那个瞬间过往的幸福在她眼里就成了笑话。

    想起这个,黄时雨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那抹笑也消失得很快,仿佛只有一瞬,就好像曾经存在过的幸福,转瞬就成过眼云烟了。

    但黄时雨对于杨恒宇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确实不讨厌就是了,因为这个弟弟从小就过于叛逆,不服管教,没少惹童女士大发雷霆,她那会还挺开心的,还有点幸灾乐祸,觉得这就是当初童女士抛弃她的惩罚,她还觉得在那一刻,他们是统一战线的,但也只有在那一刻。

    不过她和杨恒宇两人关系倒没算不上有多亲密,顶多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她刚把机票的时间改签完,要打车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黄时雨本以为是关于黄国栋高利贷那回事,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不是,屏幕上显示的是匿名用户给她发的两条信息。

    【匿名用户:图片jpg】

    【匿名用户:你觉得我这个甜品做的怎么样?】

    黄时雨看着这条消息,着实是没想到当时跟匿名用户随口一说说寄之前要拍照给她看的玩笑话,他居然真的会记得这档事,然后还真的把做完的甜品发给她过目。

    只是做甜品的技术跟他做正餐一样没什么天赋就是了。

    黄时雨扬扬眉。

    【是招财猫:冒昧问一句,你这是打算对我下毒手吗?】

    大概率是对方这会正闲着有大把时间,所以消息回的也很快,几乎是她发完后就过了几秒的时间。

    【匿名用户:诶,没那么糟糕吧。】

    要是换作平时,黄时雨还会安慰对方几句,但现在因为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和兴趣去跟对方开玩笑,她内心只有满满的痛苦,那种痛苦不是大开大合的,而是润物细无声似的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

    而她现在光是维持自己的身心状态就已经耗尽全部心力,所以实在是没有任何精力再去做其它事情,现阶段只想快速结束这段聊天对话。

    【是招财猫: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回完消息,黄时雨便切换到打车软件,正准备打车去机场,谁曾想打个车也是一波三折。

    看着屏幕上方弹出的信息,黄时雨的手一顿。

    消息是李行舟发来的,问她有没有空。

    想起昨天为她放的那一场烟花,黄时雨出于礼貌回了句:“怎么了?”

    “有空的话就陪我聊会天。”

    “现在没空。”

    黄时雨一言不合直接回绝了对方,她的态度摆明了现在对于谁都处于一种疲于应付的状态。

    李行舟回的很快:“这么忙。”

    “嗯。”

    黄时雨身子后仰,靠在墙上打算歇一会再打车出发去机场,反正离飞机起飞还有五个多小时,不急于这一时。

    她看了看豫城的天,湛蓝如海水,除了悬挂着的太阳,一望无垠,空空落落,那种感觉好像看久了也会被巨大的空洞感给吞噬。

    没等她看多久,手机又响了,她拿起看了一眼。

    “嗯什么嗯。”

    “抬头。”

    冬日昼长夜短,早晨的日头光也是薄薄一层,她抬起头除了看见空中漂浮的细微尘埃外,还一眼看见有个人影在朝这里走来。

    她有散光太远的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楚。

    等人走近些,她的目光像失了焦似的,落在那走来的人影上。

    是李行舟。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高大背影,还有手上不知道提了一袋什么东西,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她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开着车,随着他们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她看见他黑色风衣上还携着清晨的露珠,还有手上提着一盒包装得很是精致的东西。

    “你来干嘛?”黄时雨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手上提的东西,里面居然摆放的是不同口味的提拉米苏。

    “看不出来吗?给你带了新鲜出炉的提拉米苏。”李行舟说着,三两下的动作便把外层的包装袋拆开,露出里头由四种水果口味拼在一块的提拉米苏,在阳光的点点勾描照耀下,色彩更是鲜艳丰富,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看着李行舟拿起一根勺子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小块,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了,却被他做得很是优雅,让人看起来颇是赏心悦目,黄时雨把这份感觉归总于是李行舟那双看起来修长却不盈弱,反而看起来充满成熟男性力量感的手。

    总而言之,黄时雨是有点手控属性在身上,此时眼睛一眨不眨,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嘴里毫无防备被塞了满满一勺蓝莓味的提拉米苏,酸酸甜甜的,让黄时雨微微眯了下眼睛。

    “怎么买这么多提拉米苏?”她被迫吸了一口裹挟李行舟身上香水味的冷空气,还有那入口即化,随之而来极淡的甜品香味。

    口感真的很好,绵密,丝滑,一点也不干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久没吃甜食的缘故,她真的觉得很好吃,好吃到她打算等会问李行舟是在哪家店买的。

    “不是买的,是做的。”他答得干脆。

    “你做的?你居然会做甜品,看不出来。”黄时雨有点意外的说道。

    “你这样说我就有点难过了。”李行舟说到此处,恰到好处露出一抹伤心的神情。

    黄时雨笑了一下,对于李行舟这过于拙劣的表演,显然并不买账,“那是多难过?”

    李行舟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吃鸡蛋的那种难过,我鸡蛋过敏,最讨厌吃鸡蛋了。”

    “哦,这样。”黄时雨眼睛滴溜溜地一转,“那看出来了你还是有两下子的。”

    “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他厨艺技能虽然很一般,但是他领悟到了当时严轼跟他说的要性,要想抓住一个人那就要先抓住这个人的胃,所以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头悬梁锥刺股,一面看严轼给他发的烘培食谱一面哐哐哐不断试错,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有了做甜品这个相对来说的长板。

    毫不夸张的说,黄时雨确实挺难以置信的,以他的财力想要吃什么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居然愿意花费时间在这上面,黄时雨以前刚上班的时候还会自己做点简单的晚饭,到后来觉得性价比实在是不高,感觉还不如点外卖来得有效率。

    “你怎么会突然想着做甜品。”

    李行舟晒然一笑:“上次在路筱家还有在多伦多看你不是吃的挺欢的,而且我没记错你确实爱吃甜食。”

    “有心了。”她嗅着李行舟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让她神经感到很放松,先前那股疲惫劲儿好似也随之消散了,“不过说真的你在甜品上还挺有天赋的。”

