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缝隙（八）

    林天恩还是办了一张卡,钱立川给她安排了一个女教练。

    平时他们不会约着一起来，不过偶尔遇上的时候，钱立川也喜欢教她几招。

    一个周末,林天恩正在自己缠手带，钱立川刚好过来。

    看见她缠手袋的动作,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走过去攥住她的手掌。

    手指连心,手掌被攥住,心口也倏地一滞，像是被什么抓住一样。

    她紧张地抬头看钱立川：“干什么？”

    钱立川将她的缠手带解开,皱着眉头说：“缠得跟木乃伊一样,都学了快一个月了,连缠手带都学不会？”

    他抓着她的手,解开她的缠手带,一边重新帮她缠,一边说：“我不是教过你？缠手带是打拳的第一步,它是保护你的手的。你连怎么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还打什么拳呢？还是没有我帮你，你就缠不好？”

    林天恩看着钱立川缠手带的动作,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一只小兔子在心房乱窜,脸颊红红的，愧疚地说道：“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用,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连缠手带都缠不好。”他很快帮她两只手都绑好,然后走上擂台说道，“上来，我看看你这个月都学了什么。”

    林天恩有些紧张：“我才刚学……”

    钱立川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冷硬地说：“上来。”

    林天恩走上擂台,钱立川示意：“出拳。”

    林天恩这个月也只是打过沙袋，还没试过跟人切磋。她像平时打沙袋一样挥拳出去，钱立川一下子就给挡了回去，不满道：“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天恩有些羞愧，加重了力气，再次挥拳出去，没想到这次，钱立川却一把接住她的拳，顺势反手一掰，一只手箍住她的脖子。

    被扼住咽喉，正常的反应都会紧张害怕。

    林天恩自然也是这样，尤其是她现在还被箍在钱立川的怀里，浑身都罩上了他的气息，她立刻乱了分寸，双拳拍打着他的手臂，身体用力地挣扎。

    “别慌。”钱立川丝毫不放松，反而更用力地控制住她，“这时候越慌就越容易受制于人。”

    钱立川温热的略带磁性的声音从她的耳畔拂过，像是无形的镇定剂，林天恩稍微冷静了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她听到钱立川继续说道：“不要做无力的挣扎，保存体力，然后找准对方弱点，全力反击。”

    林天恩虚心请教：“那我要怎么做？”

    “在自然界，动物都不会轻易露出腹部，因为腹部是最脆弱的地方。”

    钱立川刚说完，林天恩就明白了，她屈起手肘，用力地向后击向钱立川的肚子。

    她听到“嘶”的一声，脖颈的桎梏消失了。

    她从钱立川的手臂挣脱出来，转身看了过去。

    钱立川一只手抚住自己的肚子，脸上却露出微笑：“还算聪明。”

    林天恩见他这个样子，却有些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钱立川将手从肚子上拿开，笑道：“没事，你这点力气伤不到我。”

    林天恩撇了撇嘴：切。

    不管怎样，她算是反击到钱立川了。

    心里对打拳这项运动的成就感也更浓了。

    这段时间，因为来打拳，林天恩和钱立川多了很多工作之外的接触和交流。不过，走出拳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工作上，钱立川对她依旧严格而冷漠。只是，林天恩现在几乎变成了钱立川第二个助理。很多时候，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起行动的。

    相处时间多了，林天恩也慢慢摸透了钱立川的性子，两人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就陷入剑拔弩张的状态，总算是可以和睦相处。

    林天恩也拿回了被苏浩宇抢走的手链，但她没再戴这条手链了。同时，她也得知苏浩宇因为抢劫罪和非法拘禁罪，被判处了10年。

    当时程洋并不知道苏浩宇还抢了她的手链，估计大概会判处3年。所以，得知苏浩宇被判了10年时，她有一阵恍惚。

    他这辈子算是毁了，不过也是他咎由自取的。

    恒信和华安银行合作设计的“港口流量债券”也已经正式发行，为恒信的智慧港口系统吸引了不少投资。钱立川并没有着急扩展规模，而是让周聪他们的团队专注系统的升级。

    这晚，林天恩、钱立川、程洋三人视察完港口，在回去的路上，林天恩和钱立川坐在后排，她正在记录钱立川提出的智慧港口系统需要完善的地方。

    突然，钱立川的电话响起，他拿起一看，眉头微蹙，神色有些紧张地接了起来。

    林天恩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是察觉到钱立川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挂了电话后，钱立川对程洋说道：“先去一趟钱宅。”

    程洋没有多说什么，只应道：“是。”

    很快，车子就来到了钱家的别墅。

    钱立川准备要下车，林天恩主动说道：“我就在车上吧，我还要整理一下刚才的要点。”

    钱立川应道：“可以。”

    程洋送钱立川下车，说道：“我在车上陪Eva。”

    钱立川看了程洋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应道：“嗯。”

    便自己走进了别墅。

    其实，林天恩并不是要整理什么要点，她是第二次来钱家，鉴于上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她不太想跟着进去。

    见钱立川走进别墅后，她才从车上下来。

    嘉道丽山的夜晚非常安静。

    只是在12月的夜里，也显得阴冷。

    林天恩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靠在车上。

    程洋走了过来，关心道：“外面有点冷，你要不要回车上。”

    林天恩笑了笑：“没事，忙了一天，头有点晕，吹吹风清醒一下。”

    程洋也笑了，和林天恩一起靠在车上，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他感觉他们之间接触的机会多了不少。

    在拳馆会见面，平时工作也是经常三个人一起，但是他却依然感觉和林天恩的关系若即若离。

    林天恩和以前一样，对他依然热情，但也依然客气。

    他私下也约了她几次，但每次都被她推掉了。

    他不知道林天恩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按捺不住，很想直接向林天恩问清楚。

    而今天，是一个好机会。

    他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递到林天恩面前，说道：“生日快乐。”

    林天恩低头看了看程洋手上的礼物，又抬头看着程洋，惊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

    那当然是他最开始的时候查过她资料得知的，但他不能这么说，所以说：“入职资料。”

    “哦。”林天恩相信了，但依然觉得很惊喜。

    她的入职资料上有写生日日期是一码事，有人注意到了并且记住了又是另一码事。

    她欣喜地接过程洋的礼物：“谢谢。”

    程洋见她并没有要拆开的意思，主动问道：“不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既然程洋这么说，林天恩也不推辞，将包装拆开，她看到了盒子上的logo：

    VACHERONCONSANIN

    她的双手滞了一瞬，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一枚精致的手表像艺术品一样躺在盒子里。

    表盘设计简约但透露着高级感，外围镶嵌了一圈精致的钻石。

    虽然她对表没研究，但是也能看出这个手表价值不菲。

    “啪”地一声，林天恩没有多想，便把盒子盖上，塞回程洋手里，说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本以为程洋不过是送她一个小礼物意思意思，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程洋没有接，两人的手抵着这个盒子在空中僵持着。

    有些话就算没问出口，他仿佛也听到了答案。

    但他不甘。

    他低头看着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盒子，绷着脸问道：“你觉得贵重不能收，是认为我送不起？”

    上次钱立川送她手链的时候，她可没有推辞。

    林天恩一怔，因为知道了程洋以往的经历，知道他是和自己一样，出身于底层。

    而且他还是男人，是不是会更加在意，不喜欢被人看不起。

    她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觉得太贵重了。”

    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朋友间的礼物重量了。

    可是，程洋罕见的强势，说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收下吧。”

    林天恩还在想怎么推辞，程洋却接过她手上的盒子，打开将手表拿了出来，说道：“我帮你戴上。”

    林天恩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就被程洋攥住，他将手表从她的手掌穿进去，在手腕上戴好，抬头问道：“喜欢吗？”

    手表刚戴上，林天恩就趁机将自己的手缩回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这么贵这么好看的手表，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把手表摘下来还给程洋，便抬头笑道：“喜欢。”

    程洋也回笑：“喜欢就好。”

    这时，钱立川刚从别墅走了出来，就看见两人在月光下四目相视，含笑对望。

    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在笑什么。

    不知是夜太深，还是她的错觉，林天恩看着程洋，觉得他的眼底像是蓄着一潭水，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她赶紧挪开眼睛，从悬崖边缘撤退。

    程洋却忽地抓住她的双肩，说：“Eva……”

    正在走着过去的钱立川双脚突然停住，心脏倏地收紧，莫名一阵烦闷。

    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脸上又冷又臭地打断两人：“回去了。”

    程洋这才发觉钱立川回来了，只好放开林天恩。

    林天恩有过上次的经验，或许是觉得他每次回来这里心情都不会太好，没有问什么，赶紧灰溜溜地爬上车。

    这时，一辆车缓缓驶进了别墅，却已经将刚才的一幕收入眼底，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车上，钱立川继续阴着脸跟林天恩沟通接下来的工作。

    林天恩大腿上放着电脑，双手快速地在电脑上记录钱立川说的要点。

    “接下来，债券方面……”钱立川说着，双眼转过来的时候，不经意瞥到她手上的手表。

    她是什么时候戴的手表？

    刚才有戴吗？

    钱立川突然停了下来，林天恩不解地抬头看过去，提醒他：“接下来？”

    钱立川却转移话题问道：“买了新手表？”

    不知道为什么，林天恩下意识地用右手捂住手腕上的手表，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心虚什么。

    “呃……这……”吞吞吐吐的，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前排的程洋十指紧紧地攥住方向盘，手背的肌肉都绷紧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在车内弥漫。他也莫名地紧张起来，吞咽了一口。

    “那个……”他接话说道，“今天是Eva生日，这是我送她的礼物。”

    “哦？”钱立川看向林天恩，问道，“你今天生日？”

    林天恩点点头：“嗯。”

    钱立川看了一眼时间，11点多了，礼物是来不及准备的了。

    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支票簿，快速地在簿上写了几笔，撕下递给林天恩。

    “生日礼物。”

    林天恩懵懂地接过来，生日礼物给支票？

    她低头看向支票，眼睛半眯了起来，有点怀疑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

    于是，她将支票放在电脑屏幕旁，手指点着支票上的数字：“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一百万？！

    她瞪大双眼，惊讶地抬头看向钱立川。

    钱立川轻嗤一声，一个金融专业的高材生，还要像小学生那样数数字，况且支票上还用中文写清楚了金额呢。

    不过，她这个样子，确实像个小财迷。

    “怎么样，满意吗？”

    林天恩还是不太敢相信，点点头：“满意啊，太满意了。”

    钱立川也颇为满意地扬起嘴角笑了，视线收回来时，双眼掠过后视镜，瞥见了坐在前排开着车的程洋。

    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薄肌下青脉清晰可见，从手背蔓延，没入衣袖，整张脸也紧紧地绷着，一颗心如同沉入无际的黑夜。

    呼吸都莫名变得不顺畅，他无法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程洋：生气，想黑化。

    （作者：但不会！程洋由始至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

    周末两天双更（中午12点，晚上8点）

    第42章 缝隙（九）

    与此同时,在中环的一家高端私人会所里。

    钱氏、华安和瀛海寰宇的三位话事人钱晋、白家诚、宋千帆齐聚一堂。

    这三位，也是港城三大家族的掌权人，几乎垄断了港城当下所有赚钱的行业。

    宋千帆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指间捏着一只雪茄，送入嘴中,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转了三圈才缓缓吐出,深凹的颧骨在烟雾里忽明忽暗。

    “老白,你帮恒信设计的债券赚得不少啊。”

    白家诚咧嘴吐出一圈烟雾，笑道：“这算什么,这点小钱还能入你的眼？”

    宋千帆哼了一声：“我是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钱立川那小子好端端地插手过来搞港口,想抢我一杯羹,你还帮他？”

    白家诚半眯眼睛,看向宋千帆,嘲讽道：“老宋,你是真老了啊？还是因为后继无人，着急了啊？不过是个黄毛小子，还能威胁到你了？”

    宋千帆一噎,被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白家诚得意地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不过是华安一项小业务，一路都是下面的人在对接,我见都没见过钱立川。我总不能有钱不赚吧。你要兴师问罪,难道不该问问Jim吗？怎么他外甥要搞码头也不跟你先通一声气。当然了，人家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自然是自己外甥更亲一点。”

    钱晋见白家诚将球抛了过来，掀起眼皮,淡漠地笑道：“他跟我那恋爱脑的姐姐一样，养不熟。虽然姓钱，心都是向外长的。他想做什么，又怎么会跟我说。”

    宋千帆半信半疑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上次不也是你们俩舅甥合起伙来算计叶富龙，将恒信抢了过来？”

    钱晋勾起唇角笑道：“怎么？是怕我们这次合起伙来抢你的码头生意？Comeon！盛德码头才多大？跟你的瀛海寰宇根本没法比，能兴起多大的风浪？你不会这样就怕了吧？”

    宋千帆双唇紧紧地绷起，良久，他才不情愿地开口说道：“盛德规模虽然小，不过Leo那小子搞了个什么智慧港口系统，成本低效率高，确实……”

    他很不愿意承认，他让人研究过，未来确实大有可为。如果恒信有意将盛德码头的规模扩大，或许真的有一天会赶超他的瀛海寰宇。

    钱晋低低笑了两声：“原来你是觊觎他的智慧港口系统。这才多大点事？你把他这套系统买过来不就行了吗？”

