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苦肉计 灿灿,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很害……
手机响起时, 舒榆正对着画布上一抹不满意的色彩凝眉。
屏幕上跳动着江市的陌生号码,她指尖沾着靛蓝颜料,犹豫片刻, 还是按了接听。
“舒小姐吗?我是庄儒。”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冒昧打扰, 我实在联系不上市长, 他下午有一个会议, 电话不接,敲门也不应,我这边市政大楼有紧急事务脱不开身。”
舒榆心头莫名一紧,语气却刻意冷淡:“庄秘书, 你找错人了。”
“舒小姐!”庄儒急忙打断,声音带着恳求,“我知道这很唐突, 但您是唯一有公寓密码的人, 市长他连续加班十几天,我怕他身体撑不住, 只是确认一下安全,拜托了!”
那句连续加班十几天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愤怒的余烬仍在, 但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最终,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挂断电话, 她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有些烦躁地放下画笔。
驾车前往公寓的路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她不断告诉自己, 这只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确认他没事她就立刻离开,绝不多停留一秒,绝不心软。
可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问: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呢?
踏进那间熟悉的公寓时,一股不同往常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病气的燥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璟川的清冽气息,此刻却显得有些紊乱。
客厅茶几上散落着几份文件,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一口未动的黑咖啡,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李璟川?”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微弱。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连往常他工作时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都没有。
心悬了起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快步走向主卧,推开虚掩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李璟川蜷缩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际,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更衬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高烧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额发被汗水完全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和鬓角。
他似乎在昏睡,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舒榆几步冲到床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瞬间缩回了手,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么烫!
她立刻转身想去客厅找医药箱,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床头柜。
那里,一盏阅读灯还固执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灯下,压着几张信纸,最上面一页,那力透纸背的、略显生涩却异常工整的字迹,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舒榆:」
「提笔写下你的名字,于我而言,比签署任何一份重要文件都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理智在大声叫嚣着应该先处理他的高烧,但她的目光却被那熟悉的字迹牢牢锁住,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叠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信纸。
「我必须为我的行为,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对不起,未经你允许,擅自对你进行所谓的背景了解,这是对你个人隐私的严重侵犯,是对我们之间信任基础的彻底破坏,无论我当初有多少自认为合理或必要的理由,此刻看来,都苍白无力,且荒谬至极,我错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信上的字句,像一颗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从未听过李璟川用如此直白、不加任何修饰和辩解的语气承认错误。
这完全颠覆了他平日那种权衡利弊、逻辑严密、永远掌控局面的形象。
「我习惯于在接触任何事物前,尽可能掌握全部信息,以此规避风险,确保一切在可控范围内,这套模式,在我的工作中或许有效,但将它带入与你的关系中,是最大的愚蠢和不尊重。我忽略了,你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不是需要被分析和评估的项目,你的过去、你的喜好、你的一切,都应该由你自愿向我展开,而非通过任何冰冷的调查手段去获取,我为我这种官僚且傲慢的行为,感到羞愧。」
他细致地、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地剖析着自己行为背后的思维惯性和错误认知,言辞恳切,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自我否定和深刻反思。
信很长,他反复强调他理解她的愤怒,认同她离开的决定,承认这一切后果都由他一手造成,字里行间充满了沉甸甸的重量。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实的行动,我愿意等待,并尽我所能,用今后的每一个行动去证明,我在改变,我在学习如何真正地去尊重一个人,爱一个人。」
落款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璟川」,笔迹郑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信纸在舒榆指尖微微颤动。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信纸,也笼罩着床上那个因高烧而彻底卸下所有防备、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
所以,他这十几天的沉默、那些生硬的信息、这封写给她却似乎还没勇气寄出的信,以及此刻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都是他内心煎熬、悔恨与试图挽回的外在表现?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残余的、未被时间完全冲淡的怒气,有看到他这副病容时不受控制涌起的心疼,有读到信时带来的巨大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心疼。
“水……冷……”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呓语,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
舒榆猛地从信纸中惊醒,立刻将信纸小心地按原样放回床头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她迅速找到医药箱,取出电子体温计小心地放入他的耳道。
39.8度!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拿出手机,翻找出之前存下的家庭医生电话,快速说明了情况。
然后,她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浸湿毛巾,拧干,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她试着想扶起他喂点水,但他意识模糊,身体沉重,水杯凑到唇边,清水大多沿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看着他因高烧而痛苦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的黑发,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舒榆心里那堵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自以为坚固的墙,在这一刻,伴随着他沉重痛苦的呼吸声、床头那封坦诚到极致的信,以及眼前这毫无掩饰的脆弱,轰然倒塌了一大片。
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重新拧了毛巾,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动作间,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叠信纸上。
这个骄傲的、习惯掌控一切、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用最原始的病弱和最坦诚的文字,将他所有的错误、悔意、反思和脆弱,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时间在寂静和忙碌中悄然流逝。
家庭医生赶来,做了检查,打了退烧针,留下药物,叮嘱了注意事项后离开。
舒榆送走医生,回到卧室,继续守在床边。
——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公寓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温暖而局限。
舒榆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李璟川的呼吸似乎逐渐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也好像没有那么烫手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阵疲惫感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惊醒。
睁开眼,正好对上李璟川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迷茫,带着高烧后的虚弱,但已经恢复了意识。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舒榆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份疏离,她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你醒了,医生来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高烧,已经打了针,药在床头,你醒了就好,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不想再多停留一秒,怕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溃散。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病人的力气。
舒瑜一惊,下意识地想挣脱:“李璟川,你干什么?放手!”
但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借着那股力道,用力一拽!
舒瑜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他直接拽得跌倒在床上,跌入他滚烫的怀抱之中。
“你!”她又惊又怒,抬头瞪他,却撞进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克制,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混乱的执着和不安。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凭借着本能行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烧得微微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然后,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干燥起皮的脸颊轻轻地、试探性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依赖和确认,让舒瑜浑身一僵,忘记了挣扎。
他似乎在辨认她的气息,鼻尖轻轻耸动,嗅闻着她颈间熟悉的、带着淡淡颜料和她自己体香的味道。
片刻后,他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掠过他带着病容的脸。
然后,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更实地搂进了自己滚烫的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般的、极其轻微的喟叹。
他的怀抱灼热而有力,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又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灿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气息灼热地喷洒在她的耳廓,“别走。”
舒瑜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病中的热度,将她完全包裹,让她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放开我,李璟川!”她回过神来,用力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恼怒,却因为被他禁锢在怀里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放。”他回答得异常干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低哑却固执,“放了,你就走了。” 这话语里,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蛮横的脆弱。
“你烧糊涂了!”舒瑜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我不是来跟你和好的,我只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脸颊依旧贴着她的颈侧,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能让他安心的凉意和气息,“庄儒给你打的电话,对不起,又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他承认得直接,语气里带着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舒瑜一愣,所以他其实是知道她会来?
