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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搞艺术的都这样

    许前川又坐了会儿就走了, 沈从等到日落的点出门看了看,天空还是很干净,万里无云。正好沈父打了电话过来, 沈从干脆直接回了家。

    沈从到家的时候沈松节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看到沈从,沈松节擦了下手, 又收拾了一下桌上菜的摆放。

    “回来了, 先坐会儿, 你妈公司突然有事, 要晚一点回来。”

    “嗯。”沈从坐到了沙发上。

    大厅里正放着电视,是一部家庭伦理剧,正演到狗血飙天的部分, 十几份亲子鉴定书摆在桌子上。要是换成齐阿姨, 肯定已经看得目不转睛如入无人之境了,但沈松节不会,甚至他就不可能看这种电视剧,估计就是打开听听声。

    等了几分钟, 见陈岚还没回来,沈松节发信息关心了一下, 等得到陈岚的回复后, 他才说:“你妈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回来, 我先进去看报告, 你坐这看电视还是跟我一起?”

    “我看电视。”沈从目不斜视。

    沈松节看了他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点了下头:“行吧, 你妈回来了喊我, 吃的零食这些都还在老位置, 你饿了先拿着吃点, 我和你妈昨天才给你补上的。”

    “好。”

    沈从抬眼看去时,沈松节已经走进书房,背影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欢快轻松,是熟悉的状态,他平淡收回视线。

    等陈岚到家时,钟上的时针已经走了一圈。

    “妈。”沈从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陈岚紧皱的眉一松,脸上展开笑:“回来啦,你爸呢?菜应该冷了吧,我先去热热。”

    说着,陈岚把高跟鞋一脱,却没进厨房,反而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卧室。

    这是换衣服去了。

    这是陈岚一直以来的习惯,回家之后不管多累,都要先把箍人的职业装换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还要先洗个澡护个肤,但陈岚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这么一□□下来也就最多半小时。

    沈从在沙发上又坐了半个小时,卧室里没传来什么动静,但应该快弄完了。

    果然,下一秒,卧室门就被打开,已经把睡衣换上的陈岚边走路边绑头发:“去叫你爸吧。”

    “爸,吃饭了。”沈从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正痴迷于手上纸张的沈松节。

    沈松节翻过一页纸,没回他。

    他爸是考古学专业的教授,对考古的痴迷完全够得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话。也正因为这个态度,沈松节在考古界的造诣很高,特别是在文物修复这方面。

    以前身体允许的时候他就经常带队外出,风吹无阻,日晒无谓,一走几年见不到,不走也整天泡馆里整天见不到。后来身体不允许了,沈松节闲不下来,就在大学里当了教授,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忘投身文物修复,几年勤勤恳恳下来,不止是国家,一些私人收藏也会拿来给沈松节修修,掌掌眼。

    有事可做,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事,这可给沈松节高兴坏了,没事就往书房里窝,吃饭都叫不出来,上厕所也一憋再憋三憋到膀胱爆炸才肯移步。

    沈从又敲了下门,声音大了些:“爸,吃饭了。”

    这回沈松节听到了,他扶了下眼镜:“啊,你先去,我马上来。”

    说完,沈松节极其宝贝地把纸张收拾好,手在上面抚了又抚,才把他放回到藏品专用柜上。

    同样的藏品专用柜在书房里有四五个,密密麻麻的封闭格子里摆满了沈松节的宝贝,专用柜旁边,挂了一副大大的字画,画的是什么沈从一直没看懂过,听沈松节说是他有感而发,兴之所至,自己拿墨看似随便实则暗藏玄机地描了几笔,其中意蕴只有作者一人可欣赏之。作者本人还在旁边专门题了两个大字:从容。

    活络灵动,飘逸潇洒,笔峰之间的勾起斜放间拖泥带水,不了不当如鼻涕虫作舞。

    沈从一直不明白,他爸这样一个标准的文人怎么会写不好毛笔字?

    他不是没看沈松节仔细练过,结果练着练着沈松节就开始耐心不足放飞自我,只留下一句极其主观的学后总结:规规矩矩太过死板无趣,他不喜欢。

    “我不喜欢,这款的设计规规矩矩,太普通没亮点,它是怎么吸引到这么多客户的?还个个五星。”说这话时陈岚正在重新摆菜。

    “那你看这个?”沈松节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把手机往前一杵。

    “这个更不好看。”

    “怎么会呢?我挑了好久的,你看这色彩,多有个性,这红黄搭配,多特别。”沈松节的眼睛定在上面,满眼都是满意,看沈从端着碗过来,他把手机一翻,正面对着沈从,“你看,这颜色是不是很好看,你妈审美怎么也降级了。”

    沈从往手机上瞥了眼,手机上是一张衬衫的照片,款式有些老了,底色是大片的大地黄,袖子和衣尾是砖红色,抛开长得太丑不说,确实很有个性。

    “过于特别了,实在喜欢可以买来自己在家穿穿。”

    话说得很委婉,但做了几十年的父子,沈松节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是在说衣服丑,穿出去就是个笑话。

    “好办法,我双手赞成。”陈岚拉开椅子坐下,“老沈,倒拾你那群宝贝的时候记得多看看时尚杂志,该好好培养一下审美能力了。”

    “喂喂喂,我可以接受这件衣服不好看,但是你不能说我审美不行,那么多文物都是我修复的,审美不行能干这种工作?你也是,身为我的儿子,却没有遗传到一点我的艺术造诣,哎,我媳妇也不支持我,在时尚这条路上我走得太孤独了,太孤独了!”沈松节收起手机,一脸落寞地坐到了陈岚旁边。

    陈岚一笑,筷子敲了下沈松节的碗:“行了你,吃饭。”

    “吃饭吃饭,沈从先尝这个。”沈松节手一指,脸上荡开笑意,“你爹我专门上网搜教程,到处挑面粉做的粉蒸肉,新鲜的五花肉,绝对好吃,先尝这个。”

    闻言,沈从原本要伸向一道小菜的手临时转弯,夹了一块肉。

    沈松节自己也夹了两块,一块给陈岚,一块给自己,他好像也不需要沈从的反馈,肉还没吃一口,又往自己碗里夹了萝卜丝,等碗里的菜堆得差不多了,他才正式开始吃。

    “好吃。”沈从还是说了一句。

    简单的两个总结。

    但陈岚倒是好好地夸了一番,什么鲜嫩多汁,口感爽滑、麻辣鲜香色香味俱全,顶着一张严肃脸全方位夸了一遍,给沈松节高兴地又给陈岚夹了几块肉。

    沈从一家人都不是喜欢饭桌上说话的,话题一完,剩下的十几分钟吃饭时间就变得很安静,连筷子碰碗的声音都鲜少,只余电视里“我的孩子在哪里”的撕逼大战伴奏。沈从耳边全是“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你不是我的孩子!”“你看隔壁那个贱女人的小孩……”

    这场青蛙找小蝌蚪的戏码跟随着屋里吃饭的几人收碗而落下帷幕,进入了慷慨激昂的广告时间。

    桌子上收拾干净后,就该走流程了,拆包装插蜡烛关灯许愿一气呵成,蛋糕最中间插着两个蜡烛,分别是数字二和六,数字蜡烛下面好像还写了一行字,沾皮带骨的字缝里是熟悉的拖泥带水,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沈从还没看清那行字,陈岚就无情地在中间砍了一刀。

    沈松节很务实,不论是在平常还是其他什么特殊日子,都坚决不多炒菜,吃多少弄多少,所有菜都能在一天短短两顿中解决完。和往常一样,今年的蛋糕也贯彻节约原则,三个人一人一刀就瓜分完了。

    把蛋糕递给沈从后,陈岚还是十分具有仪式感地祝福了沈从一句,沈松节也拿出珍藏几年的茅台,跟沈从碰了几杯。

    把最后一点奶油吃掉,沈松节丢下一句“我去书房了,有事叫我。”就翩翩而去。

    陈岚没说什么,把碗一洗,东西一收拾,电视一关,拿着电脑就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家里有专门给陈岚工作划出一个工作间,面积比沈从的房间都大,但不知道陈女士是不是装修好之后又不喜欢了,一直征用着客厅沙发,搞得沈从小时候从来没在客厅待过太久,生怕吵着了自家母上而打断其宝贵思路。

    这种景象从沈从记事起就在上演,家里三个人有两个都是工作狂,对于自己的事业都是一等一的痴迷,在家也完全不休息,眼镜一戴就是干,一天的交流只有吃饭那几分钟。

    沈从早就见惯不惯,坐在一边划着手机玩。江海生之前试水做了个单机小游戏,纯休闲不用脑,沈从每次没事干的时候都会打开玩玩。

    用作装饰的挂钟一格没动,但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过了两个多小时。

    陪得差不多了。

    “妈,我走了。”

    陈岚正沉浸在一个个财务表格里,闻言也只是点了个头,回了个“嗯”.

    “你在干嘛?”沈从刚打开门,就看到在他家里跑来跑去的江海生。

    江海生应该跑了有一会儿了,脸上滴着汗,他随手一擦,说:“找灵感。”

    今早睡回笼觉的时候,江海生梦到了一个梦核场景,高高兴兴地记下来之后,本来想着晚上空了建个模的,结果等下午所有事情忙完,他再想复刻,却怎么都找不到感觉了,以至于在电脑前面整整枯坐了三个小时。

    “你不用管我,我已经找到一点了,估计再跑个半小时,我就能完全把感觉找回来。”

    沈从看着江海生不断擦汗的手:“找灵感一定要流汗?”

    “累一点我能更集中精力,效率更高一点,嗐,我们搞艺术的都这样,为了那一点灵感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干出来。”

    “你什么时候成搞艺术的了?靠穿搭分类的?”