    “买？”宋千帆眼睛一亮，有些心动，又有些担忧地问道，“他愿意卖吗？”

    “做生意不就是求财，只要出的钱够多，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宋千帆若有所思，又吸了一口雪茄，露出了一个微笑，吐出了一个满意的烟圈。

    白家诚看着钱晋和宋千帆两人，微微蹙起眉头。

    ……

    林天恩回到家里，将手上的腕表摘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今晚程洋被钱立川打断，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即使他没有说出口，林天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洋，应该在追她。

    不然，他们之间的情谊，远不到可以送30多万礼物的程度。

    其实她之前就有感觉了。

    程洋总是找各种借口约她吃饭、看电影，不过每次都被她拒绝了。

    她不想她和程洋之间的关系发生任何改变。程洋虽然很好，但是问题就在于，她对程洋，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所以，她本是不想收下这份礼物的。但是，程洋那句“你是觉得我送不起”又让她无法拒绝。

    她如果不收，好像还真坐实自己瞧不起他的样子，好烦呐。

    既然收了，那她也只能在程洋生日的时候，给他一份同等价值的回礼。

    哎，想到要买回一份30多万的礼物给程洋，她的心还是有点刺痛。她还没给谁送过这么贵的礼物呢，简直是割肉啊！

    不过——

    林天恩从包里拿出钱立川的支票，开心地用食指弹了一下。

    好在今天老板还包了个超级大红包！还是给钱实际一点。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是一百万！

    她这头正高兴着，并不知道刚才自己从电梯离开之后，剩余的两个男人独自在促狭的轿厢里，暗流涌动。

    刚才，三人回到公寓，林天恩从电梯出来后。钱立川和程洋两人站在轿厢的两端，一声不吭。

    今晚的情景似曾相识。

    程洋后悔上次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今晚，他没有等钱立川邀请，便主动问道：“Leo，你对Eva到底是……”

    钱立川却故意问道：“是什么？”

    “你……”程洋深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了出来，“你喜欢她？”

    钱立川却笑了，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洋蹙着眉头看着钱立川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胸口更闷了：“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又要做这么多？”

    带她去学打拳，又给她一张百万的支票。

    钱立川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刻薄，继续反问道：“我做什么了？不过是她生日给她包了个红包，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一向不会亏待能帮得上我的人，不是吗？”

    程洋不否认，钱立川对于下属确实很慷慨。

    钱立川对他甚至比对林天恩还慷慨，但他就是觉得，这是不一样的。

    程洋不想被他这样蒙混过去，说道：“你很关心她，这种关心也超越了一个老板对下属的关心吧？你带她去打拳，你亲自教她，你觉得这也是正常的？”

    钱立川冷笑一声：“有什么不正常？难道我让她进来恒信，就是让她当一个普通的员工吗？你知道不是的。我对她多加关注有什么不对？我带她打拳，也是希望她能变得更强，能多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又有什么问题？难道你的格斗技术不是我教你的？”

    确实，当年钱立川说他挺会打架的，就是毫无章法，不懂技巧，这样在实战中会吃亏。之后，他拉着程洋一起去打拳、学格斗。他这一身的本领确实都是他教的。

    他确实是用当年对他的方式在教导林天恩。

    可是……

    程洋还没想好怎么反驳，钱立川先发制人：“倒是你，你想清楚了吗？”

    程洋不解：“想清楚什么？”

    “你真的要跟林天恩在一起？”

    程洋的心思被钱立川猝不及防地揭穿，像是当头迎来一棒，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不过，他不想否认，他问道：“我是喜欢Eva。我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钱立川冷哼一声：“你问我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她的身份的。你很清楚，我当初之所以要把她拉到身边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有一天，你要利用她出卖她，你做得到吗？还是你要背叛我？”

    程洋几乎忘了这件事，他胸口一窒，说道：“可是……可是，我们也许可以找到别的方法，我们不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再说了，就算我不跟她在一起，难道以我们三人现在的关系，你还忍心利用她吗？”

    在他去查林天恩时，他和林天恩说不上认识。钱立川想利用她干什么，他没有任何异议，也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真实的，难道现在钱立川还能不痛不痒只是将林天恩作为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吗？

    钱立川不知道在想什么，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高高突起的喉结有些难受地上下滚动。

    “好，就算我不利用她。但，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我们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却瞒着她，你觉得她还能接受你吗？”

    程洋的脑袋“当”地一声巨响，呼吸一紧，回答不出来。

    林天恩心思澄明，性格率真，她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背叛。所以，如果他们想在一起，要么他就对她坦诚，要么就欺骗她一辈子。

    “所以……”钱立川声音低沉地问，“如果你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真的到那么一天，你是出卖她，还是背叛我？”

    这时，电梯门开了，37楼到了。

    程洋却僵硬地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的。

    电梯门停顿了几秒，即将自动关上。

    程洋快速地按下开门键，但他并没有立刻出去。

    他杵在电梯门，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似乎在很认真地思索钱立川刚才的问题。

    他在经历一个艰难的抉择。

    一边是恩情和友情，一边是爱情。

    “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很清楚，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程洋背对着钱立川说道，“但是Eva，我也不会放弃。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走到哪一步，但是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

    程洋转过头，看着钱立川说道：“我一直很感激你，所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但是，Eva不行。如果你非要我去做，我会努力找到一个不伤害她的方法。”

    程洋没有等钱立川回应，便直接走出电梯。

    电梯门在钱立川面前轻轻地关上，将他一个人送上38楼。

    钱立川双眼有些失神，头脑里一只萦绕着程洋刚才说的话。

    他觉得挺可笑的，想要笑程洋的天真。

    对他永不背叛，对林天恩不放弃不伤害。

    这世上真的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他想起刚发现程洋喜欢林天恩时，也想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也想要成全两人。如果他的余生，注定不会有幸福，他也希望身边的人得到幸福。

    不过，这个前提是，等一切结束后。

    在连自己性命、未来都无法保证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程洋，又有什么资格去许诺另一个人呢？

    他想起刚才程洋扭头看着他时，眼神里的坚定。

    他让他选，可是他不选，他想自己劈开一条路。

    一直以来，程洋对他都是言听计从，任劳任怨，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有血性。

    他勾起唇角一笑，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爱情的力量，真的这么强大？

    他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程洋和林天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会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他们会生儿育女，他们会相伴到老。

    这是他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从来不敢给自己设想这样美好的未来。

    正因为经历过美好，经历过幸福，他更加清楚，一旦拥有过，失去的时候就会更加痛苦。

    所以，他哪怕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想，

    到时的他会在哪里？

    他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堵住，难受得简直透不过气。

    他有点卑劣地不想成全了。

    如果爱真的能带来奇迹，

    他也想要这么美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天恩是有身份的人，不过她和钱立川不是仇人。

    第43章 缝隙（十）

    第二天,程洋在公司遇见林天恩，眼睛首先向她的左手看去。

    纤细的手腕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戴。

    心脏酸酸地皱缩了一下，程洋勉强弯起嘴角问道：“我送你的表,你怎么不戴？”

    “哦,那个啊……”林天恩眼神躲闪,“太贵重了,戴着几十万的表出门，我有点慌。”

    程洋嘴角的笑僵硬了,显得有些苦涩。他还记得当初钱立川送她手链,那段时间她天天戴着。

    “我有好好收着。”林天恩捕捉到程洋情绪的变化,继而解释道,“放在家里会安全点。”

    程洋又笑了一下,说道：“嗯,是我考虑不周。”

    “没有没有……”林天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先去忙了。”

    他们的日子依旧忙碌。

    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混杂在忙碌的脚步、纷繁的数字、层叠的文件中，随着时间被推着往前走。

    这一年也走到了头。

    日子来到除夕这一天下午。

    林天恩的老家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虽然外婆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真的熬到12点，但林天恩还是决定今晚去疗养院陪她。

    她拎着一个旅行袋,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

    的士没等到,却等到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程洋看着她笑道：“Eva，去哪？”

    林天恩弯腰看着程洋应道：“Hi，Ocean。我去疗养院陪外婆过新年而已。”

    程洋扬起下巴：“上车吧,送你过去。”

    林天恩知道程洋开这辆车，说明钱立川肯定也在车上。她两颗眼珠挪向看不见的后座，问道：“可以吗？”

    程洋笑了笑：“上车吧，今天除夕，不好打车。”

    既然程洋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问题的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马路，确实没有空的出租车。于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钱立川不会有需要跟她沟通工作，她自然是不会坐到后面去。

    “麻烦你啦。”林天恩坐了上来，对程洋笑道，然后扭头看向后座，客气地打招呼，“钱总好。”

    钱立川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应道：“嗯。”

    此后，两人一路无言，只有程洋偶尔和林天恩闲聊几句。

    车子抵达疗养院，林天恩拿上旅行袋，向车上两人道别：“谢谢，我先走啦。”

    谁知，她打开车门下车后，回头却发现钱立川也跟着下车了。

    钱立川下车，程洋也便跟着一起下车。

    林天恩：？

    钱立川望了一眼疗养院，解释道：“一场来到，去看望一下你外婆吧？”

    林天恩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可是钱立川已经双手插在兜里，昂首阔步地朝里走去。

    林天恩不解地看向程洋，想问下他钱立川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程洋才从钱立川身上收回目光，就撞上林天恩的探询的双眼。

    他微笑着说：“没事的，Leo就是去关心下你外婆。”

    林天恩更加疑惑了：“他今天这么闲吗？”

    钱立川觉察到两个人又不知道在后面蛐蛐他什么，回过头，提高音量问道：“你们俩还在那愣着干什么？”

    程洋应道：“来了。”

    然后看向林天恩，说：“走吧，没事。”

    林天恩心里依然提着半桶水，她快步跟上钱立川，忐忑地问道：“钱总，你为什么突然要去看望我外婆啊？”

    钱立川：“过年过节的，来探望一下员工家属不是应该吗？”

    林天恩皱了皱眉，听起来怎么那么没毛病呢？

    钱立川瞟向她不情不愿的小脸，问道：“嫌弃我没带礼物？”

    林天恩赶紧摇头：“那不能！你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钱立川嘴角弯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那就行了。”

    三人来到林玉娥的房间，林天恩先探头出去，唤了声：“外婆。”

    林玉娥坐在床上，刚吃完饭，看到林天恩，脸上立刻绽开了微笑，乐呵呵地说：“恩恩来啦。”

    护士见有人来了，便拿着东西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林天恩走了进来，说道：“外婆，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

    “朋友？”林玉娥有些好奇，以前在边岛，她和岛上的小孩还是会经常窜门，但是搬离岛上后，她就很少听说林天恩有朋友了。

    林天恩将两人引了进来，介绍道：“其实是我公司的同事，这位是我老板钱立川，这位是我上司程洋。”

    林玉娥没想到林天恩所说的朋友是两个男人，还是这么高大帅气的男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应道：“你们好，你们好啊……”

    她又想起林天恩说，他们一个是老板，一个是上司，说道：“平时多谢你们关照我家恩恩啊。”

    钱立川一改平日的高傲冷漠，温和地笑道：“婆婆，您别客气，Eva很聪明能干，是她帮了我不少忙才对。”

    林天恩听到这话，有些稀奇地抬头看向钱立川，还是第一次听见钱立川夸她啊。

    钱立川没有理会林天恩的目光，继续说道：“今天也有点冒昧，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还望您不要见怪。待我回去后再让人送过来。”

    林玉娥笑道：“还带什么礼物，人来了就很有心意了。对了，我听说，这个疗养院还是公司提供的员工福利，我还得谢谢您呢！”

    钱立川：“都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林玉娥招呼两人坐下，拉着他们唠嗑家常。

    “今天除夕，你们怎么不回家呢？还有时间来看我这位老人家？”

    钱立川应道：“我家就在港城，晚些回去吃饭。”

    林天恩突然想到钱立川的家就说在港城，那程洋呢？

    她问道：“Ocean呢？你也不回家过年？”

    程洋突然被问道，竟一下子愣住了。

    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些年和钱立川在美国，他的安排一向都是迁就着钱立川的，美国的市场不会因为中国的春节而放假。钱立川在国内已经没有家了，自然没想过回国。钱立川不回，程洋自然也不会提。

    去年，他们俩来到港城，却又忙于夺取施行恒信的计划，他也不好提出要回去过年。

    他习惯了以钱立川的需求为先。

    所以，这一刻，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钱立川看了过来，问道：“你要回家过年？”

    程洋没提，他自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前一直觉得程洋和他是同一类人，是不需要家庭不需要家人的人。

    程洋：“呃……”

    林天恩简直想翻白眼，看两人这种态度，程洋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回家过年了。吸血鬼也不如钱立川这个资本家会吸血。

    她忍不住替程洋说话：“谁不想回家过年啊！你家在港城当然没关系，程洋肯定都很久没回过家了。”说着，她看向程洋问道：“是吧，Ocean？”

    程洋：“呃……”

    钱立川这才醒悟过来。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那你待会不用陪我了，直接回去吧。”

    “Leo……”程洋想要解释一下，却被钱立川打断，“就这样吧。”

    钱立川又关心了林玉娥几句，便起身告辞：“婆婆，我们也不打扰您休息了。下次再来看您。”