    比做饭来说功力可以说很是深厚,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上帝给你关了扇窗,那就一定会给你再开一扇。

    听着黄时雨真心的夸奖,李行舟眉眼一喜:“那是,我天赋异禀。”

    这话说得有些自负,但她难得听起来不讨厌就是了。

    闻言,黄时雨笑了声:“有点不要脸了哦小舟同学。”

    长风簌簌作响,太阳升起的第一缕光影在她眼中晃了晃。

    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把路面洗刷的干干净净,晨起的太阳光一照,所到之处,满面春光。

    两人离得有四五个台阶的距离面面相觑,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风把她头发吹得凌乱,同样也把她那张苍白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眼底的红血丝更是昭然若揭,尽管这样疲态满满,还是显得她气质不凡,眼下泛青的黑眼圈更像是点睛之笔,让人觉得这个人有些生动,原来外界传言雷厉风行的黄总也会有疲惫的一面。

    真像当初捡的那只猫,纵然落魄,还是满身高傲,李行舟笑了一下,“什么什么我不听。”然后没等黄时雨回答,抬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黄时雨也没有躲,任由他的掌心触碰她的发丝。

    她侧过头把眸光转向他,看着近在咫尺李行舟的侧脸,深呼吸,又闻到他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萦绕在他身上的香水味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先前淡淡的香水味这会变得浓郁且清晰,而且她居然有一种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的感觉,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让李行舟对她做出如此逾矩的动作,这种触碰发丝的亲密行为,在她的观念中是只有恋人才能够行驶的权利。

    黄时雨往旁边挪了下,旋即说道:“谢谢。”

    李行舟手停落在半空,怔愣片刻,愕然几秒后,收回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提拉米苏还是得趁新鲜吃才好吃。”

    看着李行舟方才一气呵成闪过的错愣,又有点委屈的小表情,黄时雨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就是好心给你把头发撩在脑后,至于那么大反应嘛,这般想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提起另一个话题,“我认识的一个人跟你一样厨艺嗯……不好多说。”

    她回忆了一下,微笑地继续说道:“不过甜品上的造诣就没你那么高了。”

    闻言,李行舟原本淡漠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微弱的波澜,不过由于黄时雨此刻没把注意力放在这,所以一点也没发现,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不知道他今天给我发他做的甜品简直是惨不忍睹。”黄时雨笑了一下,抬起眼,正想着说什么,就见李行舟眉眼弯弯地对她笑了笑,日光洋洋洒洒落下来,融进他的眼里,把他的眸色映得更加深沉,好似宇宙中的黑洞,能把人一眼就给吸进去。

    明明已经对视过很多次了,但有一瞬,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如雷,她不得不承认,李行舟长相确实不错,非常符合颜狗的审美。

    他们身后的落地窗呼啦呼啦滲进早春的冷风,这是杨恒宇不知第几次看见这个男的跟她姐在一起,只是这次两人的关系好像更上一层楼,却让他心生不怎么高兴的情绪,不过短暂如流水一样,摸着是摸着了,但也只剩下一圈湿意。

    春节对于打工人来说太过于短暂,以至于短暂稀缺的东西总是会凸显它弥足珍贵的一面。

    那种珍贵都包含在归途里。

    一辆从虹桥火车站途径深港医院的公交行驶在公路上,耀眼的太阳光照在公交的玻璃窗上,形成一道道闪着金光的白点,刺得人愣是睁不开眼。

    车窗内,一名男子游刃有余地贴在一名女生身后,随着公交车的颠簸男子的手也开始蠢蠢欲动,不过应该是有所顾忌,不敢太明目张胆,在他循序渐进地试探中,见该女生强忍着不敢声张的样子,动作越发大胆起来。

    “你说,我现在在公交车上。”路筱眯着眼,冷笑一声,“要不然你发我邮箱上吧。”

    她正跟王平谈论四月二十五日举办的人工智能大赛的事情,谁知会看到这炸裂的一幕。

    路筱借着打电话的姿势,神不知鬼不觉打开摄像头录下男子犯罪的这一画面。

    她面色毫无异样,语气也是十分平静,对手机那头说道:“嗯,好,行。”

    挂了电话之后,罪证也录得差不多了,她刚按了结束,正打算上前指证这名男子,与此同时,有一人速度比她更快,她只能看到男子被打偏的头,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子背影。

    “你凭什么打人啊,你有病吧!”男人捂着脸在公交车上大喊。

    车内乘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我看到你摸这个女生屁股了。”她指着一旁抓着扶杆模样清秀的女生,然后把手指又对着被她打肿脸的男子,她有练过跆拳道,打人的力度不会轻到哪去,她死死盯着男人,“你这种人就是欠抽,欠打!打的就是你。”

    她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车内的乘客都对这男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不多时开始出现指指点点的声音。

    男人见情况不妙,有些急眼了:“你别血口喷人啊!全车的乘客有谁看见了。”

    车内乘客你看我,我看你,都用眼神询问对方,答案自然而然是没有,这让她脸色不是很好看,而男子见默然下来的乘客,底气不是一般的足,神气的很,知道这女人也拿他没办法,正想破口大骂。

    谁知下一秒。

    “我看见了。”一道女声拔地而起,所有人的目光为这道女人开辟出一条路,此时路筱成了视线的焦点。

    看见路筱出来作证,男子明显没意料到,脸色变了变,还是死鸭子嘴硬:“诶,一个两个净污蔑人,你有证据吗?”

    路筱的目光落在那名刚刚出手不凡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也在望着审视她,大概是脸上的怒气未消,显得那张漂亮脸蛋带有浓浓的威胁性。

    路筱把眸光转向男人,淡定地举起手机:“我刚刚录视频了。”

    视频是暂停的,画面上捕捉到的这一幕很精准,正好是男子把手覆在那名女生屁股上。

    男子面色铁青,恼羞成怒道:“让你拍了吗你!”