    沈从和江海生从小就认识,认识了二十几年,江海生的一生都一直立志于要做一个空前绝后、无与伦比、史无前例的伟大游戏,天天坐在电脑前面玩游戏,美名其曰“认真专研,虚心学习”。大学学计算机,毕业了直接进大厂当程序员,可以说江海生的一生都和艺术没扯上过关系。

    “我组长给我分的啊,你得问他。”江海生停下喝了口水,顺便歇了口气。

    这事沈从知道。

    江海生对当程序员没什么兴趣,他从始至终都只想做游戏,上班只是解决温饱的手段。但上了没多久,江海生就烦了,不是嫌写代码烦,是他的组长太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和江海生不对付,穿小鞋丢黑锅,说话很轻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江海生做游戏这事出来说,话里话外都是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被长辈保护得太好,整天活在理想世界里,认不清现实,和那些臭搞行为艺术的疯子同样都是笑话。

    江海生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忍着拿了工资后,立马烦了回去,送了组长一个大肿眼睛加一个大肿脸,潇洒地辞职了。

    “嗯?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先不说了,靠靠靠,我的电脑终于要开工了!”江海生一溜烟跑了,直奔书桌,连卧室门都没记得关。

    第82章 赌徒

    后来的几天江海生天天窝在房间里, 不知道在干什么,说好的做饭做家务一项没落实,还要沈从叫他出来吃饭。但没关系, 沈从不会让自己吃亏,碗必须是江海生洗,菜两人轮流买, 地轮流扫。

    直到六天后, 江海生终于满意出关, 先摸着肚子扫光了沈从放在桌上的薯片, 才乐滋滋发出喜报,热情邀请沈从观摩他的劳动成果,并强制要求给出不少于两百字的赞美。

    沈从配合夸了夸。

    江海生做得确实很好, 建模出来的场景好像是一个祭祀场景, 但又和常规的祭祀不一样,画面有些扭曲,人物也奇形怪状,带着诡异的味道, 很夺人眼球,渲染出来肯定会更惊艳。

    听到沈从走心的夸赞, 江海生自信一笑, 渲染的总体风格他早就想好了。娉屈亭嘴里的新技术给了他灵感, 他打算加入赛博元素, 复制无数个“娉屈亭”, 也搞点赛博仙丹吃吃。

    但细节上江海生还是有些犹豫, 他想了几个方案, 打算讲讲游戏的背景故事, 想让沈从给参考参考选哪个更好。

    然而江海生刚把大致背景讲完, 变故就发生了。

    令人上头的土味DJ猛然响了起来,给正沉迷于自己描绘的宏伟场景的江海生吓得不轻,当即魂飘万里,一蹦三尺高。

    “别蹦了,快接。”沈从往手机界面上看了眼,是齐阿姨。

    唯一的观众不懂得欣赏自己的演技,江海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嘴一撇,一把捞过手机:“喂妈,我不是说要在沈从这住几天,怎么打电话来了?是不是想我了?我就知道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举足轻重,离开一小会儿都不行,有我才有这个家啊!”

    说着,江海生还对着沈从挑了挑眉,俨然一副入戏太深的语气:“没办法,家庭关系太和谐,他们太黏我了,有时候我也对这种幸福很烦恼,你知道……”

    “知道个毛线知道,当初让你去当龙套磨磨你的厚脸皮你不去,现在演上了。”对面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有些尖,声音也大,听着像吵架似的,但并不让人觉得刻薄生厌,反而有种熟悉的亲切感,“沈从在你旁边不?把他叫过来,外放打开,你们一起听。”

    “他在我旁边啊,什么事啊还要一起听,又腌出啥咸菜了要我捎?”江海生疑惑地和沈从对视一眼,手指一移,点开外放。

    齐阿姨的声音顿时被放大。

    “这次不捎菜,妈捎八卦给你。你二叔家小儿子知道吧?就天天在外面混那个败家子。”

    “有点印象,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翘过课呢,他怎么了?话说高中分班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哼,幸好没见过了,不然肯定把你带坏,他……”

    “嘿,这话我不爱听啊,什么肯定把我带坏,不能是我把他带好吗?我小时候多懂事多有正义感,怎么可能近墨者……”

    江海生大要猛夸自己一番的架势,齐阿姨赶紧在某江姓正义小子发功之前打断:“你个小崽子别□□话!我刚说哪了?对,他高中辍学之后不是去外省打工了嘛,结果在外面打工打几年,钱没打到,还迷上了赌。

    “你说那是能沾的东西吗?天天去赌赌输了就打电话找他爸要钱,还在外面欠了好多钱,一天天潇洒的哦,拿父母的血汗钱搞这些事。结果这次就着了嘛,被警察抓了现,跑的时候把自己摔死了。”

    “摔死了?怎么摔的?”

    “就那么摔的啊,其实这个事也怪,他就是跑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刚好倒下去的时候头磕到楼梯上了,当场就死了,医生说是运气不好摔的位置不对。

    “我看这就是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自己老爸多大岁数了不清楚啊,自己妈妈也有病长期要吃药花钱,上面的哥哥姐姐也不争气,眼看就指望他一个了,还不找个正经事做,跟吸血鬼一样吸一个老头的血,死了也好。”

    “……妈,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在现场!”江海生震惊道。

    “……”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阵。

    “我有点想骂你但是你这个脑回路又没什么问题。”

    “聪明吧,主要还是随了你们,有这么一个有悟性的儿子妈你肯定天天偷着乐,上次我还听到你和黄阿姨夸我。”

    “对,夸你嘴皮子利索,嗒叭嗒说得鬼都要求饶。我不跟你贫,谁让你把相亲相爱一家人屏蔽了的,你三叔把视频发到里面的,你三叔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有老婆小孩的人了还天天出去混……”

    齐阿姨还在说,江海生却抑制不住自己八卦的心,当即把电话界面小窗,点进了八百年没点开看过的家人群。

    里面的聊天已经99+了,说什么的都有。江海生目标明确,径直搜起了聊天记录。

    背景音嘈杂的视频被放出,沈从看了眼。

    “啥啊这。”江海生几乎要把眼睛杵进屏幕里。

    拿手机的人好像喝了假酒,画面晃得彷佛里面全是鬼影在飘,极度考验观众的视力和耳力。

    视频放到一半,一直在和警察拉扯的人终于找到机会,腰一弯就要偷溜。地下赌场里太乱,警察本来还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结果他却在开溜的那一瞬间突然凄惨地大叫一声,膝盖一弯,直接调转方向跑向人堆,在被绊了一下后摔地而死。

    这视频倒也没什么,可江海生却发现出点异样。

    他又把视频放大来回调着看了几遍。

    半晌,江海生才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手指着屏幕示意沈从:“我怎么感觉这个跟我上次从游戏里出来摔一跤的套路那么像,他不会也是玩家吧?你看。”

    视频里,被围着的赌徒亲戚虽然穿得邋遢,但能看出是个健康的人,身上是干净的。

    但在那声突兀的喊叫出现的前一秒,那身还算干净的衣服上突然多了一大片红色,不止是衣服,头上,脸上,特别是脖子上,全是浓重的血色。

    哪怕抖到模糊的画面都遮不住的,浓重的红色。

    不知道是赌场灯光还是摄影师“运镜”的问题,沈从只觉得越看那片红色就越浓,不过转眼之间,红色就深成了不见光的黑色。

    第四卷 深海下面有什么

    第83章 活动房里的故事

    “起来, 都起来!睡睡睡,猪才天天睡,都起来干活!”

    嘈杂的声音朦朦胧胧围在耳边, 沈从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放大的巴掌。巴掌越来越近,风风火火地带着风, 是朝着他来的。

    沈从下意识侧身, 躲过了粗黑手掌的攻击。

    粗黑手掌的主人长得也很粗黑, 人高马大, 胡茬乱生,一口黄牙也有泛黑的迹象。

    “非得巴掌打过来才醒,把脸擦干净去干活。”

    赵勇狠狠地瞪了沈从一眼, 才转身去叫其他人起床干活, 叫醒的方式还是一样地呼巴掌,一掌下去,三秒之内脸必肿。

    “还睡!一天假不够放的了,一群猪, 起来……”

    这一轮还是扮演?但沈从并没有发现初印象视频。

    这次的初始地点很接地气,是在工地专门给工人住的活动房, 一个不到三十平的小房间, 能住十个人, 每个人除了一张床, 就是堆在路边的各种生活用品。

    棉被堆在床尾, 衣服挂在床边, 内衣就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和各色的蚊帐混在一起。地上满是烟头, 垃圾桶里的东西堆得很高, 一看就没人倒过。

    房间的四周角落,用砖头木板搭起了几个简易灶台,橙黄色的煤管上全是黑乎乎的油渍,黑色铁锅边缘也是肉眼可见的油腻,锅里放着洗净的碗筷。调料和菜被堆在灶台的另一边保持着干净。

    整个房间又小又混乱,但还是专门划出了放工具的区域,被电钻、锤子、线头堆满。

    沈从这床没有蚊帐,于是他看个房间的功夫,床的另一边就塌陷下去。

    “我就说我们有缘分,景哥,当工人可不能穿这么有型。”

    沈从转头,果然看到了张熟悉的脸——上上轮游戏的傅与衡。

    这回这人没有往头上喷定型,蓬松的黑色头发乖顺地搭着,脸上的笑也不再傻气,变得腼腆了不少,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形象变了很多,如果不是那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沈从都认不出这人是谁。

    “嗯,在工地上应该穿白衬衫。”

    傅与……不,应该是沈遂。沈遂穿的就是白衬衫,衣领处专门做了褶皱设计,显得没那么单调,黑色西装裤也是专门定制的,完全贴合沈遂的身形。

    像是完全没领会到沈从的意思,沈遂羞涩一笑,好像真的因为被夸了而不好意思。

    活动房里的人一一醒来,跟既定的程序一样,十个人里有五个新人,因为过度反应破坏游戏场地被祭了天。

    但这次不是游戏动的手,赵勇在第一时间就给人打死了,半点没留情。

    最后踢了脚下的尸体一脚,赵勇鼻子一哼气:“站着干嘛,要我把你们一个个请出去吗?”

    沈从离门口最近,第一个走了出去。

    沈遂掸了掸皮鞋上的灰,无辜的视线扫过赵勇,在粗犷的催促声中出了门。

    “景哥,你怎么不等我?”沈遂委屈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尾音又故意拖了拖,黏得很,仿佛真的被哥哥抛弃,惹得旁边的人都斜眼看过来。

    “景……”

    “闭嘴。”沈从打断沈遂的施法。

    这人和上轮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气质也改变很大,完全成了软绵无害的小绵羊,特别是那声音,拖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能叫出“景哥”这两个字,可见小绵羊的外衣下全是水。

    沈从余光扫过沈遂:“还演。”

    “啊?演什么?”沈遂眨巴眨巴眼,一脸迷惑,“景哥,我没懂你的意思,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说着,沈遂还左右望了望。

    看来还没演够。

    沈从不再说话,观察着越来越多人出现的大部队。

    外面的空地也没多大,被两栋活动房挤在中间,晾晒的衣服挂在绳子拉的杆上,在头上翩翩飞着。斗车、梯子这些大型工具被堆在边上,中间零散地摆着几个长凳,空气里全是铁锈尘土的味道。

    不过吸引人眼球的是,沈从所在的这一半活动房,靠墙的过道上,被镀了几层泥的斗车旁边,单独放着一个灶台。

    这个灶台更简单,一个煤气灶,一口锅,一个煤气罐,再加上一根不知道连到哪里的煤管。而且这个灶好像没怎么用过,上面没有沾上油或者灰尘,只有一点被火烧过的痕迹,铁制的煤气灶边缘被熔成了一坨。

    催促声不绝于耳,空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在不断从二楼下来。

    在下来的人里,沈从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眼神刚聚焦到一点上,那身影一晃,消失在人头攒动中。

    沈从的视线跟着人群下楼,果然看到了临春的正脸,鼻上的黑框眼镜和沈遂的是一个形状。

    这轮的熟人还挺多。

    一群人站在一起,粗略看过去能有两三百颗头。

    这个数量绝对不是扮演游戏。

    “都到齐了吧?”赵勇站在中间,大嗓门喊着。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没人回答。

    赵勇也不管,等另一个工头钱来多数好人头后,他一点头:“行了,走吧。”

    “喂,你要带我们去哪?”

