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疑更深 自言愿为今上解忧,以腹中骨肉……
见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自己, 柳安沅的视线有些飘忽,但旋即昂头挺直了背脊,更生怕元嘉两个不信般,又一次强调道:“我真的知道!”
“那咱们就洗耳恭听了?”
难得见柳安沅如此雀跃, 欧阳沁便也顺着前者的话继续往下, 见元嘉亦是含笑模样, 便知两人所想大抵无差,遂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只等着柳安沅开口。
“这可是我从阿娘那里听来的, 绝对是真的……”
柳安沅小声嘟囔着,只是声音太过微弱, 近如元嘉二人也没有听清。只看着前者歪着脑袋细想了片刻,清了嗓子娓娓道来──
“……德妃是光熹四年进的宫,父亲是个七品堂官,可家中往上数三代却连个读书人都没有。那两年, 皇室打压世家的势头正盛, 恰逢中宫有孕, 皇后便在一众新人里拔擢了她。”
这也知道得太细了……
元嘉拨弄羹勺的动作一顿, 余光瞥见欧阳沁亦是停了吃酒,两人皆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断。
前者毫无所觉, 只继续道:“德妃也很快有了身孕,自此扶摇直上。两个月后,皇后顺利诞下一名皇子, 原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可……不过几日光景,小皇子便夭亡了。”
“皇后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生产时又伤了内里, 连太医们都说殿下此后难再有孕……偏豁出大半条命才得了的孩子,未及满月便孱弱而故,当时若非熙宁公主日日守着,皇后殿下只怕那时便撑不住了。”
元嘉垂下眼睑,放空般盯着面前的一碟小菜。可如今,娄皇后又得了一个五皇子,连薛德妃所出的燕景祁也养在了自己身边,待之如亲子。
“今上实不忍皇后如此悲痛,遂决定将其他妃嫔的孩子抱至清宁宫抚养,也算是个寄托……”
这倒不是光熹帝的突然之想,而是自前朝起便延续至今的旧例──宫里头有资格抚养自己孩子的嫔妃,只能是二品以上的主位。只因皇后是天下母,才不曾有过直接抚养嫔妃孩子的先例。
“……所以,今上便将太子抱去了清宁宫抚养?”
来不及追问柳安沅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密辛,元嘉只接着前者的话发出一声轻问。
不想,柳安沅却摇头了。
“……恰恰相反,是当时还为才人的德妃主动在今上面前提的。”柳安沅大抵也不理解,眼中更是满满的困惑,“说是入宫以来皇后待她极好,如今宫里也只她一个主位下的嫔妃即将生产,说她愿为今上解忧,以腹中骨肉报答天恩。”
若说前半截话时,两人还带着与柳安沅一样的困惑,等到了后半截话,她们便彻底了然了──薛德妃真是个十足的聪明人。只怕是一早看出了光熹帝的打算,知道骨肉分离之事避无可避,遂化被动为主动,既为自己留下了懂事的面目,又可以借此让帝后心中生出少许的愧疚……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谋划。
只是,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又怎会与她苦心谋算过的这些人疏远到今日的地步?
元嘉舀着碗里的汤,又挑了几块乌鸡肉吃,几口咽下肚,也一并咽下心中越来越深的困惑。
柳安沅一下子说了许多的话,这会儿也有些口干舌燥。芳菲连忙倒了杯茶递到自家娘子手边,前者接过便一饮而尽,缓了缓又道──
“……总之,三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就归在了清宁宫抚养,而德妃则在生产后被晋为了美人,又得今上与皇后口谕允准,许她时时出入清宁宫探望孩子。”
“如此又过了两年,德妃再一次有了身孕,而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便是如今的三公主与四皇子。因是个龙凤呈祥的好意头,今上十分的高兴,更直接越过婕妤和九嫔的位分,直接将其晋为了正一品德妃。”
“……可、这与她和太子生疏有什么关系呢?”元嘉拧着两弯细眉,面露迟疑之色,“阿沅,我若不曾对薛德妃有过任何猜测,只听你今日的话,大抵会觉得她是个再本事不过的女子,得两子一女傍身不说,还让自己成了皇后位下品阶最高之人……实在是满局好棋。”
欧阳沁也赞同地点了头。
柳安沅这会儿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懊恼般嘟囔了两声,又找补般强调:“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总得先论前因,才好说其后的事情哪!”
又唯恐被二人追问细节,话音刚落便又开口道:“因封了主位,双生子得以养在德妃的宫里,但她却并没有因此与皇后远了关系,反在两个孩子可以蹒跚行走后,一并带着来清宁宫请安,也见一见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往来的多了,太子便也与自己的这双弟妹日渐熟悉,虽还是不及与熙宁公主朝夕相处的情谊,到底待之与旁人不一样了。可直到某次,太子失了件、失了件……”
元嘉二人本在凝神倾听,耳边却开始传来柳安沅支吾闪烁的声音,抬头便见前者愁眉苦脸,攒足了劲儿回忆的表情。还来不及询问,便听柳安沅一下子变得含糊不清的话语──
“反正就是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又被德妃给送回来了,好像、好像还与这对双生子有关……总之就是,他们之间的来往变少了,加之太子将满十岁,按例不得再居于后宫,皇后遂命其搬进了少阳宫。”
听到“少阳宫”三个字,元嘉的眉心微动。燕景祁竟这么早便被属意为太子了么……什么明面上的旨意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都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非太子不能居的少阳宫。若她是德妃,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横在自己与来日储君身边的绊脚石。
“德妃出不得后宫,四皇子当时也未及十岁,此举倒是断了太子与他们之间的联系。母子间的情分,兄弟姊妹间的情分……之前积攒的种种,顷刻间都化为了泡影。”
欧阳沁轻啧一声,表情却没有多大的改变,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可还有个薛神妃呢!”
柳安沅这会儿又顺畅起来,再度喝下满杯的茶水后,整个人愈发的精神起来,“太子搬进少阳宫,只是和他们远了往来,薛神妃的出现才是叫他们彻底失了情分的。”
柳安沅接下来的话,与徐妈妈早前说与元嘉的大抵无差,只是于细枝末节的地方更详尽了些。
当时,五公主要选伴读,薛德妃便命自家兄弟将薛家此代所有的女郎都送进了宫,之后选了一个常居宫闱,便是薛神妃。
无他,薛神妃实在太过出挑,才学品貌更是无一不佳,小小年纪便在京中有了美名。进宫以后,薛神妃白日陪着五公主习字念书,晚上便跟着女官学习宫中仪礼。几个月下来,便是宫里最严苛的女官,也指不出薛神妃一丝一毫的差错,便连皇后也有所耳闻,召去清宁宫细看了一番。
“……可,我听说她还与太子有青梅竹马之谊,”元嘉看向徐妈妈,见前者点头,又道,“若依此论,他二人总不能是在清宁宫见的面罢?”
闻言,柳安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一张俏脸皱得死紧,好一会儿才带着雀跃开口:“我记起来了!也是皇后允的!说是薛神妃某次往清宁宫请安,与皇后好一通陈情,又提及自家姑母在珠镜殿垂泪难过的情景。那之后皇后便松了口,允了薛神妃代为往少阳宫送衣物吃食的事情,也才和太子遇上的!”
“可我听你方才的话,皇后大抵是为了某事,觉得德妃对太子有所图,所以才借皇子满岁搬离后宫的由头,将他们远了开来……如此,又何必同意薛太子妃于少阳宫行走呢?”
欧阳沁又提出一个疑问。
“因为薛神妃从不逾礼,”柳安沅嘟囔着,“每每遵德妃的吩咐去送东西,都挑在同一个时候,也不管太子是否在少阳宫,只交给了当值的宫人便离开,从不多留,也不打听太子的事情。便是第一次和太子遇见,也是因为前者某次提前下学,这才撞上……实在难说有什么故意之举。”
不知为何,元嘉因这话突然想起了挂在菡萏馆的薛神妃着太子妃朝服的画像,心中莫名泛起涟漪。与欧阳沁对视一眼,干脆越过这桩事不提,只绕回一开始的问题,道:“薛娘娘既被册为了太子妃,总归是如了德妃的意的,又缘何变成今日这情境?”
柳安沅眉头不展,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后表情讪讪,“好似是与薛神妃一起,在某次宴会上听见德妃同身边人说了什么,太子当场拂袖而去,薛神妃也和德妃争执了一番,不久后搬出了珠镜殿,又住进了伴读所在的琼蕊小榭。”
“册为太子妃以后,薛神妃才在自家人的说合下,慢慢缓了态度,偶尔也回一趟珠镜殿。至于太子,也因为和薛家这层断不开的关系,重新和德妃、一双弟妹有了来往。可谁知才几年光景,薛神妃就病逝了,太子便又和珠镜殿不冷不热起来。”
柳安沅说完这一大段话,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大事般,迫不及待地吃了满杯的果酒,却不慎在衣裙上留下几滴酒渍。
元嘉眸光微闪,立刻唤人道:“芳菲,快带你家娘子去我屋里寻件衣裳替换……盼春,你去带路。”
柳安沅摆着手,本想说不妨事,又听欧阳沁一旁接口:“你就去换了吧,若是滴在不显眼的地方也就罢了,偏你这已经弄在前襟了,出去叫人见了,像什么话?侍剑,你跟着一起去,替我看着这妮子,别叫她糊弄过去!”
柳安沅见两人一唱一和,一时又想不出话反驳,只好起身进屋,临了又忙慌慌道:“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她们都跟我进去了,你们这儿不就空了!”
“就是让她们去守着你的,”欧阳沁浅浅一笑,“挑件好看的衣裳,我同嘉儿在这里自斟自饮,等着你回来便是。”
“我二人有手有脚,又是在我自己的院子,你还怕我会怠慢了沁姊姊不成?”
元嘉亦道。
柳安沅一听,面上虽还带着几分困惑,到底是跟着进了里屋。
待前者身影完全消失在帘后,元嘉这才与欧阳沁两相对望,不约而同地轻叹口气——
作者有话说:放假前的每一个工作日果然都很难熬,我想放假想放假想放假……
第32章 借她口 做个顺水人情,替你省去些探路……
“……你也看出来了?”