    林玉娥见两人要走，赶紧叫住他们，转身从床头柜抽屉拿出两个红包，说：“我也没什么给你们的，大过年的，给个小红包，利利是是。”

    两人哪好意思收林玉娥的红包，推辞道：“不用了，婆婆，我们过来也没带东西。”

    林玉娥还坚持：“收下吧，就是我一点小心意，大过年的，又是第一次见面，意思意思。我还怕你们嫌弃这红包太小了呢！”

    两人还想推辞，林天恩劝道：“你们就收下吧，在我们老家，只要没结婚，80岁都可以收红包。”

    恭敬不如从命，两人就不再推辞了，走到老人床边，拿过红包：“谢谢婆婆。”

    钱立川站在床边，捏着这个薄薄的红包，一时有些感触。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过新年红包了。以前除夕夜，爸爸妈妈也是会给他包红包的。对他这种衣食无忧的小孩来说，红包的意义不在于钱，而在于——

    这就是一种仪式感。

    直到现在，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这么多年没人给过他新年红包，但是再次收到，儿时过年的记忆就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想起爸爸妈妈，想起一家团聚。

    这就是一个记忆符号。

    此刻，他有些恍惚，深藏在心底的关于新年的记忆仿佛从这个小小的红包里钻了出来，快乐的，不快乐的都夹杂其中。

    他抬头还想说些什么，林玉娥脸色却突然有些难看。

    钱立川注意到了，俯下身刚想要关心她，没想到林玉娥却突然吐了起来。

    林天恩也没料到，此刻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她既担心外婆，又害怕钱立川发飙，一时被吓得手足无措。

    可是，钱立川只是在林玉娥呕吐的那一瞬间，似乎没反应过来，身体僵硬了一瞬，看着身上的呕吐物，眉头不自觉地轻蹙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边轻抚林玉娥的后背，一边拿过柜子上的纸巾给她擦嘴：“婆婆，怎么样？还难受不？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下？”

    林玉娥却只是摇头，嘴里含糊地说着：“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林天恩也反应了过来，赶紧上前拉开钱立川，接替钱立川照顾外婆。

    而程洋刚刚也出去找人了，医生和护士马上赶了过来。

    医护人员要给林玉娥清理呕吐物和清洗身体，三人被请了出去。

    程洋说道：“Leo，我去车上给你拿套新衣服。”

    钱立川点点头：“嗯。”

    房间外只剩下林天恩和钱立川。

    林天恩看着钱立川一身脏兮兮的，吓得血液都几乎不会流动了。她拿来一条毛巾，愧疚地说：“钱总，我给你擦一下吧。”

    钱立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地说：“不用，待会直接换了。”

    林天恩双手攥着毛巾，双唇抿得紧紧的。

    钱立川这个人平时这么讲究，就算他这一套衣服都不要了，可是现在估计也很难受。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还是给你擦一下吧。”

    说完，她也不等钱立川拒绝，便上前帮他擦拭。

    呕吐物一直从胸口往下到裤子都有。

    林天恩从边上拿过一个干净的垃圾桶，弯着腰将钱立川身上的呕吐物扫到垃圾桶里。

    这味道实在不好闻，钱立川微微蹙着眉，也任由林天恩去搞。

    林天恩继续往下清理，动作也由弯腰到蹲下，擦拭的毛巾一路从胸部到腹部，再到……

    她的手倏地顿住。

    裆部也有。

    这个位置实在太过敏感，林天恩有些不知所措。

    钱立川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低头一看，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两人都僵硬了一瞬。

    一种不合时宜的怪异的感觉就这么猝不及防在钱立川体内滋生。

    他有些慌乱，忽地伸手攥住林天恩的胳膊，沉着声音说道：“起来。”——

    作者有话说：算是见过家长了-

    香港那里对朋友的奶奶、外婆就是喊的“婆婆”，粤语喊起来很正常，文字写起来就感觉怪怪的，但也想不到用什么词替代，就这样吧

    第44章 缝隙（十一）

    林天恩被猛地拽了起来,和钱立川四目相对。她下意识地开口说：“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

    钱立川双唇绷紧，却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心脏也无端紧张加速。

    “Leo。”好在,这时,程洋拿着一套新衣物回来了。

    钱立川放开了林天恩的胳膊,拿过程洋手上的衣服,跟着工作人员到房间去换衣服。

    林天恩双手攥着毛巾，双眼看着钱立川的背影,她的心脏跳动频率仍高于正常标准。

    他今天好奇怪啊,不仅愿意送她来疗养院,还主动来看望她的外婆,被吐了一身也不生气。

    正发着呆,手上的毛巾突然被抽走,林天恩的神思也被拽了回来,她顺着毛巾被拿走的方向看了过去，是程洋。

    程洋看着她皱巴巴的脸，估计她是又担心被钱立川骂,便安慰道：“Leo经常会在车上备一套干净的衣服,就是为了防止一些突发情况。所以，没关系的,别担心。”

    “可是,他那套被弄脏的衣服是不是就不能要了？”她觉得钱立川应该不会把脏衣服带上，“他的衣服应该很贵吧。”她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给他赔偿。就算钱立川还要的，洗衣服的费用应该也不低吧。

    程洋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些对Leo来说都是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别想太多。”

    林天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这时，钱立川也从房间出来，走到两人面前。他果然什么都没拿，估计那套衣服是不会要的了。他走到林天恩面前，低头看向她，林天恩莫名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可是，钱立川什么都没说，然后看向程洋，说：“走了。”

    程洋点点头，看向林天恩，说：“新年快乐。我们先走了，替我们问候一下婆婆。”

    林天恩也点了点头，笑道：“新年快乐。”

    两人走后没多久，医生也出来了。

    医生把林天恩叫到办公室，给她说明情况。林玉娥当前的肝脏代谢功能已经几近衰竭，毒素累积会刺激呕吐中枢，这也是她刚刚突然呕吐的一个原因。

    “肝功能几近衰竭……”林天恩声音颤抖地复述着医生说的这几个字，她明明听明白了，却又不想明白。

    医生说得更直白了一些：“林女士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林天恩如同五雷轰顶，霎时整个人呆愣住了。

    下一秒，鼻腔一阵酸胀，眼泪漫了上来。

    医生熟练地给她递上纸巾，他很清楚现在所有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只是说道：“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就尽量帮她完成吧。”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让林天恩独自消化情绪。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即使知道这一天是必然会来临的，但是这一刻她依然无法接受。

    她独自一人在房间哭了很久，待情绪完全平复后，她才回到外婆的房间。

    外婆看着比刚才虚弱了一些，一看到林天恩，她满脸愧疚地说：“你那两个同事走了？”

    “嗯。”林天恩点点头，说，“他们回去了。”

    “哎，真是太不好意思，你记得帮我向他们道个歉。”

    “我会的，别担心。”

    林天恩想到医生刚才的话，在林玉娥身边坐下，抓起她的手，笑着说道，“我过年有几天假，外婆你想干什么呀？我都陪你好不好？”

    林玉娥低头看着林天恩，浑浊的双眼像是布满了一层雾气，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林天恩的手背，说：“恩恩乖。其实，我也没什么想干的……只是，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想回一趟边岛，可以吗？”

    林天恩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外婆顶多是想出去逛逛，但是回边岛，路途遥远，而且还要轮渡，她不确定外婆的身体现在还能否承受这样的舟车劳顿。

    但她不想让外婆失望，说道：“我先问下医生好吧？只要医生同意，我们就回去。”

    林玉娥笑了，应道：“好。”

    ……

    钱立川说到做到，说了让程洋放假，便直接让程洋把车开到车站下车，自己再开车回钱家。

    他并不喜欢来钱宅过年。他知道钱晋和以前一样并不喜欢他，而钱凯也继承了钱晋对他的厌恶，对他也从来没有好脸色。

    可是，他的妈妈现在住在钱宅。

    从他13岁那年开始，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个疑惑，他的妈妈明明很爱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他了？妈妈当年放弃家族继承权和爸爸在一起的事他也是听说过的，在苦苦思寻得不到结果的那些年月里，他只能认为，妈妈是后悔了。

    后悔爱上爸爸，后悔抛弃钱家的荣华富贵，也后悔生下他。

    也许她不想再远走他乡，她想回到钱家继续以前的生活。

    直到去年他回到港城，再见到妈妈时，这些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他的妈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非常不好，必须常年卧床。

    他生气地质问钱晋：“为什么妈妈回到钱家后身体反而变得更差了？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钱晋却笑道：“她是我姐姐，我能对她做什么？是她自己，当年爸爸去世后，Yannis接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最终就崩溃咯。”

    钱立川说：“我要把妈妈带走。”

    钱晋却笑道：“你要带她去哪？Yannis是钱家的人，就应该住在钱家。再说了，当年要不是因为你爸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钱立川攥着拳头，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他必须让自己忍耐，现在还不是跟钱晋撕破脸的时候。

    之后，他敛起锋芒，假意和钱晋合作算计叶富龙，夺取恒信。他也趁机可以多去看望妈妈，并且找机会带妈妈去看医生。

    这一年，钱茵的状况越来越好，不过精神好了起来后，反倒是想起了很多痛苦的事。当年那些本已经接受了的生离死别，再次席卷而来，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和虚弱的身体。她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不稳定。

    林天恩第一次到钱家，听到钱立川和钱茵争吵，便是钱茵想起了许建邦的死。她惶恐地叫钱立川不要再和钱晋作对，赶紧离开这里，赶紧回美国去。

    可是钱立川不听，两人争吵了起来。

    吵架的时候往往最伤人，钱立川忍不住将这些年深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说钱茵是后悔了爱上爸爸，后悔当年离开钱家。

    这些话再一次刺激了钱茵，她第一次打了他。

    ……

    钱立川来到钱宅后，和钱晋寒暄了几句，便上楼去看望钱茵。

    这些年，钱茵不经常出门下楼，但是今晚是除夕，还是特别一点。

    钱立川搀扶着她从楼上下来。

    钱晋扫了一眼他俩的母慈子孝画面，不屑地笑了笑。

    他依然不喜欢钱立川，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钱立川不愧是钱茵的儿子，身体内有一半钱家的基因。他的聪明、果狠和钱家人一模一样。

    那年，他觉得一个小孩子兴不起什么风浪，便将钱立川一个人扔在美国，只安排一个保姆照顾他日常起居。他本以为，他能成为一个流氓混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他一路考上大学，还自己创办了私募基金，在美国金融界混得风生水起，并且杀回了港城。

    他第一时间是想着找机会将他除掉。

    他在美国做什么他可以不管，但是他敢回来港城，踏足他的地盘，他就容忍不了。

    可是，钱立川却主动来找他合作。

    他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便想着，在除掉他之前，不妨先把他作为自己一枚有用的棋子，待他帮自己扫清了商场上的障碍后再除掉也不迟。

    他答应了钱立川的合作，帮他对付叶富龙，夺回恒信，，也在外人面前上演舅甥和睦的画面。为了将这场戏演好，他不得不让钱立川逢年过节来钱家吃饭。

    钱家在港城的地位，是历经上百年积累而来。然而，近年他明显感觉到钱氏的后劲不足，常年稳坐的港城首富之位也先后被宋家、白家轮番夺走。

    三大家族之下，还有不少后起之秀在奋力追赶。

    如近些年财富榜跃升至第四名的贺剑锋，旗下的丰泽银行仅次于白家的华安银行之下，是港城第二大独立银行。贺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从商，管理家族产业，一个从政，明年准备竞选立法会议员。未来官商两道都被他们家霸占，要挤占三大家族的位置就更容易了。

    与人平分天下的滋味本就不好受，如今还要提防原本的地位被人威胁。要想永远坐拥顶尖位置，就要一家独大，将塔尖所有资源归于他一人。

    下一步，他便要利用钱立川，蚕食宋家的港口生意。

    宋千帆精明一世，却也败在感情上，这辈子就钟情一个女人。偏偏那个女人生下一个女儿没多久就死了。他视这个女儿如珠如宝，也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导致女儿无心从商。放着这么大的家族生意没兴趣，偏要去学大提琴，当艺术家。

    诺大的瀛海寰宇眼看就要后继无人。

    饭桌上，钱晋有意试探：“Leo，我有关注你最近搞的智慧港口，很不错，就连船王都夸赞你。”

    钱立川谦虚道：“舅舅和宋叔叔过奖了。”

    “前段时间，老宋找过我，想要买你手上的智慧港口系统。”

    钱立川没有立刻应答，缓缓地嚼着口中的食物，将其吞咽下去后，才开口说道：“那舅舅怎么看？”

    “哼。”钱晋冷笑一声，“凭什么给他。这个世界，不是有钱就大晒的。他想要可以，但不能卖给他。”

    “舅舅觉得应该怎么做？”

    钱晋笑了笑，说：“合作可以，但我们自己不能失去管理权。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

    钱立川谦虚地点头：“谢谢舅舅指点。”

    他是在离开钱家的时候收到疗养院的信息，是院长发来的。

    在将林玉娥送进这家疗养院的时候，他就让院长有任何异常都要先告诉他。

    院长：【钱先生，您好。今天林玉娥女士的孙女提出，这几天想要带她回一趟老家边岛，我们也想尽量帮林女士完成心愿，但是以林女士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舟车劳顿。请问是否应该拒绝她们这个请求？】