    赵勇才抬腿,就有一个人出了声。

    他站在人群的外围,但因为长得高,并没有被人海遮住。

    赵勇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我才不,凭什么要听你的!你算老几。”汪桥抬着下巴,眉眼间尽是乖戾,“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劝你赶紧把我好吃好喝舒舒服服地送回去,不然,没有你好果子吃!”

    赵勇和钱来多对视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不由分说地一巴掌呼上去,反而带了点规劝的意思:“我劝你先听我的跟我走,其他问题后面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再在这耗着,你会先吃点好果子。”

    “切,你以为这会吓到我吗,有本事就给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猪脑子指使你们干的,连我都敢绑。呵,你这个老鼠大点的臭地方能有什么好果子,全是屎。”汪桥推开前面的人,站到了赵勇面前。

    有些人就是非要找死。

    赵勇搓了下脸,不再多说,一脚踢向汪桥的下肋。

    这一脚太突然,汪桥反应不及,被踢得严严实实。

    “啊!呕……”

    从赵勇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这一脚他没用多少力,但汪桥却像受了陨石重击一样,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干呕。

    赵勇没给汪桥缓气的机会,抬脚就想再踢,却在半路停了下来,他看向钱来多:“你是不是还差几个指标?这个给你。”

    说着,赵勇往后退两步,让开了位置。

    钱来多看着地上的人,天生幽深的眼眶骨使得他看谁都有些别的意味,像有很多话埋在心口难开的无奈,一脸愁苦相。

    “下手这么阴,你讲不讲武德!刚才是我没准备好,再来!我们俩单挑。”

    半晌,等汪桥都已经重新站起来放狠话了,钱来多才有了动作。

    依旧是同样的抬脚,依旧是同样的位置,只不过沉默许久之后,毫无预兆的就到身上了。

    汪桥只顾着瞪赵勇,根本没注意旁边矮小的钱来多。于是,毫不意外的,他又倒地干呕了。

    “不讲武德,要死……”

    汪桥的骂被堵了回去。

    钱来多的拳头疾风骤雨般落在身上,明明又矮又瘦,拳却很重,打得汪桥哐哐吐血。

    “啊……你!操……啊……咳咳咳……痛痛痛……操!有本事你打死……啊……你看我……啊……停……停!”

    衣服被慢慢染上血,汪桥被打得连嚎都没了力气嚎,两眼翻着,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

    然而钱来多却在这时候停了手,他看着拳锋上的血,闭了闭眼:“你来吧。”

    “你……”赵勇眉一皱,盯着钱来多,“你想死是不是?”

    周身骇人的气势一收,钱来多的背一驼,给自己蒙上一层灰色。他看着拳上刺眼的颜色,没回话。

    “操!”

    赵勇到底没说出什么狠话,只是看着钱来多木然的样子骂了句,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有种想马上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浆糊的劲。

    不过赵勇到底没出成手,游戏的制裁到了。

    天降石头。

    石头不大,但一块接着一块,硬生生给人砸死了。还好,至少是个坟,在游戏里这也算优待了。

    死了捣乱的人,赵勇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一脸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勇抬头,却只能看到挂在半空中的工服。这些工服哪怕被淹在洗衣粉里过,刺鼻的铁锈味和汗味也依旧洗不去,让人一闻就忍不住皱眉掩鼻。

    他拉了钱来多一把:“走吧,时间不多了。”

    钱来多终于点头:“都跟我们走,掉队的自己等死。”

    说完,两人并肩在前面带路。有了汪桥的教训,剩下的人都乖了很多,默默跟在后面,话都不敢说,只悄悄用眼神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从总觉得前面两人的背影透着疲惫。刚抬脚,突然听到“呲”的一声,贴在墙边的燃气灶突然打了火,蓝色的火焰飘在空中,刺鼻的煤气味悠悠传来。

    以为是谁不小心打开了燃气灶,沈从没多在意……其实他也没时间在意,因为他的衣角被人拉住了:“景哥,你说我不会也死吧?我好怕。”

    第84章 表演型人格

    “放心吧, 看样子我们只要乖乖听他们的话就不会有事,小娃你别担心。”

    插话的是和沈从同一个活动房的人,叫周康威。

    周康威身上还穿着保安制服, 制服帽子被他攥在手里,是紧张的动作,但他的脸上却带着点笑意, 脸上皱纹挤得明显。

    沈遂咬了咬唇, 避开周康威的目光, 腼腆地看着地面:“希望是这样吧, 也不知道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人有什么目的。叔,你一个人啊?”

    “没有,我和我儿子都在, 我儿子哪能离了我。”周康威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那人感受到周康威的视线, 冷着脸看了他一眼,随即快速撇过头,拒绝交流的意思明明白白。

    想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不愉快,周康威只好先歇了介绍自己儿子的心思:“小娃, 你多大了?在上高中吧?这群人真是畜生,这么小的孩子……”

    高中生?

    这么离谱?

    沈从看沈遂的时候也没觉得他多小, 一直觉得他跟自己年龄差不多。

    沈遂的身高和他差不多, 沈从看他不用费什么力。盯着沈遂的脸看了会儿, 沈从还是觉得这张脸长得并不嫩, 很明显是个成年人的脸。但尽管这样, 有时候确实会给人他很想小的错觉。

    不是长相, 而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用词, 腼腆礼貌, 听着有些嫩, 完美符合作为一个少年人的单纯和朝气。

    只能说,演谁像谁,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且不只是演技,沈遂连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一把清亮的少年音,和人说话的时候会拖音,一听就是没什么主见喜欢黏着人的小孩。

    沈从记得上一轮游戏里,沈遂的声音也是清脆的,但并不显嫩,语气总是轻快,反而透出股机灵感。

    “没有啦叔,我刚上大学,只是长得显小。”沈遂挠了挠头,又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脸。

    “你刚上大学?那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啊,他今年刚毕业。喏,周乐安,我儿子,长得帅吧。啧,你多大了还怕生,过来喊人。”

    旁边的人还是不愿意交流,在自己被提到的时候还往远走了走。

    这赌气的样子看得周康威火大,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他以后怎么能放心周乐安一个人!

    没有儿子能扭得过老子。周康威手上一用力,强硬地把周乐安拽到沈遂面前。

    周乐安被拽得踉跄了下,眉心拢起,里面聚着烦躁和不耐。他下意识就要掰开周康威的手,但面上还是保持了体面,对着沈遂笑了笑。

    沈遂扫了一眼人,在和周乐安对视时,眼神一飘,视线又定格在地上:“帅,叔叔你也很帅,儿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嘿嘿。”周康威高兴了,“不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儿子比我帅多了,他成绩还好,从小学到大学,次次都是班级第一,那个奖状啊,家里都贴不下了,这小孩自己争气,我小时候欠一大堆债,天天在外面打工还债,哪有时间照顾他啊。

    但是我家乐安也懂事,自己照顾自己,才七岁,人都还没有灶台高,就知道在家里做饭了。他也不乱花钱,体谅我们做父母的苦,回家了衣服这些给我洗好,洗脚水接好,都不用我操心的。哎呦,我儿子这么乖,也没辜负我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

    “爸!”见周康威又要长篇大论,周乐安急躁地想拍他,音调不自觉变高。但看到周康威额上垂下的白发时,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情绪:“走了。”

    面前出现一道很窄的门,最多能容两个人一起过去,周康威本来还想回头和沈遂扯扯家事,但看到这个门,他也只好闭嘴往前走。

    施工地和活动房之间用墙隔着,在最靠近活动房的地方用铁皮搭了道小门,工人一般当捷径走,下了班能很快休息。但如果拿着大家伙的话,就必须绕个大圈,走百米外的大门。

    这群人都是玩家,没几个正经工人,赵勇让他们拿工具,但具体落实并不好,除了个别本职是工人的带了些基础家伙,其他人可以说是两手空空,只带自己。

    但赵勇竟然没有说什么,跟没看见似的,带着他们就往“捷径”走。

    跨过门,面前的地就全是黄土了,除了特别需要的地方铺了水泥,整个工地都尘土飞扬,机器工作声、工人吆喝声响成一团,以过分大的分贝刺激着耳膜。

    现在应该还是初期施工阶段,绿色防尘网把建筑遮的严严实实,但能看出这些楼普遍不高,每栋楼之间都有很远的距离,应该建的是个别墅区。

    “行了,先站这。”赵勇让众人停在门边,对钱来多抬了抬下巴。

    钱来多一点头,先走远了,不知是要去哪里。

    “景哥,他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要我们干活吗?我不会啊,万一拖后腿怎么办?”沈遂又凑到沈从耳边,手一动,攥住了面前的东西。

    “别拖我的后腿就行。”发现沈遂拽着自己的衣角,沈从把他的手一掰,就要把衣角抽出来。

    抽是抽出来了,但沈遂没隔多久就又会自动拽上去,于是沈从又往外抽。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沈从不抽了,拽着沈遂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衣服上之后,马上离人三米远。

    沈遂没放弃,锲而不舍地跟着沈从,眼看手又要拽上去,沈从先把他的手按住了。

    “再拽,我就把你推荐给赵勇了,相信他会很喜欢员工的亲近的。”

    沈遂果然收回了手,但嘴上还是没放过:“景哥,你别嫌弃我啊,我会努力的,你知道我学习能力很强的,你别丢下我。”

    “小娃,他是你哥?”站在旁边的周康威也凑过来了。

    “是啊,亲哥,我哥对我可好了,我的学费全是他给我挣的。以前家里穷,父母又不管我们,都是我哥初中辍学出去打工才让我能顺利上到大学的。”

    “哎呦,亲兄弟嘛,应该的,他是你哥就该好好照顾你,你这个娃也是,对自己弟弟耐心一点嘛,哪能嫌弃自家人啊。”周康威不赞成地看着沈从,满脸苦口婆心。

    “叔,不是这样的,景哥对我很好的,只是我自己比较敏感,喜欢多想,景哥很照顾我的,还帮我洗内衣裤呢。我一直想快点长大,也为景哥做这些事。”

    沈遂看向沈从,脸上绽着笑,眼里满是崇拜:“以前还有人笑话我有个文盲哥哥不嫌丢人,我怎么可能嫌,他们才不知道我哥有多好呢。反倒是我,一直都拖累了景哥。”

    “这样才对嘛,哥哥就是要对弟弟好,但是小娃你自己也要多多反思,一家人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天天想太多容易那个什么……抑郁啊。

    要我说,这什么抑郁,就是心理脆弱,遇到点事就想,就逃避,我们那个年代,活都难活,天天吃树皮喝泔水,谁还管你抑不抑郁,哪来的时间给你想这些,现在是时代变好喽,人越来越脆弱,你要是跟他们说这些啊,他们还气大,说什么时代不一样,哼,哪里不一样,哪个时代不是人的时代,我们……”

    “爸……”周乐安已经焦躁地捋了不下十遍头发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少说点。”

    “嘿。”周康威看着沈遂,手指了下周乐安,“你看,说都不让说,儿子还管起老子来了。”

    “啧。”周乐安更烦了。

    “好好好,不说了,天天跟你老子板脸,笑脸全部留给外人,到底谁是你一家人?”屡次被自己儿子打断说话,周康威有些不耐,气上心头,连语气都重了不少,他拍了两下周乐安,又转头跟沈遂说话,“小娃,他不是叫沈从嘛,你怎么叫他景哥?”