欧阳沁嘴唇翕动, 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刮过便能消散。
元嘉点了点头,同样小声道:“阿沅才多大年纪,这些宫闱秘辛哪是她轻易就能知道的,饶是道听途说, 也未免太过仔细了……只怕是有谁故意说给她听的, 又希望她能在我问起时, 全部说给我听。”
“是啊,阿沅是个藏不住事的, 喜怒又形于色, 若一早便知道这些,只怕圣旨下来时便要说与你听了, 又何必等到今日。”欧阳沁余光一直观察着里屋的动静,缓了缓又道,“可大抵也不是被谁当面交代的,否则也不会停停续续, 有些还记得, 有些却想不起来了。”
元嘉想了想, 故意咳了一声, 见里屋没有反应,又向上抬了声调, 不多时听见柳安沅关切的询问──
“嘉儿?你怎么了!”
元嘉不答,又伸手将酒盏碰倒,杯壁与桌面相触, 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徐妈妈立刻会意, 替其回答:“女君呛了口酒,无事的。”
“怎的这般不小心……哎呀!”
忽而传来两声短促的惊呼,其中芳菲的声音尤其明显──
“娘子!衣裳还没换好呢!您再这样乱动, 就得把发髻拆了重新梳头了!”
听着里屋的动静,确认柳安沅一时半会还出不来,元嘉又道:“是我自个儿不当心,只顾着和沁姊姊说话了,又想得入了神。”
“诶,你们又在说什么有意思的……我还都没听到呢!”
柳安沅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
欧阳沁立刻反应过来,接着元嘉的话又道:“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些,我们听到后头是又明白又糊涂的……阿沅,你可还知道些旁的?”
“我、我就听到这些了,怕靠得太近被阿娘发现,又和师傅拎着我说刺绣的事情……”
隔着帘帐,柳安沅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唉唉叹气。
“那便是昨日了。我一直守着阿沅把刺绣做完,又看着她跟着郡主身边的嬷嬷去交差,之后才离开国公府的。”
欧阳沁轻声说与元嘉听,想了想又故意道:“好哇!郡主娘娘是让你过去交课业的,你倒好,藏起来偷听她和别人说的话,仔细被郡主知道了罚你!”
“……我不是故意的!”
柳安沅颇为委屈,“我本来老实等在屏风后头的,可谁知宫里来了人,想请阿娘做一副纭裥绣。我那些刺绣哪里能见人,更不想被拿来和阿娘的纭裥绣作比……本想着藏起来等人离开就好,可谁知她们说起话来就没完了,我这才听到这些事情的。为了躲她们,我身子都站僵了!”
靖安郡主极擅纭裥绣,偏唯一的女儿是个连绣针都捏不稳的,带着教了许多年,也只能勉强把圆月绣成馕饼,如何叫人不气急。这两年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才从外头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师傅,又压着柳安沅从头开始学。前者叫苦不迭,这才有了让元嘉帮着做绣帕的事情。
“不对,不是靖安郡主……”
欧阳沁眉头皱得死紧,不断回忆着柳安沅话里的不寻常之处,而后猛地看向元嘉,“是皇──”
“是皇后殿下。”
元嘉的声音同时响起。
可更深的困惑旋即涌来──娄皇后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让靖安郡主做这个传话人呢?
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上赶着去修补燕景祁和薛德妃的关系,更不会替薛家人多说一句话。如此,又何必将这些阴私事铺到她的面前……就这么笃定她能够一概受下,而不是惊惧失措吗?
“皇后既选了你,便不会做出自打脸面、对你不好的事情。至于德妃,从你成为太子妃的那一日起,就已视你为强占了她侄女位子的恶妇……不管有无阿沅今日这一遭,你与她二人的关系都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
欧阳沁将手搭在元嘉手背,声音既轻且缓,带着似有若无的安抚,“我倒觉得,是因为你做了太子妃,这些事情早晚也会知道,那一位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替你省去些探路的工夫。”
“至于为什么会是阿沅……她那般天真烂漫的性子,好事不会记得太深,坏事也不会想得太深。只说今日这些,在她心里怕不比方才吃下肚子的点心果子要紧,这会儿或许都已抛之脑后了。”
元嘉忍不住弯了眉眼,故意道:“姊姊是觉得我怕了?”
“怕?”欧阳沁摇头,“你从来不怕这些。”又往人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可我也想让你更安心些,想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想你遇事无须忍无须忧……无论如何,我与阿沅总是在你身边的。”
元嘉被这话说得有些微愣,反应过来后是更深的感动。她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还是被欧阳沁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她这段时日始终难消的焦虑。
“沁姊姊……”
却只开了个头,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唇瓣几度翕动,元嘉终是反握住欧阳沁与自己相贴的那只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里屋的动静也渐渐低了下去。
不多时,柳安沅掀帘而出,嘴里还道:“嘉儿,你箱子里怎么全变成艳色衣裳了,我还找了半天……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颜色太过鲜亮的料子吗?”
元嘉看着被前者穿在身上的赤红石榴裙,解释道:“都是尚衣局做好了送过来的,各色衣裳都有,但为着宫里的喜好,每每送来的还是以艳色居多。好在这段时日几乎不怎么出门,我便挑着自己的旧衣穿,这些便先堆箱子里了。”
又朝盼春道:“出去叫人把桌上的东西撤走吧,另上些茶点来。”
前者诶了一声,开了屋门便吩咐起外头人来。宫女们不时进出,三人说起话来也收敛了许多。
“怎么说着说着就听不见声儿了?”
柳安沅重又坐下,嘴里半嘟囔半抱怨着,“你们是没瞧见,侍剑和盼春全程把我围着,严防死守,生怕我在里头多动了一毫……我如今,不也没卸了钗环重新梳头吗!”
话音刚落,柳安沅的耳后便恰到好处的散下一缕乌发,一下子将前者的话给堵了个干净。芳菲忍着笑,又上前打整了一番,只听自家娘子急急道:“哎呀,不算不算!谁叫你们在外头说话勾我来着……诶,你们后面是不是又说了别的?我实在是没有听清。”
迎着柳安沅茫然的目光,元嘉倒也点头,带着明显的笑意,口中道:“只是么……不能叫你知道罢了。”
柳安沅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满脸不解地嚷道:“为何!”
“背地里议论人的事情,怎好叫你这个被议论的知道?我俩刚才在猜呢,若你被靖安郡主逮着,不知又会被压着做多少幅刺绣了!”
欧阳沁与元嘉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屋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柳安沅被这话引去了全部心神,立刻将方才说的许多事抛诸脑后,又与元嘉抱怨起昨日险些被自家母亲扣着出不来的事情,一并求着前者再替她多备几面绣帕,又有欧阳沁牵引话题,柳安沅便也彻底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了。
清宁宫内——
兰佩服侍在娄皇后身侧,看她姿态悠闲地裁剪花枝,一会儿递上剪子,一会儿递上帕子,如此反复好一会,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您既是好心,又何必让别人开这个口呢……太子妃听了,保不齐还会对您生出许多不定呢!”
娄皇后不答,只搁下剪子,又左右打量了几眼,方才满意地一颔首。兰佩立刻上前为娄皇后净手,又一点点擦去前者手上残留的水渍。
“未必就是靖安开这个口……且予这会儿倒觉得,或许是自己多事了呢。”
慢慢踱回临窗的软榻坐下,娄皇后的话里带着几分欣赏,“孙宫正过来时你也在的,太子昨日杖杀了曾经服侍过薛氏的旧仆,更生了好大一场气……若非她们都是自宫里出去的,生死都得录于掖庭,予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太子惦念先太子妃,自然对这些污了先太子妃名声的人不会轻饶。”
兰佩轻声道。
“是吗?”
娄皇后噙了抹含义莫名的笑,“可予怎么觉得,这其中也有咱们如今这位太子妃的影子呢……否则,怎么之前不见这几人被查出来,偏等到新妃进了府才闹出这桩事来?”
“这……”
兰佩哪里敢议论,只附和了两句便不再吱声。
“予原本还担心她年纪轻,从前也不曾与皇室打过交道,少不得会在某些人某些事上做个耳聋眼瞎的。太子虽也点了头,但到底是予定下的人,若有什么不好,总是要论到予的身上。予这才想着提点几句……却是白操心了。”
最后几个字,却带了三分凉意。
兰佩充耳不闻,只笑着道:“那也是您的眼光好,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位太子妃。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也一日好过一日了呢。”
“……予的眼光好?”
娄皇后嗤笑一声,“真是眼光好,便不会在上一个人那里看走眼了。 ”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一个着鹅黄裙衫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女君,娄夫人带着小娄娘子来给您请安了。这会儿已进了宫,在往清宁宫来的路上了。”
娄皇后脸色倏地冷了下去,“命妇进宫怎么没事先递个牌子?予这表嫂真是愈发不成体统了……还不叫人去宫门口守着,见人过来了就引进来,可别失了礼!”
那宫女自是不敢再言,领了命就快步离开,连头也不敢再抬一下。
娄皇后瞧着前者远去,脸色还是不甚好看,“眼皮子浅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予的嫡亲嫂嫂了不成?予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这样的哥哥!”
兰佩垂目站立一旁,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但见娄皇后渐渐平复下来,才服侍着人往前殿走去。
忽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吩咐,是娄皇后的声音──
“去把太医令找来,予似乎许久未请平安脉了。”
“……是。”——
作者有话说:放假第一天,开心开心开心[撒花]果然,人只要不上班,什么都好[奶茶]
第33章 彼此思 三公主设春日宴,往咱们府送了……
太子府。
元嘉本还要留欧阳沁、柳安沅二人用了晚膳再回, 不曾想欧阳府突然遣了人来,道欧阳沁的弟弟下了学没见着姊姊,这会儿正在府里闹得厉害。老将军夫妇无法,只能催欧阳沁提前归家, 来人更再三向元嘉请罪。
欧阳沁常年随军队驻扎边城, 每每回京, 最是在乎的便是自己这唯一的弟弟,而前者也最爱缠着她。欧阳沁收了讯, 心中自是放心不下, 几番纠结还是选择了先行离开,只留下柳安沅一人。
待到傍晚时分, 刘婵携倪娉柔特意过来拜见,几人又一道用了晚膳。席间柳安沅与倪娉柔一见如故,当场引为知己,甚至还相约来日一同外出游玩。元嘉从旁瞧着, 却也不能不道一句缘分。
至于早前离开的欧阳沁, 也并没有急着往家中赶, 只扯住缰绳, 不紧不慢地在长街上骑行。侍剑策马跟随,一言不发。
“……寻几个妥帖的, 去探探薛家和德妃的底,也细查查头先那位太子妃的情况。”
沉思片刻,欧阳沁压低声音, 朝侍剑吩咐道。
前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娘子勿忧,瞧着季娘子镇定如常,想来心中是有数的, 必不会出什么事。”
又见自家将军脸色凝重,复道:“再者,季娘子将将成亲,正是众人瞩目的时候,谁敢在这当头明着使绊子……您别着急,我尽快找人办好。”
侍剑自幼随在欧阳沁身边,又惯来聪颖,听得欧阳沁此言,再略一联想此前之举,当下有数。只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称呼太子妃三字,遂改以从前惯叫的称呼。
“偏咱们的人大多在边城,要想在上京探寻什么,还是有些难了……我亦不熟悉上京的人与事。”欧阳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东西,实在是搅的人头疼,还不如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来得痛快……”
侍剑想了想,扬起一抹笑,“娘子,奉弋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欧阳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讶异道:“边城来信了?怎么我不知道。”
侍剑夹紧马腹,略提了速与欧阳沁并排而行,答道:“她哪敢问您呀,是偷偷写信问了我一句,说是您不在这么长时间,将士们都想您了。”
欧阳沁听罢,不免笑出声来:“哪是想我,怕是在打听我什么时候回去,好算算自个儿还能捡懒多久吧!”