    说归说,还想上去抢手机,女人也是眼疾手快把男子往后一推,防止他对路筱做什么。

    “嚷嚷个屁。”女人不屑道。

    看似轻轻一推,实则力道强劲,男子踉踉跄跄好几步撞上身后的坐椅,那一声闷哼听得出来不是一般的疼。

    “这人怎么这样,耍流氓啊!”周围人团在一起,开始对男子指指点点,进行道德的批评。

    男子有些心虚,但看当事人唯唯诺诺的样子,给足了他强辩的底气,“你们也不看看这车都要超载了,总会有不小心肢体接触,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他刚刚手真的放在我屁股那,摸我了。”靠在下车门扶杆的女生说完后,又垂下头,想必那句话已经是她鼓足好久勇气才敢脱口而出的话。

    这辆公交从虹桥站始发,终点是深港医院,汇聚了各路人马,谁也未曾想到会在路上见证这戏剧的一幕,大伙到达的目的地虽不一样,但在此刻都团结一心,指摘这男子。

    “以后也不怕你家闺女被这样对待。”

    “这种人说不好也敢把手伸向自己的闺女。”

    “太变态了。”

    见众人都倒戈这三个女人,男子见情况对自个非常不利,脸上时不时抽搐的疼痛提醒她,中间凶神毕露的女人不是个善茬,借着公交车抵达下一个站点的时候,他打算顺着人群开溜,没想到还没行动,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就被发现了,女人直接堵在他面前,眸光牢牢把他钉在原地,手指对他一指,“跟我们去警局,不然把视频发网上去让你免费蹭一波流量。”

    又转过头对靠在扶杆上的女生言简意赅地说道:“姑娘你别怕啊,是一起去做个笔录还是我现在报警?”

    女生犹犹豫豫,看了看女人,又扭脸看了看路筱和车上乘客。

    路筱了然,当即替她做了决定:“警局离这太远了,我看她背着书包显然还要去上学,还是报警吧。”

    女人点点头,二话没说一手拿起手机报警,一手擎着男人肩膀防止他偷溜,边打电话还边用眼神恐吓男子。

    男子就在这严峻的氛围下,不敢声张,不敢有所动作,直到警车鸣笛声到来,才结束这万赖俱寂的场面。

    该男子最终被警察判定刑拘九日。

    一场戏剧性的开场白到这里就落幕了,公交车重新启动,消失在公路上。

    女生双手抓着书包肩带,鼓起勇气说:“谢谢你们,我刚刚实在是太害怕了。”

    路筱对她一笑,温润明媚:“没事,你以后记着遇到这种不公的事,一定不要忍气吞声,可以向周围人寻求帮助,天底下还是好人居多,不然你的沉默只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

    女生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身后的女人置之一笑道:“要是遇到都是冷漠的人你这种方法可行不通,对付这种死变态,我更崇尚用武力解决问题,简单粗暴又直接。”

    路筱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温润细缓:“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要先动手人家有理由反过来污蔑你,别人或许只看到你揍对方的一幕,很容易先代号入座,本来你有理都变得没理了。”

    女人竖起食指晃了晃,笑呵呵地说道:“并非如此哦,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不如把他打老实了,让他屁都不敢放,以上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又对站得规规矩矩一副好学生模样的女生笑了笑,“小姑娘快去上学吧,我也还有面试,先走了。”

    联合创新大楼。

    路筱和其他两位管理人员坐在会议室内,低头翻看手中的应聘资料。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随着一声“您好”的声音,路筱觉得有些耳熟,旋即和其余两人一同抬头看去,好巧不巧来应聘的人是今早公交车上英勇抓色狼的女人。

    对方明显也是一愣。

    路筱用下巴指了指:“请坐。”

    找到她那份简历,大致看了一遍:“王雨桐是吧?”

    她在路筱面前坐下,应了声“嗯”。

    路筱抬眼看她,说:“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另外两名管理人员也放下手中的资料看她。

    她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我叫王雨桐,本科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研究生毕业于美国西北大学,学的都是传媒专业,我的主修课程是传播学,上一份工作是任职于康蓬教育机构。”

    很自信也落落大方,路筱点了点头,问:“方便问你为什么会从康蓬教育机构离职吗?”

    “因为我研究生毕业没想好要从事什么行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到康蓬这家教育机构历练,在这个过程中还是感觉教书育人并不是我的目标,我还是更想从事符合我专业的相关工作。”说到这,她的目光正好跟路筱撞在一起,她没有选择移开,而是微抬下巴,微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路筱面前,开口的声音跟她在公交车上抓包男子时一样的铿锵有力:“知道贵公司在招聘营销策划的人选后,我做了一份方案请您们过目一下。”

    路筱先过目一遍,然后拿着这份文件跟其余两位管理人员交头接耳一番后,看了眼一派松弛坐着的王雨桐,想了想,说:“方案是不错的。”

    她和其他两位管理人员对营销这块都不在行,只是黄时雨堵车耽搁住了,她才来先替她过目一下,谁曾想戏剧的一面在警局那里还没落下帷幕,又给碰见了。

    路筱问:“从你的资料上来看,你的学历和项目经历都很优秀,很符合我们的用人标准,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看你家庭条件很好,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选择营销策划这个岗位?”

    诶,不是你们那个黄总之前在酒吧厕所专门递名片给我,让我来的吗?

    但这时候能这么说吗,当然不能。

    她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虽然我这么说各位可能会觉得很假,但我就是想看看不靠父母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多远,所以家庭条件跟我并没有多大挂钩。”

    三人都用一种表示怀疑的目光打量她。

    王雨桐任由他们打量,一点也不杵:“我觉得这句诗能表达我心中的想法,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路筱看着她自信张扬的眉眼,挑了挑眉,眸光也有些灼灼生辉。

    “之所以选择贵公司和该岗位是我仰慕黄总的大名,从她创立速度科技后我就一直在关注着,我很敬佩这样优秀的女性,也希望有这个荣幸能在黄总手底下做事,而为什么会选择营销策划这个岗位,想必刚才的这份方案已经能体现我想表达的意思。”

    她在来面试的这两天里把黄时雨这人的事迹,乃至社交账号一遍遍看过去,边看还边做笔记,跟考试划重点一样,就这样几遍下来,她大致知道黄时雨这人注意细节,特别是细枝末节的事,所以她特意赶了一份方案出来,面试营销策划岗位还得是拿作品出来才能展现实力。