    “哦,我……”沈遂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从打断了。

    “他表演型人格,吃十几年药了还是这样,救不了了。”

    表演型人格……

    明明是随便说的一句话,沈从却突然灵光一闪,看向身边人。

    沈遂倒也没反驳,只是抿着嘴,低落地垂头看着地板:“是我拖累景哥了。”

    “啊……”周康威挠了下头,看向沈遂的目光都怜爱起来,“这个我也不了解,应该是要去精神病院看的吧。哎,照顾病人确实辛苦,叔都懂,有时候是真的累到想放弃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也是自己家人啊,有血缘连着的,再怎么也要帮衬着啊。你也坚持坚持,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担当,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总有办法的。你看我家乐安,当年……”

    “爸!”周乐安再次被迫说话。他目光扫过沈从和沈遂,快要溢出来的不满里又参杂着不少数次被提及的不悦,“来人了,别说了。”

    钱来多确实带着一大帮子人来了,人手几个安全帽。

    “安全帽每人一个,带好了才准进工地,上工时间不许摘下来,要是让我看到谁没有戴好,汪桥,你们去陪他。”赵勇粗犷的嗓音响起。

    等众人全部把安全帽戴好后,赵勇才带人往里面走,七扭八拐的,到了另一片空地——如果忽略掉面前堆积如山的东西,和边上哼哧哼哧干活的吊篮的话,确实是空地。

    第85章 干活

    赵勇从“山堆”上拿了个东西:“我先给你们演示一下, 第一个,洗扣件,很简单, 把扣件放到油里洗洗就行,记得这种连接缝里也要注意到,洗完你们可以扭扭, 看够不够滑, 不够再洗点。”

    赵勇一边演示, 一边说着。洗完了几个样件后, 赵勇又移了位置。

    “另一个,搬钢管,把这些钢管都搬到那边去。”赵勇指了个方向, “不止要搬, 还要码整齐啊,三米八的和三米八的放一起,四米的和四米的放一起,六米的和六米的放一起, 谁要是放乱了,自己躺石头坟里, 也省得我再动手。”

    面前的钢管堆没有分长短, 全部都堆在一起, 大概有五个一米八的人那么高, 再加上摞得很宽, 哪怕他们人多, 也是个很大的工作量。

    赵勇又移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一样, 方钢搬到那边去, 同样要按尺寸码整齐, 枕木、标识都给你们弄好标清楚了的,直接码就行,傻子都会做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在这里掉链子。”

    “好了,我现在找几个人示范一下。”

    锐利的目光射向众人,跟波浪一样,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看天看地看指甲,就是不看赵勇。

    “这感觉怎么跟上学的时候老师提问一样,景哥,我们等下不会都要干活吧,我不想干活,景哥你帮我干吧。”

    沈遂又黏着声音,沈从面色不改,语气却学着沈遂:“好弟弟,你已经上大学了,已经长大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帮哥哥做同样的事,怎么转眼就麻烦起哥哥来了。”

    赵勇已经开始点人,沈遂看了眼,又低下头斜眼看着沈从:“景哥,这怎么能是麻烦呢,我们是一家人啊,不分你我,还是说你其实早就嫌我这个包袱,想要把我丢下了?”

    “我敏感多思的弟弟可不会说出这种话,注意人设,小遂。”

    沈遂脸上纯真的笑没变,盯着人的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不愧是景哥,真聪明,看来我还要继续努力,争取做个跟哥哥一样厉害的人。”

    还是清脆的嗓音,带着点黏,听着怪真情实感的。

    沈从没管,只是付之一哂。

    赵勇的存在感太强,那双眼睛盯得人难受,第一个人因为手抖材料掉了好几次,眼角余光不停往赵勇身上瞥,做一个动作就停下,做一个动作就停下,等赵勇给出下一步指示了,才敢继续动作。

    “大老爷们胆子没老鼠大。”赵勇嫌弃地挥手,把人赶到了旁边,然后接着点卯。

    “向光行。”

    人群中站出一个人。

    那人长得很周正,腰背挺直,衣着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但硬是被周身正直阳光的气质撑得像制服,是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很有正义感、很靠谱的人。

    “你洗下扣件就行。”第一印象不错,赵勇对他放松了些。

    向光行没说话,只点了下头。按照步骤洗好之后,他就站到了旁边,动作很利落,并没有因为赵勇的虎目时刻盯着就战战兢兢。

    赵勇的脸色稍好了些,目光在向光行身上停了好一会儿才移开:“最后一个,王审言。”

    站出来的应该是个男孩,米白色面包服把整个人都包着,头发应该是自来卷,带点褐色贴在脸上,脸很小,眼睛却很大,看着人的时候很平静温和,看着像无害的蜂猴。

    “你为什么不戴安全帽?”赵勇才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小,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人身上。

    安全帽被王审言拎在右手上,他用左手擦了擦额头:“我刚才没有戴好,头发扎眼睛了,刚想调整一下就被你叫出来了。”

    姿态并不高傲,但也不见怵态,平平静静地回答着问题,好像面前站的不是随时会夺人性命的“教导主任”,而是一个无害的普通人。

    这个心态就很值得让人侧目。

    捏了下指关节,赵勇说:“赶紧戴上洗扣件。”

    王审言点了点头,慢吞吞地把帽子扣在头上,又左右调整了好几次。

    “搞快点!”赵勇最讨厌动作慢的人,本来第一印象就不好,王审言又精准踩雷,忍了半天赵勇才没直接踢人。

    王审言依言点头,但动作还是没有快起来,把安全帽戴好后,他才慢悠悠走到工位上,坐上板凳,拿起扣件……

    赵勇踢了脚扣件堆:“奶奶的手套!”

    “哦,好。”闻言,王审言小声回了句,他放下扣件,拿起旁边黑乎乎的手套戴上,然后又拿起扣件。不知道是不是戴了手套不好操作的原因,到手的扣件突然一滑,掉进了油桶里,衣服上被溅上油渍。

    王审言倒是没慌,但也太过冷静了点,摘了手套就就去擦衣服上的脏污,擦了半天。

    “扣件捡起来,你重要还是扣件重要?”赵勇又吼了声。

    王审言这才伸手进油桶里。然而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没戴手套,于是他又把手收了回来,慢腾腾戴上手套后,才把扣件捞了出来。

    赵勇无声骂了句脏话,“行了,钢管我也不要你搬,你把四米和六米的钢管分出来给我看看。”

    王审言回了句“好”,点点头又走向钢管堆,站在前面挑了半天,才挑出一根钢管举到赵勇面前。

    赵勇:“……”

    赵勇的眉已经皱得没法看了,声音里压着气:“这是几米的?”

    现代人普遍对长度没有概念,王审言哪知道自己具体拿的几米。

    “四米?”王审言试探着报了个数字。

    “……”

    见赵勇脸色越来越不好,王审言赶紧改口:“三米八。”

    “滚蛋!”赵勇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向王审言,没看倒在地上的人一眼,他一吼:“你们今天的任务就这三个,搞完才能休息。”

    说完,赵勇开始叫人,谁谁谁洗扣件,谁谁谁一起帮钢管。他的分组挺有意思,像是故意要把熟悉的人分开似的,站在一起的人都被分开安排。

    沈从被分到了洗扣件,王审言和他一组。沈遂好像搬方钢去了,他被叫比沈遂早,没注意听沈遂的动向。

    王审言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走到指定的位置坐好。

    他的脸上没什么尴尬、委屈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微笑唇电焊般衬在脸上。

    沈从右边还有一个座位,王审言径直走过去。他本来是想调整一下凳子,结果一个不小心,木头矮凳一歪,碰到了沈从的腿。

    王审言不急不忙扶起矮凳后,才看向沈从,温声说了句“抱歉”。

    沈从不可避免地被他的眼睛吸引过去。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眸色浅成了茶,眼神透亮清澈,透着股未入世的干净,仿佛映着内里纯粹的灵魂。

    很少见的一双眼睛——在成年人身上就更特别了。

    “没事。”沈从回了声。

    赵勇是懂分组的,洗扣件的几十个人都话少,坐在一堆都没声没响,倒是搬材料的两组聊得热火朝天,哈哈笑就没停过。

    好像有人在看自己,沈从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沈遂。

    沈遂旁边还站着个女生,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穿着挂脖荡领吊带,下面配一条很宽松的涂鸦牛仔裤,裤脚被扎进黑色朋克靴里,很酷的打扮。

    沈遂好像在跟她说自己,女生对着沈从打了个招呼,沈从颔首表示回应。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从云层中露了脸,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已经把背打湿,各种施工的白噪音听得人烦躁不已,有个洗扣件的“啪”一下把扣件丢到地上,愤懑地跺着脚。

    “操他个狗日的,这狗活谁愿意做谁做,有狗日的个毛病,打算把人都晒死是不是!”那人似是气不过,又站起来踢了几脚扣件后,手一挥走了。

    其他人看了他几眼,也有些蠢蠢欲动,但到底是迫于赵勇的威压,而且这鬼地方,走也不知道能往哪走,他们望眼欲穿了好久也没敢动,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洗扣件去了。

    又忙活了几个小时,经过几十个人辛勤地磨洋工,扣件终于被洗掉了四分之一。其中洗得最多的,不是沈从,不是另一个谁,而是王审言。

    从一开始,王审言就低着头干活,虽然动作慢,但干得很认真,几乎没有抬过头,被太阳直直照着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外套脱掉抱在身上后继续手上的活,外面发生的事好像被他自动隔绝了一般,吸引不到他一分注意力。

    他们能消灭掉三分之一,王审言必须是最大功臣。

    另外两组效率也没高到哪里去,自从太阳升起来后,进度条就跟卡死了一样。原本有几个急着想完工的人,被众人一影响,也开始高谈阔论、嘻嘻哈哈起来。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下午,因为中午没吃饭,干活的人更少了,赵勇又一直没有影,干脆都聚在阴凉处聊天侃大山。

    赵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形,他没气火上头,只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到阳光照射处。

    “呵。”

    要他们完成的任务也没完成,强调过的长度还是有人放错。

    赵勇冷冷一笑,悄无声息靠近众人。

    第86章 轮回?