“哪能呀,奉弋说虞副将每日都紧着弦,压着那群爷们儿操练呢!”侍剑语气轻快,“信上还说,虞副将近来脾气差得很,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偷懒,前几日还叫男兵和女兵比了一场。您猜,结果如何?”
前方几个小贩推着商货经过,欧阳沁一边扯住缰绳退避,一边答得漫不经心:“怕不是全军覆没了。”
“正是呢!不仅全军覆没,还被打得在地上许久都爬起不来。”侍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扩大,“虞副将嫌他们把男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如今除了每日例行的操练外,还另给男兵加了一个时辰的训。”
“虞长风还是这么大火气?”
欧阳沁瞧了一眼侍剑,“倒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稳重模样。”
二人口中谈及的虞副将,姓虞,名留良,长风是其从军后第二年给自己取的表字。出身会稽虞氏,因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少时起便被祖父母宠惯,仗着学了几分功夫,在外面和一堆武混子称霸王。虞父唯恐其入不正之途,借着与欧阳家旧时的交情,五年前请托老将军夫妇,送去欧阳沁身边做了亲卫。
初来时,见欧阳沁只是个身形瘦弱的小娘子,满脸不服,而后在十招之内被掀翻在地,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军营,跟着士兵们日夜操练。倒也真算是天赋异禀,不过半年的工夫,军中除几个领兵的将军外,竟无一人能在他手下撑足一盏茶的时间。
两年前,欧阳沁见他性子渐稳,有意放人归家,却被虞长风强硬拒绝,自愿长留军中。欧阳沁见他意志坚定,便提他做了自己的副将,也开始习起兵法之道来。
这两年,疏勒与大周在边境的几次冲突,虞长风都随在欧阳沁身边一起战斗,性子也就愈发稳了。今次,疏勒大败,自愿弃械和谈,欧阳沁带着消息先行回京,便留了身边的奉弋和虞长风一起驻守边城。
“我朝打了胜仗,疏勒这一低头,边境至少可得十年太平。将士们高兴,心中难免松懈,虞副将这一手,也算是替他们紧着弦了。”侍剑眼含笑意,“奉弋不是说虞副将心情不佳吗,如此也算是给他自己一泄火气了。”
“……便由着他吧。”
欧阳沁抚了抚被风吹散的发丝,一扯马缰,疾行而去,声音几乎飘散在空中,“给他们去个信,就说今上要遣人去边城详谈,这几日就会定下来,我也会跟着回去,就这十数日的工夫了!叫他们万不可懈怠,我回去了是要一一检练的!”
侍剑诶了一声,见欧阳沁选的那条道并不是回府的方向,忙一挥马鞭跟了上去,“您这是往哪儿去!”
“那小子没见到我,又闹得厉害,给他去知味楼买些爱吃的点心!”欧阳沁扬声道,“快跟上!”
二人策马疾行,身影迅速消失在坊市的拐角。
……
这之后几日,元嘉在太子府的日子一片宁静。原还要依时入宫向娄皇后请安,不曾想见过沁、沅两人的次日,宫里头便传出信来,说是娄皇后深夜风邪侵体,太医诊脉后嘱咐静养,这些时日的请安便一概免了。
元嘉向宫里递了牌子,本欲进宫侍奉,但依旧被娄皇后婉拒,甚至连熙宁公主的面都不见,只说怕过了病气,没的再病倒几个。元嘉便不再强求,只三不五时地差人进宫,向清宁宫送些补身之物,以示记挂。
而燕景祁近来也早出晚归,只隐约听申时安提起,说是前朝事忙,好些要紧事等着决议,细算起来,上次见燕景祁,还是两日前用晚膳的时候。元嘉也不在意,只每日让敛秋炖上一盅汤,送去澹怀堂,旁的也不再过问。
这日起来,用罢早膳,听着徐妈妈在耳畔低语,燕景祁今晨又是从倪娉柔处离开。元嘉面上倒不见惊讶,倪娉柔本就是个连女子瞧了都要软上三分的美人,过了新期,燕景祁常去梨云院便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了。
元嘉看着人把碗箸撤下去,心中突然生出个疑惑,“红玉,倪良娣不是比刘良娣还早入府吗,瞧着在殿下那里也颇受看重,却为何至今仍膝下空空呢?”
前者正站在一旁打扇,听见元嘉问话,先搁了扇子,这才上前回话,“倪良娣本是有过孩子的,只是……”
字里行间斟酌了许久,方道:“只是良娣无福,没能留住孩子。”
没能留住?
元嘉眉心微动,目光从红玉的脸上扫过,见前者一副不知该如何言说的表情,想了想,又道:“可有原因?”
“……府里都传,是徐奉仪害了良娣的孩子。”
红玉说完话,立刻将头埋下,丝毫不敢看元嘉是何表情。
“是奉仪亲口认下的?”
“良娣是这般说的,奉仪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至于薛娘娘,薛娘娘在时虽也不许人私下议论,但到底不曾严厉驳斥过这件事情……”
红玉答得含糊。
这算什么说法?
元嘉拧眉再问:“……太子呢?”
“太子、太子常年为国事繁忙,府内事少有过问。”
红玉说话声愈小。
是不值得他过问,还是自信薛神妃能将内事料理妥当……
元嘉掩在袖下的指节蓦地一僵,旋即又无事般站起身,兀自踱回临窗的软榻坐下,语气平淡:“那便是未经证实的谣言了……今后,本宫不想在府里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再听到这些话。”
红玉悚然一惊,连声应下。
比之事事针对的徐丽华,元嘉自然更喜欢进退有度的倪娉柔……但也不能以此任由旁人胡乱议论。这段时日,她观倪娉柔脾性,若没了的那个孩子真与徐丽华脱不了干系,她又怎么可能只逞嘴上威风。
但约莫……徐丽华还是对倪娉柔做过什么的,以至于她无法直接否认,而前者再找不到其他可能害自己的人,从此将徐丽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薛神妃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呢……
“论起资历,你也称得上宫里的老人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该比本宫清楚,怎么还犯这种糊涂?”元嘉点了两句,又见前者面带羞惭,自觉也已足够,遂放缓了语气,“倪良娣、是可惜了,也无怪太子多偏疼她些。”
也算是了结之前的话头。
“……是,良娣素来对咱们都好,遇上奉仪才火上三分。”红玉再开口已然谨慎许多,“殿下怜惜良娣年纪轻轻便子嗣艰难,是以去梨云院的次数也多些。”
元嘉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拿起早前搁在案桌上的游记,一页页翻看起来。
正当时,本该去小厨房端几碟果子的拂冬像阵风似的奔了进来。停在元嘉身前,拂冬气都还来不及喘匀,便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鎏金帖,断续道:“三公主要办春日宴,给太子府下了请帖,邀您和两位良娣三日后同去府上饮宴呢!”
元嘉接过帖子,上下扫了两眼,“三公主……便是德妃生的那位公主吧?”
红玉点了点头,“只是三公主如今尚未出阁,亦不曾在京中设公主府,便是邀人饮宴,也该是在凤阳阁里,怎会说是请您去府上呢……”
“荷风园是三公主的园林?”
红玉摇头,“荷风园是万春公主成亲时的陪嫁,为今上所赐。”
元嘉闻言,抬眼看向红玉,“万春公主行二,早几年便嫁出去了……如今瞧来,倒与这位三公主交情颇好?”
“万春公主的母妃,未封主位前,是德妃殿内伺候的人。后来,虽离了珠镜殿,却也记着旧主的情,这么些年,倒没断了来往。三公主借万春公主的园林设宴,想是有此缘由。”
元嘉合上帖子,“既如此,送帖子的人是谁?现下何在?”
拂冬回道;“是三公主身边的舍人,徐妈妈正领着吃茶呢。”
“那便替本宫应了吧,”元嘉随手将请帖搁在一旁,“记得嘴甜一些,也问问还有哪些人得了三公主的帖子。”
拂冬诶了一声,一如来时般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元嘉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帖子上,须臾忍不住笑出声来──若依前言,太子当与这位妹妹的关系一般。专程下帖子相邀,看来是场鸿门宴哪。
“……红玉,三公主如今和谁走的近些?”
“从前,倒与薛娘娘颇为亲近。后来薛娘娘病逝,整个太子府便与珠镜殿少了往来……那之后,就只听说与万春公主走得近些了。”
红玉想了想,语带迟疑,
“再无旁的了?”
元嘉诧异道。
毕竟是天家的女儿,又有燕景祁这个做太子的哥哥。不管这份关系是近是远,她的身边都不该短了人才是,又怎会只与另一个公主交好?
“三公主、三公主性子颇为娇纵,万事须得旁人顺着,又……总之对能待在自己身边的人有许多苛求,能留下的便也没几个了。”
红玉的话里夹杂着几分为难。
元嘉闻言,轻笑出声,“那要让三公主借别人的园林设宴,心里只怕要更不高兴了。”
红玉正犹豫着该如何回话,早前出去的拂冬在这时跨门而入,嘴里脆生生道:“女君,婢子问到了!三公主除了给咱们送了帖子,其他的公主也送了,不论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阁的,一个没落!”