    她身上从容淡定的模样让路筱有一瞬间晃了神,在公交车上她打出的那拳看似结束了可又还没有结束。

    路筱随口提了句:“仰慕黄总,这个可以展开来说说。”

    此时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黄时雨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迟了。”

    王雨桐眯着眼看她。

    路筱见黄时雨终于来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见她明显气色不是很好,皱眉问道:“你这是几天没合眼了,黑眼圈这么重。”

    黄时雨在路筱身旁空位坐下,翻了翻那份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两三天吧。”

    不是夸张的说法,她确实两三天没怎么合眼,只要眼睛一闭,黄国栋死去的脸就阴魂不散。

    路筱是知道黄国栋的死讯,知道黄时雨大概也是为了这事难眠,只能叮嘱她几句:“悠着点吧,身体要紧,别心语心声还没上市,你这个老板就先垮了。”

    黄时雨把文件合上,“我有那么废?”她把食指抵在唇边,眸光转向王雨桐的方向,路筱本来还想说什么,一见黄时雨这举动,顿时把话题圆滑的在嘴里转了一圈,“黄总,你这边还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要问吗?”

    “看了你的简历和相关的项目经历,无可厚非,你的教育背景很好,只是你毕业时间是2035年上半年,入职康蓬教育是十一月,对于中间空档的时间我很好奇,方便说说吗?”

    黄时雨看着她,眼神锐利。

    王雨桐明显有些一愣,目光有细微的躲闪,不过也只是一瞬的事,很冷静地说道:“我刚刚说了我毕业后那段时间很迷茫,不知道从事什么行业,黄总这是不允许有空窗期吗?”

    她见原本低头看文件的路筱在黄时雨耳边不知道低语了什么,黄时雨点了下头,又重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只是很冷漠一点也不像当初在酒吧卫生间对她的热络。

    是因为她隐瞒的那段工作经历吗,她也拿不准。

    这时她听到黄时雨开口说了句:“嗯,我没意见。”

    又听到她问:“有关注过融创的奇点项目吗?对于奇点在Ai精神疗愈这块领域的成功你这边有什么想法?或者说你觉得心语心声能复刻奇点的成功吗?”

    心语心声便是黄时雨在做的项目。

    “我将用四个方面来分析奇点的成功,第一个方面奇点能这么成功的原因,依赖它有非常好的基础研发环境和数据库,深港集团。它们旗下的版图深港医院每日便能产生庞大的医疗数据,这在国内精神疗愈领域这块是非常领先的。”

    她边说边悄悄打量黄时雨的神色,见她还是那副冷晴冷眼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说服她。

    她继续说道:“第二个方面是人才,融创是深港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每年能为融创输送的计算机、数学方面的优秀人员也是相当可观。

    第三个方面是大量的可持续资金,可以帮助奇点更快在Ai精神疗愈的平台上快速发展,这些多方因素的综合下,奇点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黄时雨微点头,似认可她这番言论,“坦率地说,奇点的成功跟这些确实切割不开。”

    原本心里摇晃得七零八碎的不安,在这一刻仿佛尘埃落地,只是也没让它落地太久。

    黄时雨又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我刚刚看了你做的方案,很难说服我你能胜任营销策划这个岗位。”

    王雨桐有些诧异,明明刚刚路筱和其余两个管理人员都对她这份文案表示认可的。

    “黄总的出身和一路走来从无到有的故事便是最大的营销点。”她说,“我有信心能让心语心声这个项目在Ai精神疗愈这个平台上发扬光大,让心语心声成为那颗启明星。”

    黄时雨看着斗志昂扬、信心满满的王雨桐,直接毫不留情地抨击她,“你让我卖情怀?”

    王雨桐望着她,不知道黄时雨要说什么犀利的话。

    “情怀?”黄时雨冷笑一声,“情怀值几个钱?我是个生意人,我要看见的是钱,你这个方案太假大空,没有拿的出手让人有深刻记忆点的产品,一团看似高伟光的作品,实则没有实力和实际部分,那就是一团泡沫,屁也不是,没有人会为你买单。”

    方案被贬低的一无是处,王雨桐想说什么,又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堵着,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时雨对着这份方案是有点失望,当初在酒吧厕所她就是被王雨桐的学历背景和良好的项目经历所吸引的,更多是对王雨桐展现出来的优势所吸引,不然她也不会之前推掉李行舟给她推的那么多份优秀简历,里面也不乏比王雨桐还要优秀出身顶级op院校毕业的人,只是她现在拿这一份大学生都能做的pp给她,说实话浪费她对王雨桐过高的期望。

    “好的产品加上适当的营销才是锦上添花,启明星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做,好上去的。”黄时雨看着王雨桐,“你还太年轻了。”

    尽管被如此打击,王雨桐还是微抬下巴,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可能没有黄总那么懂的怎么做生意,但毕竟我是学传媒出身,营销策划这方面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刚刚第四个方面我还没说完,可以借助它力量。”

    黄时雨挑挑眉,原本兴致盎然也随着这一句“可以借助它力量”,焕发生机,“愿闻其详。”

    “可以借助国家权威机构打广告,人民百姓可以不信广告,但必定信赖国家的权威机构,也同样信任由它们审核通过的产品,这样一来二去,心语心声在市场的份额中也会有一席之地。”

    她声音沉稳,眼珠子沉沉地与坐在中间位置的黄时雨对视着,像是要拿到她想要的答案,想要得到黄时雨的认可。

    过了片刻,黄时雨的金口一开:“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后你能等到消息。”

    说完,黄时雨笑了一下,跟刚刚进来的笑不一样,是舒心的笑,路筱知道她对这个王雨桐很满意。

    第55章

    “小雨你过来一下。”

    王雨桐刚出电梯就撞上拐角处走来的黄时雨,只是她也没想到刚上班第一天,还没走到工位正儿八经坐下,黄时雨就把她叫走了。

    她看了眼角落的工位,亦步亦趋跟上黄时雨的脚步。

    黄时雨带着王雨桐进了办公室,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外面工位的员工整齐有致的往这瞧了一眼,见里面没声响又垂下八卦的目光,忙手里的活。

    王雨桐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眸光随意一扫,墙面的白配上棕色的稀有木皮的办公家具,很奢华也很气派,她看了会,在黄时雨落座的那一刻,唤了声,“黄总。”

    黄时雨坐在办公桌的主位上,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把你的想法说一说。”

    她坐下,将目光放在黄时雨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待惯了,她看人一点也不杵,也不拘谨,反而是一种平视,“我知道黄总想借着心语心声这个项目在国外上市,不妨我们可以借鉴他人的经验,也就是借力。”

    “借力?这范围也太广了吧?”黄时雨笑着说道,“除了你说的权威机构外,还有呢?”