    钱立川想起今天见过的那个老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要去看望她。一开始，他对林玉娥的印象说不上好。

    他觉得她自私。

    如果不是她当年抱走了林天恩，也许林天恩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当然，他也不是心疼或同情林天恩。

    只是纯粹出于对这种行为的厌恶。

    也因此，他一开始也不喜欢林天恩，认为她也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之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这个人。

    但是，见过面之后，他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很慈祥。

    在死亡面前，只有身体的迟暮，没有精神的颓败。

    哪怕只是这么短暂的接触，他竟然感觉到一种被关怀的温暖。

    他突然觉得，

    如果当年不是她抱走了林天恩，林天恩也会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林天恩。

    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普普通通的人。

    或者会成为这个肮脏的世界里，一个真正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人。

    林天恩是因为林玉娥，才会成为今天的林天恩。

    才会成为这个，会关心人、爱人，牵动他心神的林天恩。

    他从大衣的口袋拿出林玉娥给他的红包，看向眼前安静的嘉道丽山道。

    今年除夕的嘉道丽山道没有下雨，天色清朗。

    这些年，他对于除夕的回忆，只有孤寂阴冷的细雨。

    今夜之后，却多了一层色彩。

    于是，他回道：【我记得贵院是有配备直升机的，给她们安排吧。】

    直升机当然是有的，不过费用昂贵，而且一般是用于病人有突发情况，需要紧急转院。其它情况是不会贸然使用的。不过现在钱立川发话了，这钱不赚白不赚，院长赶紧应道：【是。】

    第45章 缝隙（十二）

    林天恩实在没想到,疗养院的医生不仅同意她带外婆回边岛，而且还安排了直升机送她们。

    好离谱好败家好夸张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可是却没有人跟她提钱的事。

    林天恩知道是谁的安排。

    她给钱立川发了一条道谢的信息：【钱总，谢谢你给我和外婆安排的直升机。】

    钱立川很快回了过来：【不客气。】

    没有多言。

    边岛,是一个位于远离大陆的小岛，面积不大,开车以正常50公里/h的时速,大概半天就能走完这个岛。不过因为远离大陆腹地,而且岛上居民不多,进出岛的交通工具并不方便。只有轮渡，而且每天只有一班船进出。

    以前,她们每年还是会回边岛一两次,不过自从外婆生病后,为了避免舟车劳顿,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去了。

    好在,她们当时离开前,有将钥匙交给邻居一位阿姨,定期给她一笔钱，拜托她每个月打扫一下房子。这是林玉娥她们老一辈人一种固有的观念，无论房子住不住人都好,但一定要保持干净。她说没人住没人打理的房子,很快就会被侵蚀掉，变得破败。

    所以,虽然这是个临时的决定,但是也不是不能实行。

    尤其是钱立川能给她们安排直升机，真是帮了她们一个大忙，三个多钟就到了。虽然飞行时间不算很短，但是免去了路上的劳碌,外婆也不用这么辛苦。

    两人回到边岛的家时，是年初一的下午。

    她们的家在小岛的西边，这时太阳正准备下山。两人从直升机下来后，林天恩一路踏着夕阳的余晖，推着林玉娥回家。

    和港城日新月异的高节奏不同，边岛的生活节奏很慢。

    尽管她们两年多没有回来，这里也像是没有什么变化，时间到了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

    两人到达了家门。

    她们的房子正面着大海，太阳已经悬在海平面，马上就会坠入大海。

    林玉娥拍了拍林天恩的手，说：“我在门口坐一下吧。”

    “行，那我把行李拿进去，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有什么事就叫我。”

    林玉娥笑着点点头。

    林天恩进屋后，林玉娥看向眼前的夕阳。此时，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橙红色的火海，绚烂至极。太阳在最后消失的一刻，依然给这个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林天恩放好行李，搬着一个小竹凳蹦跶着跑了出来，感叹道：“哇，好美的晚霞啊！”

    她把竹凳放在林玉娥的轮椅旁，坐了下来，头轻轻地靠在林玉娥的肩膀上，没用力。她只想贴着外婆看晚霞而已。

    林玉娥扭头看着肩上的林天恩，往事如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放映。

    虽然医生什么都没说，但是自己的身体，她自己很清楚。她对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无力掌控了。她并不害怕，其实她本应该早就死了，是因为林天恩，她才活了下来。

    这二十多年，都是她偷来的时光。

    她不怕死，她只是还放不下林天恩。

    “恩恩，你喜欢边岛吗？”

    林天恩的头还靠在林玉娥的肩上，点点头，说：“喜欢啊！”

    “那我们不走了好不好？不回港城了，我们回来这里住吧？”

    林天恩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外婆：“为什么啊？”

    她知道人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外婆是不是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疗养院虽然好，但是外婆还是更想留在这里。”

    她无法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死去，但她希望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终止的地方。

    林天恩鼻子酸酸的，她努力忍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

    “可是……可是，这里医疗条件也太差了。”

    她考虑的是，虽然外婆的病治不好，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但是，如果在一个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多延长一点点时间，是不是可以让她最后的时光更舒服一点？

    但她无法开口这么跟外婆说。

    她不想和外婆讨论她自己的死亡。

    而且……

    她发现自己的心，好像更想回到港城。

    不是边岛不好，是港城对她的吸引力更强。

    因为那里有她的事业，有她的未来，也有……

    她想见到的人。

    她还是很想在恒信工作，还是想继续待在钱立川身边。

    她很想继续跟他们并肩作战。

    她抬头看着外婆，问道：“外婆，你是不是在疗养院过得不开心啊？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你可以告诉我的。”

    林玉娥在林天恩的眼中看到了不舍和不愿意。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她已经占有了林天恩35年时光，她怎么还能再要求她放弃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去陪伴她这个时日无多的人呢。

    于是，她笑了笑说：“算了，没事，外婆就是太久没回来，突然感慨随口一说的。”

    林天恩知道外婆是在安慰自己，她抓着外婆的手说：“这样吧，如果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陪你，好不好。”

    此刻，她们都心知肚明，她们不会有太多机会再回来这里的。

    这，或许是她们最后一次了。

    但是，林玉娥依然点点头，笑着说：“好。”

    港城的春节假期只有3天，不过林天恩想着难得回来一趟，便和程洋多请了2天假。

    林天恩现在的职别，请假流程只到部门上司就够了，还不需要到钱立川那里。

    节后上班第一天，程洋顺口跟钱立川提道：“Eva回边岛了，她请了2天假。”

    钱立川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嗯，我知道。”

    其实，他只知道林天恩回边岛了，但并不知道她请假了。

    程洋却有些疑惑地看了钱立川一眼，他不太明白，他这句“我知道”只是随口应下，还是他真的知道林天恩的行程。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林天恩也跟他说了？他们私下的联系这么多了？

    但他也没精力琢磨太多。

    上班第一天，他们事情依然很多。

    钱立川说道：“准备一下，今天要和宋千帆见面。”

    程洋有些惊喜地抬起头：“宋千帆？瀛海寰宇的宋千帆？”

    钱立川意味深长地浅笑道：“对。这条老狐狸终于上钩了。”

    ……

    钱晋在中间做媒，将宋千帆和钱立川约了出来谈智慧港口这个项目合作的事。他们约在了一个高尔夫会所。

    钱立川不会打高尔夫，不过他学得很快，打了几个球之后，终于一球进洞。

    宋千帆拍掌夸赞道：“Leo果然年轻有为啊，这么快就学会了。”

    钱立川谦虚道：“宋叔叔过奖了。”

    钱晋也拍着钱立川的肩膀称赞道：“是啊，Leo确实很能干，他最近做的那个智慧港口，我看业内都在关注啊！”

    钱晋将今天的谈话引到了正题上，宋千帆也不拐弯抹角了：“这个智慧港口我也有留意，确实很大胆很不错。”

    “现在是数字化自动化的时候，我觉得传统行业也应该紧跟时代发展进行革新，我也不过是刚好走在时代的红利上。”

    宋千帆：“不过啊，盛德码头终究规模太小，这个系统只用在盛德上，未免有点大材小用了。”

    钱立川笑道：“盛德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水，我也正想着扩大规模。”

    宋千帆：“可是，现在港城的大型码头几乎都是瀛海在管理，你再怎么扩大规模，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世侄，我看这样吧，你开个价，将这套系统卖给我。”

    宋千帆此话一出，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钱立川低垂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宋千帆的建议。良久，他才为难地抬起头，说：“宋叔叔，恐怕不行。”

    “为什么？你想要多少钱，不妨开价！”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在收购云擎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们，会保护他们独立的知识产权。所以，就算是我想卖，也得经过他们的同意。但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肯定是不会卖的。”

    “哎！”宋千帆不以为然，“你现在都是他们老板啦，你要卖，他们还能有意见？Leo，当老板，还是得有威严。”

    钱立川受教地点点头，说：“可问题是，我自己也不想卖。”

    宋千帆皱起眉头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核心技术无论对哪一家公司来说，都是最核心竞争力。如果我将这套系统卖给宋叔叔，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那恒信，之后还能做什么呢？”

    宋千帆抿了抿唇，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他，钱立川反而先开口了：“如果宋叔叔也有心升级旗下的港口运营系统，倒不是不能合作。”

    宋千帆好奇地问道：“怎么合作？”

    ……

    回去的路上，钱立川半眯着眼睛，嘴唇紧紧地抿着。

    程洋忍不住说道：“宋千帆果然是条老狐狸，我们想要控制他的港口，他还想让我们帮他扩展业务。这分明是块硬骨头。”

    刚刚，钱立川提出的合作方案是，他们仅提供智慧港口系统的使用权，但是知识产权和管理权依然属于恒信。相当于宋千帆只是租了这个系统，但是后台还在别人那里。

    这肯定是有风险的。

    但是，宋千帆也不愿意就此放弃智慧港口的系统，便提出，RCEP生效后，东南亚成为全球最大的贸易区。他一直想在泰国建立一个物流枢纽，但是当地阻力太大，如果钱立川能够拿下，他们可以先从泰国这个港口尝试合作。

    钱立川也早有预料，能爬到这个位置的老狐狸，必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多疑是他们的特性。

    “就算是硬骨头，我们也得啃。”钱立川幽幽地说道，都到这一步了，这次如果不能取得宋千帆的信任，以后恐怕就更难找到接近他的机会了，不能放弃。

    “等Eva回来，我们去一趟泰国。”——

    作者有话说：泰国篇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狗头]

    第46章 同坠落（一）

    林天恩刚回来上班就接到要去出差的通知。她被叫上去钱立川的办公室,程洋给了她一大叠资料，是有关泰国宋卡港的，说：“把这些资料看熟,三天后出发。”

    “泰国？”林天恩有些惊讶地从这叠资料上抬起头，“我们还要进军东南亚？”

    “嗯,”程洋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我们打算在泰国建一个智能物流园区,如果能成功拿下的话，这个项目会和瀛海寰宇一起合作开发。”

    “瀛海寰宇！”港城的港口贸易老大啊！老板宋千帆被誉为港城的船王啊！他们竟然有机会和瀛海寰宇合作,她的双眼激动得闪闪发光,感觉今年的项目提成、奖金、年终奖都要翻倍了！

    “我们会去几天？”林天恩问道,“会有时间顺便玩一下吗？”

    钱立川忍不住白了一眼过来,说道：“你以为现在是去旅游？”

    她是第一次出国,虽然是工作,但寓工作于娱乐也不是不可以,吧？

    “我就随口问问。”

    “今天把这些资料看熟，明天我会检查，如果你回答不出就别去了。”

    刚才在脑海里做的发财梦眼看面临破灭的风险,她赶紧抱着手上的资料站起来,说：“我这就去！”

    三天后，三人抵达泰国宋卡。

    宋卡港,位于泰国南部马来半岛东,是泰南地区最大的深水港和货物进出口码头。由于其位置优越，泰国政府计划将这里以国际贸易港口的标准进行打造，推出多项优惠政策，吸引外资。

    这对于钱立川他们来说,是个机遇。

    毕竟是在泰南，为了安全考虑和方便沟通工作，程洋定了一套度假别墅，三个人可以住在一起。别墅有两层，林天恩和程洋住在一层，钱立川自己住在二层的套房。

    第一天三人都是在别墅休整并且准备第二天的谈判工作，只在晚饭时间，到别墅附近去找吃的。宋卡不是热门的旅游城市，所以游客很少，餐饮店也不多，最后随便找了一家泰餐馆解决。

    林天恩一路都很兴奋，拿着手机好奇地到处拍照。

    钱立川睨着她，问道：“第一次出国？”

    “啊。”林天恩点点头，在此之前，港城都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难怪她对来泰国热情这么高。

    钱立川勾起唇角，心里轻笑，也行吧。反正她也不用知道太多，只当作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只当作一次普通的出差，把工作完成，顺便吃吃喝喝就好。

    第二天，三人前往约定的地点。

    在此之前，程洋已经和宋卡港港务管理局局长取得联系，对方非常欢迎他们前来投资合作。可是，他们到达洽谈的地点后，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妥。