倒也正常,都是些姊妹亲眷,不送才是稀奇。元嘉追问道:“京城里呢,又送了哪些?”
“家中有宗室女的,府上和皇室结过亲的,三公主都派了人,”拂冬掰着指头数着,突然抬头一笑,“还有夫人和少夫人,也得了帖子呢!”
元嘉的笑这才带了几分真心,“本宫可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们了,三公主还真是善解人意。既如此,你们便好生准备着,也遣人去告诉两位良娣一句。三日后,红玉和盼春随本宫去荷风园。”
“是!”
在场诸人齐声应道——
作者有话说:柳女士:嘿,见了个小姐妹,又认识一个小姐妹!
欧阳女士:呵,我一出门,家里就缺个紧弦的!
季女士:嗐,又来个找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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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除夕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呀[撒花][撒花][撒花]
第34章 同赴宴 说是好意,却平白给咱们添了许……
三日后——
一大早, 长春馆便燃起了灯,一群人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盼春早早地服侍元嘉起了身,又换上前些日子新做的衣裳,一旁的敛秋则指挥着人摆上早点, 好叫元嘉囫囵垫上几口。
红珠正为元嘉描眉, 一笔画就, 停了停,又放下黛笔, 另取了盒花钿, 小心勾勒在元嘉额心,“虽是京中时兴的样式, 可宫里的娘娘们也有不少喜欢的,每年也会分给太子府许多……这个是用翠鸟羽毛做的翠钿,如今瞧着是翠色,但若行走在日光之下, 还可见湖蓝之色。女君既不喜欢太过艳丽的色彩, 还是用它最是相宜。”
虽跟在元嘉身边的时日尚短, 但红珠已然窥见前者在某些物事上的喜恶。这会儿有意无意的在人面前提及, 果然换回了前者一道满意的目光。
又是好一会儿,红珠才收拾妥当, 一旁等候的念夏忙上前几步,想要为元嘉换上外衫。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原是燕景祁身边的兰华并两个宫女过来了。
元嘉没有起身, 只问道:“姑姑怎么这时候来了, 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殿下知道女君今日要赴三公主的宴,特意遣奴婢过来送些东西。”
兰华笑着行礼,又命身后人将手里捧着的托盘递了出去。
红珠和念夏连忙接过, 却是一条曳地石榴裙并一整套新的头面,花树、宝钿、簪钗、步摇,一应俱全。
元嘉瞧着,连脸色都不曾变过一下,客气道谢,“多谢殿下记挂,不知两位良娣的送去了没有?”
兰华轻轻一摇头,“殿下只叫奴婢往女君处送东西,未听说有其他人得了吩咐,要往良娣们的院子走一遭。如今,东西既已送到,奴婢便不耽搁女君出门了,这便回去复命去了。”
燕景祁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元嘉本以为他无暇顾及女眷间的应酬,没成想今日,人已经进宫了,还特意叫人送了东西出来……只怕是在提醒她一应行止不要忘了身份。当下又是几声寒暄,这才叫红玉送人出去。
屋内。
红珠捧着东西,有些左右为难,“……女君,殿下送的这些东西,都得换上吗?”
燕景祁送来的,不拘衣裙还是首饰,都是一等一的做工,可,却与她们今日为元嘉描好的妆容相距甚远……红珠一时间踌躇不定起来。
元嘉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又看了看托盘中一堆华丽的物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如常,“换吧。既是红裙,外面就再压一压。”
红珠听完元嘉的话,略想了想,方道:“既如此,还请念夏娘子去里屋的箱子找找,把那条绣满花鸟的花笼裙和蹙金有折枝花的披帛一并拿来。外衫倒不用换,还用方才的大袖衫,颜色也算庄重,压得住里头的红裙。”
见念夏面露茫然之色,又提醒道:“就是那条边缘还用金银线刺了流云纹的。”
前者这才恍然,忙三步并作两步朝里屋走去。
红珠有些不放心地张望了两眼,似乎还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元嘉偏头唤了回来,“让念夏自己去找吧,你过来重新替本宫描妆。把花钿抹掉,另换朱砂勾个简单样式,再在眼尾之下描上两笔,头上的簪钗也全取了。所幸今日梳的是高髻,又起得早,倒也不耽搁事。”
红珠答应了一声,忙拧了块帕子替元嘉净面,拂冬跟着上前打下手,嘴里却不免嘟囔,“殿下虽说是好意,却平白给咱们多添了好些事情,都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了。”
元嘉掀了掀眼皮,望了镜中的拂冬一眼,见她被进来的盼春拧了一下,不免失笑,“尊者赐,当然得喜。本来也是些好东西,不过是为着我个人的喜恶,才又是换又是改的,”
说着叹了口气,“只这样看来,今日这场宴,怕不会过得太风平浪静了。”
说话间,红珠几人麻利的为元嘉新换了衣裳,又略微打理了有些凌乱的鬓发,最后将凤鸟步摇宝钗插在髻边,这才服侍着元嘉出院门。
太子府前院花厅处,以倪娉柔、刘婵二人为首,连同随侍的人,皆已敛目等候,见元嘉出来,均躬身行礼,口中道万安。
元嘉脚步不停,“二位妹妹久等,快上马车吧。”
众人又是一屈膝,这才跟在元嘉身后,各自去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荷风园驶去。
少阳宫内。
燕景祁刚刚结束廷议,回了侧殿稍事休息。申时安在一旁奉上茶盏,又接过小内侍递来的扇子,力度适中地上下摆动着,口中道:“方才兰华来报,说已将东西送去长春馆了……太子妃也已收下。”
燕景祁嗯了一声,“那便好,她今日赴三皇妹的宴,这一套打扮正合适她。”
申时安瞧着燕景祁脸色,嘴皮翻了翻,终是没忍住,“只奴才瞧太子妃,平日里喜穿淡色衣裳的多,便是着红,也是选那些色浅的穿,殿下今日为何命人送去一件石榴裙?”
“从前神妃为太子妃时,不拘出现在什么场合,都是一贯的仪制庄重,从不因任何人任何事忘记自己的身份……可私下里,她也曾向孤表露过遗憾,遗憾自己少有能作其他打扮的时候。”
燕景祁顿了顿,“她年纪轻,又是换了身份后第一次外出赴宴,就不必过分讲求庄重了,可也不能太由着自己的心意,这样正好。”
申时安暗叹一声,不敢再多问,只心里对那位新妃殿下添了三分怜悯。瞧着是受太子看重,却仍旧摆脱不了故人的影响。
元嘉倒不知道有人在可怜她,便是知道了,只怕也只会嗤笑一声,不屑一顾。毕竟此刻,太子府一众人已到了地方,下了马车。
这才是元嘉今日的重中之重。
荷风园内已是来了不少人,或三五成群看花看景,或二三围坐谈笑聊天。见元嘉来了,不管头先在做什么,皆停了动作,行礼拜见。
元嘉颔首,略扬了声音,“今日乃三公主私宴,本宫也不过如诸位一般,是三公主请来的客人罢了。诸位自在些就是,无需多礼!”
又示意身后随行的倪娉柔等人各自散去,不必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众人闻言,这才起身,说话的声音却比之前小了许多,余光也都有意无意地瞟向元嘉。
刘婵看到自家伯母亦在园内,向元嘉告罪一声便离开了,倪娉柔却还只是左右张望,不见动作。
“良娣不去找相熟的人说说话吗?”
元嘉问道。
“妾不似刘姊姊那样还有位伯父在上京,一双弟妹也都在伯父府里住着,妾相熟的人都在江南呢。”
倪娉柔语气淡淡,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前些日子不是识得安沅了吗,本宫瞧着你与她似是志趣相投的样子,”元嘉停下脚步,望向身边人,“她今日也要来的,你何不去找她说说话?”
“当真?”
倪娉柔面露喜色。
“骗你做甚?”元嘉笑盈盈道,“她素来喜欢热闹场面,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到了。你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去,保管能找到她。”
说话间,元嘉也瞧见了自家母亲和嫂嫂,“本宫的家里人也到了,我同她们说几句话,便去寻你俩。”
倪娉柔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向元嘉告罪一声,便往人群中去了。元嘉望着前者轻快的背影,笑容未散,直看见倪娉柔的身影隐在众人之中,才放心地朝季母所在走去。
“阿娘!阿嫂!”
季母笑容满面地握住元嘉双手,“太子妃一切安好?”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归宁的时候,季母也问了元嘉一堆好不好的话,似乎只有得前者一个点头,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才能少些……
元嘉笑着回答,“我一切都好。”
又朝顾静则点了点头,三个人站在一起,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淳弟这些日子如何?”
元嘉突然想起燕景祁之前的话,这些时日心里记挂着德妃和薛神妃,倒忘了季元淳要进宫做五皇子伴读的事情。
季母闻言,却叹了口气,“你弟弟月初就进宫了,说是之后就住在宫里,和五皇子一起,同吃同睡,每个月休沐三日,月底归家。”
“阿娘何故叹气?”
元嘉不解。
“我是怕你弟弟顽劣惹祸,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季母想起季元淳那副性子,就觉得头疼。
元嘉拍了拍季母的手,“太子这些日子并未向我提过淳弟有任何不当之处,想是知道分寸的。阿娘若实在不放心,月底时我去接他,再同他好好说说。”
“……这样也好,那小子最听你的话了,”季母点点头,“只是要辛苦你了。”
“都是一家子,哪里来的什么辛不辛苦。”元嘉嗔怪一声,“那阿懿呢,她的事情可也妥当了?”
顾静则嗯了一声,“长公主府第二日便派人来了,让阿懿下月初过府,说是史大家这两月正带着弟子在外面游览群山,因而暂时闭馆,等下月人回来,便开始上课。白日里就和府里的其他女孩儿们一起吃饭休息,每日下学后再坐车回来,也免得来回奔波。”
“这样便好。”
元嘉心中大石落地,也便有闲心和季母二人赏起这四周的花花草草了——
作者有话说:每年过年都是各种走亲戚,还有在饭桌上的各种交际,而我抱着手机码字,只会被认为在玩手机,并且一堆人试图让我放下手机跟他们聊天……唉,我就想过年在家里躺平[化了][化了][化了]
第35章 心藏事 替我寻门好亲事,也替妹妹添一……
荷风园另一侧的凉亭里, 赵舒和与赵妍和两相对坐,各自捧茶不言。
这样的场合,三公主自然也给广平侯府送了帖子,但福昌郡主自言身体不适, 不宜见风, 便打发了自己的女儿过府赴宴, 哪想临出门前,广平侯又让赵妍和一并随行, 这才有了二人对坐无言之景。
“可真热闹哪!”