    她把一早准备的说辞,用汇报的语气说道:“我之前跟黄总说过的国家权威机构,这里面含盖的就很广,可以把这些权威机构批准盖章的资料分布到人们日常生活中去,给我二十八天的时间,只要耳熟目染心语心声这款产品的人,也会对它逐渐深入人心。”

    黄时雨没说话,眼神无波澜地看着她,王雨桐也窥不出她的几分意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见黄时雨也没有要喊停的意思,她接着汇报:“除了权威机构以外,像网红、明星、专家都可以合作,这些范围就更广了,当然还有记者,我有信心能让市场认识心语心声这个产品。”

    “你说二十八天,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做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会把你换掉,你明白吧?”黄时雨睨了她一眼。

    “没问题,谢谢黄总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后,王雨桐眸光不自觉往黄时雨脸上其它地方扫去,今天她脸上的气色比面试那天好多了,眼下的黑眼圈只有淡淡一点,但那点疲惫跟她脸上呈现出来的苍白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她从来没见过有人面色能跟鲫鱼汤相提并论。

    黄时雨自然感受到王雨桐这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她抬眼看她,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是问她“还有没有要说的”。

    接到这锐利的眼风,王雨桐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模样,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归说,不过我也没什么相关的经验,还得黄总帮我参谋参谋定夺一下。”

    黄时雨拿了份报告看,眼睛也没抬:“还挺谦虚呢你。”

    王雨桐笑了笑。

    黄时雨翻了几页文件,拿起笔批注:“嗯,这样,我先给你五百万够吗?”

    王雨桐有些意外地看她,见她不是开玩笑,立即应道:“可以。”

    她将那份文件批注完合上:“后续费用方面的问题有需要尽管跟我说。”

    “好。”

    看完文件,黄时雨又打开电脑看看工作上的邮件有没有什么需要回复或者批注的,刚回复完一个邮件,见王雨桐还没走。

    以为对方还有要汇报的:“还有事吗?没有的话你去忙吧。”

    但是王雨桐就坐着,看着她,也没有开口,黄时雨也只用眼神询问对方,话也不说一句。

    王雨桐迟疑片刻后,才迎着黄时雨疑惑的目光,把心中所想如实道出:“我想知道黄总为什么会选择我,或者说是为什么帮我?”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黄时雨把目光重新放到电脑上,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你来我这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吃优速的官司。”

    倒是实诚,开场白、客套话都不说,黄时雨在心里评价一番。

    处理完几个问题,黄时雨终于舍得把眸光从电脑前移开,落在王雨桐脸上,“我把你招进来是为了赚钱,这点你应该知道,商人嘛就喜欢榨干有利的价值,我也知道你志向高远有更大的舞台给你选择你会跳的,尽管如此我也很乐意联合当你的跳板,我同样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别让我失望。”

    说完,眸光又挪回电脑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复印机启动的声响。

    王雨桐听明白了,黄时雨的意思很清楚直白,只要你为我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黄时雨再次给她下了个定心丸:“到时候你部门的人选你可以自己挑,只要你能为我创造出价值,你身上的竞业协议小意思。”

    黄时雨自然瞧见王雨桐听到她这番话的震撼,她这人收买人心从来都是有一套的,知道该怎么对症下药,不过有时候太过自信也不是好事。

    王雨桐起身时,心里一直在咂摸着黄时雨说的“竞业协议小意思”这七个字,感觉身体里自从背负竞业协议以来积攒的重负,因为黄时雨的承诺一下子轻了不少,但这份喜悦也没让她高兴太久,当她打开办公室大门时,外面路筱刻意压低对话的声音,也为这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增添一丝危机感。

    王雨桐循声看去,一征。

    只见所到之处一片肃静,五个身穿藏青色服装头戴官帽的人正往这走来,等他们缓缓走近,王雨桐又发现走在前头的两人帽徽和肩徽跟后面那三人完全不一样。

    “你们老板呢?”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路筱谨慎地问道,她脸上的惊讶丝毫不比王雨桐的少。

    明显她对于警察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懵的。

    为首的警官扫视了所有人一圈,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瞥向王雨桐所在的方向,只一眼便令她心下一沉,是出了什么事吗?

    警官:“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路筱扭头看了一眼王雨桐,但是王雨桐知道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她身后办公室里坐的人。

    下一秒,路筱说的话让她更惊得一批。

    “我们老板不在,十五分钟前刚出去了。”

    王雨桐觉得这人胆子真大,居然敢公然欺骗警察,也不怕到时候给她安一个罪名。

    为首的警官压根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就放弃,然后掉头就走,而是继续往前走。

    路筱伸手去拦,挡在前面:“诶,警察同志我说了老板不在。”

    气氛一时间透着古怪,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路筱看,那眼神里分明都在说“胆子真大,连公安都敢拦”。

    警官犀利的眼神看向路筱:“让开。”

    路筱也不畏惧,分步不让:“你们这是硬闯,我有权拒绝。”

    “请你配合,你再不配合的话这是妨碍公安办事,可以立马对你采取人身强制措施。”

    路筱见警官拿出一张搜查逮捕令,眉头一皱,深知此事并不简单。

    王雨桐眼皮一个劲的跳,放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黄时雨抬眼看去,见王雨桐打开门也不出去,一动不动的站着,虽然疑惑但也没出声询问,而是起身,走过去。