    沈遂正拉着沈从说话, 看到赵勇,他的话一断,手马上抓住沈从的胳膊, 脸上浮现出害怕的情绪,眼皮垂着。

    “景哥,怎么办?赵勇都看见了, 他不会做什么吧?”

    赵勇就站在原地看着, 嘈杂的人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又在赵勇无声地凝视中慢慢站整齐。

    钱来多也过来了, 身后跟着一大帮工人,手上都拿着长度快一米的木头棍子。

    看这场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钱来多无声地叹了口气, 熟练地让人把他们围起来。

    “看来你们要下去陪汪桥了。”赵勇沉沉说了句。

    毫无准备的, 那些工人先动了手,手上棍子抡得又快又狠,人群里很快传来痛呼声。

    “景哥,这怎么回事?”沈遂躲在沈从身后, 不停在他耳边问,躲棍子的姿势堪称狼狈。

    “景哥, 景哥, 救命, 救命, 啊!打我腿上了。”沈遂突然嚎起来。

    这些工人人比他们多, 又各个都有武器, 而且配合很默契, 你堵我打的, 很像经历过专门训练, 并不好对付。但沈遂不可能被这么打死,沈从没管身后哀嚎的“弟弟”,专心突破包围圈。

    敏捷地躲过一个闷棍,见沈从真的不理自己,沈遂撇撇嘴,抬手挡住当头的一棒,手腕一发力,轻易把棍子夺了过来,然后一棍打在了那个工人身上。

    沈遂并没有恋战,紧跑几步跟在沈从后面,一边大声嚎“哥哥我帮你”,一边一棍一个头。

    这棍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又硬又重,但当头一棒下去,就跟挠痒似的,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但毕竟是棍子,被打的次数多了也能伤到骨头。

    向光行刚敲开一个工人的天灵盖,就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有工人打过来也不知道躲的,看起来呆的厉害。

    眼看工人的棍子已经要打到腿上,向光行的身体比脑快,下意识就冲了过去,先拦住不断靠近的棍子,再借着惯性扫向那工人的腿,把人打到在地后,向光行还补了两棍。

    “谢谢你。”王审言谢道。

    都这个时候了,脸上没什么急色,眼神还是很清澈,看人的时候像是一汪清可见底的池水。

    这种人一般都早死。

    向光行冷哼一声,没管王审言,冲向围过来的几个工人就开始了一场混战。

    王审言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被这些工人缠着,没人能腾出空管另一个人,但他又打不过工人,没用自保的能力。

    看着面前三两下又解决了几个工人的向光行,王审言在原地踌躇一阵,还是有了动作。

    “你跟着我干什么!”向光行从混战中腾出功夫,厉声吼着身后的人。

    王审言没被吓到,还跟在人后面认真回道:“我打不过这些人,跟在你后面躲一下,你放心,我肯定不多事。”

    这是多不多事的问题?这些工人这么多,跟小强一样,根本打不死,在地上躺几秒就能原地复活,哪里是单纯躲在背后能有用的,该被打还被打。

    向光行才不是什么无私的人,也向来讨厌那些无私的傻缺,更何况保护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想怎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随你的便。”他随便说了一句后,便不再管王审言,全心全意放在眼前的工人身上。

    又是一棍下去,向光行边打边往外围跑,终于突破那些工人的包围圈,能暂时歇口气了。

    然而他回头一看,王审言并没有跑出来,一根棍子砸在他的背上,王审言当即摔在地上。

    他倒没因为痛而大喊大叫,抿着嘴扶着地,几次想尝试站起来。但那些工人没给他机会,不约而同地抬脚,已经把王审言围了起来。

    该!

    跟人也不知道跟紧一点。

    敲趴下一个追过来的人,向光行冷眼移开视线,王审言却还是在余光的范围里。

    王审言还是没爬起来,又被一棍子打在肚子上,力道很重,他咳得很厉害。

    啧。

    向光行还是没忍住,移回了眼。

    又有个工人举起棍子,对准了王审言的后脑。同一个位置王审言已经被敲了好几棍,这一棍要是真打下去,王审言不死都要傻,脑浆都能给砸出来。

    王审言也看到了举在头顶的棍子,但他已经跑不掉,只好抬着胳膊抱着头,腿胡乱踢着,打算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砰砰砰”几声,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睁开眼,那几个工人已经倒在地上,面前站着向光行。

    向光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了。

    王审言揉了揉肚子,赶紧爬起身,小跑着跟在向光行身后。

    “谢谢你。”

    “谢屁。”向光行心情很不好,他偏着头不看王审言,“没想救你,是那几个人欠揍,一脸恶心样。我泄愤。”

    彷佛没注意到向光行的语气并不好,王审言一笑,又说:“还是谢谢你,你救了我也是真的。”

    “切,别挨着我。”向光行快走几步,拉开和王审言的距离。

    刚刚还倒在地上的工人已经满血复活,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王审言赶紧也跟着加快脚步追上向光行。

    场面已经很混乱,一旦被打倒在地就没了再站起来的可能。好在赵勇和钱来多并没打算加入战场,赵勇站在旁边冷眼看着,钱来多偏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以少胜多的奇迹显然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在地上疼得打滚的人越来越多,仅剩站着的人成了靶子,被带血的棍子绕圈指着。

    “景哥,我们不会死吧,我害怕。”沈遂快要哭出来了,躲在沈从身后,手一软,棍子应声落地。

    “死了就不害怕了。”沈从脚一踩一踢,被沈遂扔在地上的棍子被踢到空中,又在下落时被沈从稳稳接住。

    包围圈里的人几乎都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工人并没有动手,反而眼一眨,面前的人都突然消失了。

    ……

    一呼一吸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众人迷茫地眨着眼,没反应过来。

    ·

    “起来,都起来!睡睡睡,猪才天天睡,都起来干活!”

    沈从睁开眼。

    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躲开巴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熟悉的场面……时间倒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还有记忆,身上的伤也并没有因此消失,崴脚的照样崴着,脱臼的仍然脱臼,汪桥也没有复活。

    这是什么情况?

    被再次赶出活动房的众人面面相觑,有点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办,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赵勇又招呼着人走,说的话和第一次分毫不差。

    “呲”地一声,煤气灶又被不知道谁打开,蓝色火焰飘至空中。

    众人重新把路走了一遍,又一头雾水地重新干活,再在下午被钱来多带来的人打,众人在反抗一番之后又一头雾水地回到原地。

    这到底怎么回事?

    轮回吗?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时间再次重来。

    “起来,都起来!睡睡睡,猪才天天睡,都起来干活!

    第87章 高材生有话说

    又是一次轮回, 虽然还是搞不清状况,但几次的经历也让众人暂时冷静下来,开始尝试想办法。

    等赵勇带众人到工位上说清干什么后, 玩家们聚在了一起。

    “这都什么事啊?鬼打墙?”周康威率先提问,“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问题还重要吗?管他娘的是哪个地方,先想想这个破轮回要怎么打破吧。”

    暴躁开口的是刚才那个不耐烦洗扣件的人——万甲一。他走得早, 没经历过玩家和工人的混战, 但轮回带他完整的体验了一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万甲一身上完好无损, 伤全在脸上,鼻青脸肿眼睛红,有颗牙齿被打掉了一半, 挂在牙龈里摇摇欲坠, 说话被迫大舌头。

    随着万甲一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众人的目光渐渐黏在他的嘴上,即使心里知道这样不礼貌,也尝试过移开目光, 但飘扬的带血牙齿太过喜感,众人始终没撕下来。

    万甲一怎么可能没觉出这些人看热闹的心理, 眼一瞪, 当即把那颗牙齿扯了下来, 动作干脆利落, 一气呵成, 只在牙齿脱离牙床的刹那短促“嘶”了声。

    “嘶……”

    更大的吸气声从四周聚起投到万甲一身上。

    万甲一没管, 把嘴里的血吐了, 又把牙齿向上一抛, 没扔到房顶, 被挂着的绿色工服一弹,掉到了二楼的铁楼梯上。

    他纠结地抬头看了眼,还是一个箭步冲到了二楼,估计是想重新把牙齿扔到楼顶。

    “那我们这……到底怎么办?”有人问道。

    “……”

    众人看看这看看那,他们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遂紧挨着沈从,拉了下他的衣角:“景哥,我们应该怎么办啊?你有想法吗?”

    “没有想法,高材生先说。”沈从在想其他事,没怎么听他们讨论,沈遂这一拉,他才把注意力放回来。

    “景哥,你别调笑我了。”沈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确实有点想法,但是不太确定,万一是错的,说出来耽误大家就不好了。”

    “景哥,要不我先跟你说说,你先看有没有道理,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蓝色火焰在脑海中跳动,沈从回想了几遍,终于想起了个问题,他看向沈遂:“这一次重溯时间,你有注意到谁开了过道上的灶火吗?”

    “谁开的?”沈遂一思索,摇了头,“没看到有人去动开关,都这时候了,应该没有人有心思去开火吧,又不需要吃饭。”

    是这样。

    没人有开火的理由,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以为什么每次重来,煤气灶都会被打开?

    是因为时间重溯,所以煤气灶总会在同一时间被打开,还是有人故意……

    沈从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周围,人群里响着密密麻麻的窃窃私语声,所有人脸上都是恰到好处的疑惑迷茫,认识的几个老玩家都站在人堆里,没有要站出来领头的倾向。

    沈遂又拉了下他的衣角。

    沈从在身边人说话之间开了口:“我相信你,你直接跟他们说。”

    周康威耳朵尖,明明还在跟旁边人交谈,偏偏在间隙听到了这一句,他转过眼:“小娃,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声一出,带着旁边几人也安静下来看着他。有人一安静,不知怎的,越来越多人也跟着安静下来,有的还摇头晃脑看这看那,在确定没人来后,又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工作没做完?赵勇不是说要把那堆东西搬完才能休息,我们没有搬完所以才一直重来?”