“你……”
“信,你看到了吗?”他忽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舒瑜身体微僵,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沉默似乎让他更加不安,他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更低了些,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黏糊和委屈:“我写了好久,总是写不好,怕你觉得不够诚心,又怕说得太多,让你更烦。”
这样的李璟川,是舒瑜从未见过的。
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铠甲,只剩下最本真的、带着悔意和害怕失去的忐忑。
她心里五味杂陈,那些准备好的冷言冷语,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看到了。”她最终轻声回答,语气复杂。
“那,”他抬起头,试图看清她的表情,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深深的疲惫,“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会学着用你希望的方式去爱你,尊重你。”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高烧未退的血丝,却异常明亮,里面盛满了她的倒影和毫不掩饰的恳求。
舒瑜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用最笨拙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祈求着她的宽恕和回头。
她沉默了许久久,久到李璟川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手臂的力道也微微松懈,仿佛准备接受最终的判决。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时,他听见怀里的人,用极轻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先把病养好再说。”
——
李璟川听到舒榆那句“先把病养好再说”后,紧绷的身体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他没有再追问再说之后是什么,只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脸更深地埋进她带着淡淡清香的颈窝,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困兽,发出一声模糊而满足的喟叹。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疲惫再次席卷而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保持着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没过多久,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陷入了一种安稳的沉睡。
被他这样紧密地禁锢在怀里,舒榆起初还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但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他怀抱的温度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烫得吓人,反而变成了一种稳定的、令人安心的热源。
连日来因为愤怒、纠结和照顾病人而积累的疲惫,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宁静和温暖中,悄然涌了上来。
挣扎的念头只闪烁了几下,便被更强大的困意淹没。
她轻轻调整了一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靠在他依然有些单薄却足够宽阔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规律的心跳声,仿佛被催眠一般,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难得的、无梦的睡眠。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舒榆是在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撞入了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李璟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晨曦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眼底的血丝褪去不少,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那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珍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如海的思念。
“你醒了?”舒榆下意识地想挪开一些距离,却发现他的手臂还松松地环在她腰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看什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舒榆微微偏过头,耳根有些发热。
“看你。”他的回答直接而坦诚,声音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好想你。”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直直地撞进舒榆的心底。
她心脏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息。
最后还是李璟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松开环住她的手,撑着手臂坐起身,虽然动作还有些虚弱,但显然已经好了大半。
“饿了吗?我叫点吃的。”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动作自然地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十几天的冷战与隔阂。
舒榆也坐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嗯”了一声。
李璟川点的餐很快送到,是几家以清淡养生闻名的私房菜馆的菜品。
摆上餐桌后,舒榆发现,虽然整体口味偏清淡利于他病后恢复,但几道主菜和点心,无一例外都是她偏好的口味。
他甚至记得她喜欢在某家店的蟹黄豆腐里多加一点胡椒粉。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用餐。
这是自那场激烈争吵后,他们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刀叉轻碰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吃了几口,李璟川放下筷子,目光郑重地看向舒榆。
“灿灿,”他开口,声音沉稳而认真,“关于那天你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立刻追出去,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当面的道歉,和一个解释。”
舒榆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等待他的下文。
“对不起。”他诚恳地说,“当时我用自己那套惯有的思维去理解了这件事,我以为需要给你空间冷静,认为纠缠只会让你更反感,这是我的错误判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于窘迫的情绪。
“我必须承认,灿灿,在处理我们这样的关系上,我可能比你想象中更要笨拙和无知。”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我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人际交往也大多围绕着利益和规则。我没有过其他女人和经验,不知道真正去经营一段亲密关系,正确的、能让对方感受到被珍视的方式应该是什么,所以,当我意识到对你是不同的之后,我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最熟悉、也最糟糕的方式去试图了解和靠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
“灿灿,”他忽然唤了她这个极少出口的、带着亲昵和疼惜意味的小名,让舒榆的心尖猛地一颤,“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已经不年轻了,相较于你而言。”
这位年仅三十岁登上正厅级干部,在外人眼里是无数权贵想要攀附的男人,此刻面对心爱的人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
“有时候我很害怕,害怕和这样年轻、鲜活、拥有无限可能的你,会没有共同话题,害怕你终有一天会觉得我刻板、无趣,觉得我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李璟川眼像深海,就这样看着舒榆,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所以我才想先去了解你喜欢什么,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去学习,去了解,努力让自己能跟上你的脚步,能和你谈得来,能有更多共同语言。”
他这番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压抑在心底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掩饰,只有最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坦白。
他将他内心深处的、与他外在形象极不相符的不安和脆弱,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舒榆彻底愣住了。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虽然病气尚未完全从他眉宇间褪尽,脸色也比平日少了些血色,带着一丝倦怠的苍白,但还带着那股子浸淫权力场多年、早已融入骨血的矜贵与沉稳气场。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家居服,微靠在餐厅的椅背上,这个姿态本该是放松的,可他挺直的脊背和习惯性微沉的下颌,依旧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掌控感。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即使带着病后的些许疲惫,也丝毫无损他五官的深刻与俊朗。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是江市说一不二的市长,是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运筹帷幄的上位者。
他一个决策可以影响无数人的生计,他一句话能让偌大的行政体系高效运转。他本该是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熟练地操控着一切,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棋局之中。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因为年龄的差距,因为害怕与她没有共同话题,因为担心她觉得他无趣,而流露出了如此真切的不安,甚至是自卑的一面。
这种巨大的反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舒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那些她曾视为冒犯和掌控欲的行为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份笨拙而忐忑的、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意。
他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粥,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下瓷勺,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然后,他微阖上眼,抬起手,用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指,揉按着微微蹙起的鼻梁。
这个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或许是高烧后的体力不支,或许是方才那番坦诚剖白耗费了他太多心神。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略显脆弱和依赖本能的小动作,落在此刻的舒榆眼里,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魅力,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真实的人间烟火气,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和地位的、纯粹的男性魅力,混合着强大与脆弱,自信与不安,复杂得令人心折。
她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坦诚,以及那深处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之前积压的愤怒和委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虽然痕迹还在,但那尖锐的刺痛感,却在一点点消散。
她忽然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他之前那种看似掌控的行为,背后隐藏的,或许并非全然是上位者的傲慢,还有一份源于年龄差距和情感经验匮乏的、笨拙而不安的努力,一份害怕失去、害怕无法匹配的恐慌。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璟川几乎以为自己的坦白又将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甚至因为他揉按鼻梁的动作而微微睁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看向她。
终于,舒榆轻轻放下了勺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李璟川,你不需要为了和我有共同话题,去勉强自己学习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着他微微错愕的眼神,继续道:“我喜欢的是你本身,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睿智和担当,是你处理问题时的那种冷静和魄力,而不是一个为了迎合我,而变得面目全非的李璟川。”
“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她语气坚定,“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愿意真诚地、平等地,去了解并接纳彼此本来的样子,包括我们的差异。”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清爽的百合放进他碗里,动作自然:“先吃饭吧,粥要凉了。”
李璟川怔怔地看着碗里那片洁白的百合,又抬头看看对面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温和的舒榆,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仿佛终于被一只温柔的手稳稳托住,缓缓落回了实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释然和更深的悸动,瞬间涌遍全身。
她不仅接受了他的道歉,似乎也看懂了他那份隐秘的不安,并给予了如此温柔而坚定的回应。
他低下头,拿起勺子,低声应道:“好。”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在他放下心来的下一秒,听到舒榆说道,“明天,领你去个地方。”
第32章 甜蜜 我带你去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高烧褪去后的第二天,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李璟川醒来时,身边已空, 但枕畔残留的淡淡馨香和客厅隐约传来的声响,让他心底泛起真实的暖意。
他起身, 发现舒榆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 身影在晨光中带着一种令他心安的寻常感。
他没有过多言语, 只是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舒榆动作顿了顿, 没有推开,只是耳根微微泛红,低声说:“别闹, 煎蛋要糊了。”
李璟川低笑一声, “下次再做早餐叫我,我怕你又把厨房炸了。”
舒榆笑着打了他一下, “一会就给你糊蛋吃!”
早餐后,李璟川拿起车钥匙,对舒榆说:“我去趟酒店。”
舒榆抬眼看他, 有些疑惑。
“帮你把东西拿回来。”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
舒榆愣了一下,随即又感到很好笑, 他行动力总是这样强,一旦认定,便会毫不犹豫地推进。
她点了点头:“好。”
李璟川亲自去酒店收拾了舒榆的行李, 他的秘书庄儒原本想代劳,却被他拒绝了。
他细致地将她的画具、颜料、常看的书籍和衣物一一整理装箱,动作不算非常熟练,却异常认真郑重。
当他带着几个收纳箱回到公寓时,舒榆看着他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心里某个角落彻底软化了。
东西搬回来后,李璟川并没有直接让舒榆放回主卧。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尊重。
“灿灿,”他看着她,目光坦诚,“在你住在酒店的这些天,楼下我已经让人都重新装修好了。”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他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可以选择住在楼上,或者住在楼下,拥有完全独立的空间,我保证,未经你允许,我绝不会擅自打扰,你可以慢慢考虑,不急着回答。”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舒榆的意料。
她看着李璟川,他眼神里的认真不像作假。
他是真的在努力践行他的承诺,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哪怕这意味着物理上的分离。
这份克制和体贴,与他之前那种不由分说的掌控欲形成了鲜明对比。
舒榆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新发的绿芽,内心在权衡。
独立空间固然诱人,但她回头,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李璟川。
他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等待宣判的黯淡。
他大概,是希望她选择楼上的吧?