    然后她便看到两个公安和三个税务稽查局的人,黄时雨之前常年跟税务局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此番是来查账的,只是她这公司才刚开没多久,连日流水都还没有,哪里需要税务局大张旗鼓来此呢,除非有人举报了她。

    黄时雨只有一秒的愣怔,又恢复一贯笑面佛的表情,“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王雨桐整个人更僵硬了,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投,她松开按着门把的手,侧着身,扭头看了黄时雨一眼,心里为她祈祷一秒。

    黄时雨看了一眼旁边的王雨桐,在众人目光开辟的那条道上,径直走到那群人面前。

    刀尖舔血的日子见多了,就算是这种大阵仗黄时雨一点也不杵,她还笑着跟税务稽查局里她的老熟人小苏打了声招呼,小苏也只是勉强跟她回笑一下,毕竟在这种公事的情况下不能表现的太过于亲密,容易沾染上是非,但也因为黄时雨逢年过节就给她带点礼,也不是多贵重的物品,基本是一些水果、蔬菜的农作物,算不上是贿赂,顶多可以说是很有心,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来二去下,关系也算得上熟稔。

    所以再怎么样,这笑她也得给黄时雨回一个,不过在外人眼里便是挺公事公办的微笑。

    为首的警官瞅了小苏一眼,大概是觉得两人间有猫腻,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亮出证件:“黄总你好,我们这边接到匿名举报你涉嫌偷税漏税,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见到话题中心的人物出现,在工位办公的员工都把目光投向到黄时雨脸上,这些目光起初还悄悄的,渐渐地越发大胆直视起来。

    “偷税漏税?黄时雨浅浅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这公司才刚成立不到一个月都还没开始运营呢。”

    警官:“优速科技的法人是你吧。”

    优速科技的法人不应该是宋朝野或者是黑塔集团里的某一个董事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的股份当初都已经卖给黑塔了,她也不是管事的。

    这是黄时雨和路筱的第一反应,两人都面露不解。

    “优速科技?”黄时雨缓缓说道,“我记得优速科技是黑塔集团旗下子公司优涉和速度科技合并的新公司,而新老板是宋朝野,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警官眸光淡淡的看她:“但法人还是你。”

    黄时雨还没出声,路筱就先惊呼起来:“不是?这……这什么……情况?”

    路筱双眼瞪大,手上拿着的文件差点被她捏成一团废纸。

    “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路筱瞟了黄时雨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临危不惧的模样,顿了下,脑袋急中生智,“能不能把举报信给我们看一下,肯定是写错了。”

    “匿名举报信不懂吗?”他看向黄时雨,“黄总是聪明人,就麻烦黄总跟我们走一趟,在这里可说不清楚。”

    黄时雨直击重点:“能不能把偷税漏税的证据给我看看。”

    税务稽查局的小苏跟她两个同事对视一眼,才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黄时雨。

    黄时雨接过文件和路筱看了起来,越看两人的眉头皱得越深。

    看到最后一个字,黄时雨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原来是虚开增值税发票,金额还不少四亿人民币,怪不得宋朝野会跑路,这个罪罚很严重,判下来基本无期徒刑没得跑,相比起来拖欠员工工资真的不算什么事。

    “我们现在也有合理的理由怀疑黄总是重新在松江又注册了这家公司,名称变更为联合创新。”

    纵然黄时雨再怎么好脾气,这会也有一肚子的气,不是,她什么也没做,这怎么还给她和她的公司安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不认。

    黄时雨把文件还给小苏,紧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诶,同志,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好好一个依法守法的公民被你这么平白无故的一说,在座的这么多人,人言可畏啊,这日后就算真相大白也很难说得清楚,你们现在也只是让我去接受调查也没有证据指向优速科技偷税漏税这事是我做的,再说这事我还真不清楚,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优速科技合并前我已经把股份给卖掉了,合同也可以拿出来给你们看,理应法人的职位也是变更了才是,我对这整件事情真的毫不知情。”

    她其实很想骂人,但这些人都是国家执法人员,她哪里敢骂,想骂也只能在心里骂,这会,更想骂的是宋朝野和黑塔集团的人,妈的,锅全她给背了。

    小苏看看两个公安的人,又跟同事用眼神交流一番,才开口道:“黄总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您还真得跟我们走一趟。”

    黄时雨想:小苏都开口了,那说明这监狱她还真得去待几天了,可能还不止待几天,妈的,怎么这么衰,好像从速度科技被并购起,她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好事。

    见黄时雨没松口,也没有动作,小苏又说道:“还请黄总不要让我们为难,配合一下调查,让我们跟上头也有个交代。”

    这小苏在点她呢,如若不配合调查,这两个公安就是来抓她的,到时候这罪名可能还要再定一层。

    黄时雨看着工位上的员工,一个个都是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她都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人都认识一遍,她又看了看联合创新科技有限公司这十个大字,还崭新锃亮的很,看了一会,然后不动声色别开眼去,“我可以跟你们走。”

    路筱像是有些诧异,大睁着眼看她:“时雨!”

    黄时雨朝她摇摇头,打断她,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蕴含的意思只有路筱懂,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

    她和黄时雨之间的默契感,是经过大大小小事件锻炼出来的,通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深浅呼吸之间,不用言语说明,心灵互通。

    “我可以跟你们走,前提是能不能先让我去上个厕所,监狱里的厕所我怕我上不惯,也不知道会在里面待多久,我办公室里就有厕所,不会让你们为难的,毕竟你们也是依法行事哈。”她疯狂给稽查人员里的小苏使眼色,“通融一下哈。”

    小苏对两个公安人员说道:“就让她去吧,不是还没定罪吗,基本的人权她还是享受得到的。”

    为首的警官看了看小苏,又直直地盯着黄时雨看,“三分钟。”

    黄时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在转过身的那一秒充满暗示性地看了路筱一眼,微乎其微,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路筱立刻就明白了,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黄时雨身上,悄悄溜走了。

    她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在她办公室里还藏着一扇门,那扇门打开就能进入黄时雨的办公室,这设计还是当初黄时雨强制要求的,说是有时候处理事情方便,没想到也算是一语成戳。

    路筱缓缓推开门,只见黄时雨刚把门给关上,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而路筱却觉得那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隐藏着极致的痛苦。

    黄时雨让路筱坐下,她自己也没闲着,从打印出来的一堆文件里翻翻找找,三分钟的倒计时一直悬在她头顶。

    “你疯了吗黄时雨,进去了可不一定出得来。”

    她的大怒和不解在看到黄时雨推到她面前的那份文件时,停顿住了。

    只见黄时雨久久看着面前的这份文件,半响才抬眸微笑道:“这是股权转让协议书,签了你就是这家公司的法人和股东。”

    这怎么好端端的要把公司给她。

    路筱瞪大眼:“我不签。”

    “犯什么傻呢。”黄时雨瞅了她一眼,“这里面我就信的过你,你还想不想看到联合创新上市?”