    泰方来的人太多了。

    除了港务局的人外，还有港口运营公司、泰国物流巨头以及其它相关行业的代表。

    会议刚开始，一个自称是泰国华商联合会的会长沙威便率先开口说道：“钱先生，我们当然也是非常欢迎你们过来投资的，但是作为华商联合会的会长，我也要保证本地企业的利益。”

    钱立川眉头微蹙，问道：“会长您有什么建议，不妨直说。”

    “你们之前递交过来的合作计划书，我已经看过了。”说完，他让人拿上来一份文件，递到钱立川面前，说，“这是经过我们华商联合会所有会员代表商量修改的，我们的诉求在上面写得很清楚。”

    钱立川翻开一看，合作条件堪称苛刻。

    首先要求仓储园区项目中，外资持股不得超过49%，剩余51%必须由泰国华商联合会持有。其次，要求高管团队泰国籍员工占比不低于50%，且CEO必须为泰国公民，园区内70%的货物处理、运输和包装业务必须分包给本地企业。

    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这些对钱立川来说，都不是最难接受的。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们还要求开放智慧港口的专利许可，且收费不得高于市场价的30%。

    钱立川抬起头，双眼扫向港务局局长，说道：“普猜局长，我们之前谈的条件可不是这样的。”

    普猜长着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听到钱立川的话，咧嘴笑道：“钱先生，首先，我肯定是欢迎你们前来投资开发的，但是我也不能无视本地企业的利益啊。既然是合作，大家都能从中获益，互惠共赢是最好的。”

    “呵。”钱立川冷笑一声，笑道，“互惠共赢？可是，按照沙威会长的要求，我们算是来做慈善，而不是做生意。”

    他“啪”地一声将面前的文件合上，站起身来，说：“既然你们没有诚意合作，那就算了。”

    沙威和普猜都没想到钱立川谈都不谈，直接发难，跟着站起来，将他叫住：“钱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是来做生意，不是来做慈善。前期谈好了条件，现场又来反悔，你们这不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说完，他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程洋和林天恩也紧跟着离开，只剩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三人上车后，林天恩偷瞄了钱立川一眼，他的脸色依然紧绷，似乎真的很生气。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问。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钱立川的眼睛，他问道：“想说什么？”

    既然是钱立川主动问她，那她就不纠结了，直接问道：“我们真的不合作了吗？你都不尝试跟他们谈一下啊？”

    钱立川蹙了蹙眉：“你着急什么？”

    “我……”

    当然是着急我的提成奖金年终奖啦！

    她突然想起上次和云擎的谈判，难道这又是商场上的博弈心理？可是钱立川怎么就能确定对方一定会妥协呢？

    钱立川看着林天恩皱起的眉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里肯定也在叽里咕噜地不知道想什么。他的心情突然有些变好，问道：“你之前不是想来泰国玩？”

    “啊？”林天恩抬起头看着他，懵懂地点点头，不知道钱立川想说什么。

    钱立川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笑道：“既然来到，带你去玩吧。”

    “啊？”林天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钱立川是不是这宗合作谈不成，刺激过度失心疯了？这是他能说出的话？当时是谁说“你以为现在是去旅游”的？

    然而，钱立川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回到别墅后，就收拾了东西，定了三张去芭提雅的机票。

    芭提雅啊！阳光大海沙滩！钱立川真的要去度假呀？！

    林天恩兴奋地在手机上找芭提雅的旅游攻略，她收藏下不少打卡点，每看到一个感兴趣的地方就问钱立川：“我们可以去这里吗？”

    钱立川每次眼角扫过来瞄了一眼，都不说话。最后，他直接闭上眼睛连看都不看了。

    林天恩现在已经知道他性格如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过，到了第二天，她才知道原因。

    钱立川来到芭提雅，不去格兰岛看果冻海，也不去黄金海岸享受阳光与沙滩，也不去步行街看人妖，竟然带着他们来到haisky基地。

    林天恩皱着眉头看着钱立川问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要玩，当然就玩点刺激的。”

    去海边晒太阳踩沙子？无聊，没兴趣，简直是浪费时间。

    林天恩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降落伞，吞咽了一口，双脚向后挪动，说：“你们玩吧，我不玩了。”

    钱立川一只手扣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后退，说：“让你走了吗？”

    林天恩哭丧着脸说：“你也没提前告诉我是来玩跳伞啊！你起码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吧。直接就把我带到这里再杀！”

    呵。钱立川冷笑一声：“要是提前告诉你，昨晚就连夜买机票走了吧？”

    林天恩张了张嘴想反驳，但……还真被你说中了。

    程洋在两人边上，笑了笑，过来安慰林天恩，说：“不用害怕，跳伞是很安全的，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林天恩拧着眉头看向程洋，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程洋为了帮钱立川，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良心不会痛吗？

    程洋见她不信，继续说道：“真的，我保证！可能还没我们上次去迪士尼玩的那个U型过山车恐怖。”

    “哈？”林天恩更加不敢相信了，跳伞都不如那个过山车恐怖？

    而一旁的钱立川却猛地被唤醒了记忆，对哦，他们还一起去过迪士尼。还玩了什么U型过山车？这是什么玩意？能玩过山车不能玩跳伞？

    他莫名心头烦躁，扭头对林天恩说：“我当你的教练，我带你跳。”

    话音刚落，程洋诧异地看向钱立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而林天恩却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迷茫地问：“什么？”

    钱立川重复道：“我说，我带你跳。”

    程洋稍稍回过神来，解释道：“Leo有美国跳伞协会的D级证书，可以进行双人跳伞。”

    但是，据他所知，这应该是他拿到这个证书后，第一次带人跳伞。当然，这句话他没有告诉林天恩。因为钱立川不是不会，也不是不敢，只是不喜欢。他更享受独自一人坠入蓝天。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提出，他要带林天恩跳。

    他的喉咙有些发涩，困惑嫉妒不甘在心头发酵，可是他偏偏无法去争。

    因为他只有C级证书，还不能进行双人跳伞。

    林天恩听了程洋的解释后，崇拜地看向钱立川，说：“你这么厉害啊！”

    虽然不知道D级证书的含金量，但就是不明觉厉，玩个跳伞还能玩出专业证书，就是很厉害。

    “那你跳不跳？”

    林天恩扁起嘴说：“我能说不？”

    钱立川扬起嘴角，说：“不能。”

    程洋也勉强地笑了起来，帮忙劝说林天恩：“不用担心，我帮你拍照。”

    这又一次超出林天恩的认知范围了，拍照？哪里拍？怎么拍？他就站在地上给她拍吗？

    她不解地问道：“你不跳吗？”

    程洋咧开嘴笑了：“我们一起跳。”

    三人跟着指引来到基地，签生死状、登记排队。

    在起飞前，基地有人过来告诉林天恩一些注意事项，进行基本的跳伞训练，穿戴相关的设备后，就排队起飞。

    坐上飞机后，钱立川调整好自己的护目镜后便将两人的安全锁扣扣上，林天恩被挂在他的身前。

    也不知道是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过亲密，还是因为飞机飞升的原因，林天恩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提了起来，吊在半空中，以超过正常频率数倍的速度快速地跳动。

    “270a30kno.Holdingseadya13000fee.Youareclearforexfilraionoverhedropzone.”（风向270，风速30节，高度13000英尺。你现在可以进入降落区。）

    听到飞机上的广播提醒后，钱立川带着她站在直升机舱门外，他一手抓着机身上的把手，脚踩在桅杆上。而林天恩挂在他的胸前，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胸腔剧烈地起伏，心跳声几乎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不知道是不是林天恩的心跳太过剧烈，钱立川就算只看到她的后脑勺，也知道她现在害怕得不敢看。

    “害怕吗？”

    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林天恩还是捕捉到耳边传来的钱立川低沉的声音，她用力地点点头，说：“当然害怕。”

    钱立川却没有安慰她，反而说道：“害怕就对了。睁开眼睛！”

    近乎命令一样的四个字从林天恩的耳朵传入她的大脑，她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听话地将眼睛睁开。

    眼前的画面让她心跳几乎停顿。

    飞机的轰鸣声、呼呼的风声，触手可及的白云，没有边际的蓝天和大海。

    而她，就置身其中，在13000英尺的高空，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站在机舱门的边缘，钱立川在她身后，程洋站在两人身边，弯着眼角对她笑。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特殊衣服，林天恩刚刚才知道这叫翼装。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程洋说给她拍照是什么意思，他是翼装摄影师，他会在空中给她拍照。

    钱立川一只手抓着机舱门的边缘，低头凑到林天恩的耳朵，说道：“好好感受一下这种击退恐惧的感觉，让它知道，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林天恩还没完全消化这句话，钱立川伸手将她的头后仰，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放开了手，带着她纵身一跃。

    程洋几乎和他们同一时间放开了手。

    三人一起，坠入了13000英尺的高空——

    作者有话说：这一段简直是他们命运的写照。

    第47章 同坠落（二）

    林天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吸了出去,一瞬间的失重感，呼呼呼的风声灌满了耳朵，她的心脏不跳了,呼吸也停滞了。

    她没有看到下面的大海，却看到蓝天之下,热烈耀眼的太阳。

    飞机渐渐离他们远去,机头的螺旋桨也仿佛放慢了动作,一片接一片地划过,像是要把蓝天切成碎片。

    下一刻，蓝天在她眼前翻转,大地和海洋转瞬出现在眼前。她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被推至制高点,又一瞬间坠落。

    钱立川用一个后空翻带她开始她的第一次跳伞。

    她刚翻转过来,程洋就出现在她眼前,他躺在空中,朝她张开双手,像是在欢迎她。他的衣服跟他们的不同，他的双臂变成了翅膀。

    也让他变得更加灵活。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突然蹿了上来,和他们悬浮在相同的高度。他真的像个空中飞人一样,轻盈地灵活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绕着他们飞行。

    林天恩的头追随着他左右摆动,扭头间,程洋又回到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天恩没多想，像是本能驱动，也朝他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双手相触，风温柔地托着他们，他们飘在空中，轻轻地旋转。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大地之上，蓝天之下，在浩瀚无垠的高空中，在这一刻，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三人。

    他们被风包裹着，三个人紧紧地系在一起，仿佛将他们三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成为了祸福相依的命运共同体。

    她的眼眶就在这一瞬间湿润了。

    不过程洋很快放开了她的手，又围绕着她去寻找拍摄角度。

    这时，林天恩感觉双肩一紧，有一股力量将她往上拽。钱立川打开了大伞，他们被往上拉升了一点高度，下降的速度也减缓，林天恩的灵魂好像才终于赶上了身体，可以平静下来欣赏眼下的风景。

    真的太美了。

    风声变得温柔，白云就在身边。

    壮阔与渺小的对比在这一刻具象得无比清晰。

    他们就像天地之间漂浮的两粒微尘。

    却紧密相贴。

    上帝视角原来是这么浪漫。

    钱立川在她耳后问道：“还害怕吗？”

    林天恩的头微微向后方侧过去，摇了摇头：“不害怕了。好美。”

    他们在空中翱翔了5分钟左右，钱立川带着她稳稳地回到地面。

    她又被大地稳稳地接住了。

    钱立川将他们身上的锁扣解开，林天恩回过头，看到钱立川向她高举着双手。

    她没有多想，也张开手迎了上去，直接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Leo！”

    钱立川的双手悬在空中，整个人顿住了。

    他本来不过是想举起双手和她击掌，鼓励她的第一次跳伞。

    可是，林天恩却突然撞到他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她不仅抱了他，还喊他“Leo”。

    他的心脏跳得比刚才跳伞还快。

    两只手还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林天恩因为跳伞导致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此刻还未完全平息下来。

    她紧紧搂着钱立川，激动地说：“真的太好玩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双手缓缓放下，轻轻地搭在她的后背上。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喜欢吗？”

    “嗯！”林天恩的下巴搁在钱立川的肩膀上，用力地点了几下，重重地在他身上施加压力，“喜欢，超喜欢。”

    这时，程洋也下来了。

    他远远就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在降落时不慎失神，一只脚跪倒在地。

    他快速爬了起来，却感觉自己四肢依旧酸软无力，不知道是不是跳伞的后遗症，但他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他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喊了一声：“Eva！”

    林天恩这才放开了钱立川，回头看向程洋。

    她看见程洋高举着一只手朝她走过来，她踮起脚，也举起一只手迎上去和他击掌。

    “很棒！”程洋夸赞道。

    “你也很棒！”林天恩激动地说，“你简直太帅了！跟空中飞人一样！”

    程洋咧开嘴笑了，扬起的嘴角藏起了心底的苦涩。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了，林天恩回去后就感觉电量耗尽，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起来。程洋担心她太累，便直接叫了外卖在别墅吃。

    林天恩感觉身体仍是有些酸软，说：“睡了一下午，但感觉全身还是像散架了一样。”

    程洋解释说：“因为跳伞属于高强度运动，对心肺功能、肌肉爆发力和心理承受能力要求都很高。你第一次，会消耗比较大。”

    “那你们呢？你们都不累吗？”林天恩看看程洋，又看看钱立川，他们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

    程洋：“也累，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玩了，所以身体调节得比较快。”

    林天恩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双眼亮起看向程洋，问道：“对了，你今天拍的视频吗？”

    程洋笑了笑，说：“弄好了，待会给你。”