赵妍和感叹道:“只可惜, 妹妹的运气差了一点儿,不然今日, 便是姊姊我在你面前屈膝行礼了。“
赵舒和到底年轻,听到这话难免火上心头,当即冷笑道:“姊姊如今竟也不藏着掖着了,更不似在我娘和父亲面前那般乖顺懂事了。姊姊这副面目, 若是被父亲瞧见, 也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赵妍和笑得和善, “我心疼妹妹罢了。母亲费了那么大的心思, 家里却还是没能再出一个和皇室扯上关系的,换作我自个儿, 也得病上一场。不然,哪有脸见人哪。”
“你!”
赵舒和本就没放下赏菊宴一事,不过是因福昌郡主的话强压着罢了, 如今听到这个处处让自己讨厌之人提起, 哪里能忍,立时反唇相讥,“你如今得意的很吧, 也敢来编排我母亲了……老蚌生珠!”
不怪赵舒和会说出这等难听话,原是广平侯府这些日子也不太平。盖因当初福昌郡主大肆宣扬熙宁公主夸赞赵舒和一事,其后又有赏菊宴做辅,叫一些不明就里之人真以为太子妃之位是赵家囊中之物。哪知宴摆了,人也去了,最后却相中了旁人,广平侯最好面子,不免对福昌郡主恼上三分。
偏这时,赵妍和的母亲,府上的李姨娘被诊出有孕了。这几年,广平侯虽新人不断,可已是经年未有喜讯,如今李姨娘有妊,整个小院顿时炙手可热起来。
“二妹妹不日便要再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该高兴才是。”
她也该高兴才是。
毕竟,她那位凉薄的父亲终于主动将目光投在了她娘俩身上。不需要她想方设法地去争取、去谋算……哪怕,是靠着一个月份尚小,不知等多久才能成形的腹中肉。
“李姨娘怀的是男是女尚不可知,这把年纪了,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也是个问题,姐姐未免也高兴得太早了。”
赵舒和皮笑肉不笑。
“父亲如今每日都要去小院看望姨娘。有父亲看顾,我想姨娘这一胎定能妥妥当当的。”
赵妍和从容自若。
明明亭外就是一片热闹,亭内的两人却好似死敌一般,针锋相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差点忘记恭喜姊姊了。”
赵舒和本已面布寒霜,突而又想到了什么,顿时转怒为喜,“听说家里已在为姊姊相看人家了,也不知是哪家郎君有这样的福分,能把姊姊娶过门呢?”
“你听谁说的?”
赵妍和笑容一僵,“京中多的是十七八岁还没出嫁的女子,我只比妹妹年长一岁,远不到着急出嫁的时候,便不劳妹妹操心我的婚事了。”
赵舒和自觉占了上风,再开口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姊姊不知道?那便当妹妹是胡诌的罢……不过么,似姊姊这样的品行,将来不拘嫁给谁,都是有福气的。”
“妹妹且住,这些话也是咱们能议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决定。你这话冲着我说,我自当你是为了我好,可外人听了,难保不会笑话侯府没有规矩。妹妹难道想挨父亲的训不成?”
赵妍和乍闻此言,心中委实慌了一下,可旋即又冷静下来。她一早就知道婚嫁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多年来在广平侯面前卖乖卖巧,也从不在福昌郡主面前惹眼,就是求一个顺当无虞……若可以,再为自己挣一个好的前程,从此不受任何人的掣肘。
“……你!”
赵舒和被这话噎了一下,登时又气又恼。
“我是广平侯府大娘子,是父亲头一个孩子,我嫁得如何,后头的弟妹们都看着呢!”
慌乱转瞬即逝,赵妍和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又恢复了一贯的胸有成竹的模样,“母亲不也还没放弃与皇室结亲的念头吗?为我寻门好亲事,也是为母亲和妹妹日后的谋算增添一份倚仗,不是吗?”
这话越说越轻,最后几字甚至有些低不可闻,可赵舒和仍是听到了,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只愣愣站起来,指着人说不出话。
赵妍和一看,便知自己猜对了,当下更是放松,“母亲费些心思,慢慢替我寻户好的,等我出嫁了,妹妹的好事想也差不多了。”
赵舒和已然乱了阵脚,面上再无从容之色,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强迫自己坐下来,又端起杯盏,摆出一副吃茶的模样。
赵妍和也不敢真把人逼急了,见状也偃旗息鼓,转头看起满园春色来。
……
“太子妃!”
有呼喊声自身后传来。
元嘉回身一看,原是柳安沅挽着倪娉柔正往这边过来。
季母也瞧见了人,轻拍了下元嘉的手,道:“你们好好聊,我和你阿嫂另去旁的地方转转。”
元嘉还有些不舍,却见顾静则轻嗔一眼,“冤家,这样的场合便是说话也不尽兴,你不是月底要去接淳弟吗,到时回家来,咱们一家子再好好说话。”
元嘉又何尝不明白,只好强自忍耐着,又目送季母与顾静则相携离开。
“我分明瞧见伯母和顾姊姊姐了,怎么过来就剩你一个?”
柳安沅几步走近,见元嘉身边只跟着盼春与红玉,当下奇怪道。
“见你们来了,怕扰着咱们说话,便去另一边了。”
元嘉笑着解释。
“我还想找顾姊姊要她的头油方子呢!”柳安沅微提裙摆,不无懊恼,“顾姊姊说是普通的桂花头油,可我把坊市上卖的桂花头油都用了个遍,却没一个比得上顾姊姊送我的。”
“怪道嫂嫂见了你就躲呢,原是被你缠烦了。”元嘉揶揄了一句,“不过,嫂嫂估计也不知道那头油的方子,那是顾家一位做生意的叔父每年送回来的,说是当地人惯用这种头油,养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
柳安沅闻言有些失望,“我就是为着养头发才缠着顾姊姊的,这下看来是没指望了。”
元嘉莞尔一笑,“你若实在想要,便让嫂嫂做个牙郎,你直接从顾家叔父那里买呗!”
“哎呀!”柳安沅一拍额头,“你瞧我这脑子,怎么忘记这一茬了,等会席散了,我就去找顾姊姊!”
元嘉哑然失笑,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另一侧站着的倪娉柔,自柳安沅开始说话,她便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出声了,全然没有在太子府时的言笑晏晏。
柳安沅高兴劲儿一过去,也瞧见倪娉柔安安静静的模样了,当下大咧咧的把人扯到身边,“阿柔,等我从顾家叔父那买到头油,也给你匀些,保管把你的头发也养得又黑又亮!”
阿柔?
元嘉眨了眨眼睛,这二人的关系倒比她想象中更为亲近。
倪娉柔抿嘴一笑,却先瞧了元嘉一眼,“你能想着我便很好了,但季少夫人是太子妃的娘家人,顾家又是季家的姻亲,我哪里敢劳烦少夫人呢。”
柳安沅却不以为然,“不妨事的,我与嘉儿彼此间不晓得要过对方多少东西了,与顾姊姊也是自幼相识的,这点子东西算不得麻烦!”
说罢又想起倪娉柔话中对元嘉的称呼,忙补充道:“这里四下无人的,你也别一口一个太子妃的叫着,同我一般唤她,也不显得生分!”
“这、这不合规矩,我与你是,我与太子妃是──”
倪娉柔微微瞪大了双眸,显然被前者的话搅昏了头脑,一句话来来回回的愣是没说全。
柳安沅却不耐烦了,嘴角一撇,“你唤我阿沅,她也唤我阿沅,那为什么我唤她嘉儿,你却不能唤她嘉儿呢?”
“这、这不一样……”
倪娉柔苦笑道。
元嘉本在一旁听着,眼见这话越说越不成样子,忙开口打断道:“阿沅,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良娣的顾虑,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难为她呢。”
柳安沅叹了口气,见芳菲几人在附近守着,这才嘟囔道:“所以我才说皇室的规矩大,身份一变,再亲近的人,称呼上也不亲近了……分明我与你二人都是朋友,彼此该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才是。可结果却是彼此有别,彼此都做不上朋友。这、这算什么事哪!”
柳安沅本是抱怨,可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整个人显得又气又急。
元嘉还没来得及反应,倪娉柔却先慌乱起来,“你与太子妃都是谪仙般的人物,我自然是想同你们为友的……我只是、只是,哎呀!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元嘉看着眼前堪称混乱的场面──柳安沅刻意背过身去不瞧人,倪娉柔则满脸着急地围在人身边打转,心中突然释然,上前一步,笑着道──
“我在家中居长,未出嫁前,家中人都唤我元娘,良娣若不习惯随阿沅一个称呼,往后无人时,便唤我元娘吧。”
倪娉柔怔愣原地,整个人有些无措起来。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沅与我少时相识,情同姊妹。良娣既与阿沅为友,自然也该与我为友。”
不等倪娉柔开口,元嘉又道:“良娣方才说相熟的人都在江南,那我与阿沅便做良娣在上京的熟人,可好?”
倪娉柔神色莫名,看向元嘉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好一会才出声──
“……太子妃,元娘若是不嫌弃,便也唤我一声阿柔吧,家里人也总爱这样唤我。”
倪娉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般,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柳安沅撅着的嘴总算放了下来,满脸笑容的挽过二人手臂,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芳茵穿过人群,几步走到芳菲身边,附耳说了什么。
前者听罢,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柳安沅跟前,“娘子,康敏县主到了,正在园子里到处找您呢!”
柳安沅顿时眼睛一亮,松开元嘉两个的手臂,“嘉儿,阿柔,你们且在这等等,我把阿瑶也找过来,她也是个很好的人!”