    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书平平整整躺在桌面上,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距离三分钟的时间还剩下一分钟。

    “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要是进去心语心声就完了,联合可能也得面临被清算查封的风险,只有把它跟我剥离开来,才能活,时间紧迫赶紧签了,算我拜托你了。”

    说完从桌上拿了支笔,在文件下方某个角落签了字。

    她的动作迅速又轻松,却看得路筱鼻子酸酸的。

    黄时雨交代道:“还有记得拨五百万给小雨,这是我刚答应给她用作营销策划的费用。”

    “你说你……”路筱顿了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有呢。”

    “还有四月二十七号的人工智能大赛,在这期间可能你得多上上心,务必拿下这第一名。”黄时雨想了想,“记得把我那些存在银行的金条做个资产公证,省得他们查的时候说不清。”

    一说这个,黄时雨头就疼,这些金条可是她攒着想等以后周游世界和养老的费用,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她真的想刀了宋朝野和黑塔集团的人。

    路筱拿着笔,在黄时雨递来的这份合同上,犹豫了会,才签上自己名字,“明白。”

    尽管她不是很想签,但她知道公司就是黄时雨的全部心血,而心语心声更是对黄时雨有不一样意义的项目,黄时雨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她。

    因为时间紧迫,在路筱签完的那一秒,她立刻拿起一早准备好的公章在写上她俩名字的地方轻轻一盖。

    鲜艳的红很快就在纸上晕染开,规规矩矩把两人的名字框住。

    黄时雨捏着公章,手指在柄上捻着,轻叹了口气:“联合也就拜托你了,等我走后记得要安抚一下军心,发个告示什么的公关一下。”

    路筱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她所有的动作、表情、神态,将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痛苦全部尽收眼底。

    这一副失意的神态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在咖啡馆她所见到的黄时雨一样,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真的看不了黄时雨失魂落魄又要勉强自己的模样,企图用一种轻快的方式缓解她们还剩下的少之又少的时间,“这阵仗搞得跟要托孤一样,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又没有偷税漏税压根不怕他们查。”

    “正经生意人这点你说的倒是。”

    黄时雨笑了笑。

    她们就这样隔着一个办公桌的距离,面面相觑。

    黄时雨自然看到路筱强颜欢笑的脸,但她看不下去,只能将眼神越过她的脸,落在她身后的钟表上,已经过去了两分半的时间。

    “这么耸拉着脸干嘛,不知道还以为给谁哭丧呢。”黄时雨也想用一种轻松的方式,缓和这气氛,但她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就算脸上带着笑也不是那么爽利的笑颜,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疲惫,“我就是配合去接受个调查而已,又不是去坐牢开心点哈。”

    “哪里笑得出来。”路筱为她感到心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里面待太久的,你相信我,沈是法官他肯定有门路。”

    黄时雨笑了一下:“好。”

    最后,黄时雨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上了警车,而路筱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警车远去的身影。

    她永远记得这一天,天气是那么晴朗,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花香,她明白这是春天到了,是郁金香盛开的季节,可是还有一朵花开得匆忙,没躲过寒冬的来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开花的一天。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放在李行舟身上应景的很。

    他约了启兴的张总在松江某个知名鱼塘钓鱼,说是他约的不如说是张晋恒约的他,因为三番几次他发出的邀约最后洽谈的地点都是张晋恒定的。

    鱼塘小而美,面积不大,坐落在林间草地,在这个初春时节十分适合垂钓,三三两两的人各持着一柄鱼竿蓄势待发等着鱼上来,鱼塘里面的鱼种类不多,算下来有差不多十来个品种,不过也不是很好钓,咬钩率不高,狡猾得很,都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老板是为了多赚点钱,要是一钩下去上来个十几条,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李行舟一杆下去,湖面发出噗的水声,他用余光划过同样在垂钓的张晋恒,稍微思索一下,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张总这几次您不是约我钓鱼就是去抓鱼,您就开门见山说吧,到底能不能跟融创合作。”

    张晋恒也只是一直维持着钓鱼的动作,静静听着,他似乎是在等鱼上钩,又似乎是在思考李行舟说的话,而后才慢慢说道,“这次抓鱼可不一样,前几次是在乡间田野里,这次是在鱼塘,这鱼塘里的鱼可不比野外的鱼,温顺难训。”

    李行舟看着平静的鱼塘,只见鱼儿悠哉悠哉地游荡在下放的鱼饵边,还不知危险来临。

    “瞧见没有,这鱼见到鱼饵要上钩了。”

    听到这句话,李行舟眉头一蹙,张晋恒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颇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奇点是做得如日冲天没错,但没有最主要的芯片,大量订单积压下,货根本发不出去,平台最晚发货时间是一个月,如果他不能在这一个月内把货全部发完,他将面临巨额的赔付费用,这也是他不断约见张晋明的原因,他今天必须拿下跟启兴的合作。

    “张总……”

    “嘘。”张晋恒打断他的话,手上也突然有所动作,目光也变得无敌坚定,手中的鱼竿被他竖直向上提,收获颇丰,脸上也堆满笑意,“鱼塘里的鱼就是好啊,一个鱼饵就能钓上来这么多只。”