    吃过饭后，程洋就拿着剪辑好的视频到林天恩的房间。他们还请了第三方摄影师，主要拍摄远景，而程洋主要拍摄近景。他将两部分的视频剪辑到了一起。

    林天恩接过U盘，迫不及待地要在电脑上打开。

    视频很长，程洋很用心地记录下了每一个时刻，从他们在基地签生死状开始，算是她第一次跳伞的一个全记录vlog。

    随着进度条的拉进，林天恩看到了她和钱立川站在机舱门的边缘，准备跳下去。

    视频收录不到钱立川当时对她说的话，但是她记住了，此刻大脑自动回放，钱立川的声音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害怕就对了。”

    “好好感受一下这种击退恐惧的感觉，让它知道，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紧接着，钱立川抓住舱门的手一松，他们跃出飞机外。

    林天恩似乎又回到了白天跳下飞机的那一瞬间。

    因为是第一次跳伞，当时所有的反应都是直接而快速，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地感受就呼啸而过，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像海边的浪一样一波接一波。

    现在，她以第三方的视角再次回顾这一次的跳伞。

    她才能够看到，那时候的钱立川背脊朝下，四肢舒展开来，姿态松弛得仿佛是要拥抱眼前耀眼的太阳。

    这个瞬间，在视频里，被程洋处理成一个超慢速的镜头，几乎跟停顿了一样。

    屏幕里和屏幕外的林天恩，心脏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钱立川，置身在13000英尺的高空中，而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将自己投入其中，享受在蓝天之下坠落的快感。

    怎么会有这么大胆、恣意、自由的人？

    眼前的画面唤起了她白天跳伞时的记忆和感受，两者此刻在脑海里重合交叠，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又回到高空中，又一次坠落。

    这时，钱立川已经翻转过来，一只手轻松地拉开平衡伞。

    低头看了她一眼，便直视前方。眼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享受。

    享受蓝天、享受阳光、享受风。

    林天恩看着在屏幕里自由恣意的钱立川，她当时并不知道身上的钱立川是这个表情。

    他似乎完全释放出了自我，和平时看到的他完全不一样。他张开手，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大地在他怀里，蓝天是他的翅膀。

    他像是回到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林天恩在这一瞬间觉得，钱立川这个人就应该属于广阔的天地，属于蓝天大海，属于山川湖泊，而不属于纸醉金迷的金融世界。

    程洋也有点看呆了。

    他在剪辑这个视频的时候就发现了，钱立川这次跳伞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松弛和享受。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次他的身上多了一个人。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林天恩。

    她双眼专注地盯着屏幕，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的是屏幕上她和钱立川一起跳伞的画面。

    林天恩突然感慨地说：“Leo当时让我好好感受这种击退恐惧的感觉，我现在真的感受到了。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跳下的瞬间，而是跳之前，自己心里对自己施加的恐惧。”

    程洋回过神，嘴角不自然地颤动了下，笑道：“是啊，我第一次跳伞也是这样。”

    “你？”林天恩好奇地扭过头看着程洋，“你当时也很害怕吗？”

    “害怕呀，怎么可能不害怕。”程洋回想起自己跳伞的情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站在机舱门的时候，还问Leo能不能不跳。当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林天恩好奇地追问：“什么话？”

    “要么跳，要么滚。”程洋回想起还是忍不住一笑，“我当时哪能滚啊，就咬着牙跳下去了。可是，跳下去后，我就发现自己喜欢上这种感觉。”

    林天恩嘴角含着笑，自动脑补了钱立川当时说这句话的样子，说道：“Leo真的……很会强人所难。”

    “是。”程洋点点头赞同，“他真的很强人所难，但被他推着走后就会发现，他带你去到了一个新世界。”

    程洋扭头看向屏幕，感慨地说道：“你在天上看过这样壮阔的世界，你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你的眼界被一点点地打开，你的边界也在一点点地扩展。你在天空翱翔过，拥抱过蓝天和云海，俯瞰过大地和海洋，你就不会再困于眼前短暂的黑暗和泥沼。”

    他很清楚钱立川对他最大的恩情，不是给了他高薪的工作，让他和家人摆脱贫困。而是带他看过更大的世界，让他拥有了更远大的追求，让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

    所以——

    他再次扭头看向林天恩。

    就算，钱立川也喜欢林天恩，想要和他竞争，他也不会憎恨他，不会背叛他。

    他依旧会将他视作良师益友，他依然会践行最初的诺言，永远不会背叛他。

    至于林天恩，那就公平竞争吧。

    就在这时，程洋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一看，脸色从短暂的困惑转向开心，说：“普猜约我们再次见面，重新洽谈合作条件。”

    “啊？”林天恩也惊喜地睁大双眼。

    他们什么都没做啊，不就是去跳了个伞吗？怎么事态自己就发生变化了？——

    作者有话说：三人真是互相救赎。

    反正我自己是写感动了。

    第48章 同坠落（三）

    普猜得知钱立川他们会议结束当天就买了张机票前往芭提雅,而且还去跳伞。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还有心思玩？

    不对劲。这不像钱立川的性格。

    他猛地想到，林查班港就位于芭提雅附近！而且林查班港早就试行过自动堆场系统,对这个智慧港口接受度应该更高。他们该不会是想转而找林查班港合作吧？

    普猜心里还是想和钱立川合作的，只是在沙威的怂恿下,他也想捞更多。

    要是钱立川转而找别人合作,那他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于是,他赶紧找到沙威,苦口婆心地劝服他，不要太贪心,各退一步。他这边的思想工作做好后,普猜第一时间就和程洋联系,约他们再次见面洽谈。

    程洋将普猜的意思转告钱立川后,他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笑了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屈服。

    林天恩好奇地问：“你早就预料到？”

    钱立川轻笑了下,说：“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预料到。”

    不过来芭提雅确实是基于这层考虑，芭提雅旁边就是林查班港。他们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谈生意的,就让他们自己猜去。

    最后考验的都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他们丢了宋卡港，确实还能继续寻找新的合作方。

    但是对于普猜来说,他们是眼下最好的投资方。

    钱立川突然看向林天恩,说：“到时，你替我去吧。”

    林天恩惊讶地说：“我？这么重要的一个项目，你让我去？”

    钱立川：“我当时把话都说到那个程度了，现在他勾勾手指就回去,我不是很没面子？”

    林天恩觉得不可思议：“你为了面子就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

    钱立川有些不耐烦地掀起脸皮看向她，似乎想要开口骂人。

    不过，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僵滞，忽然说道：“放心，你不会搞砸，我相信你。”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钱立川的双眼，林天恩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加速跳动。

    钱立川真的很强人所难。

    从一开始就是，非要设计将她拉入恒信，一进来就将云擎的收购案交给她，带她去打拳，还拉着她去跳伞。

    可是，正如程洋所说的，钱立川强迫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让她变得更好。

    眼下这件事也是，是钱立川在给她机会成长。

    他白天在她耳边说的话又在大脑萦绕：

    “害怕就对了。”

    “好好感受一下这种击退恐惧的感觉，让它知道，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林天恩依然害怕，害怕自己经验不够，害怕自己不够成熟，害怕自己将这个项目搞砸。

    可是，对于心里的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它、走进它、击败它。

    她可以失败，但她不能因为害怕，就把可能成功的机会都丢掉。

    “好，我去。”

    钱立川弯起嘴角浅笑，说道：“放心，Ocean会陪你一起去。”

    “OK，开始工作吧！”

    林天恩：嗯？工作？

    接下来两个小时，三人就在别墅，针对眼下的情况重新商量谈判的策略。

    他把林天恩推出去，并不是让她毫无准备地上战场，而是让她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能够自信地、昂首挺胸地坐在对方面前。

    结束后，时间已近零点。

    钱立川说：“我看没什么问题了，到时你就按照我们今晚说的策略去和他们谈。实在应对不过来的时候，Ocean会帮你的。”

    林天恩看向程洋，程洋也刚好看了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嗯！”林天恩点点头，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去休息吧，明天还要飞去宋卡。”

    开了一晚上的会，林天恩本来也很疲惫，但是她躺在床上后却丝毫没了睡意。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跳伞的刺激，即将要代替钱立川去洽谈的紧张，再加上下午实在是睡太久了，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躺越精神，她干脆从床上起来。这么晚，她是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的。于是悄悄地来到二楼，这里有一个露台。

    不过钱立川的房间也在二楼，为了不吵醒她，林天恩跟做贼一样，每一步都放慢手脚。走到露台，她才发现夜晚还是有些微凉。不过，她也不想再跟做贼一样，重新走一遍这段路回房间拿衣服。于是，她直接用手掌搓了搓两边的胳膊给自己加热。

    “啊嗤——”林天恩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喷嚏落地的同时，一条柔软的毯子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天恩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看到钱立川站在她的身后。

    “Leo……”短暂的惊愕后，她突然反应过来，赶紧道歉，说，“我把你吵醒了吗？对不起，钱总！我不是故意上来吵你睡觉的！”

    好好地叫着Leo，怎么突然又钱总上了。

    钱立川有些烦躁，说道：“你在我面前，不用总是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

    “啊……”林天恩心里想，你虽然不吃人，但你骂人可凶了，凶得跟想吃人一样。

    可是，这话她不敢说啊！

    她腹诽着看向钱立川，却在触碰到他双眼的那瞬间突然愣住了。

    他今晚，怎么好像跟平时不一样？变得温柔得多了。

    温柔得像是月色下平静的湖水，多看一眼都会溺进去。

    “还有，”钱立川继续说道，“你可以跟Ocean一样，不在公司不是上班的时候，叫我Leo就好了。”

    “哦……”林天恩一边应道，一边将目光移开。

    钱立川回归到一开始的话题，“大晚上不睡觉，跑上来干什么呢？”

    “我就是……睡不着。”

    钱立川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睡不着，而是轻轻点点头，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像是在回忆什么，说：“我第一次去跳伞回来，也睡不着。”

    “嗯？”林天恩抬起眉头看向他，钱立川第一次跳伞后也睡不着？是兴奋还是害怕？钱立川也会害怕吗？

    林天恩看着他问道，“你第一次跳伞，是什么时候啊？”

    “13岁。”钱立川几乎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13岁？！”林天恩吃了一惊，“这么小！”

    钱立川嘴角毫无笑意地弯了弯。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第一次跳伞，就是13岁那年，他被拦在钱家大门外那一年除夕。

    他在港城无处可去，本想直接回纽约的。他来到机场的时候，却看到一张加州的旅游宣传单，上面有关于跳伞的介绍。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等待着他，呼唤他一样。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到加州的机票，然后独自一人前去跳伞。

    他还记得，当时他站在机舱门，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呼地从脸上刮过。他也和今天的林天恩一样，吓得几乎腿软，想要退缩。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退缩了一次，以后就会退缩无数次。

    他一退再退，只会被人逼到无路可退。

    于是，他咬着牙，闭着眼睛，跟着教练跳下飞机。

    冷风在他脸上呼呼呼地刮过，很冷，他害怕极了。

    很害怕很害怕。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在教练的示意下，他尝试睁开眼睛。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看到的画面。

    或许不是因为景色有多震撼，而是他发现，他没死。

    在跳下来之前，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他就把这条路走下去。

    他跳下来了，并没还活着。

    他也明白，劫后余生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恐惧，只是一瞬间而已，只要你不害怕它，它就不存在了。

    恐惧本身是杀不死人的，但是对恐惧的害怕，反而能把人杀死。

    此后，只要他遇到想不通的事，让他犹豫畏缩的事，他都会去跳伞。

    在跳下来的那一刻，头脑会变得异常清明。

    看事情的视角不同了，世界变大了，眼界扩宽了，方向自然也就清晰了。

    每一次从天上下来，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时，他就会想，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死，就是上天让他继续走下去。

    林天恩问他是否能够预料到普猜他们会屈服。

    他怎么可能预料到呢？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产生了想要退缩的念头。

    只是一瞬间。

    就在会议上，沙威突然更改合作条款，这在以前也遇到过不少，但是这一次他突然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信号，会不会是想提醒他放弃。

    他的心里很清楚，不是的。

    他只是产生了恐惧。

    但是为什么他会恐惧，他不清楚。

    他努力了那么久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只要能够取得宋千帆的信任，他就能实施后面的计划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却在这里会心生退意？

    因为害怕失败？

    可是，他一早就给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连死都不怕，他为什么会害怕失败？

    所以他选择去跳伞让自己清静一下。

    而普猜却因为他们果断地取消合作自己慌了。

    哼。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世间的事，真是很有趣。

    林天恩见钱立川不说话，歪着头看向他。

    觉察到林天恩的目光，钱立川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接。

    她的双眼澄澈而纯净，一头长发在夜风中飘散开来，丝丝缕缕，像是藤曼，倏地将他的心紧紧缠绕。

    心脏骤然收紧。

    真是神奇。

    他竟然，有一股冲动。

    很想吻她。

    想起白天跳伞后，她激动地冲到他怀里的感觉。

    那一刻，他莫名觉得，身体里空虚了很久很久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

    他有点想再次重温这种感觉。

    于是，他的双脚缓缓挪动，向林天恩走近了一小步。

    林天恩觉察到他的小动作，可是她没有退缩。

    两人的双眼依然缠绕在一起。

    他今晚真的好温柔。

    以前，她每一次望进钱立川的双眼，都只是看到狠戾、阴冷。

    可是，今晚他的眼睛，像洗涤过一样，那些凶狠全部都不见了，洗掉了，变得干净，变得柔和。

    这，是不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她看到了钱立川向她走近，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躲。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不是想要吻她？