    清凉的嗓音响起,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但沈遂谁都没看,头微垂,眼睛盯着地板,说话的时候不停扣着手,看着别扭又孱弱,扎眼得很,让人想要立马奔上去把他的头掰起来,背挺起来再说话。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周康威沉吟一会儿,刚想说话,抛牙齿的万甲一下来了。他冷嗤一声:“有啥可能,要我说,这地方就不正常,哪能用正常逻辑来理解,这个方法反正我觉得不可行。”

    周康威:“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站在这了。”

    “嘿,你又说不出好办法又不支持我们的方法,你要干嘛,找茬啊?”

    “你这什么狗屁逻辑,你意思是不管你的想法有没有道理,只要我提不出新办法就没资格发表意见喽?瞎鬼扯,只要你有不行的地方我就能说,你有本事把我嘴撕喽。”

    万甲一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找茬,他自认为自己说的是大实话,并且谁规定的谁提出问题就必须谁解决问题了?能发现问题才是最牛的。

    “不是,你这……”

    “那个……”

    周康威正说着话,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她一直和另外几个女生站在一起,有点搞小团体的意思,但她的长相却不是会给人大姐大印象的类型。

    齐刘海,高马尾,浅棕色长发,蝴蝶结发圈,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身上穿着衬衫百褶裙,整个人都很元气。

    杨慧然站到最中间:“我是杨慧然,其实你们可以把这些都看做一个游戏,我们都是玩家,需要跟着游戏进度走,等游戏进度走完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沈遂没说话,看了沈从一眼。

    杨慧然继续说道:“我想在站的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游戏的新玩家吧,我是老玩家,且已经经过了六场游戏,对于游戏的套路我很熟悉,各种游戏的类型我也经历过,所以你们听我的就肯定能回去。”

    拥有六轮经验的老玩家,却不认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沈从的视线探向杨慧然,平静目光没泄出任何情绪,彷佛只是平常一眼。

    沈遂扶了下眼镜:“姐姐,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杨慧然自信一笑,阳光一照倒给人一种发着光的错觉,无端增加了她言语的可信度:“很简单,你们别看现在摸不着头脑,但其实这种游戏类型是最简单的。

    “不需要思考,只要跟着游戏提示走就行了。你们不要看游戏好像什么都没说,其实一切都在细节里。”

    杨慧然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沈遂身上:“这位小弟弟刚才说的话我是赞同的,赵勇确实说过,要我们把工作全部做完才能离开,而且游戏的走向也很清楚地告诉了我们,如果做不完,我们就只能一次次重来,重复这些情节,直到完成工作。”

    “那照你这意思,我们只要搬完这些东西就能回去了?”有人问了一句。

    “不能。”杨慧然摇头,“依我对游戏的了解,只有一个地图不符合游戏的调性,这次结束之后,我们还要经历两到三个地图才行。但是你们可以放心,跟着游戏提示走是一定能回去的。”

    “……”

    这也忒真诚了。

    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见没人说话,杨慧然又说:“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们会不相信我,但事实胜于雄辩,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没理由诓骗你们。

    “而且现在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不如你们就先听我的,按我说的做,要是结果和我说的不一样,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要是真的成功了,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

    还是没人回应。

    说是这么说,但众人一想到后面还要再经历其他情况,就提不起干劲。再说他们也没忘记之前的“棍棒大战”,那些死在棍子下的人可没有跟着重生,谁知道在这里死了是不是真的就死了。

    不管怎么说,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游戏终究是有风险的,能回去是一回事,能不能回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操了,干他爹的!”

    突然,有人先说话了。

    万甲一捏紧拳头:“管他有没有用,先干再说,在这干站着也是等棍子。”说完,万甲一率先扛起一根六米的钢管就走。

    见万甲一都动了,周康威也有些意动:“万甲一确实说的没错,站这也没用,大家要不就动动,一起把这关过了。”

    沈遂跟着举起手:“周叔说得对,我和景哥跟你一起。”

    “行,小娃,我们一起。你和乐安一起去洗扣件,你哥搬钢管,我去搬方钢。”

    一有人招呼,晃动在阳光下的人影开始渐渐变多。

    站在原地的众人互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跟着动了起来。

    第88章 听我说谢谢你~

    日已三竿, 工地上多了几十道来来回回的身影,阳光把这些身影拉长,汗水滴在影子交织处, 又很快被蒸干,只留下一点淡色的小圆圈。一只脚踩在上面,溅起一地尘灰。

    但没有人去管这些, 他们只奋力地搬东西, 洗东西, 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在玩家们的齐心努力下,三座小山已经去了大半山头,但剩下的部分仍然很多。众人不知道时间, 但看太阳的高度……过不了多久赵勇就要来了。

    这一刻, 工地上出现的所有声音都成了最后时刻的倒计时。

    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众人不禁加快了步子,没走几步,又嫌不够, 不约而同地开始跑了起来。

    尘土飞得更高了,沈遂皱眉一咳, 用手扇了扇:“景哥, 我们要不也跑几步?”

    沈从刚放好一个六米钢, 听到沈遂的话, 他看了眼远处的钢管余量:“不用, 能搬完。”

    “真的吗?但是我感觉那些扣件洗不完耶。”

    “那你还站在这?”

    沈遂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好的扣件不洗, 就跟着沈从在太阳下面乱晃, 晃就算了, 又不干活,一趟一根三米八做样子,剩的力气全拿来“骚扰”沈从了。

    周康威还特地来关心了一下,生怕白生生的小娃娃在太阳底下晕过去,结果很快被沈遂以离不开哥哥为理由劝走了,走之前周康威还在夸两人兄友弟恭,兄弟情深。

    说到这……沈从仔细看了眼沈遂,他记得上轮游戏里,沈遂的脸色有些泛黄,眼下黑眼圈也很重,无良阴森的实验室疯子被他cos得不要太到位。怎么在这里突然变这么白了,跟几百年没晒过太阳一样。

    化妆了?

    是因为职业原因还是……提前做了准备?

    不知怎的,充满煤气味的蓝色火焰在沈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沈遂撇了嘴,双手一搅,三分责怪七分委屈:“景哥,我顶着大太阳来帮你,你怎么这么说我。你怎么不说他?”

    沈遂手轻轻一伸,指向远处的王审言。

    王审言把身上的毛衣也脱了,黑色毛衣和面包服包在一起堆在腿上,他手上拿着扣件,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每个步骤都认真对待的样子。

    虽然慢,但这么久时间,也洗了很多了,对比某个到处摸鱼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讨喜。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洗扣件的玩家虽然忙着干活,也几个几个地围在一起,挨得很紧,但偏偏王审言隔离一样一个人坐在边上,衬得像被孤立。

    被“孤立”的本人对此没什么表示,眼睛都没抬一下,安安静静地自己干活,不经意和沈从对上视线时,眼底依旧澄澈一片。

    “你们……可以啊。”

    赵勇终究是来了,但在回家的坚定信念下,众玩家拧成了一股绳,全都把潜力逼了出来,一次抗十个,一洗洗一窝,就赌赵勇没耐心扣细节。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好歹是在赵勇到之前把活干完了。

    赵勇在看到面前整齐的钢管时,确实也小小地惊了一下,但重点本来也不在这个,他敷衍地夸了一句“效率挺高”后,就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莫名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他这什么意思啊?”周康威没忍住问了句。

    人群里有个自来熟的回了他:“可能在想怎么放我们回去吧。”

    还挺乐观。

    但看赵勇的状态,万甲一觉得他是在想怎么一次性把他们全埋坟里。

    没让众玩家疑惑太久,烈日中,钱来多带着一帮人逆光走来,棍子都被照得油光锃亮。

    “不是吧……”牢骚都还没来得及发,棍棒就再次落下。

    光影晃动间,金属碎屑被带起,没飞多久,又在阴影中被血色压下。

    好在天不是白聊的,众人这次有了经验,任着这些工人把他们分开,然而在分开之后,众人又一转,三两个一起把工人给围住了。

    像是无言的默契,近百个工人被玩家有意分开,能打的就一对一 ,一对几,不能打的就几个对一。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玩家围殴工人。

    “安安,你没事吧?躲我后面去。”

    玩家人多,但工人比玩家更多,即使众人合作,也还是有围不住的工人,背后时不时就能被偷袭一下。

    周康威刚捡到一根棍子,战得正酣,力气大得如牛,砰砰砰几声下去,脑浆都能给“砰”出来,“砰”得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给周康威也“砰”得飘飘然起来,举着棍子就一个人往前冲,结果刚冲一半,就被人敲上了背。

    周康威一怒,正准备回身给人一个教训,却被人给猛地推开了。他被推开了,周乐安却没躲过,肩膀被狠狠一砸,踉跄几步之后差点栽到地上。

    周康威这才发现,他刚才急着报仇,无视了背后一个冲着他头砸过来的闷棍,要是当时周乐安没有推开他,那根棍子会直接砸到他的后脑上。

    但现在的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哪能打他儿子!老子都舍不得打,竟然先被别人揍了!

    担忧地看了眼周乐安的胸口,周康威心里顿时烧起一捧火,把人拉着关心了一句后,举着棍子就和那个打闷棍的人酣战,然而那个闷棍也不是吃素的,力气比周康威大,也比周康威会打,几轮下来,周康威倒累得头晕眼花,身上挂了不少彩。

    周乐安看着瘦瘦高高的,体格也确实不怎么样。他有心想帮忙,又没有直接莽的能力,还要躲避四面八方的棍子,分心之下,差点又被敲到地上。

    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脱身的机会,周康威却打上了头,又追着人招惹,脸上很快又青了一块。

    这死脾气!

