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短促地错愕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裴泽景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他当然忘不了。
那是在半年前一个深秋的阴雨天里,几家医院联合举办的慈善捐赠会,自然邀请了南港的上层名流,虽然裴氏家主请不动,但裴老爷子让裴泽景代表出席。
两辆车不小心在路上追尾,裴泽景的迈巴赫撞上沈霁的奥迪时,司机战战兢兢地回头解释:“裴总,前面那辆车打了左转灯又突然取消,雨天路滑”
“等下不用开了。”裴泽景抬手按住颈侧,转了下脖子:“明天去财务部结算半年的工资。”
车外雨势渐密。
沈霁撑开黑伞的瞬间,雨帘在他周身织成朦胧的帷幕。
裴泽景隔着起雾的车窗望去,只见一道清隽身影立在雨幕中,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如玉,像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
那一眼便让他记住了这个人。
但裴泽景从来不是随便的人,连车窗都没降下半分,沈霁见车上的人不露面也没有刻意打扰,远远对司机颔首示意,两人协商完事故赔偿后便各自离开。
捐赠会上,沈霁作为张院长的得意门生,陪着老师应酬。
“这位是心脏外科的沈医生。”张院长笑着向其他人引荐:“别看他年轻,上个月那台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
裴泽景握着香槟转身与旁人交谈时,余光不小心捕捉到那抹身影,沈霁站在不远处的立柱旁正俯身与一位老教授交谈,年轻人偏着头,说话时眼睛会微微弯起,手还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医学手势,整个人透着股真诚的热忱,在这满场虚与委蛇的名利场里,显得格格不入,纯粹得近乎刺眼。
“医药这块,外行看的是药,内行盯的都是上面的批文”旁人顿时住了口,疑惑地唤道:“裴总?”
裴泽景收回视线,礼节性地抿唇:“不好意思。”
捐赠会结束,暴雨初歇。
裴泽景走到停车场刚解开西装纽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侧头,一道黑影猛地扑了过来,手中寒光一闪,是一把藏在衣袖里的小刀,直直朝他腹部刺来。
“小心——”
下一秒,一个身影猛然撞上他身侧,把袭击者按在地上。
裴泽景踉跄两步站稳,才看清被扑倒的袭击者是本该被开除的司机,在他剧烈挣扎之间,手上的小刀划开了另一个人的西装裤,那道口子洇出刺目的鲜红。
“姓裴的!”司机握着匕首,面目狰狞:“你别以为有钱就”
停车场的保安听到动静迅速赶来,很快将人制服。
“你怎么样?”裴泽景从西装内袋掏出手帕,按住沈霁大腿上的伤口:“先止血。”
“没事,只是皮外伤。”沈霁疼得微微发抖,但毫不在意道:“正巧路过”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一道明亮的嗓音突然在沈霁耳畔响起,把他的思绪从那出与司机自导自演的连环戏中拉了回来,转身看去,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士正往他们这里走过来。
裴志远打量着面前的沈霁:“这位是?”
“我朋友,沈霁。”水晶吊灯的光影下,裴泽景的面容如同覆了一层薄冰:“岑安医院心外科的医生。”
“哦?只是朋友?”裴志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像”
“你想说像林希?”裴泽景突然截断他的话:“我倒是觉得不像。”
林希。
沈霁听到这两个字时心脏倏地蜷缩了一下,那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微微偏头,恰好掩去了眸中闪过的黯然。
记住,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你说不像就不像,毕竟”裴志远识趣地耸耸肩,举起酒杯与裴泽景相碰:“林希曾是你的人。”
清脆的碰撞声中,裴泽景面色未变,只是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你坐第一排主位。”裴志远临走时瞥了眼沈霁,露出一个假惺惺的歉意笑容:“至于这位医生朋友只能委屈坐在后排了,规矩嘛,你懂的。”
裴泽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时给沈霁丢下一句:“有事找许岑。”
沈霁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身影一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这名利场里,一边往前排走。
“沈霁。”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陆予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这位小少爷今天穿了件骚包的酒红色西装,衬得人愈发张扬:“裴泽景就这么把你晾在这儿?”
“他忙。”沈霁收回视线,温和地笑了笑:“再说这场拍卖会跟医学相关,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场面话了?”陆予撇撇嘴,随手从侍者托盘拿了一个蛋糕塞到他手里:“何必跟着他委屈自己呢?我不觉得你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你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我劝你快断了这个念头。”
沈霁垂眸看着手中的纸杯蛋糕,奶油裱花已经有些融化。
“谁说我不图他什么?”他忽然开口,说得随意:“他给我资源带我见世面,我陪他睡,这不挺公平的?”
“你最好是。”陆予环顾四周后,一把将人拉到角落的罗马柱旁边:“听说裴泽景很早有个人,裴老爷知道后直接把那人赶出了国,到现在都没消息。”
沈霁回看着陆予,这些他早就知道,他很庆幸有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但自己和裴泽景之间是难以用一两句说清楚的,沈霁不擅长描述自己的事,况且说了陆予也未必能明白。
远处传来拍卖师试音的声音,沈霁抬眼望向第一排,恰在此时,裴泽景似乎有所察觉般微微侧头,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整个喧闹的会场短暂相触。
只是一瞬,那人便冷淡地转回了头。
拍卖会开始三十分钟后,沈霁离开了座位,顺着短信里的房间号,进了一间私密的包厢。
拐角处的阴影里,许岑注视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快步回到拍卖大厅,俯身在裴泽景耳边低语:“裴总,沈医生出去了,需要让人跟着吗?”
裴泽景注视着台上那件乾隆年间的青花瓷,正随着众人鼓掌,脸上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不必。”掌声渐歇时,他才开口:“既然我们不打算和美康集团合作,那就是他们的了,我不想听到他们任何的谈话。”
台上拍卖师的声音还在继续,裴泽景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松了松领带,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霁的模样,那人总是微垂着眼睫,一副对他温顺体贴的样子,可转身就能对别人言听计从。
那模样着实让他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