说完,也不等元嘉二人表态,一提裙摆便快步离开了。芳菲、芳茵忙向元嘉和倪娉柔告罪一声,又朝着柳安沅离开的方向追去。
柳安沅这一走,一并也带走了许多热闹,倪娉柔与元嘉并肩而立,却没一人开口。
元嘉望着前者离开的方向,忽而唤了一句,“良娣——”——
作者有话说:怎么今天就初四了呢[化了]
第36章 望瑶筝 他们拈酸吃醋也只为我一个,自……
听见这个称呼, 倪娉柔本还带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元嘉倒没有注意,只继续未说尽的话,“方才在阿沅面前说的话,我——”
“妾身明白, 太子妃是为了不让柳娘子难过, 这才、这才, 妾身懂的,”
倪娉柔急匆匆地打断, 一句话说得格外快, 像是替元嘉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元嘉听她语气不对, 一转头看见倪娉柔的脸色,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许是叫人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完。”
元嘉双眼直视着倪娉柔,“我与阿沅, 是因为父辈间的交情才有了往来。这小十年, 虽算不得朝夕相对, 却也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哪怕我现在嫁人了, 我与她,也绝不会因为身份上的改变而心生疏远。可是良娣, 我与你,却是因为同一个男人,才会牵扯在一起。”
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热闹场面, 元嘉缓缓道:“这个男人, 是这片王朝未来的天。我跟你,都必须、也不得不依附着他生存。所以,或许将来有一日, 我与你之间会因宠爱、地位、甚至权势,而对彼此心生龃龉。那时,良娣也好,我也罢,未必不会后悔今日所言所语,甚至憎恨彼此。”
“阿沅是个再大咧咧不过的性子,对人对事,总是记好不记坏……可即便如此,却从来没有交错过一个朋友。说来惭愧,我与良娣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未必有阿沅对你的了解深。阿沅既能将你引为好友,那良娣一定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不管何时,良娣唤我元娘,我必回以阿柔,可我不想良娣后悔,所以不管有没有这个称呼,我都视良娣为可信赖的朋友,而非共侍一夫的姊妹。”
元嘉把心中的话一吐而尽,眼见人群往一处聚集,想是主家将至。正欲转身唤倪娉柔一起与刘婵会合,不曾想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元嘉惊诧回头,只见倪娉柔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与在府上时的模样一致无二,“妾身比您还长上几岁呢,您对妾身说了这么多的话,怎么着也得让妾身说上一两句呀。”
元嘉一时不解其意,只看着前者抿嘴不言。
“妾身出身余姚倪氏,家族世代居于江南,虽称不上一流的世家,在当地却也算是小有名气。族中男丁不以出仕做官为要务,反以编纂文典为己任。”
“七年前,陛下意欲校修国史,因我家素擅此道,便下旨征召我父入京,主理校修一事,我与母亲随同入京。母亲入京后,忙于料理家事,我便不时替父亲送些换洗衣物和吃食,父亲忙碌时,也在一旁打打下手。”
倪聘柔谈起自己的过往,面上隐约可见回忆之色。
“后来,校修事毕,今上本欲招我父入朝为官,但因他志不在此,遂婉言谢绝。于是,陛下便聘了我为太子良娣。”
听到这里,元嘉的表情有细微的波动。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
“您今日对我掏心一般的话,我便也直言不讳了。若没有这道旨意,单我自己,是从没想过要留在上京的。这个念头,便是现在也不曾改过。所以,我与您,不会有地位之争。”
元嘉皱着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您的本意,但我也想让您知道我自个儿的想法,”倪娉柔摇头,“这只是其一。其二,我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倪娉柔看着元嘉惊讶的眼神,“红玉既被殿下留在您身边伺候,想来她也提过我的过往。我的确失过孩子,且那一次伤了内里,此生再无怀子的可能。”
“……怎会如此。”
这却是元嘉不曾想到的,下意识便想否认,可看着倪娉柔平静的面容,又咽下了许多未尽之言,只安慰道:“余生漫漫几十载,你还年轻,未必就──”
“我无端咒自己做甚?”倪娉柔笑得释然,“于子嗣之上,我虽遗憾,却也不会强求。所以,我与您,不会有权势之争。”
“至于宠爱,”倪娉柔顿了顿,“我如今,确是想让太子多记挂我几分。后宫母凭子贵,我既注定无子,便只有多挣些爱怜,将来殿下继位,我也好凭这三分爱怜,谋一个一宫主位,以保全余生荣华,不至终老皇寺。那之后,殿下再偏宠谁,也与我无关了。”
“你竟已想到了如此之远……”
元嘉不免喟叹。
“若当初我未随父亲来这上京城,原可以一辈子不必想这么多的,”倪娉柔苦笑摇头,“我不会后悔今日之言……元娘。”
“……阿柔。”
元嘉亦回道。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只觉得月余的共处竟都比不上此刻短短的片刻钟工夫。若非柳安沅,她们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这一番实言,心中皆不由谢上前者三分。
“女君?”
“女君!”
身后传来盼春的轻唤。
二人齐齐转身,见前者身边还站了个玉兰,便知是刘婵找过来了,“想是三公主已经到了,咱们一个府的,还是不要分散为好……走吧。”
倪娉柔迟疑了一下,“阿沅……”
“若人真的到了,阿沅怕也没机会过来了,”元嘉略微思忖,“我让盼春在这等着,待阿沅过来,向她解释一番。至于她口中的康敏县主,便只有下回再见了。”
倪娉柔想了想,一时也无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点了头,一行人被玉兰引着往另一方向而去,见到了独自坐在凉亭内的刘婵。赴宴的人顾及她的身份,无故也不敢轻易上前,竟显出与周遭热闹不符的冷清。
“姊姊家的弟妹可好?”
倪娉柔几步上前,坐在刘婵的身侧问道。
“都好,瞧着更长高了不少,我便也安心了。”
刘婵的心情显然极好,连带着语气也不复平日般沉稳,更添三分勃然。
元嘉慢了一步,才跟在倪娉柔身后走了上来,见刘婵立刻想要起身,连忙制止,坐在二人对面另起了个话题,“我瞧着人都往这边走,可是三公主到了?”
“万春公主陪着三公主来了,如今正在那处与人一个个说话呢。”刘婵略抬起手,朝某个方向虚指了一下,“看,往这边走过来了。”
倪娉柔不满地皱起了眉,“自己做主家的席面,不早些来园子里应酬也就罢了。如今时辰将至,倒不慌不忙地和人闲聊起来,万春公主竟也顺着她……”
元嘉之前没见过这二人,闻言有些好奇,遂问道:“她们关系很好吗?”
刘婵责怪般轻推了推倪娉柔,又朝元嘉解释道:“万春公主虚长三公主几岁,两人母亲从前又是那样的关系,所以平日里难免多看顾几分。”
“……哪有一个公主去讨好另一个公主的。”倪娉柔却觉得刘婵的解释太过敷衍,自对元嘉道,“你往那看!”
元嘉顺着倪娉柔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柿红襦裙的女子正被众人簇拥着,缓缓朝她们这方走来。面上笑容灿烂,一张唇开了又合,显是和人聊得很尽兴。
说是女子,倒也不甚准确。这位三公主,瞧着也不过笄年,身量纤细,行走间也还透着一股稚气,但在人群中却不显怯场,一贯从容之面,显是极习惯这样的场合。
三公主身侧,一步之遥的距离,跟了位着月灰大袖衫的年轻女子,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是已婚妇人常梳的正髻,想来便是荷风园真正的主人——万春公主了。
元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万春公主脸色蜡黄,眼睑乌青,倒似长久未休息好,整个人憔悴不堪。虽还陪着三公主应酬,眼里却是难掩的倦怠。
“阿柔,”见三公主一时无开席的打算,元嘉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我瞧着万春公主的模样有异,倒似、身体欠安?”
刘婵听着元嘉对倪娉柔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也不曾打断两人的对话。
倪娉柔自然也瞧见了万春公主的模样,却并不惊讶,只低声回道:“万春公主与昌平伯成婚几年了,却至今无有所出,昌平伯便纳了好几房妾室。万春公主寻医拜佛都试过了,却还是没有好消息……如今这样子,怕是又吃了什么药不见作用吧。”
“纳妾?”
元嘉难掩惊诧。她这些日子,接触最深的无非燕景璇,但前者从来都霸道性子,说一不二,她便也没想过会有其他公主如此在夫家委曲求全的。
“既是公主,怎会就嫁个伯爷,还任由驸马纳妾寻欢的?”
元嘉不解。
“元娘有所不知,”倪娉柔瞧着三公主还在与人说话,便也继续道,“万春公主的母亲在宫中并不多受宠爱,从前因为德妃,倒还能不时见着今上几面。可如今德妃也……宫里头自然也难听见她的名字了,更遑论万春公主这个女儿。”
刘婵一旁听着,见倪娉柔也换了称呼,便知她二人是有了另番因果,并不细问,只跟着倪娉柔的话继续补充。
“今上虽只得五个女儿,可论尊贵与宠爱,熙宁公主是一枝独秀。后头的几位,三公主倒因着德妃和一母同胞的弟弟风光过一段时日,可如今也淡了。至于其他的,彼此倒相差无几。”
“而万春公主,因母亲曾侍奉于珠镜殿的缘故,在今上的一堆儿女中一直不打眼,连性子也是温吞吞的。便是万春二字的封号,都是定亲之后由礼部奏请定下的。万春公主在宫内无所倚仗,自己又是个这样的脾性,自是由着昌平伯随心所欲了。”
“……已是富贵无极的出身,却还要仰人鼻息般度日,如此也太累了些。”元嘉感叹一句,目光仍停留在万春公主的身上,见她强打着精神,始终跟紧三公主前后交际,又是一声叹气,“倒不如束了头发,做个不管红尘事的女冠来的自在……”
“给太子妃请安!见过二位良娣!”
亭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元嘉三人低声的私语。
三人往外一瞧,原是柳安沅并一胡服打扮的少女立于亭外,身后还跟了个盼春。想是从前者口中知道元嘉二人离开,又特意寻了过来。
倪娉柔忙招呼人入内坐下,语带雀跃,“还好这三公主喜好交际,不然我真怕席散前遇不到你了。”说着,又朝那胡服少女望了一眼,“她便是康敏县主?”
柳安沅还未说话,那少女倒先开口了,“小女子穆瑶筝,正是倪姊姊口中所说的康敏县主。瑶筝二字,便是何响与天通,瑶筝挂望中的瑶筝。”
这样的场合,这位康敏县主却一反诸人华服打扮,只穿了一身胡装,挽了个螺髻,鬓边簪几朵珠花,垂落几缕飘带,便再无旁的装饰。偏生一副花容月貌,额心一抹红痕,眉尾上扬,端的是神清骨秀,艳美绝俗。
“你知道我?”