    周乐安翻了个白眼。

    “景哥,要不我们去帮帮忙吧。”

    沈从正准备出拳,拳锋突然被人包住,动作戛然而止。

    注意力在沈遂身上停留一瞬,然而仅仅是这一秒的打岔,面前处于下风的工人就重新满血复活,举拳率先出手。

    往沈遂说的方向看了眼,沈从重新收回心神。

    这些工人赤手空拳的伤害比棍子大多了,一拳下去能有三棍的效果,被打到基本都能体验下血吐三升的快乐。拿棍子属实是在照顾玩家的能力。

    周围的空气被强劲的拳风挤开,千钧一发之际,沈从侧身避开对面的锋芒,拳头贴面而过,落到了肩膀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沈遂瞳孔倏然变大,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狠意,一脚踢开工人后想抓沈从又不敢,手指又搅在一起,别别扭扭地开口:“景哥你怎么样?都怪我,要不是我捣乱你也不会分心,也不会……”

    懒得听沈遂自责,沈从抓住另一个来偷袭的工人的拳头,对着人胳膊关节处使出一记狠厉的肘击。工人短促地惨叫了声,还没做出反应,沈从就已经抓住他的肩一折,肘骨发出磨牙般的脱臼错位音。继续抬腿把工人踢开,又躲过一个暗棍,把脚下的棍子踢给沈遂——那是脱臼工人不久前掉的。

    “自己去。”

    棍子骨碌碌滚到脚底,带着丝丝血迹。

    沈遂看着不再搭理自己、目标明确一路划水渐渐想要远离人群的背影,眉头稍抬,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什么。

    突然,沈遂眼神一狠,一阵疾风平地升起,原本应该在地上的棍子被高高踢起,血滴刹那落到地上,没等更多血滴落下,棍子已经被惯性带着往前,狠狠铲上一个意图偷袭的工人的脸上。

    工人手中的棍子一落,歪了头。棍子却并未坠地,反而从工人脑后绕过,旋着镖回沈遂手中。

    周康威真快撑不住了。

    沈遂把棍子一甩,下一秒正欲施展最后一击的工人手一酸,棍子“啪嗒”一声掉落。

    “竟然真的打中了!”沈遂又变得单纯无害起来,小跑赶来时,趁着工人还没回神,犹犹豫豫地鼓起劲对着人胸口先来了一拳。

    但这拳效果不大,砸到胸上一点声都没有,跟挠痒似的。除了吸引过来工人的注意力就再没别的作用。

    周乐安看有了机会,没管心脏一阵一阵发出的抽痛,赶紧往前一扑把工人压在死死身下,攥着不知什么时候捡的小钉子一下下对着人扎。

    那工人是个性格猛的,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左右开弓,给周乐安脸上留了几个红印。

    周康威哪看得了这个画面,眼瞪得要裂开,本就烧的心更是爆了。

    “操!安安你起来,这是你能搞定的?让我来!”

    说着,周康威一把扒开周乐安,又把在一边补腿但毫无用处的沈遂搡开:“你俩小孩躲远点,毛都没长齐能干什么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滚远点别挡着老子揍人!”

    周乐安眉一皱,顿时感觉自己吃了苍蝇,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气人。

    但那工人率先“反驳”了周康威。因为没了周乐安的压制,工人现在手脚无比自由,对着还在蓄力的周康威就是一踹,正中裆部。

    “啊!”周康威下意识捂着痛处喊出来,却又碍着面子硬生生憋了回去,脸一下涨得通红。

    “谁让你欺负周叔的!你个坏人,踩死你!”眼看工人就要爬起来,沈遂赶紧对着人的脸乱踩,没什么声,看起来力道不重。

    工人用手肘挡着脸,时不时会伸手乱抓,沈遂不知道躲,很容易被抓倒。

    “小娃你躲开要被抓到了!去去去,我来。”

    “没事周叔我不怕,你放心,我一定揍死他。”

    “揍个屁,你细胳膊细……”正在往嘴里蹦出的字没了声。

    之前被第一印象迷了眼,周康威没仔细看,这次拉着人才发现沈遂的胳膊一点不细,反而壮实有力,肌肉梆硬。

    不对啊,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打人却俏没声的,跟小姑娘一样。

    难道是……穿了肌肉衣?

    周康威向来自认开明,对于年轻人的潮流也了解不少,虽然疑惑,但他也尽量抱着尊重接纳的态度,嘴边的话拐了几个弯又冲出来。

    “你、你别给折了,这边我一个人就可以!”

    “哎周叔你别推我啊,我帮……”

    “帮个屁!你别在这添乱,我操?安安!”

    三人你来我来地又说了一大堆。

    而一直被沈遂有意无意踩着的工人:“……”

    ·

    嘈杂声越来越远,沈从跨过小门,重新回到了活动房。

    蓝色火焰烧得很猛,高高飘在空中。沈从缓缓向它靠近。然而刚走一步,火焰“咻”地一声,灭了,空气中只剩下刺鼻的煤气味。

    “起来,都起来!睡睡睡,猪才天天睡,都起来干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最近又忙起来了,存稿跟不上更新进度,暂时不日更了,具体更新时间后面看看再说,但是每周肯定会有更新的,间隔不会大于四天,感谢。

    第89章 十字架上的人

    又重来了。

    沈从在一片哀嚎声中走出活动房。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们不是把活都干完了吗?你他妈耍老子!”

    “你冷静一点, 我早就说过敷衍会出问题的,是谁先乱放的钢管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爹的又怪我了?赵勇根本就没仔细看,根本就是你在扯谎骗我们!你给老娘死!”

    “怪我咯, 刚才我还替你挡了一棒呢,态度给我放好点……”

    “所以到底怎么回去啊?我们不会在这里困一辈子吧?我们都会死掉的。”

    “悲观主义都给我死远点,整天传播消极思想, 妈的心情都不好了, 再多说一句我先把你干了!”

    “推狗屎推, 赶着去投胎啊?操, 忍个屁忍,把老子当猴耍,老子先把你耍了!”

    突然, 有人大喊了一声, 粗犷的嗓音直接在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中绽开,震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向声源。

    是万甲一。

    被来回遛了两三遍,他心里正憋着气,刚刚被赵勇那么一推, 当即就冒了火,袖子一捞就要跟人拼命。

    赵勇连眼神都没多分给万甲一一秒, 侧身抬脚随意一踢, 万甲一就落到了三米开外, 一口老血推着搡着冲出万甲一口中。

    万甲一的爆发太过突然, 众人面面相觑, 眼里带着不解和隐隐的期待。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 众人的脚钉在原地, 没人动弹一下。

    赵勇视线扫过众人, 威严无声压在人群头顶:“不想吐血的就识趣跟我走。”

    撂下这句话, 赵勇头也不回地走了,至始至终没再看万甲一一眼。

    万甲一脸色一黑,硬是把到口腔的血吞了回去。

    能徒手拽牙的人不该被轻视。

    赵勇正从万甲一身边走过,突然感觉脚踝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

    他低头一看,脚踝里被狠狠地插进了一把螺丝刀,螺丝刀的另一端被万甲一攥着,他还在不断使劲往深里戳。

    那一脚太重,万甲一被踢得直抽气,根本爬不起来。他不再挣扎,利索保住赵勇的腿,螺丝刀继续往上一划,有更多的血从口子里跑出来,给万甲一的手染得通红。

    “去死!”万甲一吐出一句话。

    “啧。”赵勇毫无所动,无味一嗤,浓重的眉死死压着,另一条腿却抬起准备把人踢开。

    “哎……”有人已经预料到万甲一的惨状,率先给人定了死刑,提前用嘴哀鸣一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一直隐身毫无存在感的钱来多不知什么时候现了身,在赵勇之前出了腿。

    “砰!”

    “哐当!”

    万甲一被高高踢至空中,又在最高处重重砸下,连带着墙边那个突兀的、正燃着火焰的煤气灶也一起砸倒。

    一瞬间灶罐分离,煤气罐咚咚咚往外滚,煤气灶倒扣在地上,蓝色的幽灵转移到万甲一身上,刹那就把人给整个埋了起来,只把万甲一的痛苦喊叫声放出踢到众人耳边。

    “啊,这个火怎么烧得越来越大了!”

    “快闪开快闪开!”

    一股焦味很快向四周散开,人群下意识退后,脚踩着脚远离中心。

    这火莫名的毒,一分钟没到就给人烧得只剩一副骷髅架子。

    煤气灶被彻底砸坏了。沈从往事故的另一位主角那看了眼。

    赵勇的脸色更严肃了,盯着钱来多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审视。

    钱来多没管旁边神色丰富变换的人,冷漠看着焦骨的眼神有些放空。突然,钱来多眼珠一动,视线聚焦到沈从身上。

    那双眼黑沉得像深潭,尘封在里面的忧愁刚被沈从触到点边就没了踪迹。

    ·

    “你们终于来了!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

    “啪嗒”一声,好像是有人开了灯,世界重新亮了起来。但并没有太亮,路灯昏暗,摇摇晃晃,亮一会儿闪一下,亮一会儿闪一下。

    又换场景了。

    沈从看着眼前的景象。经过上一轮,玩家数量缩水很多,一下去了几十个。剩下的玩家零零散散地站着,眼神里是同样的迷茫。

    站在人群最外面的人正侧对着沈从,身型、脸、声音都很熟悉,是赵勇。但又和工地的那个赵勇不太一样,看起来要年轻很多,身上带着忽视不了的蓬勃朝气,自信外放,还没有工地工头那胡子邋遢的糙样。

    赵勇面前站着个穿着保安服的老年人,门牙掉了一个,左半边的牙也掉得稀稀落落,像被啃过的指甲一样起起伏伏,说话漏风得厉害,再加上又带着方言,咬字不清,除了第一句的“盼星星盼月亮”,后面的话沈从都没听清。

    不过从老人和赵勇脸上如出一辙的凝重来看,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景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景哥你怕吗?你放心,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为我付出了。”

    衣角又被人拉住。

    沈遂瘪着嘴,眼眶红了一圈,如受惊的兔子般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后,身体一颤,满脸惊慌,嘴上却说着保护的话。

    试问,谁能不为这份感天动地的兄弟情掬一捧感动的泪水?

    细节把控得死死的。

    “小娃,你别怕。”周康威恰好又跟沈遂站在一起,听到他的哭腔就说了话,“人死卵朝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你就跟在你周叔后面,周叔保护你。”

    说完,周康威又看向沈从:“你也是,跟在我后面,再大也是小孩,把自己顾好就行了,其他的不要管。”

    除了脸上有点青,眼睛有点肿,周康威的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周乐安也只是嘴角破了点,手背上有擦伤,应该是被周康威一直护着的结果。

    沈遂扯了扯嘴角:“谢谢周叔。”说着,沈遂又低下头,声音低落下来,“周叔,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哥哥为了我,还被人敲了好几棍子,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嗨,看你又想东想西的,你再这样周叔就不喜欢了啊。你还是小孩子的嘛,这有什么的,再说哥哥顾着弟弟天经地义,你哥要是自己跑了,那才是没个人样。”周康威看了眼沈从,嘴里还在念叨,“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小孩子嘛,只要听大人的话,那就什么都好说,你看当年我家乐安给我添了多少债我也没说过他,听……”

    “爸!”

    周康威似乎说到了什么敏感的地方,周乐安就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炸着一身毛喊了出来。

    周康威被吓了一跳,转头有些愤怒地看着身边眼神就没友好过的儿子:“嘿,你老子才为了你被敲了几棍子,命都差点丢在那里,你还有哪里不满意?说都不让说,一天瘪三瘪四的,老子说话的时候,你做儿子的听着就是了,还想管你老子啊!”