    想到这，她脸颊微微发热，有些害羞地轻咬嘴唇。

    可是，他为什么只是用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脸？他为什么还不吻下来？

    天啊，林天恩，你在想什么？

    她竟然，在期待钱立川的吻？！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她很清楚，从她第一次遇见钱立川，在她还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他吸引了。他的神秘、他身上的贵气，以及自带的强者气息，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像一个漩涡一样，将她吸了进去。

    只是，后来在得知他的身份，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之后，她彻底断了念想，告诉自己，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后来，越和他接触，她就越肯定自己和钱立川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是，她能控制自己的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很清楚，她的心早就在暗中为他跳动了无数次。

    在他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关心和教导，在他带她搬到云寓的时候，在他第一次送她手链的时候，在梦中他把她带离那个幽暗的货箱的时候，在他教她打拳的时候，在他带她跳伞的时候……

    在他一次次表面强人所难，实则却将她推向更宽广的世界、推向更好的自己时，她已经一次次因他沦陷，一次次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

    只是，她每一次都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这一瞬间的悸动而动心。

    人生漫长，不是为了一个瞬间而活的。

    但今天晚上，此刻，过往无数个瞬间的悸动同时席卷而来，内心的躁动震耳欲聋，让她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声——

    她喜欢钱立川。

    甚至，她觉得，钱立川也喜欢她。

    她抬头看着钱立川。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两人嘴唇相接之前，呼吸已先吻上了对方。

    她看着他温柔似水的双眸，里面干净得只倒映出她的身影。

    没有任何猜疑，没有任何算计。

    “Leo……”

    心跳得太快了，林天恩简直无法呼吸。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眼下这种暧昧到紧绷，紧绷到几乎窒息的气氛。

    “嗯……”

    钱立川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卷进了夜风，手伸向她的耳后，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更加轻柔。

    “你跳伞的时候，在想什么啊？”

    林天恩也想不到问什么，于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看上去跟眼下格格不入的问题。

    或许她也想听到类似“YOUJUMP，IJUMP.”这些浪漫的话语，可以给当下的气氛加加温。

    钱立川也许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这么暧昧的时候问这么毫不相关的问题，大脑几乎没有思考，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就想着……我可以死，但我不能害怕。”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林天恩霎时愣住了。

    可以死，但不能害怕。

    怎么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突然意识到，钱立川一直在跟她强调，直面恐惧，打败自己的恐惧。

    无论是打拳还是跳伞。

    所以，钱立川也有害怕的东西，也有恐惧的时候？

    怎么可能啊？他看着这么强大，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于是，她不解地问道：“你害怕什么？”

    谁知，话音刚落，钱立川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瞳眸里的温柔顷刻间像是雾气被一阵风吹散了一样。

    平日的疏冷瞬间重新罩了上来。

    曾经，他害怕恢弘阴深的钱宅，他害怕钱晋，他也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害怕死亡。可是，他都一一将这些恐惧击退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什么了。

    而这一次，

    他突然意识到，他在害怕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人，他害怕失去她。

    所以，他才会在这场谈判中心生退意。

    甚至想要放弃坚持多年的计划。

    因为曾经幻想过能和她有未来，所以他在心底埋藏了一个希望。

    而希望，是最恐怖的东西。

    他做错了。

    林天恩是无辜的，他本就不应该让她卷入这件事。

    他要对抗的，是港城最有权势的三大家族。

    他和程洋都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在决定回港城的那一刻，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他们的下场会和他爸爸一样。

    当年孑然一身的他，狂妄地想，就算失败，大不了就是死。

    这世间并没有值得他眷恋的，他是为了复仇而活。

    而程洋说，如果不是钱立川，他或许早就死了。

    就算没死，也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他们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现在，他对一个人动心了。

    他突然不舍得就这么去死了。

    原来，最难以击败的恐惧，不是死亡。

    而是对美好未来的奢望。

    但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要放弃吗？

    不能。

    就算他不继续走下去，钱晋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很清楚，钱晋一直都只是把他当作棋子，如果哪一天，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一样会死。

    而，林天恩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想要赚钱过上好日子的普通女孩。

    他不应该将她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她有权利去拥有幸福的。

    他倏地将手收回，后退了一大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所有的暧昧和旖旎顷刻间戛然而止。

    他声音又冷又硬地说：“晚了，回去睡吧。”

    林天恩一脸的茫然无措，不知道钱立川为什么突然就黑脸了呢？难道她刚才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她说错了什么？

    “Leo……”她看着钱立川的背影叫道。

    可是钱立川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两人太难了，就差一步就能互相表明心意了。

    我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第49章 同坠落（四）

    第二天他们都起得很早,因为今天要飞往宋卡。

    林天恩看到钱立川时，想起昨晚短暂的暧昧与柔情，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Leo,早。”

    钱立川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以前一样冷漠高傲,只是淡淡地应道：“嗯。”

    林天恩难掩失落。

    昨晚见到的那个温柔的钱立川,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只是她的梦中人,梦醒了,就不存在了。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真的存在过。

    不过,她知道拿下宋卡港对恒信的重要性,只能把这些情绪按压住。

    程洋并不知道昨晚他们散了之后,林天恩和钱立川还有过这么一段露台夜谈,只把林天恩的情绪不佳理解为是太过紧张。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陪着你，没事的。”

    林天恩恍了下神，才意识到程洋在说什么,咧嘴点头道：“嗯。”

    一旁的钱立川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过来,在看到林天恩的笑容后短暂地愣了愣。

    林天恩觉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扭头看去时,却只看到钱立川低着头,手指很忙碌地在滑动眼前的平板。

    是错觉？

    抵达宋卡后，程洋和林天恩直接到普猜约定的地点见面。

    在分别前，钱立川递给林天恩一副蓝牙耳机，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戴上。”

    林天恩稍稍发怔了一瞬，便意会了。他让她在会谈过程中戴上这只耳机，他虽然不出席，但是会在她无法应对的时候在背后指导她，以这种方式陪着她。

    林天恩的紧张又削减了几分，她开心地接过耳机，说：“谢谢。”

    钱立川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什么都没说。

    林天恩和程洋到了会面的地方，普猜一见只有他俩，钱立川却没出现，立马着急了：“钱先生呢？”

    昨晚，钱立川和林天恩开会，更多是教她如何用自己的气势压住对方。

    此刻，林天恩往位置上一坐，不紧不慢地看向普猜，说道：“钱先生依然非常生气。”

    林天恩这么一说，普猜更加着急了：“那……那……那，钱先生的意思……”

    “普猜先生，你们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谈吧。”

    “你？”普猜打量着林天恩，一脸不相信，不过是个跟在钱立川身边的黄毛丫头，“你能做得了主吗？”

    林天恩有些不耐地眨了眨眼睛，神色倒有四五分似钱立□□猜先生，我们是看您有诚意，才愿意说服钱先生，不妨再来跟您见一次面。您刚才的问题非常冒犯，如果不想再继续谈了，我们就此结束，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吧。”

    普猜还没说什么，沙威拍案而起，吼道：“你个娘们，口气很大啊！叫钱立川出来！”

    林天恩瞥了他一眼，站起来，说：“既然两位不想谈了，那就再会。”

    “诶——”眼看林天恩和程洋就要离开，普猜赶紧上前拦住，说，“不好意思，林小姐，沙威先生不是这样的意思。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向您道歉。”

    普猜好说歹说，才终于把林天恩劝了下来，三方开始正式就这次合作进行洽谈。

    林天恩态度坚硬地称他们必须占股51%，并且拒绝开放智慧港口系统的专利许可。三方就此来回周旋。最终，林天恩同意了他们提出的高管团队泰国籍员工占比不低于50%，且将园区内70%的货物处理、运输和包装业务必须分包给本地企业的诉求。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此刻，钱立川一个人在别墅里全程听完了这场谈判，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当初那只小狼崽终于也要长出獠牙了。

    他不否认，一开始，他培养她，是为了让她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如今，他只是希望，以后即使他不能再护住她，她也能像程洋一样，能够独当一面，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凭借自己的能力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可惜了，他今天没能亲眼在现场看到她的蜕变。

    谈判结束后，林天恩和程洋回到了别墅。

    林天恩手里拿着一份书面合作协议地在钱立川面前扬了扬，一脸的得意，似乎是在索求他的表扬。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钱立川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给你培训了一晚，要是这样都拿不下来，我才觉得惊讶。”

    林天恩的嘴不满地扁起来，夸她一句会死吗？总是这么高冷。

    她真的忍不住怀疑，昨晚见到的那个钱立川，是不是他的第二人格？还是说他当时是在梦游？不然一个人怎么可以差别这么大？

    顺利拿下宋卡港的喜悦一下子被钱立川这盆冰水冲淡了。在剩下的时间里，林天恩一直兴致缺缺。想到明天就要回港城了，程洋本来提议带她出去玩，也被她推掉了。

    晚上，她一个人来到别墅的游泳池，坐在池边，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向天空。脑海里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钱立川那么温柔地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还伸手摸了她的脸，可是为什么他又突然转身就走？

    她一边想着一边跷着两只脚，一上一下地踩着泳池里的水，不时将水踢得远远的。

    “不开心？”有人在她边上坐了下来，林天恩扭头一看，是程洋，他侧着头问道，“你今天表现很好，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林天恩将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压下，笑道：“没有啊。”

    程洋还是敏锐地觉察到她眼里藏起的一丝忧伤，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就是……”林天恩又抬起头望向夜空，说道，“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跟场梦一样。”

    “嗯？”

    林天恩解释说：“明明也就几天时间，可是却感觉发生了好多事，好像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程洋不太明白，但他能觉察到林天恩有心事，却不想说。她不说，他也不追问，但他想哄林天恩开心，突然问道：“会游泳吗？”

    “嗯？”或许也没料到怎么话题方向突变，林天恩怔了怔，不过随即骄傲地说道，“当然会！我可是在海边长大的。”

    林天恩刚说完，程洋就突然“噗通”一声跳入水中，邀请她：“那下来游两圈。”

    他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哄她，只是觉得运动一场可以排解掉不开心的情绪。

    林天恩还坐在池边发愣，不知道程洋怎么就跳进池里了。

    他还在邀请林天恩：“下来啊！”

    虽然想不通，不过林天恩被唤起了小时候在边岛和小伙伴们在海边玩水的快乐回忆，她拒绝不了这种诱惑，也跟着跳下水去。

    戏水声和两人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别墅上空回荡。

    在二楼房间里的钱立川，从落地窗看到了两人在泳池里玩闹的画面。明明说好了要放弃，可是看到林天恩对着程洋笑得这么开心，内心又酸又胀，无法控制地泵出黑色的酸醋。

    昨晚明明还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现在却又和程洋嬉闹在一起。

    这女人怎么能变脸变这么快？她是不是看路边的狗都能一脸深情？

    “林天恩！”一分钟后，他就来到游泳池边，凶巴巴地对着池子里的人吼了一声。

    林天恩瞬间定住，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怒了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钱立川。

    “上来！”

    林天恩：“……干嘛？”

    怎么现在连她游泳都不给了吗？

    “我让你上来！”

    林天恩犹犹豫豫地游到池边，又问了一句：“怎么啦？”

    钱立川也没想好理由，随口编道：“三方的正式合作协议拟好了吗？”

    “没有啊……”

    “那还不快点。”

    林天恩有些委屈地问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钱立川不跟她过多解释，说：“我让你做就做。”

    程洋见林天恩好不容易开心起来，不想扫她的兴，于是从池边的楼梯上来，说：“我来吧，Eva今天很累了。”

    “不用，我自己来。”林天恩不想程洋又因此被钱立川迁怒，叫住了他。她悻悻地往岸上游去，还不忘抬眼瞟向高高站在岸边的钱立川，他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整张脸都是黑的，绷得像个拉紧了的弹簧。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她突然游到他脚下，在池边举起一只手，看着钱立川，说，“拉我一下。”

    钱立川脑海里的一根神经几乎下意识地反应，就想控制自己的手伸出来，拉她一把。

    可是，他很快控制住了，冷冷地对林天恩说：“自己上来。”

    明明自己双手一撑就能上来了，还要他拉，心里肯定又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

    钱立川才不上当，他转过身准备回屋里去，林天恩诡计太多，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招架不住。

    林天恩不甘心地看着钱立川的背影，她就是想再激出昨晚在露台上看到的那个钱立川。可是钱立川不上套，怎么办？她双手撑在池边，打算上岸，可是突然——

    “咚！”地一声，她忽地又坠入池里，她在池里扑腾，伸出一只手喊道，“救命！”

    程洋在岸边，正拿着一条毛巾擦干自己身上的水，听到声音，头立马从毛巾里探出。一个黑影已经从眼前蹿了过去，“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钱立川跳了下去，迅速游到林天恩身边，刚要抓到她，只见刚刚还在扑腾挣扎的人突然像一条灵活的小鱼，一转身就和钱立川拉开了距离，得意洋洋地咧嘴看着他。