一个带着点恶作剧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些许认真思考后的表情:“嗯!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个独立的空间确实挺好的,那我的东西,就都先放到楼下吧?”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看到李璟川眼底那丝微弱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
他喉结轻微地滑动了一下,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但那笑容显得异常僵硬和勉强,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好。”他应道,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我帮你拿下去。”
看着他这副明明失望到极点却还要强装大方、转身就准备去搬箱子的落寞背影,舒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璟川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她。
舒榆走到他面前,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语气轻快:“不过呢,我想了想,楼下刚装修完,说不定还有味道,而且,”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块他之前换上的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以及主卧里明显是新添的、与她画室风格相配的懒人沙发,“某人都特意为我铺好了地毯,添了新家具,不住白不住,所以,我还是住楼上吧。”
峰回路转。
李璟川愣在原地,好几秒才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
那瞬间,喜悦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镇定面具,眼底的光芒重新点亮,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热明亮。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呼吸,仿佛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舒榆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激烈而快速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吓死我了。”良久,他才闷闷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舒榆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这个现在偶尔会流露出孩子气的李璟川,让她觉得真实又可爱。
等到情绪稍稍平复,李璟川依旧握着她的手,宣布了今天的安排:“今天我不去办公室了。”
“嗯?”舒榆有些意外,“不会耽误工作吗?”
她可是见识过他工作狂的一面。
“不会。”李璟川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轻松,“前段时间处理了不少积压的事务,后面几天的工作也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庄儒他们,大概早就盼着我能放一天假,好让他们也喘口气。”
想到庄秘书可能有的反应,舒榆忍不住偷偷笑了。
她能想象,李市长主动休假一天,在市政大楼里会引起怎样的小范围震动。
“所以,”李璟川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而温柔,“今天一整天,我都属于你。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舒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蜜罐。
她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那我可要带你去些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于是,江市这位素来以行程紧凑、出入皆是重要场合著称的市长李璟川,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画家牵着鼻子走,踏入了一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充满烟火气与手工温度的世界。
舒榆带他去的是一家藏在老城区巷弄里的陶艺工作室。
店里摆放着各种造型朴拙、充满个性的陶器,空气中弥漫着陶土和水汽混合的独特气味。
李璟川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衫和西裤,站在一堆陶土和转盘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只因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兴致勃勃的舒榆身上。
“我们做个碗和杯子吧?”舒榆递给他一块湿润的陶泥,眼睛亮晶晶的,“可以用来看,也可以真的用来吃饭喝水。”
李璟川接过那团冰凉、柔软的泥巴,触感陌生而新奇。
他看着她熟练地系上围裙,坐在拉坯机前,双手扶住陶泥,脚轻轻踩着踏板,转盘开始旋转,那团不成形的泥巴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渐渐隆起,呈现出优雅的弧度。
他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尝试操控那团桀骜不驯的泥巴。
然而,事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力道不是太重就是太轻,陶泥在他手中歪歪扭扭,几次差点飞出去,完全不成形状。
他那双签署过无数重要文件、决定着城市发展走向的手,此刻却对着一团泥巴束手无策,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舒榆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极了。
她凑过去,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放松一点,手要稳,感受泥巴在你手里的变化……对,就是这样,轻轻地,给它一个向上的力……”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耳畔,声音轻柔。
李璟川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依循着她的指引,慢慢找到了些许感觉。
虽然做出来的碗坯依旧有些歪斜,杯口也不算圆润,但总算是有了个雏形。
他看着转盘上那个勉强成型的、带着他指纹的泥坯,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就在他稍稍走神,看着自己作品的瞬间,脸颊突然触到一抹冰凉滑腻的触感。
他愕然转头,只见舒榆手上沾着一点泥浆,正笑嘻嘻地看着他,眼底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明亮光芒。
她居然把泥巴抹到了他脸上!
李璟川愣住了。
已经有很多年了没有人敢对他做如此看似大不敬的举动。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却在看到舒榆那毫无阴霾、灿烂如同春日暖阳的笑容时,动作停住了。
她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一丝无奈,更多的是纵容和宠溺,浮上他的眼底。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就着脸上那点泥印,伸手沾了点旁边的泥浆,动作迅捷又轻柔地,点在了舒榆的鼻尖上。
“呀!”舒榆轻呼一声,摸到自己鼻尖的泥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看着彼此脸上滑稽的泥印,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笑声在充满陶土气息的工作室里回荡,轻松而愉悦。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小尘埃,也照亮了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温柔的光。
那一刻,什么市长身份,什么年龄差距,什么过往的不愉快,仿佛都被这温馨欢快的气氛冲刷淡去。
他们就像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侣,沉浸在属于他们的、简单却充满乐趣的时光里。
这一天,李璟川跟着舒榆,还去吃了她学生时代最爱的街边小吃,逛了充斥着各种新奇玩意的创意市集,在公园的长椅上分享同一支冰淇淋。
他耐心地听着她讲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讲她旅行时的趣闻,虽然他依旧话不多,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给予她最认真的回应。
夕阳西下,两人提着烧制好、等待晾干的、造型朴拙却独一无二的陶碗和杯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李璟川握着舒榆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他侧头看她,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轻松的笑意。
“今天开心吗?”他轻声问。
舒榆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开心!”
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没想到李市长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李璟川唇角扬起一抹真实的弧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他从未想过,放下工作,卸下身份,度过这样无所事事却又充实无比的一天,竟能带来如此纯粹的满足和快乐。
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叫舒榆的女孩带给他的。
他想,他真的越来越爱她了。
——
那天共同制作的陶碗陶杯,被细心烧制好后,占据了厨房橱柜的一角,带着笨拙的痕迹,却为这个一度冷清的空间注入了鲜活的暖意。
李璟川似乎真的在努力践行他的改变,加班不再成为常态,甚至会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只为回家陪舒榆吃一顿简单的晚餐。
他会认真听她讲述创作灵感,虽然对艺术领域的见解依旧有限,但那份专注倾听的态度,足以让舒榆感到被重视。
他们仿佛找到了一种新的、更为舒适的相处节奏,那些曾经的裂痕,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与理解中,似乎正被慢慢抚平。
周日午后,舒榆刚结束一幅画的初稿,正在阳台照料几盆新绿的植物,李璟川早上临时被叫去处理一份文件,至今还没有回来。
就在舒榆想问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老家的陌生号码,区号是她熟悉的G镇。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接起电话,对方自称是G镇镇政府旧城改造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知意味。
电话的内容,字字句句,如同一个个冰冷的秤砣,砸在舒榆的心上—。
G镇老城区,包括她爷爷留下的那栋带着小院的旧屋,已被正式列入此轮旧城改造计划,即将启动征收拆迁程序。通知函和相关补偿方案说明会随后寄达。
电话挂断后,舒榆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手机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她却感觉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爷爷的老房子……
那不仅仅是砖瓦木石构筑的物理空间,那是她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精神乐园,是爷爷用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牵着她走过春夏秋冬的地方。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夏天会开出满树繁花,香气馥郁,爷爷常在树下摇着蒲扇给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屋后有一小片爷爷开辟的菜畦,她曾笨拙地跟着浇水,弄得满身泥巴;阁楼上堆放着爷爷的旧物,散发着陈年书籍和木头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每一道门楣上的刻痕,都记录着她成长的年轮。
那里封存着她与世间最亲的人最后的、也是最完整的记忆,是她无论走多远,精神上都能回去的根,是她在浮世喧嚣中能够汲取宁静与力量的源泉。
现在,有人告诉她,这根,要被拔掉了。
恐慌、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强行剥离归属感的尖锐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舒榆脸色煞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腔里堵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几乎是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不行!绝对不能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脑海中疯长,瞬间燎原。
她无法想象那栋承载了她全部童年温暖和爷爷音容笑貌的老屋,会变成一堆瓦砾,最终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所取代。
那不仅仅是失去一所房子,那是她精神世界的坍塌。
傍晚,李璟川准时回到公寓。
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往常温暖的灯光和舒榆偶尔轻快的招呼,而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舒榆蜷缩在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幼兽。
李璟川心头一紧,立刻察觉到不对。
他放下公文包,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去碰触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灿灿?怎么了?”
舒榆抬起头,李璟川这才看清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泛红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一种近乎绝望。
“璟川,”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急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衬衫布料里,“G镇的老房子,我爷爷留下的那所,他们要拆了!收到通知了!”