    “爸……”周乐安拖长的音调里带了点妥协。

    “哎呀,周叔,您别生气,乐安哥哥……”

    “还瞪我,老子太给你脸了是不是!几十年没打过你想尝一下味道啊?”

    估计是被周乐安多次打断说话,觉得被驳了面子,周康威吼得有点大声,动作也有些激动,但好在人群沸腾,没几个人侧目过来。

    “行了,别吵吵了。”赵勇和老人结束了对话,黑着脸看向人群,“我知道大家大半夜赶过来不容易,但是时间紧任务重,楼上那些臭狗屎还在兴风作浪毒害群众,我们没有休息的时间。

    “现在给你们五分钟就地解决屎尿屁,该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五分钟一到,马上动身,必须在规定时间里把事情解决!”

    说完,赵勇领着老人走到了旁边说小话。

    安静的人群重新沸腾起来,搞不清情况呼朋引伴的居多。

    他们现在处在一个老式居民楼里。水泥墙面上拉满电线水管,地上铺着杂物纸皮,狭窄的楼梯被挤在最角落。

    “你们看!这什么东西?”

    有人喊了一声。众人立马寻着声源聚在一起。

    居民楼的一楼中间有块空地,桌椅零散地摆着,上面放着几副牌,地上有已经冷却的烟头。被重重桌椅挡着的后面,靠墙立了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用粗麻绳子绑着个人。

    那人全身赤/裸,头发杂乱,发丝上沾着未知的白色丝状物体,头耷拉在肩头一动不动,血迹从嘴角流下形成一条蜿蜒诡异的线,从脚踝滴落到地上时,“哒哒哒哒”地染成一片河,还挺有节奏感。

    “这是……钱来多?”

    十字架上的人的脸被血迹糊得彻底,但那仿佛被一万字忧愁刻出的眉骨太过特别,很容易被认出来自于谁。

    第90章 扫楼开始

    “这咋回事啊?他不是在工地管人吗, 怎么在这吊着了?舍不得我们啊。”曾强——一个地中海到近乎光头的中年男人抠着鼻子冒出了声。

    “就是死了。”任合玉一开始看到钱来多的时候就离人最近,在憋着口气查看钱来多的状态,她头偏着往钱来多脸上一指, “我刚看了,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 没有呼吸, 绝对是死了。”

    “这么专业?你是医生啊, 不对啊, 你刚才都没碰到他,怎么看到他瞳孔的?小姑娘也学人装逼啊。”曾强吸了下鼻子,手指往外一弹,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不过曾强不在意, 他又用手摸了下鼻子,看着任合玉的眼神有些戏谑,没含着坏意,但配合着他的动作就显得过于猥琐了。

    任合玉心里一下反胃起来, 克制着才没翻白眼翻得太明显,但她也不想表现得弱势。

    “死得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这不是有常识就行。”任合玉正要反唇相讥, 余光却瞥见一个人的动作, 一声阻止脱口而出:“你干什么!不要乱动好不好, 万一触发什么机关怎么办?”

    临春扒着钱来多眼皮的手一顿, 她回头看眼任合玉, 手上动作却没停, 一边查看一边说道:“赵勇说过五分钟之后还要集合, 有机关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而且有没有机关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 试一下说不定还有出路。”

    任合玉一嗤,却没上手阻止临春,反而不动声色地往外围移了几步:“这不是一回事,万一这个机关会死人呢?要死自己死可别扯上我们啊。”

    临春这次收了手,她敛着眉,好像是在思考。一阵后,她才回道:“抱歉,这个我确实没想到,有些职业习惯,看到受伤的人就想处理一下。”

    曾强换成了手摸下巴靠桌站的姿势:“那你是医生喽。”

    “不算,我现在还在规培阶段。他没死,我刚才掀他眼皮的时候他的瞳孔是有反应的,肢体反应迟钝,有微弱呼吸,应该是陷入了昏迷,可能是……失血过多。”临春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强撇了下嘴:“是昏迷那就好办了啊,我们把他搞醒问问情况不就清楚了。”

    “大叔年纪大了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哈。”任合玉总算找到了机会,对临春挑剔不满的视线射线一样转移到了曾强身上。

    “这又是赵勇又是钱来多的,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轮回?我们到底能不能回去啊?”

    听到冒出人群的疑问,周康威想起什么,抬起眼皮往人头间一扫,喊了声:“那个杨……小杨,你不是老玩家嘛,出来解释一下啊。”

    杨慧然往前站了站:“我早就说过这个游戏不会那么容易结束,我不知道赵勇和钱来多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个走向很正常。你们记住,在这里面不要太纠结合不合逻辑有没有道理这件事。”

    “啥意思?这说的是普通话吗?我怎么理解不了。”

    杨慧然看了眼发问的男人,半天没说话。

    她又往钱来多的方向走了几步,有些沉重地叹了下气:“你们不需要了解那么多,也不要试图了解这个游戏,只要按规则走,保住自己的命就好。

    “不扯那么远,先说眼前。这个游戏的类型有很多,卡牌、扮演等等。你们运气不错,第一次进游戏就抽到了最非人类的一种。

    “非人类概括一下就是每次游戏内容都不一样,没有规则,没有线索,没有旁白,全程都只能被游戏牵着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切方法保命。

    “我和几个老玩家把这种类型的游戏简单概括成大逃亡,这也是这类游戏的核心相同点。

    “但是再非人类也不是完全无解。不知道这游戏是怎么分配玩家进哪种游戏类型的,我比较非,六次有四次都进了大逃亡,也算是发现了一点规律吧,没什么用,但是至少能在逻辑上过得去,不会让自己发疯。”

    “什么规律?你早说啊。”有性子急的喊出声。

    杨慧然:“我们可以把非人类的游戏分成几个阶段来看,而每个阶段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能怪异地串成一条线。

    “就以这次为例,我们可以把工地那次和这次分成两个阶段。工地是第一阶段,第一阶段结束了之后我们就会自动进入第二阶段,比如现在我们在的地方就是第二阶段。而这两个阶段看似差别很大八竿子打不着,但其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不止是这两个阶段,我们后面可能遇到的第三、第四阶段都会有某种很难说清的联系。”

    “……”

    周康威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这描述过于抽象了。

    “安安,你给我说下她啥意思,她没说明白啊,年纪轻轻表达能力也不太行。”

    周乐安摇头:“不知道,我也没听懂。”

    “啪嗒嗒。”

    赵勇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个不认识的工具,他嘴里咬着根快要燃完的烟,手上迅速但不又显忙乱地摆弄着这些工具,发出一阵机械轴承转动的声响。

    “这位姐姐,你能详细说一下是什么联系吗?”沈遂扬起一个乖巧的笑,礼貌提问道。

    “这个我也很难解释。这种联系并不明显,但也不用特意想……哎,我表达能力不行,不能解释得很清楚。反正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们经历的每一个阶段都能以一种奇妙的逻辑链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没有证据也实锤不了,但是就是感觉这是一个世界,并不是完全的无厘头。”

    “你的意思是世界观吗?”

    “对!”杨慧然眼睛一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太准确但是你们玩完这场游戏就能理解了,就是一种不可说的感觉,很奇妙。每一个非人类游戏就像是带我们走过了一个世界的每个阶段,我们就像是观察者。”

    “那这种世界观对我们回去有帮助吗?”沈遂又问。

    杨慧然刚亮没多久的眼睛瞬间熄了,她一耸肩:“没有任何帮助,不过是让我们不会变得太混乱罢了。不过肯定有办法回去的,只要能活到游戏结束的时候。”

    沈遂点头,没再说话。他退后两步,拉了下沈从的衣角,附在人的耳边小声说:“景哥,她看起来真的很有心得啊。”

    沈从偏头,手按着沈遂的肩把人推远:“站远点。”

    沈遂继续贴上来:“如果真按她说的,这里和工地能有什么关系?看着八竿子打不着啊。这个地方也太怪了,景哥,要不我们偷偷溜吧,我们一起找办法逃出去,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沈从无情拒绝,一秒都没带犹豫:“想要垫背的找别人。”

    “都过来集合!”赵勇突然嚎了一嗓子,还在拉着杨慧然问各种问题,要她打包票一定能活着回去的众玩家回了神。

    工地里的经历让他们不敢忤逆赵勇,飞快闭了嘴就自动列队站成了高低起伏、歪歪扭扭的十几排,勉强算个能看的方阵。

    “……天天二五八万的,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自觉了?”赵勇整理工具的手都顿住,“行了,上面虽然危险,但是你们也不用太害怕。大家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哪怕只是一专生没什么实力,理论知识总是有的吧。不用太慌张,一次小任务而已,我也会保护好你们。

    “而且这次来也是让你们来一线走走涨点经验,到时候你们在后面躲着看我怎么操作的就行。不过我话说在前面,不出力可以,但是你们不能逃跑,不能当逃兵,谁跑我先杀谁,国家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培养你们,不是吃多了闲的,希望你们还记得第一节课教的精武奉献精神,人民都在看着你们。

    “行了,多的也没时间说,上楼!”

    一声令下,赵勇率先踩上“嘎吱嘎吱”响的木板楼梯,身后跟着自动变换成两纵排的“稚嫩一专生”。

    “都保持安静,接下来我叫到的人和我一起进去。”二楼,站定在门前的赵勇拿出了一张名单,一向粗犷的嗓音被放得很轻。

    “沈遂,杨慧然,周康威,曾强,你们四个跟我走。”

    说完,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赵勇转身缓缓打开了门,控制着没发出太大声响。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一股潮湿了几百年的霉气混着二氧化碳在室内沉淀的味道扑鼻而来,威力堪比堆积如山的垃圾填埋场,引得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

    “景……”

    沈遂依依不舍地看着沈从,然而刚冒出一个声,就立马被赵勇皱眉射来的一记眼刀打断。

    沈遂瞬间噤声,双手搅在一起低头装透明。

    几名被叫到的玩家互相对视一眼,又向唯一看起来有些懂行的杨慧然投去询问的目光。杨慧然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几名玩家无法,只能照做。脚印游龙一样深入前方的黑暗,房门被轻轻关上,彻底隔绝开一切。

    “啊!谁把灯关了?”

    老旧的路灯不堪重负,长久的燃烧过后,悄无声息地自己灭了。

    众玩家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然而还没等谁率先在未知中崩溃,“啪”地一声,昏黄灯光重新照到众人的眼里。

    不过这光还没往深里照就又灭掉了。

    “怎么……”

    一声疑问还没问完,又是“啪嗒”一声,灯又亮了。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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