    果然，被耍了。

    他怎么会被这么拙劣的技俩给耍了。

    钱立川觉得匪夷所思，他恼羞成怒，扬起手往林天恩身上泼水，骂道：“你幼不幼稚！”

    可是，他也不舍得和林天恩计较，转身想回到岸上。

    “啪——”

    一瓢水冷冰冰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伴随着一道委屈巴巴的声音：“小气鬼！”

    钱立川倏地顿住。

    站在池边的程洋也愣住了。

    林天恩什么时候变这么大胆了，不仅捉弄钱立川，竟然还敢向他泼水。

    钱立川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林天恩。

    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五官委屈地皱着，好像刚刚被捉弄被欺负的人是她一样。

    钱立川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心疼，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绝对不能再让自己像昨晚那样失控，不能再和林天恩有太过亲密的举动。

    “你有完没完！”钱立川低低地骂了一句，“别闹了！”

    他转过身，继续向岸边走去。

    “小气鬼！”林天恩又骂了一句，双手捧起池里的水，继续泼上去。

    “林天恩！”钱立川忍无可忍转过身来，刚想开口骂人，却又被兜头兜脸地泼了一池水。

    “你够了！”

    “啪！”又是一瓢水！

    “林天恩！”

    “啪！”还来！

    钱立川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水，双眼无奈地看着林天恩。

    该拿她怎么办？他明白她为什么委屈、生气，可是他不能哄。

    “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发脾气是吧？”

    说完，他也扬起手，用力地将身边的池水扫向林天恩。

    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哄，便化作报复，参与进她的玩闹中。

    “啊——”钱立川泼过来的水威力明显比她的强，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去挡。

    “你太过分了！”林天恩防御结束，立即发动攻击，双手不停地捧起面前的水泼向钱立川，一边泼一边骂道，“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钱立川被接二连三的攻击泼得眼睛都睁不开，他闭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承受着林天恩泼过来的水。他应该受着的。他昨晚主动去引诱林天恩，又莫名其妙地叫停，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任谁都会觉得被耍都会生气。他应该受着的。

    林天恩还在一边泼水一边骂道：“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她的声音像是呛了水，越发哽咽。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她脸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或许是只有这样混淆不清泪和水的时候，她才敢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他的心疼得一塌糊涂。

    “你真的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他抬起手，轻轻地往她身上泼了一点水，算是回应。

    她想闹，他就陪她吧。

    最后一次。

    林天恩果然愣住了。

    不过，只是一瞬，她突然扬起笑容，钱立川的话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更加用力地向他泼水，还不忘招呼程洋一起来帮忙：“Ocean！快来帮我！”

    程洋也不知道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愣愣地站在池边，看着池里的两个人互相朝对方泼水，像是平日积攒的对对方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

    可是，两人脸上又都分明带着笑。

    他们在玩，玩得很开心。

    钱立川，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放下了平日端着的架子，像个小孩一样和林天恩一起玩闹。

    既然如此，不管了。

    程洋也跳下游泳池，站在林天恩那一边，一起朝钱立川泼水。

    同时承受着两人的夹击，钱立川应接不暇，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指着程洋说道：“Ocean！你竟然帮她不帮我！”

    程洋还没回答，林天恩新一轮攻击又砸在脸上，并且说道：“Ocean当然是帮我一起对付你这个邪恶资本家啦！”

    无心的一句话，却清晰地将他们之间的界线划开。

    只是，此刻谁也没空去思考。

    程洋一边朝着钱立川泼水，一边说道：“对不起，Leo，这次真的帮不了你了。”

    他怎么可能和钱立川一起对付林天恩呢？

    林天恩很开心。

    她的身边，一个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是深藏心底的意中人。

    她又看到了那个不一样的钱立川，不再高高在上，眉目里皆是属于少年的恣意。

    是那个带着她在天上翱翔的人，是昨晚那个眉目含情的人，是让她怦然心动的钱立川。

    这一夜，泼水声、嬉笑声、惨叫声在这一方小小的泳池里沸腾。

    每个人身上都湿淋淋的，彻底被洗涤了一遍，将背负在身上的身份、秘密、算计也一起洗掉。

    他们回归了本身的模样，他们就是他们自己——

    作者有话说：属于三人最后的快乐时光[可怜]

    第50章 同坠落（五）

    第二天,钱立川下楼的时候，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天恩，双脚顿住了。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林天恩了。

    昨晚,林天恩生气故意泼水激他，他不忍心,本来只想陪她闹一会发泄掉情绪就算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可是,他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快乐。

    是一种被幸福冲撞过来的快乐。

    快乐得让他希望这时间永远地停在昨夜。

    “啊嗤——”林天恩突然一个打喷嚏打断了钱立川的思绪,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到程洋已经递了一包纸巾过去，问道：“着凉了？”

    林天恩一边撸鼻涕一边应道：“应该是昨晚玩水着凉了。”

    程洋关心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去买点药？”

    “不用了,”他们今天就要回港城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行程,“就是个小感冒。”

    “准备出发了。”钱立川走了下来说道。

    沙发上的两人听到钱立川的声音也赶紧站起来,拿上东西出门。

    他们叫了一辆车去机场,钱立川上前不知跟司机说了什么,司机刚转过一个路口就停了下来,扭头说道：“药店到了。”

    坐在后座的钱立川轻声叫道：“Ocean。”

    程洋立刻意会，下车去买药。

    坐在钱立川身边的林天恩微微侧过头，用眼角去瞥钱立川。

    所以,他刚才是跟司机说去药店吗？是为了给她买药？

    她的嘴偷偷抿了起来,像是嘴里含了一颗糖。

    钱立川的心里，还是关心她的。

    到了机场,他们简单吃了早餐,程洋让林天恩吃点药再登机。

    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林天恩上飞机没多久就直接睡了。

    钱立川则在查看这次三方合作的资料，缜密地计算接下来的每一步。

    良久，也许是梳理清楚了后续的计划,他终于合上文件，递给程洋，也顺势看到了一旁熟睡的林天恩。

    “和瀛海寰宇合作的这个项目，不要再让Eva跟进了。”

    程洋接过文件，听到钱立川这句话后，稍稍怔了下，转瞬明白过来：“你不想她和瀛海寰宇的人有接触？”

    上次，程洋在电梯里质问他，以他们现在和林天恩的关系，他还忍心利用她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狠下心来。

    此刻，虽然他依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很清楚。

    他不忍心，不舍得。

    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没必要将她拖下水。她永远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开心心地生活就是最好的。”

    程洋看着眼前的钱立川，他的眼里尽是缱绻与不舍。这段时间来他的疑惑和猜测都得到了验证，钱立川也喜欢上了林天恩。他捏着手上的文件，心像被什么紧紧地攥住，难受得几乎窒息。

    他回头看了林天恩一眼，她仍在熟睡，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是程洋很清楚，不仅钱立川喜欢林天恩，林天恩大概率也喜欢钱立川。其实，他根本没有竞争的资本。

    不是他不如钱立川，而是他不是钱立川。

    感情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有些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可是，他对钱立川说过的话依旧有效。

    他对他永不背叛，他对林天恩不放弃不伤害。

    如今，钱立川也不打算再伤害再利用林天恩，那他反而没什么可以顾忌的。

    他笑了笑，对钱立川说：“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钱立川抬眸看了过来，程洋接着说：“从我决定跟你来港城那天起，这就是我们俩的事。”

    钱立川的眸里有莹光泛起，他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弯起：“谢谢你，Ocean。”

    他们从来都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

    他们都有一致的目标，现在更是有同样想要守护的人。

    ……

    宋千帆没想到钱立川真的能把宋卡港谈下。不过，他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他信守承诺，积极推进合作进程。

    林天恩因为感冒被程洋勒令在家休息，她觉得太夸张了。

    “我只是一个小感冒。”

    “泰国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就当作是放个假休息下。”程洋说，“再说了，你这样去上班，也容易传染给其他同事。放心，Leo说了，是带薪的。”

    既然如此……林天恩也只能作罢。

    但她休息了两天回来，本想了解一下项目的进度，程洋却直接交给她另一个项目。

    林天恩不解：“什么意思？”

    程洋：“你之后就负责这个项目。”

    林天恩：“那瀛海寰宇的项目呢？”

    程洋：“你不用再跟了。”

    林天恩皱眉，更加不解：“为什么？”

    程洋：“这是Leo的意思。”

    林天恩本就不是那种拿出老板来就能把她吓倒的人，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怕钱立川了。

    她气得咬了咬牙，说：“我去找Leo问清楚。”

    程洋赶紧抓住她，说：“没用的，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的。你这样去质问他，只会惹他生气而已。”

    “那我也要去问清楚！难道是我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他一句话就把我踢出这个项目？”林天恩说着委屈都上来了，甩开程洋的手，直奔钱立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蓦地被推开。

    钱立川原本看着电脑的双眼快速扫了一眼，就回到原来的位置，敲击键盘的双手也没有停下来，只是有些不悦地说：“是谁告诉你可以这样冲进我的办公室的？”

    他又端起了那个生人勿近的样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

    林天恩脸上的委屈漫了上来，细碎的泪光在眼眶荡漾，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跟进瀛海寰宇的项目？”

    钱立川看都不看她一眼，说道：“这是公司的决定。”

    林天恩加重了语气，说道：“我问的是为什么？”

    钱立川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背脊往后一靠，淡漠地看着她，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公司的董事还是股东？我有必要做每一个决定都跟你解释吗？”

    钱立川的话冷漠得像把刀子一样扎入林天恩的心口，她本以为经过泰国这几天之后，他们的关系会跟以前不一样。可是，眼下钱立川对她的态度，仿佛回到了她刚开始进入恒信时的样子。

    程洋在一旁看着两人将气氛拉得紧绷，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他赶紧上前要将林天恩拉走，压低声音说：“Eva，够了，走吧。”

    林天恩却将程洋的手甩开，双眼仍然直直地盯着钱立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钱立川摸不着头脑，只是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林天恩不理解钱立川，为什么他会这样忽冷忽热，为什么一会儿这么关心她，一会儿又对她这么冷淡。

    所以，她想问清楚。

    “为什么你要教我打拳，要带我跳伞？”林天恩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让她叫他Leo？为什么那晚他又要这么温柔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走近她，招惹她，然后又狠狠地将她推开？

    可是，钱立川只是冷笑了一下，说：“如果，你以为私下和老板打好关系就能在职场上获得好处，那你就错了。工作之外，我和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对你工作的安排。”

    “当然。这个项目，你前期的表现确实不错，该有的奖励都不会少的。这样你满意了吧？”说完，钱立川将视线重新转移到电脑屏幕上，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不想再聊了。

    林天恩的心碎成一地玻璃渣子，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你觉得我今天上来，是问你要这些吗？”

    钱立川不耐烦地闭了闭眼，要对她说出这些话，他也很难受。再聊下去，他也要绷不住了。他压抑着，沉着声音说道：“Ocean，把她带出去。”

    程洋再次抓过林天恩的手，劝道：“Eva，不要再说了。”

    他在一旁看着两人这样，也很难过。他知道钱立川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可是他又什么都不能说。刚刚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与其看着两人这么难受，他更情愿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林天恩生气地将程洋的手甩开，扭头冲出办公室。

    程洋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对钱立川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她。”

    “Ocean。”钱立川又开口，把程洋叫住。他回过头，听见钱立川的声音沉得像是坠入海底了一样，“这段时间，你多看着她一下。”

    “知道。”

    林天恩坐在楼下广场的一张椅子上，眼里的泪水漾来荡去。

    突然，一只冰淇淋伸到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是程洋。

    程洋一手拿着一只冰淇淋，笑着说道：“听人家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想验证一下。”

    林天恩没理由对程洋生气，但也开心不起来，嘴角动了动，说道：“假的。”

    程洋坚持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天恩只好拿过来。

    程洋顺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冰淇淋。

    “还不错，试试。”

    林天恩也跟着咬了一口。

    说实话，冰淇淋虽然没法解决林天恩的烦恼，也没有什么魔力让她吃一口就会开心起来。但这东西吃起来软软的，冰冰的，甜甜的，心情倒也真的好了几分。

    “也是有点效果。”

    程洋看着她笑了笑，说：“那就好。”

    林天恩又咬了一口，问道：“所以，你又是下来替你老板说好话？”

    程洋又一次纠正她，说：“也是你老板。”

    这一次，林天恩没有否认，点头同意道：“对，他也是我老板，也只是我老板。”

    “Leo是不想你太累了。”程洋又开始编理由替他老板说好话，“他看你从泰国回来都累倒了，之后这个项目的强度还会更大，他不希望你太累了。”

    林天恩半信半疑地看向程洋，真的假的？

    如果刚才不是见识过钱立川那冷漠无情的样子，或许她也会相信。

    但一想起他刚才冷冰冰地对她，心里那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表达的爱意就这么被扼杀，她的心又忍不住疼了起来。

    “算了吧，是什么原因都没关系了。”

    林天恩扬起头，将眼里的泪水逼回去。

    其实，是她不该肖想。他是钱立川啊，是钱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和她在一起。就算那晚他真的一时动情，也不过是荷尔蒙分泌旺盛，一时上头罢了。

    他今天的态度就是想明确地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老板和员工——

    作者有话说：钱：[可怜]听我说，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