李璟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G镇老城改造,这正是他前段时间重点跟进、并已最终拍板的“城北改造项目”的一部分。
他没想到,舒榆爷爷的老宅,恰好就在核心征收区域内。
“帮帮我,璟川!”舒榆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希冀,“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能不能……能不能让它保留下来?那房子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它!那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她仰着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眼神里的脆弱和依赖,像针一样刺着李璟川的心。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应她充满希望的请求。
反手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试图传递一些稳定感,但出口的话语,却并非她所期待的承诺。
“灿灿,你先别激动,冷静一点听我说。”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力道,“G镇老城区的改造,是经过前期大量调研、论证和法定程序批准的市级重点项目,涉及到整体的城市规划、基础设施升级和民生改善。那片区域的建筑大多年代久远,存在安全隐患,居住环境也确实需要提升。”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陈述事实,避免刺激到她敏感的情绪:“关于征收补偿,市里有统一的政策和标准,我了解过G镇项目的补偿方案,相对来说是比较合理的,包括货币补偿和产权调换两种主要方式,可以选择在新建的安置小区。”
“我不在乎补偿!”舒榆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再多的钱,再好的新房子,能换回我爷爷留下的院子吗?能换回那棵老槐树吗?能换回我所有的回忆吗?李璟川,那不是一堆砖瓦,那是我的根!你明不明白?”
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希冀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失望所取代。
她以为,他至少会理解她的痛苦,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哪怕只是说一句“我明白那对你多重要,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他却在跟她分析政策,谈论补偿方案?这和她接到的那通冷冰冰的通知电话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那所房子对你的意义。”李璟川试图解释,语气带着理性的无奈,“但是灿灿,城市规划和发展需要考量的是整体利益和长远效益,个别建筑的保留,需要符合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标准,或者有特殊的、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需要经过严格的评估程序,你爷爷的房子,从现有资料看,恐怕并不符合这些硬性条件,如果单独为了一处私人房产叫停或修改已经确定的规划,这…不符合规定,也会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推进和其他成百上千户居民的利益。”
他说的每一个字,从市政管理和法规角度都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负责任的表现。
但此刻,这些理性的、权衡利弊的言辞,落在被情感和恐慌淹没的舒榆耳中,却变成了最冰冷、最官僚的推诿和拒绝。
“规定?利益?”舒榆猛地甩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俯视着依旧坐着的李璟川,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所以在你眼里,那些冷冰冰的条文和所谓的整体利益,远比我的感受和最重要的精神寄托更重要,是吗?”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脸,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以为经过之前的磨合,他已经懂得她,懂得她珍视什么。
可现在她才发现,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效率和利益来衡量的。
“李璟川,”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我以为,你会懂。”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冲向门口,胡乱地穿上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次,李璟川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在门被摔响的同时,他像被惊醒的猎豹般追了出去。
公寓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他看见舒榆正站在电梯口,背影单薄而脆弱,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手指近乎偏执地、反复用力按着向下的箭头,仿佛那能带她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灿灿!”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从身后猛地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牢固地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李璟川:我已经成长了[墨镜]真以为我不会追出去嘛!
第33章 故意 他是故意把门向她敞开 让她自己……
他低下头, 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鬓角,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泪意浸湿了他衬衫的领口。
他不再试图讲那些宏观的道理,而是放柔了声音, 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和坚定:
“别怕, 灿灿, 我在这里。”
“看着我, 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没有说不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别哭了,看你这样, 我这里很疼。”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的位置,那里传来的急促震动, 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紧张与在意。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他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渐渐穿透了她被愤怒和悲伤笼罩的屏障。
舒榆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 最终,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她不再推开他, 而是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双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璟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臂, 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和脊背,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给予她无声的支撑和安慰。
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她争论对错,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一个冷静的分析师。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终恢复寂静。
舒榆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小的、断续的抽噎,整个人脱力般靠在他身上。
李璟川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凉意贴着皮肤,却让他心里那块大石稍稍松动,至少,她愿意在他怀里发泄出来了。
他微微弯腰,一手绕过她的膝弯,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
舒榆没有反抗,只是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呼吸依旧带着湿意。他抱着她,稳步走回公寓,用脚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主卧的床上,为她脱掉鞋子,盖好薄被,自己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颊。
舒榆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璟川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确认她真的哭累睡熟了,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轻轻带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光背后都可能有一个关于家与记忆的故事。
而他的身后,是他刚刚安抚入睡的、心爱女人的短暂安宁。
此刻,独自面对这片繁华,李璟川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安抚性的平静才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愁绪与凝重。
眉头紧紧锁住,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何尝不懂那所老屋对她的意义?他见过她提起爷爷时眼中闪烁的温暖光芒,听过她描述老屋生活时语气里的眷恋。
那不仅是房子,那是她情感的锚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与过往最深切的联结。
看着她那样伤心欲绝,听着她那句充满失望的“我以为你会懂”,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然而,作为这座城市的决策者之一,他更清楚地知道,G镇老城改造项目牵扯到的是成千上万居民改善居住环境的迫切期望,是城市发展蓝图中经过反复论证的一环。
政策的严肃性,规划的刚性,以及对绝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平保障,这些沉重的砝码,都让他无法轻易说出那个她最想听到的承诺。
原则与私情,公共利益与个人珍视,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内心激烈撕扯。
他既不能辜负肩上承担的责任,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舒榆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他在窗前站立了许久,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变换的、深沉的目光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了他坚毅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他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庄儒恭敬的声音:“市长?”
李璟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那底下压抑着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庄儒,帮我调取G镇老城改造项目的全部详细规划,特别是关于征收范围评估、历史建筑筛查标准,以及补偿方案细则的所有附件和背景论证资料。要最详细、最原始的那一版,尽快送到我办公室。”
他要知道,在既定的框架内,是否还存在一丝可能,去守护住她心中那片不容侵犯的净土。
即使希望渺茫,他也必须亲自去审视每一个细节。
——
自那日激烈的冲突与泪水的宣泄后,公寓里仿佛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舒榆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亮的笑意与李璟川分享她画作的点滴,或是兴致勃勃地规划他们的闲暇时光。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画室的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画笔,画布上的色彩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调子。
最终,一种不甘与自主的冲动在她心中占了上风。
她不能仅仅等待李璟川的想办法,她必须为自己,为爷爷的老屋做些什么。
在一个李璟川前往市府开会的清晨,她留下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只说回G镇处理些事情,便独自驾车,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
车子刚驶出市区,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璟川的信息。
很简短,只有两行:
「看到了,路上注意安全,随时联系。」
「等你回家。」
没有追问她具体要做什么,没有试图阻止或指导,只是表达了最基础的关心和等待。
这种克制,与他平日事无巨细的掌控风格截然不同,反而让舒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涟漪。
他没有过多干扰她,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的尊重。
车子缓缓驶入G镇,小镇的变化比她想象中更大。
熟悉的街巷不少已经围起了印着开发商logo的蓝色挡板,挖掘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变迁前夕特有的焦躁气息。
站在那栋熟悉的老屋前,院墙斑驳,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往昔。
舒榆鼻尖一酸,强压下泪意,更加坚定了要保住这里的决心。
她放下行李,没有停歇,开始走访尚未搬离的老邻居。
首先敲开的是斜对门王奶奶家的门。
“哎哟!这不是小榆吗?”王奶奶开门见到她,又惊又喜,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长这么大了,真俊!你爷爷要是看见,不知道该多高兴咯!”
老人絮絮叨叨地问起她的近况,听说她在江市做画家,连连称赞,又关切地问:“有对象了没?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不少人追吧?”
舒榆看着老人慈祥而关切的目光,眼前闪过李璟川沉稳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嗯,有了。”
“真的啊?太好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咱G镇的小伙子,还是外头的?”王奶奶眼睛一亮。
“是江市人。”舒榆含糊地带过,将话题引回正事,“奶奶,关于咱们这老城区改造的事,您怎么看?”