    李行舟对鱼不感兴趣,对张晋恒手里钓了多少鱼更不感兴趣,他这次来跟以往几次的目的一样,“张总,如果融创开的条件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哎哟,我就放这么点鱼饵,就能让这么多鱼来争,大丰收啊。”

    张晋恒这话就是在似有若无的点他,意思就是说启兴的芯片业内多家公司在竞争,可不止你融创一家,说白了就是芯片就这么多,谁给的好处更多,他就考虑跟谁合作,李行舟自己就是个生意人,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人没见过?如果只是要钱那还好办,能用钱解决的事都算是小事。

    李行舟轻轻捏了捏鱼竿,眸光盯着平静的湖面,“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融创能办得到的都好说。”

    “嘶……还差条鲤鱼。”张晋恒把钓上来的鱼都放进旁边的水桶里,目光一直盯着桶里的鱼看,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能不能自愿被我这鱼饵钓上来。”

    李行舟听懂了张晋恒的意思,此时正好他的鱼竿也有所动静,鱼儿上钩了,“张总,要不您看这样吧,我有办法让这鲤鱼自愿上来,也希望您是心甘情愿跟我谈这笔生意。”

    张晋恒笑笑:“有法子?”

    李行舟没说话,把钓上来的鱼放进他自个的桶里,然后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不锈钢鱼叉,来到另一片相隔不远的水域,这片鱼塘比方才垂钓的地方水更浅,也更清澈,来来往往摆尾的鱼看得一清二楚,他把鞋脱了,裤脚挽了几圈,举着鱼叉踏进湖面。

    但从他踏进的那一刻起,手举着鱼叉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在谋划什么,也像是在缓一缓的样子。

    张晋恒沉默地看了会,又重新把鱼钩抛入湖面,嘴里喃喃道:“小年轻就是小年轻,定力不足。”

    没过多久,只见李行舟一手拿着皮鞋,一手抓着条扑腾的鲤鱼,光着脚大步流星往张晋恒的方向走来,堂堂声明在外的李总,完全不在意这条不平坦的道路上的沙子会不会磨伤他的脚,也不在意被湖水浸湿的昂贵西装裤,那上面还沾着一些泥土,完全看不出这条西装裤原本价值不菲的模样。

    看着李行舟这副模样,张晋恒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李行舟则把那条半死不活的鲤鱼递给明显惊讶住的张晋恒手上。

    张晋恒接过还有一口气尚存的鲤鱼,有些瞠目结舌:“你……”

    李行舟看着他,说:“张总,您看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吗?”

    “你是这个。”张晋恒向他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有魄力。”

    然后转身把鲤鱼放到桶里,说起不相关的话题:“你父亲李明生我也认识了大半辈子,以前就是个卖医疗器械起家的,一家一家上门去推销然后被拒绝,但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一个卖医疗器械的能最后把企业做得这么成功,他对这些是有感情的,都是他的心血。”

    李行舟心下一沉:“张总您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是想跟你说这刀口不要对准人。”张晋恒往前走了几步,按住李行舟手里的鱼叉,“特别是自己人,得不偿失这不是呢。”

    李行舟抬眸看他。

    张晋恒这是知道深港股市的涨跌是他做的手脚,虽然这次让他用极低的价格收了不少股票但想来也露出了不少马脚,看来李明生应该也有所察觉。

    “跟您捕了这么多次鱼我还是不会使这玩意儿。”他用力把手盖住鱼叉的手柄,“不会。”

    他说这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表明他们之间只有诚意的合作,不存在把刀刺向利益共同体。

    张晋恒看了他好一阵子,才大笑一声,“多用几次就顺手了。”他把鱼叉从李行舟手里拿走,在他眼前比划,“这样,一击必中。”

    李行舟在一旁看着张晋恒手拿鱼叉向湖面掷去,那鱼叉竟像是算好时间似的,正好落在一条鲈鱼的脑门上,真的是如他所说的一击必中。

    视觉冲击上就不用说了,张晋恒这手法够狠必,如若把这鱼换做是人,这一击够惊悚,想必张晋恒也是在警醒他,千万不要耍花招,不然下场就跟这鲈鱼一样,一击毙命。

    张晋恒把鱼叉扔给他:“来,试一下。”

    李行舟伸手接住,有样学样,把留有温度的鱼叉往湖面掷去,他的视线也随着鱼叉划过水面,浸入湖面,旋即是鱼叉入体的声音。

    他问:“张总,您觉得如何?

    “很好,果真是青出于蓝。”

    李行舟直直看着他,问:“那张总您看我们是否能谈谈芯片的问题?”

    张晋恒却答非所问,意有所指道:“你看这鱼塘里的鱼原本是活在野外山间的小溪里,天高海阔自由的很,哪里都是它的地盘,现在呢,就在这一汪池子里游来游去还是在这屁点大的地方,路就这么点大赛道也很挤,想要跃出去难如登天。”

    李行舟明白他说的这番话的意思,直接挑明:“您就直说吧,在商言商,您直接说说您的条件,融创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这话算数。”

    长久的沉默。

    张晋恒说:“每片芯片我还要再加百分之五的价格。”

    李行舟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张晋恒以为李行舟这副模样是觉得他要价太高了,瞬间不屑地笑了一声:“怎么,不行吗?据我所知国外的那家芯片公司给你们的价格是3000元每片,这还没加上税费和运费。”

    哪只他才说完,李行舟爽快答应了他的要求:“可以,有启兴的加入我觉得我们国家的企业也会更上一层楼。”

    张晋恒拍了拍他的肩:“好啊,现在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李行舟笑笑。

    张晋恒说完这句话就提着他木桶里的鱼走了,说是要拿回家给老婆炖汤喝,李行舟就看着他挺着个啤酒肚,一晃一晃地走出视线范围。

    在他把脚的沙子清理干净刚穿上鞋时,就接到了秘书给他打来的电话,真的是一刻都不让他停下来喘息的时间。

    “喂。”

    电话里头秘书的声音焦急:“李总,出事了。”

    他拍了拍裤腿上已经干涸的泥巴,问:“怎么了?”

    问完后,没过几秒,李行舟拿手机的手一抖,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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