倪娉柔听她张口便是姊姊,却也不恼,只好奇道。
“听阿沅提过,说您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才知她没有诓我。”
穆瑶筝脆生生道,直白得叫倪娉柔忍不住轻笑出声。
“常听阿沅将您挂在嘴边,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穆瑶筝又朝元嘉道,“您与殿下大婚时,我不在上京,未能随阿沅一起向您道贺,实在遗憾,还望季姊姊勿怪。早知您是如此佳人,我便是赖也要赖着阿沅结识您一番的。”
元嘉亦是难掩笑意,连连摆手示意无妨,却又忍不住多瞧穆瑶筝几眼。自从进了太子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率性爽直的人了。
穆瑶筝坦荡荡任二人打量,旋即又将目光移向了刘婵,前者立时开口:“我乃太子良娣刘氏……”又想到穆瑶筝刚才唤倪、季二人姊姊的模样,便觉自己言语不妥,话说了一半又顿住,略思忖了下方继续道:“单字一个婵,便是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婵,你唤我、唤我──”
“刘姊姊好!”
穆瑶筝不等刘婵想好称呼,张口又是一句‘姊姊’,更称赞道:“怪道倪姊姊素来与您亲近呢,原是美人都要在一处的!”
饶是刘婵这样沉稳的性子,也被穆瑶筝这话逗得止不住笑意,倪娉柔更是笑得靠在刘婵肩侧。
柳安沅见穆瑶筝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知她素爱美人美物,再不打断,止不住还有什么夸赞的话说出口来,遂出声道:“阿瑶是扶风郡王的女儿,你们与我一般唤她便好。阿瑶幼时曾在京中小住,与我毗邻,后来随郡王夫妇去了封地,每年只随母亲回外祖家住上月余时光。”
顿了顿,又掩嘴笑道:“但是这一回么……却是因年岁渐长,被郡王妃打发回上京找夫婿来了!”
穆瑶筝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这满上京还没挑中一个我满意的呢,几位姊姊族中若有貌佳的郎君,也可替我引荐引荐。”
“只要貌吗?”
倪娉柔微微瞪大了眼睛。
“哪能呀,”穆瑶筝笑得眉眼弯弯,“做夫婿的,自是得才貌品行俱佳,可若是连貌都没有,我又如何愿意去了解他的才德呢?”
此话一出,元嘉当即笑出了声,倪娉柔更是直接瘫倒在刘婵身上,笑得直不起腰。
柳安沅哎呀一声,“我可好不容易才寻过来,你们这东一笑西一笑的,还要不要说话了!”
倪娉柔闻言,勉强止住了笑意,又坐起身扶了扶险些凌乱的鬓发,“好了好了,我听你说,说吧。”
柳安沅本就是带着穆瑶筝过来见人的,一时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泄气道:“我、我也不知道……”忽又眼前一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那便继续好了!”
元嘉三人对视一眼,仍是倪娉柔先开口:“倒也没说别的,就是看到了那一位,”说着朝万春公主的方向示意了一眼,“觉得不如做个女冠,还来得自在快活些。”
“女冠也不自在,”穆瑶筝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不如效仿前朝华阳公主,在府里养一堆面首,今日见这个,明日陪那个,这才叫逍遥快活呢!”
“那若是今日这个拈酸,明日那个吃醋,还逍遥快活吗?”
倪娉柔眼珠一转,故意道。
“当然了!”穆瑶筝语气坚定,“他们拈酸吃醋也是为了我这一个,是心中有我,是舍不得我,自然该快活了!”
“……不过这话,还是不宜在上京城里宣扬的,若被我祖母身边的老嬷嬷听见,又会说我与古人训言相悖的。”
穆瑶筝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元嘉却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这话熟悉,而后恍然低呼一声──
“竟是你!”——
作者有话说:高亮!本章穆女士及接下来几章即将提到的,是全书颜值最高的一家人,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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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今天怎么就初六了啊啊啊啊啊
第37章 美人邸 爱美人,好美物,喜欢给好看的……
“……嘉儿, 从前见过阿瑶?”
柳安沅茫然道:“可她回来的时间很少,只这两年待得久了些,如何也算不得长居……你们有遇到过?”
元嘉不答柳安沅的话,只朝穆瑶筝问道:“你可认得陆千帆?”
穆瑶筝显然没印象了, 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你说的陆千帆, 是不是眼角有一颗痣, 腰间还坠了个流云百福的玉佩,不管去哪儿都爱带一柄折扇?”
“对, 没错!”
元嘉听她说一句话, 点一次头。
“那我的确是认识的,”穆瑶筝倒也坦然, “不过也只是认识罢了,再没有多的往来了。”
一旁的穆瑶筝却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端倪,眼中闪过一丝盎然,更不住地催促起来, “嘉儿, 你说你的, 是不是她和那个陆千帆有什么瓜葛?快说快说!”
倪娉柔与刘婵少有机会听到这些事情, 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好奇,三个人六双眼睛齐齐看向元嘉, 就等着前者开口了。
元嘉瞧了瞧穆瑶筝,见她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又望了眼不远处的三公主一行, 估摸着还有时间后, 这才缓缓道来。
此事说来也简单──穆瑶筝在某次回京的路上,顺手搭救了因车轮深陷泥泞而寸步难行的陆家郎君。二人由此相识,又因同要入京, 遂结伴而行。这两人,一个明艳英气,一个轩昂气宇,闲谈间又发现彼此有许多相同的喜好,于是几日的脚程,便互称兄妹了。
分别前一夜,穆瑶筝与那陆家郎君互换了玉佩,又约定二人在京中何处再会。可谁知进城后,陆千帆寻索着去了约定之处,却发现那是上京城有名的胡玉楼。
陆千帆里外打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个姓穆的女郎,自觉被骗去了一颗真心,更视上京为自己的伤心地,从此再不踏足。直到前两年辗转去了边城,做了个录事参军,因欧阳沁驻军在此,偶有闲聊时,才知道了这桩往事。
倪娉柔听得惊叹不已,“这陆郎君显然对你有意,你便是不喜欢,干嘛骗他去胡玉楼?那里可是有名的胡女聚集之地,惯来多美人的,你也不怕他看上了哪位胡姬?”
穆瑶筝起初还老实听着,可越到后面眉头皱得越紧。元嘉一说完,便忍不住开口了,“我承认,起初我的确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借口帮忙去搭讪的,可后来,我跟他熟悉了,发现他的性子并不是我喜欢的,就再没与他多聊了……我与他萍水相逢,清清白白,这陆千帆怎么能在边城随便诋毁我,说我辜负他呢!日后,我还寻不寻边城的郎君了!”
穆瑶筝的语气太过正气凛然,竟把众人听得微怔在原地,一时忘记该如何开口。唯有刘婵迟疑道:“……不是说,还互送了玉佩吗?”
“那是我家工匠用一整块玉料做的,有好多个呢!”穆瑶筝面不改色,“每次出门结交新朋,我便送人一个,阿沅也有的。改明儿,我还要往太子府给你们送呢!”
那便是陆家郎君情谊错付了。
刘婵与倪娉柔对视一眼,默默咽下了这句话。
偏元嘉在这时候又叹了口气,“可人家送你的,可是自出生起,就没离过身的家传玉佩呀!”
此话一出,亭内诸人皆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目光重又停在穆瑶筝身上。
前者同样委屈,“家传玉佩?谁家的家传玉佩天天戴身上还换穗子的?那几天,他每日带的玉佩都系着不同颜色的穗子,只有玉佩的纹样没变,我还以为他与我一样,出门带了许多,只是堆在了车里,又喜欢这种样式,所以做了一堆重的罢了!”
元嘉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免失笑,“他是洛阳陆家的小郎君,平日里最看重姿仪,衣物配饰怎么搭,都有一番讲究的……你只瞧见他穗子颜色换了,就没注意到他衣裳颜色每日也不同吗?那陆郎君日日穿衣不重样,就指望着在你面前多留些印象呢。”
“……竟真是个纯良的,怎么偏遇到这么个没良心的了。”
柳安沅嘟哝着。
穆瑶筝却全然无感,甚至显出几分愤愤然,“果然……我就是觉得他太拖磨了!每日光换衣裳便要大半个时辰,这还不算捡选佩饰的时间。我本来第二日就能到上京的,硬是因为他多走了三日!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图他那张脸了!”
余下几人一时无言,还是柳安沅率先回过神,又道:“那你干嘛诓人家去胡玉楼?”
“人家胡玉楼的姊姊,每日在梳妆打扮上费的工夫远不及陆千帆一半,我让他去看看,也学着些。再说了,胡玉楼的漂亮姊姊那么多,他去一趟,保不齐还能遇上喜欢的呢!”
穆瑶筝说罢,想了想大抵还是气不过,又开口道:“不行,等今日回去,我就把他那玉佩翻找出来,找机会送还给他,否则倒真显得我是个负心汉一般!”
这一次,元嘉几人还未说话,倒听见耳畔先传来一阵堪称愉悦的女子笑声。闻声望去,竟是燕景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亭外的,更不知在一旁听了她们多久的谈话。
元嘉朝红玉望了一眼,见她面带惭色,心下明了,当即起身,“咱们几个说得入了神,竟谁也没留意到皇姊您过来了,实在是怠慢。”
余下几人也随着元嘉的动作起身,一时肃声不语。
燕景璇笑意未散,“不妨事,原就是本宫不准人开口的,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皇姊怎么过来了,可是这荷风园的席要开了?”
在场人中,惟有元嘉身份能与之相持,这一问由她开口最是妥当。
“且有一会儿呢,”燕景璇哼笑一声,“本宫这位三皇妹,最喜欢这种能出风头的场合了。不亲自带着人在这园子里走上一圈,是决计不会开席的。”
“那咱们是不是也得过去了?方才我便瞧着她与万春公主往这边走了,但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元嘉只当没听出燕景璇的言下之意,依旧笑着问道。
“只怕是开席前,你都见不着本宫这位好妹妹了。”
见元嘉似有疑惑,燕景璇又多解释了几句,“她从前便只与薛氏交好,太子府的其他人,她是一概不理的。而本宫,自来与她不睦。咱们这一堆人站在这里,她决计是不会过来的。”
“倒是我寡闻了。”
元嘉听到这话,脸上仍一脉笑容。
眼见场面又要冷清下来,燕景璇主动开口了,却不是冲着元嘉。
“好久不见康敏县主,郡王夫妇近来一切可好?”
穆瑶筝两手交叉叠于胸前,先朝人端正地行了个礼,这才回话,“家父家母一切安好,多谢公主记挂!”