王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住了大半辈子,肯定舍不得,但这老房子,冬天冷夏天热,水管也老化了,你王爷爷腿脚不好,爬楼也费劲,听说新盖的楼房有电梯,暖和,也干净,能拿一笔补偿款,给孙子攒点娶媳妇的本钱,想想,也挺好。”
接着,舒榆又走访了几家。
开小卖部的林叔一边招呼零星的顾客,一边带着对更好生活的期盼的语气对舒榆说:“改造好啊,这老街人气不行了,生意难做,拆了建新的,说不定能带动起来,我们也能换个铺面,或者拿钱做点别的。”
也有像住在巷尾的退休教师陈老师这样持不同意见的。
“拆了,这些老街老巷的味道就没了,以后孩子们哪里知道青石板路走起来是什么感觉?邻里之间串门的热乎气,怕是也要淡了,都是水泥盒子,冷冰冰的。” 陈老师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惋惜。
然而,像陈老师这样明确表示反对的是少数,更多像王奶奶、林叔一样的街坊,虽然对老屋有感情,但面对现实的生活不便和对改善居住条件的渴望,他们选择了接受,甚至支持改造。
他们谈论着未来的新家,规划着补偿款的用途,言语间充满了对更便捷、更舒适生活的向往。
听着这些朴实而真实的诉说,看着街坊们眼中对未来的期待,舒榆独自站在渐渐冷清的街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李璟川那天对她说的那番理性分析,并非冰冷的推诿。
「城市规划和发展需要考量的是整体利益和长远效益。」
「会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推进和其他成百上千户居民的利益。」
他当时的话语,此刻与王奶奶期盼的电梯、林叔憧憬的新铺面、以及许多邻居谈论的明亮厨房和独立卫生间重叠在了一起。
她一直紧紧抓住自己失去爷爷老屋的痛苦,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大势所趋”的背后,是许许多多像王奶奶、林叔这样的普通家庭,对提升生活品质最质朴、最现实的渴望。
一股混杂着恍然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好像是有些自私了。只看到了自己要失去的,却没有看到更多人可能得到的。她试图挽留的,是自己的精神家园,却可能无形中阻碍了别人通往更便利生活的路。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之前收集签名时的斗志和那份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挫败感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浇熄她最初的热忱,感觉自己像唐吉坷德,徒劳地对着风车挥舞长矛,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就在她几乎要被沮丧淹没时,一个细微的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在镇上的小茶馆歇脚时,无意中瞥见邻桌坐着两个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陌生人,他们低声交谈着,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老城区的区域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他们的言谈举止,不像本地人,也不像开发商的人,倒更像是做调研的专业人士。
接连两天,她又在不同时段、不同地点,隐约看到了类似气质的人在老城区范围内出现,有时是在测量巷道宽度,有时是在对着一些老建筑拍照,记录细节。
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并非偶然出现。
她想起李璟川那句“我们一起想办法”,以及他身为市长所能调动的资源。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这些人,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这个猜测让她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在背后调查,说明他并未完全漠视她的诉求,这让她冰冷的心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另一方面,他为何不告诉她?是觉得她无法理解,还是认为他的方式更有效,无需与她沟通?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让那根名为隔阂的刺,扎得更深了一些。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舒榆在镇政府附近的拆迁办公室外,想再次尝试与工作人员沟通。
她站在走廊拐角,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工作人员断断续续的对话。
“老舒家那丫头,还在跑这事儿呢?也挺执着。”
“谁说不是呢,不过,最近这事儿还真有点不好说了。”
“怎么了?方案不是都定好了吗?”
“听说,只是听说啊,”另一人压低了声音,“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要求对这个片区,特别是靠西边那几栋保存还算完好的老宅,进行更审慎的评估,重点考察建筑年代、结构特点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
“哦?有这事?谁打的招呼?”
“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反正指示下来了,流程就得走,评估组不都派下来好几天了嘛……”
“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更审慎的评估”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舒榆。她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联想到这几天看到的那些陌生调研人员,一个清晰的指向浮现在脑海中。
李璟川。
是他,一定是他。
他没有给她空泛的承诺,也没有粗暴地动用权力强行干预,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为她争取了一个重新评估的机会。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冰冷的规定框架下,为她珍视的老屋,撬开了一丝缝隙。
舒榆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份她辛苦收集、却显得如此无力的联名信草稿,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有得知他暗中出力的动容,有对他这种沉默行事方式的不解,有对自己之前独自抗争幼稚的嘲弄,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希望与忐忑的复杂情绪。
她最终没有敲开那扇门,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
回到江市时,已是华灯初上。
舒榆没有立刻回公寓,而是将车停在江边,独自吹了很久的夜风。
江面宽阔,水流沉沉,对岸的霓虹倒映在水中,被涟漪揉碎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的心也如同这江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她知道了他在背后做的事,但这并没有立刻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反而增添了一层更复杂的意味。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思考如何面对他,如何重新定义他们之间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微妙距离。
当她终于回到公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璟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看新闻,但舒榆敏锐地察觉到,在她进门的那一刻,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站起身,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沉重的背包,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温和:“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舒榆低声回答,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
她没有问老房子的事,也没有提自己在G镇的见闻和那个偶然听到的消息,她只是说:“有点累,我先去洗个澡。”
李璟川看着她走向浴室的背影,眸色深沉,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好。”
这一晚,他们之间的对话寥寥无几,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舒榆早早躺下,背对着他,假装睡着,李璟川在她身边躺下,关了灯,在黑暗中静静躺了许久,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是周末,李璟川罕见地没有早起去书房。
舒榆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她走出卧室,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本想直接去厨房,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在书房门口停顿了一下。
透过门缝,她看到李璟川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而在他手边,摊开放着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
文件的封面标题,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关于G镇西区部分传统民居建筑年代及潜在历史价值初步评估报告》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漏跳了一拍。
——
那份躺在书桌上的评估报告,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舒榆心里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日夜不息。
她清楚地知道,以李璟川的严谨和条理,他绝不会将如此重要的文件随意摊开在显眼位置,尤其是在她可能会经过的书房。
唯一的解释是,他是故意的。
他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向她敞开了一扇门,等待她自己走近,主动询问。
这个认知让舒榆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给了她空间去独自面对、去思考,甚至在她可能“误解”他冷漠的时候,也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用行动铺好了台阶,耐心等待她准备好走下来。
这种沉静而充满尊重的姿态,比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更有力量,一点点消融着她心中那块因失望和委屈而冻结的坚冰。
接下来的两天,舒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画画时,笔触会莫名停顿;看书时,目光会久久停留在同一行字上。
她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那扇大多数时间紧闭,偶尔虚掩的门。
她在酝酿,也在鼓起勇气。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李璟川如同前两日一样,饭后便进了书房,门依旧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
舒榆在客厅徘徊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响。
“进来。”里面传来李璟川沉稳的声音。
她推开门,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评估报告,旁边还放着几份相关的规划图纸。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仿佛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期待。
“我看到这个了。”舒榆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份报告的封面,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璟川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做了一个放松的、倾听的姿态。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安静地等待她继续。
舒榆抿了抿唇,抬起眼直视他:“你之前派去G镇调研的人,还有拆迁办说的‘上面打招呼’,都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李璟川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
他目光坦诚,“我让庄儒调取了项目的全部资料,也派了专业的建筑评估和文史调研小组下去,进行了更深入的实地勘察和资料搜集。”
第34章 一室春光 嘘,一会有的是机会让你叫……
他伸手, 将桌面上的报告向她那边推近了些,修长的手指点在报告的几处结论上,语气平缓地解释:“根据初步评估, 你爷爷的老屋,以及相邻的几栋同期建筑, 确实具有一定的地域代表性, 建筑主体结构保存尚好, 部分构建和装饰工艺反映了那个时期G镇民居的特色,单纯从建筑年龄和风貌保存度来看,具备一定的保留价值论证基础。”
舒榆的心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提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开始闪烁。
然而, 李璟川的话锋随即一转,带着理性的审慎:“但是,灿灿, 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一定能被完整保留下来。城市更新是系统工程, 需要综合考量规划布局、基础设施嵌入、成本效益以及绝大多数居民的现实诉求。”
他的手指移向旁边的规划图纸,指向老屋所在片区:“目前的初步思路, 并非简单地‘保’或‘拆’,专家组提出了几个可能的调整方案进行深入论证。比如,是否可以在新的规划中, 尝试将这几栋最具价值的建筑进行‘有机更新’,保留其外观风貌和主要结构, 内部进行适应性改造,赋予新的社区功能, 比如小型展览馆、公共书屋或者手工艺作坊,这样,既留住了一段城市记忆和物理载体, 也能让它融入新的社区生活,继续产生价值。”
李璟川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舒榆,语气加重了些:“但这需要非常严谨的论证,需要平衡多方利益,修改原有的规划设计方案也需要履行复杂的程序,并非我一言可决,我所能做的,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推动进行更全面、更审慎的评估,为有价值的可能性,争取一个被正式讨论和考量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清晰的诚恳,也是在解释:“我没有在一开始给你明确的承诺,是因为在没有充分依据和可行方案之前,任何空头支票都是一种不负责任,我更不希望看到你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最后面临更大的失望。”
舒榆静静地听着,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听着他条分缕析却又充满诚意的解释。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抛出冰冷政策和宏大叙事的市长,而是一个深入了解了具体情况、在复杂局面中努力寻找可行路径的男人。
他没有敷衍她,也没有滥用权力,而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大量扎实、专业且符合程序的工作。
她想起自己在G镇听到的街坊们对改善生活的期盼,想起自己曾觉得他冷漠官僚,此刻,那些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被忽略的真相。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也看到了更广阔的现实;他尊重她的情感,也敬畏肩上的责任。
同时,他选择了一条更艰难、却更负责任的路。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舒榆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睫。
她不是委屈,而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触动和些许羞愧的情绪攫住了。
“我去过G镇了。”她声音微哑,终于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坦诚的反思,“我找了以前的邻居,王奶奶,林叔他们,听了他们的想法。”
李璟川微微颔首,眼神温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才知道,”舒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大家其实很多是盼着改造的,老房子住着是不方便。王奶奶想要电梯,林叔想换个好做生意的铺面,我之前,只想着自己不能失去爷爷的老屋,好像有点太自私了,没看到这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好事。”
她说出这些话,心里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承认自己的局限和狭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反而有一种释然。
李璟川看着她,眼神柔软了下来。
他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不是自私,灿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那是你很珍贵的情感,只是,当我们坐在不同的位置,需要考量的东西会不一样,你能看到并理解他们的需求,这本身就很好。”
他的理解和包容,让舒榆鼻尖再次发酸。
舒榆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确认。
“那…现在,老屋有机会保住吗?像你说的,变成展览馆或者书屋?”
“这是一个正在被认真评估的方向。”李璟川没有给出百分百的保证,但他的语气是郑重的,“评估小组还在完善报告,后续需要上会讨论,听取各方面专家的意见,也需要和新的规划设计方案进行磨合,过程不会太快,也存在变数,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存在合理的、可操作的保留价值,我会尽力推动这个可能性。”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愿意相信我吗?相信我会用最大的努力,在可能的范围内,为你,也为这座城市,留住这份记忆?”
舒榆望着他深邃眼眸中清晰的倒影,那里有坦诚,有担当,也有对她毫不掩饰的在意。
之前所有的隔阂、猜疑和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安放的答案。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我相信你。”
也是在这个时候,极近的距离下,舒榆才得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她之前因沉浸于自身情绪而忽略的细节。
他微微俯身抱着她,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挺直的鼻梁另一侧投下小片阴影,也让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青黑无所遁形。
那青黑并不浓重,却清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与精神耗损。
平常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此刻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带着些许随意的凌乱,柔和了他过于硬朗的轮廓,也添了几分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舒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这些天,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愤怒和挣扎,只专注于老房子那迫在眉睫的命运,却完全忽略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如何在她情感的需求与他肩负的公共责任之间,艰难地寻找着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
他不仅要处理日常繁重的市政公务,还要分神去调取繁杂的项目资料,不动声色地安排专业的评估团队,顶着可能存在的非议和压力,去推动一个已经定板的项目进行“更审慎的评估”。
在冰冷的法规条文与她对老屋炙热的情感之间,架设一座可能通行的桥梁。
这其中的斡旋、考量与心力交瘁,他只字未提,只是在她终于愿意走近时,将初步的、尚存希望的结果,平静地铺陈在她面前。
一股混杂着深切动容与浓浓愧疚的情绪,汹涌地漫上舒榆的心头。
舒榆不禁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他眼下那抹疲惫的痕迹。
李璟川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微微惊动,他垂下眼眸,看向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柔软。
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让她的指尖更熨帖地停留在他的皮肤上,仿佛在无声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与理解。
“对不起。”舒榆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些天,我只顾着自己难过,都忽视了你。”
李璟川握住她停留在他脸颊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他低头,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那触感温热而珍重。
随即,他的唇瓣缓缓下移,轻柔地掠过她的眼睑,吻去那将落未落的泪意,动作间充满了无限的疼惜与呵护。
舒榆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珍视的亲吻,如同被温暖的潮水包围,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静谧中只能听到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声。
舒榆将脸颊更深地埋回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一声声,稳定而有力,奇异地抚平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惶惑与不安。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包裹着她,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也带着为她奔波劳碌后的淡淡倦意,这让她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李璟川的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圈在自己怀中。他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肺腑。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讨要奖赏般的试探,轻轻响在她的耳边:
“那么灿灿,”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些,“今晚可以抱着我睡了吗?”
舒榆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脸颊蹭着他胸前的衣料,发出一个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单音节:
“嗯。”
这一个字,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
他微微直起身,依旧揽着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无比温存的吻,随后在舒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地跨向卧室。
“喂!李璟川!”
“嘘,一会有的是机会让你叫。”
——
G镇老屋的事情暂时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虽然最终结果尚未可知,但那份隔阂已在彼此的懂得与支撑中渐渐消弭。
舒榆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新的创作中,画布上的色彩重新变得明亮而富有力量,仿佛要将那段挣扎时期压抑的情感尽数释放。
午后,舒榆正在画室调试颜料,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归属地是示为江市。
“您好,是舒榆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礼貌而千练的女声,“这里是江市艺术基金会秘书处,我们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的作品 《根脉》 系列,荣获了本届“江市艺术新兴会”新锐艺术家,烦奖典礼将于本周五晚上在市艺术中心举行,诚邀您出席。”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舒榆怔住了。
《根脉》 系列,正是她融入对G镇老屋情感后创作的一组作品,是在她得知老屋即将拆迁后,怀着极其复杂情感创作的作品。
斑驳的老墙、蜿蜒的青石板路、院中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每一笔都浸透着对逝去时光的深深眷恋与无力挽留的忧伤。
它像一封无声的视觉信笺,记录着她与爷爷、与故士最深的情感。
她只是在完成后觉得这幅作品不能只被藏在家里,所以赶着一年一度艺术新星会收稿截止日期之前提交上去,没想到这么快有反馈,也没想到会直接入围。
喜悦是有的,但同时也有犹豫,她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性格,相反向往自由、不受拘束的性格让她极少参加颁奖之类的活动,那种众目睽睽的场合,总让她觉得不如在画室里与色彩对话来得自在。
所以在那边想要邀请她时,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好,谢谢,我先考虑一下。”
她将这个消息暂且压在心底,像怀揣着一个秘密,等待着李璟川归来。
傍晚,听到开门声后,她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了上去。
李璟川脱下大衣,一眼便看出她眼底闪烁的、与往常不同的光彩,混合着兴奋与一丝不易祭觉的游移。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他边松领带边问,语气自然。
舒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客厅,才将艺术家协会的通知告诉了他。
“他们邀请我去参加领奖礼。”她说完,抬起眼看他,声音里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征询,“你说,我要去吗?”
李璟川停下动作,转身面对她,看到她眼中那点小动物般的志忑,眉眼瞬问柔和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刚接触过室外空气的微凉,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动作亲昵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 当然要去。”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任何犹豫,我的灿灿值得所有的鲜花和掌声。”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而且,《根脉》对你意义非凡,这个认可,或许正是它应该得到的。”
他的肯定像一阵暖风,吹散了她心中最后的迷雾,舒榆看着他,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又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颁奖在周五,你有时间吗?”
李璟川想了想周五的行程,最后带着歉意说道,“灿灿,那天有一个不能推迟的会议,可能会晚,但我一定尽早处理完去接你,好嘛。”
虽然有几分失望,但舒榆能够理解,乖巧的点点头,“好吧,那你忙完来找我哦。”
“嗯。”李璟川轻笑着把她拥入怀里。
——
决定参加后,李璟川显得比她还上心几分。
颁奖礼前夜,李環川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早早回家。
吃过晚饭,舒榆拉着他走进衣帽间。
“帮我看看,明天穿什么。”
宽敞明亮的衣帽问里,一侧整齐悬挂着当季各大品牌的最新款礼服和常服,从优雅的定制套装到飘逸的浪漫长裙,色彩材质各异,几乎可以开一场小型时装秀。
自从那天买性感的衣服被李璟川发现后,他就像有了新大陆,把所有新款衣服、高定、礼服之类的都买回了家。
也不管能不能穿得上,统统放在家里展示,每个季节换一批,舒榆有种小时候玩换装游戏的感觉,甚至有的时候她的衣柜里出现的衣服比走秀舞台上模特们穿的先出现。
之前还觉得李璟川浪费,现在要出席活动反倒兴致勃勃的挑了起来。
李璟川倚在柜门边,目光沉静地掠过那些裙子,时而让她穿上某件,在他面前转个圈。
他点评的角度很独特,不止是美观,多是考虑是否贴合她的气质,能否让她在人群中感到舒适自在。
“这件颜色太沉,压佳了你的灵气。”
“款式不错,但布料似乎不够亲肤。”
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问里回荡,带着一种难得的、专注于生活琐事的耐心。
舒榆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脸颊微微发热。
“试试这件。“他递过来一条香槟色的吊带长裙,裙摆缓看细碎的晶亮珍珠。
舒榆接过,转身面向镜墙,准备套在外面试试效果。
然而,李璟川却并未退开,反而上前一步,从身后靠近她。
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背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手没有去帮她拉裙子的拉链,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意圈,缓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了她家居服上衣的纽扣。
微凉的空气触到皮肤,舒榆轻轻颜了一下。他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过之处激起细处激起细密的战栗。
上衣悄然滑落,堆叠在脚边。
“这件好像需要直接试穿才能看出效果。“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贴者她的耳胖响起,带者一丝蛊惑的沙哑。
他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温热的手掌贴合在她腰腹问裸露的肌肤上,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
镜子里,映出她逐渐染上绯红的脸颊和微微迷离的眼神,以及他埋首在她颈间、带着明显占有欲的姿态,挑选礼服的初衷,在逐渐升高的体温和交织的呼吸中,悄然变了味道。
他不再关注那些悬挂的华服,转而开始对付她身上剩余的障碍。长裤的纽扣被灵巧地挑开,拉链下滑的声音在寂静的衣帽间里格外清晰,衣物一件件剥落,如同花瓣层层绽开,最终委顿于地,与那些昂贵却暂时被遗忘的礼服混杂在一起。
香槟色的裙子穿上身,凉滑的丝绸贴合着皮肤。她还没完全整理好肩带,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掌心温热,帮她调整著细微的褶皱。
他的指尖仿佛带看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转身,我看看。“他低声说。
舒榆依言转身,面向他。
裙子很合身,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的目光深沉,像幽深的潭水,将她牢牢锁住。
李璟川上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他抬起手,并非评价裙子,而是用指背轻轻抚过她裸露的肩头,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喉结微动。
“很美。”他哑声说,赞美的不只是裙子。
气氛悄然转变,先前认真挑选的专注被一种逐渐升腾的暖昧取代。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舒榆轻轻一颤,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西装的前襟。
“还有……还有别的没试呢……”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无力的提醒。
“不急。”他含混地应着,吻已经沿者她的脖颈向上,最终捕获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逐渐加深的渴望。他一边吻着她,一边伸手,摸索到她背后的隐形拉链,缓缓向下拉去。
丝滑的布料瞬间失去了支撐,顺者她玲珑的身体曲线滑落,
而后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积攒的湯望和不容抗拒的深入。
舒榆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热情。
意乱情迷间,她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扯开了他村衫的扣子,急切地抚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衣帽间里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暖昧气息,他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专门用来放置配饰的中岛台上冰凉的云石台上。
一室春光。
——
夜色中的江市艺术中心灯火璀璨,如同遗落人间的星河。
周五晚上,这里正举行着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艺术颁奖盛典。
舒榆身着一袭简约却不失优雅的黑色长裙,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原本她是要穿李璟川挑选的那件香槟色礼服,但那件很不幸,在那天牺牲了。
她刚刚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年度新锐艺术家”奖杯,台下掌声如潮。
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枚半开口的素圈银镯随着她致谢的动作,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那是她奶奶留下的唯一遗物,自她成年后便一直佩戴在腕间,几乎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特意戴着它,希望能与奶奶分享这份荣光。
典礼后的庆祝酒会设在艺术中心顶层的观景大厅。
香槟塔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液与人们的欢声笑语混合而成的喧嚣气息。
舒榆端着酒杯,与几位相识的艺术家和评论家寒暄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始终萦绕着获奖的激动与对奶奶的思念。
她不时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一下腕间的银镯,那熟悉的微凉触感和略微松动的开口设计,总能让她感到一丝来自遥远亲情的慰藉与力量。
人潮愈发拥挤,有来参加的艺术家,有记者,也有赞助商。
其中一位热情过度的赞助商拉着舒榆,非要为她引见几位重要的收藏家。
她被半推半就地带着在人群中穿梭,手臂不时与人碰撞,手提包也几次擦过旁人的衣饰。
就在她终于得以稍稍喘息,退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时,她习惯性地再次抬手,想去抚摸那个带给她安宁的物件。
指尖落处,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舒榆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第35章 袒露心扉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秘密吗
舒榆猛地低头, 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空荡荡的右腕,原本一直戴着银镯的地方,此刻只剩下皮肤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那枚半开口的、陪伴她无数个日夜的银镯, 不见了!
奶奶的镯子!
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 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周围所有的声音。
笑声、谈话声、酒杯碰撞声,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不会的,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猛地弯下腰,视线扫过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又焦急地拨开身旁厚重的丝绒窗帘查看, 甚至不顾仪态地蹲下身,检查角落和缝隙。
动作仓促得近乎失态, 周围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那枚银镯不仅仅是一件首饰,它是奶奶粗糙温暖的手亲自为她戴上的, 是童年夏夜里蒲扇轻摇间讲述的故事的见证,是她漂泊在外时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是她在艺术道路上坚持不下去时,默默给予她勇气的无声诺言。
它承载着她与过去最深刻、最无法割舍的联结, 因为是一直戴着的,她甚至忽略了它半开口的设计在拥挤中可能存在的风险。
丢失的恐慌和被生生割断根源的痛楚,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眶迅速泛红,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积聚,视野开始模糊,她像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子,无助、惶恐,濒临崩溃。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与绝望中,一个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李璟川。
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随身的小手包里胡乱翻找出手机。
指尖冰冷而僵硬,好几次都差点握不住手机。她费力地解锁屏幕,找到那个置顶的联系人,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的心脏悬在嗓子眼,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李璟川熟悉而沉稳的声音,似乎背景还有些许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灿灿?典礼结束了?我也刚完事要过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舒榆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打断:“璟川…镯、镯子…奶奶的银镯子…不见了…一直戴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怎么办…”
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甚至说不清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可能弄丢的,这种不确定性更加深了她的绝望。
电话那端有极其短暂的一瞬沉默,但随即,李璟川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追问或责备,依旧是那种能定人心魂的沉稳有力,甚至比平时更加清晰、坚决。
“别慌。” 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电波,试图稳住她几近崩溃的情绪,“告诉我具体位置,待在原地,尽量不要走动。我马上到。”
他的声音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在她翻涌的恐慌浪潮中投下,瞬间带来了些许可怜的依靠感,舒榆哽咽着,努力吸着气,断断续续地报出了酒会所在的具体楼层和区域。
“好,等着我。” 李璟川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放下电话,舒榆依旧浑身发冷,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依循着他的话,强迫自己停留在窗边这片相对空旷的区域,目光却像失去焦点的镜头,惶然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银镯的角落,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酒会的喧嚣依旧,欢乐的气氛与她内心的冰天雪地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那种即将永远失去至宝的恐惧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宴会厅入口处的人群,忽然产生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交谈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舒榆若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李璟川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步履迅疾却不见慌乱地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从市政府直接赶来的,身上还带着室外夜风的微凉气息。
面容沉静,看不出过多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锐利的目光在现场快速扫过,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和不怒自威的压力,所过之处,竟让周遭的喧闹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而他的身后,不仅跟着神色严肃、步伐匆忙的庄儒,还有两位穿着看似普通、但气质干练沉稳的工作人员。
他们的出现,与这艺术氛围浓厚的酒会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李璟川的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了窗边那个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像风中芦苇般微微发抖的身影。
他径直朝她走来,步伐坚定。
在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他走到舒榆面前,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镯子的细节,而是先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用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半护在自己身侧。
他低头,看着她泪眼婆娑、满是惊慌和无助的脸,声音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嘈杂的清晰与力量,落在她耳中:
“我来了,别怕。”
李璟川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庄儒和那两位工作人员递了一个极短促、却含义明确的眼神。
庄儒立刻会意,上前半步,以一种礼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与闻讯赶来的酒会负责人低声快速交涉。
而那两位工作人员,则已然行动起来,一人径直走向宴会厅的控制室方向,另一人则开始冷静地观察现场环境和人群流动的路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和各个角落。
李璟川的到来,像一道坚实的屏障,瞬间将舒榆从孤立无援的恐慌中隔离出来。
她仰头看着他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无比可靠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温度,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缝隙。
李璟川的到来,如同在喧嚣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定海神针。
他没有理会周遭那些或好奇、或惊讶、甚至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几乎要破碎的人儿身上。
他握着舒榆的手没有松开,那稳定而温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是他无声的支撑。
庄儒与酒会负责人的交涉极其高效,不过寥寥数语,那位负责人的脸色便从最初的疑惑转为郑重,随即是全力配合的紧张,立刻召来了现场所有的服务生领班和安保负责人。
与此同时,跟随李璟川前来的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已经与艺术中心的物业控制中心取得了联系。
不过片刻,整个宴会厅的灯光微微调亮了些许,并非刺眼,却足以让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而另一位工作人员,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目光如炬,开始以舒榆刚才活动过的路径为中心,进行地毯式的视觉搜索,其专业和专注的程度,远超寻常的寻找。
现场的宾客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着这阵势,看着被李璟川护在身后、眼圈通红的舒榆,以及那位气场强大、面容冷凝的男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了安静,甚至主动让开了一片空间。
窃窃私语声低不可闻,一种无形的、被强大气场所主导的氛围在宴会厅中弥漫开来。
李璟川这才微微低头,靠近舒榆,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耐心:“灿灿,看着我,告诉我,镯子具体是什么样子的?除了是半开口的银镯,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重量、花纹,或者任何你记得的细节?”
他的冷静和条理极大地感染了舒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住哽咽,凭借记忆努力描述:“是素面的,很亮,内侧有很小的一个‘舒’字,是奶奶当年请人刻上去的,分量不重,戴了很久,很光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细节的回忆,都伴随着对奶奶更深的思念,眼圈又红了几分。
“素面,半开口,内侧刻有‘舒’字。”李璟川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随即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正在与服务生和安保人员交代情况的庄儒。
只是这一个眼神,庄儒立刻心领神会,迅速将这几个关键特征补充了进去,并强调:“重点留意地面缝隙、窗帘褶皱、垃圾桶边缘以及洗手间区域,询问所有服务生,是否有拾获或看到类似物品。”
指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酒会的服务人员和安保力量被高效地动员起来,目标明确,行动迅速。
就在这时,那位前往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快步返回,来到李璟川身边,低声而清晰地汇报:“市长,已经调取了从颁奖典礼结束后,舒小姐进入酒会至今,主要通道和这片区域的监控录像,技术员正在快速筛查。”
李璟川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他握着舒榆的手紧了紧,仿佛在说“看,我在想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舒榆来说依旧是煎熬,但局面已然不同。
她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独自慌乱,而是站在他构筑的坚实壁垒后,看着他为她调动资源,冷静指挥。
他甚至没有提高过一次声调,但每一个指令都得到了最迅速的执行,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掌控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
突然,那位一直在现场进行视觉搜索的工作人员脚步一顿,在一个摆放着高脚桌和椅子的休息区旁蹲下了身。他的手指在椅子腿与地毯接缝的极其隐蔽处轻轻一探。
当他直起身,转向李璟川和舒榆时,他的指尖,正捏着一枚泛着温润银光的、半开口的素圈手镯!
舒榆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盯住那枚失而复得的镯子,几乎不敢相信。
工作人员快步上前,将银镯递到李璟川面前。
李璟川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向舒榆,用眼神询问。
舒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涌出。
李璟川这才伸手接过那枚带着一丝冰凉触感的银镯,他仔细看了一眼内侧,那个微小的“舒”字清晰可见。
他没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执起舒榆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亲自、轻柔地,将那只失而复得的银镯,重新戴回了她的腕间。
银镯微凉的触感贴上皮肤的那一刻,舒榆一直悬在空中的心,才轰然落地,她用左手紧紧捂住戴着镯子的右腕,仿佛生怕它再次消失。
李璟川看着她这般模样,眼底的冰霜终于彻底融化,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找到了,没事了。”他低声安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存。
这时,庄儒也走了过来,低声汇报:“市长,监控初步查看,应该是舒小姐之前与人握手时,手提包的链条不经意勾到了镯子的开口处,导致其松动滑落,滚到了椅子下方。”
问题解决得干净利落,速度快得惊人。
李璟川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表示知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原本注视着他们的目光,在他看过去时,都不自觉地微微移开。他并没有对众人说什么,只是对庄儒低声交代了一句:“处理好后续。”
然后,他再次握紧舒榆的手,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回家。”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拥着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有些虚软的舒榆,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而沉稳地离开了宴会厅。
整个过程,从赶到现场到找到镯子解决问题,不过短短二十余分钟,其效率之高、手段之利落。
舒榆依偎在他身侧,手腕上重新归位的银镯散发着安心的微凉。
她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力量牢牢守护着的安全感。
——
李璟川拥着舒榆离开宴会厅,那枚失而复得的银镯稳稳地戴在她的腕上,微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
他将她妥帖地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动作细致温柔,与方才在宴会厅里那个气场强大、面色冷凝的男人判若两人。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城市的流光溢彩透过车窗,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舒榆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但更多的是难以平复的激动与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思绪渐渐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沉淀下来,不禁回想起镯子丢失前的情景。
那个过分热情、不由分说拽着她四处交际引荐的某企业负责人,胡总。
正是在那番拥挤和拉扯中,她才……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低语:“刚才,好像是那个启明科技的胡总,一直拉着我。”
李璟川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伸过右手,轻轻覆盖在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背上,温暖的掌心带来无声的安抚。
舒榆见他反应平淡,只当他是让自己别再回想不愉快的事,便也慢慢放下了这个话题,将头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后几天,一切如常,舒榆渐渐从镯子丢失的事件中恢复过来,重新投入创作,李璟川也依旧忙碌,只是每晚回家的时间似乎更固定了些。
大约一周后,舒榆在一个艺术圈的聚会上,偶然听到几位画廊老板和策展人在闲聊最近的商圈动态。
“听说了吗?启明科技那个胡总,好像惹上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据说税务和市场监管部门突然上门联合检查,查出了不少问题,好像还涉及不正当竞争。”
“不止呢,他那个靠着拿地皮起家的项目,之前不是挺横吗?好像也被重新审查规划合规性了,银行那边也收紧贷款了。”
“啧啧,这下惨了,资金链眼看要断,以前得罪过的人现在都跳出来了,我看他在江市是待不下去了。”
“是啊,感觉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了。”
舒榆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启明科技胡总,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过分热络的笑脸。
她并不懂商业上的这些风波,但“悄无声息”、“待不下去”这几个词,结合那天晚上李璟川平静无波的回应,让她心里隐隐划过一丝异样感。
她并没有将这两件事明确地联系在一起,毕竟商海浮沉本就寻常。
但一种模糊的直觉,一种对李璟川行事风格的认知,让她觉得,这或许并非单纯的巧合。
晚上回家,她靠在沙发上看书,李璟川坐在旁边处理邮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我今天听说,之前酒会上那个启明科技的胡总,好像生意出了很大问题,在江市待不下去了。”
李璟川的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指尖依旧在键盘上流畅地敲击,仿佛只是在听一则寻常的社会新闻。
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是吗?不太清楚。”
他合上电脑,侧过身,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无关紧要的人,不必费心,你的镯子戴稳了吗?”
舒榆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手腕上的银镯贴着皮肤,传来安心的微凉。
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需要她的指控,也不需要证据确凿。
只要他认定那人曾给她带来过困扰和伤害,哪怕只是潜在的、间接的,他便会用他的方式,干脆利落地清理掉这些不稳定的因素。
他不会大肆声张,甚至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只是精准地、彻底地,让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从她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更紧地依偎过去。
“嗯,很稳。”
舒榆摩挲着手腕上镯子,想起这几天的事,心里那股倾诉欲突然宣泄而出,她抬头看向李璟川,说道,“你想知道关于这个镯子的秘密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朦胧的灰。
舒榆抱着膝盖靠在李璟川的怀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那些蜿蜒滑落的水痕上。
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幽深的眼底。
李璟川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将身体转向她,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全然的尊重与接纳:“如果你想说的话。”
他的耐心和等待,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叩击着舒榆心中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其实镯子刚找回来的时候她想说来着,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的事就像是一个契机,让她有勇气说出来。
她依旧看着窗外,雨势似乎大了一些,哗哗的雨声像是为她即将揭开的回忆奏响的背景乐,掩盖着她内心逐渐加剧的擂鼓之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竭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能听出底下暗流汹涌的语调,开始了叙述。
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痂的伤口上强行剥离下来,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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