在场一众人间,唯柳安沅与燕景璇更亲近些,闻言颇为好奇,“表姊也认识阿瑶?”
“算不得认识,但有耳闻,”燕景璇说了句不着头脑的话,“方才在一旁听了几句,才知传言果然不虚,县主真不愧是穆王爷和武娘子的女儿。”
“……这又作何解?”
柳安沅更好奇了。
燕景璇睨了穆瑶筝一眼,“这少不得要议论郡王夫妇,本宫便先向县主告个罪了。”
穆瑶筝颇为豪迈的一摆手,语气更是无所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是我家这些年远离上京,议论的人少了罢了。公主只管说给她们听,若有记不清的地方,我还可补上两句。”
“县主果然是个爽利人!”
燕景璇赞了一句,几步走进亭内,又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飞来椅上。
“这亭子小了些,咱们一群人在里头倒显得拥挤,”刘婵见燕景璇不坐石凳,反去坐在了边缘角落,不免局促,“……不若换个地方?”
“本宫倒也不至于在这些地方讲究。”
熙宁公主笑了笑,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柳安沅也帮腔道:“那便都坐下。这阿瑶,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今日才觉得知之甚少,表姊快说,我可等着听呢!”
元嘉几人也不好再推拒,彼此客气两声便也先后落座,燕景璇到这时才慢悠悠道出一段往事。
穆瑶筝的父亲,便是奉皇旨世代驻守云南的扶风郡王。早年间为世子时,长住上京,后来承继爵位去了云南,距今已有十余年,平日只在大年大节的时候回来。
这位郡王爷,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生了副绝佳的相貌,典则俊雅,眉目如画,只是极好美人,爱往秦楼楚馆里凑。以至于到了娶妻的年纪,满京女子虽爱其貌,却无一人敢嫁,唯恐自己遭了辜负。
老郡王夫妇无法,只得多方打听,后得知宣平侯武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遂起了结亲的念头。唯一奇怪之处,便是那武家娘子实则为侯府长女,且底下弟妹皆已婚嫁,独她年近二十仍无郎婿……偏又不曾听说这武娘子有何恶疾。老郡王夫妇虽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为着儿子的终身大事,仍是腆了脸上门拜访,求了武大娘子做媳妇。
本以为成婚后会有一堆糟心事,却不想夫妻两个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更是将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那穆世子甚至一改婚前作风,日日伴在武家娘子身边,今日听曲,明日看舞,二人同进同出,恩爱如连体婴一般,倒叫暗地里想看热闹的一些人大失所望。
可不曾想才半年工夫,扶风王府便传出了件荒唐事——世子从前的风流债寻上门来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找到老郡王,说自己与穆世子有私,腹中怀的是世子骨肉,要世子夫人给个名分。
偏这夫妻二人去了京郊赏雪,直到三日后才回来。回府后见到此人,倒也点头说认识,却只认在楚馆中的数面之缘,而不认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情愿待孩子出生后滴血认亲,再证清白。
那武娘子态度也是微妙,一点不为夫婿的风流债气恼,更饶有兴致的询问当日在场的侍女小厮,来人是何模样,问到后甚至还有闲心打趣几句。穆世子竟也神色如常,谈起过去的事情还颇为得意,一副不怕妻子生气的模样。
那妇人本被安置在王府别院,闻得此言,不等孩子出生,便趁着夜色悄然消失了。
风波虽平,老郡王夫妇心中的疑惑却未平。又是问人,又是打听,直到宣平侯夫妇上门,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这武娘子之所以年近二十还未婚配,盖因其爱唤伶人乐官过府玩乐,便是出门,也总奔着平康坊去。
虽无逾礼之事,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顾及女子名声,从未有人在面上说过,可有关系的人家总是能打听出来的。如此这般,武娘子及笄以后,门第相合的不愿求娶,愿意求娶的,品行又稍次了些,一来二去,便耽搁下来了。直到老郡王夫妇上门求亲,方才解了宣平侯一家的燃眉之急。
二人本是盲婚哑嫁,相互凑合,可新婚夜盖头一揭开,武娘子见夫婿貌相甚佳,穆世子见新妇艳美绝俗,两颗心已落了大半。再一说话,更发现彼此皆是爱美之人,一时志趣相投,恨相知晚,从此夫唱妇随,好不快活。
老郡王夫妇乍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可见武、穆二人燕侣莺俦,一副难解难分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暗地里叫人把紧口风,旁的再怎么闹也不管了。后来老郡王辞世,穆世子携妻远赴云南,多年不曾返京,这些逸事才渐渐隐于上京,不复人知。
穆瑶筝作为这二人的长女,随了夫妻俩的脾性。爱美人,好美物,喜欢和好看的人说话,喜欢给好看的人送礼,虽在上京知之者甚少,但在云南却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十三岁那年,在上元节之夜,穆瑶筝送了前来参加灯会的近十户儿郎随身所携玉环,其中一户更是第二日便亲自上门,想要结两姓之好。可谁知上了门才知道,不止这康敏县主爱送人玉环,郡王爷、郡王妃也爱送人东西,而得了物件的,无一不是貌佳之辈。
云南民风开放,当地人住的久了,都知道穆家人有这样的喜好,收到带王府徽记的礼物,也不暗喜,只拿它当做日后聘娶的花红。毕竟穆王府是出了名的美人邸,一家子连带伺候的人,没一个长的差的。能得穆家人赞一声好看的,不论男女,日后嫁娶都不缺媒人上门。
偏那一户是当年才迁居云南的新户,不知穆王府惯例,接了这玉环,还以为是神女有意,哪知却是康敏县主认哥哥弟弟的见面礼,不禁又气又恼。那家妇人又是个出了名的泼辣性子,出了郡王府便到处嚷嚷,一下子便叫穆瑶筝显了名。却不是说前者不遵四德,而是道其青出于蓝,作风不输当年的郡王夫妇。
“我们家也就是喜好美人多一些,人却是再清白不过的,从不干逾墙钻穴那档子事,偏不知道的人见了,总觉得我们家家风不好。”
穆瑶筝在一旁笑嘻嘻道:“我本想在云南找一个好看的,定亲成婚也就罢了,我阿娘却说我没出息,说好看的儿郎都在上京城呢,所以便打发我来外祖家长住,等寻到一个全家人都满意的郎君再回去!”
燕景璇听着却不住点头,看起来颇为赞同,“郡王妃说的也不错,扶风郡王是上京第一美男子,便是郡王妃,京中虽美人如云,她想排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一家子都是美人坯子,总不能叫你找一个还没他们好看的人回来做姑爷吧?”
穆瑶筝却叹了口气,“可前几年开始,他俩的喜好便不尽相同了。要想找一个他们都满意的,谈何容易,还不如我今日认个哥哥,明日认个哥哥,快活一日是一日呢!”
“既是都喜好美人,这不尽相同又作何解呢?”
倪娉柔好奇道。
“前几年他们去往各地道观游玩,回来后我爹便蓄起了须,自诩为俊逸之美。可我娘更中意清雅隽秀的少年郎,对我爹蓄须的喜好,不屑一顾。”
穆瑶筝不住摇头。
元嘉喟叹一声,“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郡王夫妇一面。端看县主风姿,便可遥想郡王、郡王妃当年的惊鸿之貌了。”
穆瑶筝又是一声叹息,“说来惭愧,我只随了爹娘五分颜色。若论相貌,我那弟弟才真是随了个十成十。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出趟门便要带回满兜的果子绣帕了。”
众人又是一声惊叹。穆瑶筝已是很好看了,她却说自己不比胞弟更肖父母,也不知这穆小郎君长大后是何等的容姿绝世。
柳安沅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阿瑶原是这样的风云人物,也不知如今认了几位哥哥?”
穆瑶筝抿嘴一笑,“也就几位罢了,只是大都在云南,京中除了春雨楼有位哥哥,便再没了,”说着又有些泄气,“也不知是不是我今次回来的时机不对,这么些日子了,愣是没见到几个合我心意的。也怪那个陆千帆,叫我以为上京的儿郎都是那性子……”
说着以手掩口,又低声道,“今次回来,正好赶上花朝节,分明看到几个好的,可偏偏离得远,没打听到是哪家的……这不,三公主设宴,我特意接了帖子过来,就想问问,看哪家夫人娘子家里还有适龄的郎君,保不齐还能趁着春色未退,约着去京郊策马骑行呢!”
柳安沅瞪大了眼睛,“你这次摆明是回来找夫婿的,还敢去认哥哥!”
“就是因为要找夫婿了,才得多结识几位哥哥,否则看走了眼,找了个空有相貌却心思老旧的男人成亲,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过不痛快的。我可不想一次次的和离,更不想一次次的重新找……太费工夫了。”
穆瑶筝把玩着腰间的络子,“好在我外祖知道爹娘的性子,也知道我们在云南的事情,左右不会真替我找一个木讷的男人上门相看,说不定我还可以再多晚上几年呢。”
穆瑶筝说着说着,又开始夸赞起亭内诸人的相貌来,直惹得燕景璇一众笑声不断。
正是热闹之时,一个身穿姜黄襦裙的宫人走了过来,恭敬行礼后,垂眉敛目道:“三公主请诸位贵客移步,往多景台开席。”
众人闻言,皆抬眼朝来者身后望去,见三公主被人簇拥着,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团锦簇之中,尤带三分矜贵。见她们望过来,遥遥一颔首,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元嘉与燕景璇对视一眼,彼此都瞧见对方眼里未散尽的笑谑。
仍是元嘉开口,“知道了,你自去前面引路。”
而后起身,与燕景璇并肩离了凉亭。身后的倪娉柔等人,也各自离座,整衣敛容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说:从存稿箱里复制粘贴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章的字数怎么这么多,我当时是咋写出来的,果然有灵感和没灵感的时候不一样(才不会承认我最近卡灵感了[白眼])
另外,工作令人憔悴,我已经开始倒计时下一次放假时间了[化了]
第38章 不相让 实在是本宫习惯了称呼薛娘娘为……
燕景璇与元嘉走在最前, 此刻正贴近元嘉身侧,低声道:“她从前只爱和薛氏来往,你如今做了太子妃,她又这样大张旗鼓的邀朋设宴, 只怕是想在席上给你难堪, 你自己小心些。”
这话倒与元嘉出发前的猜测一般无二, 就是不知道燕景璇为何会在她面前刻意点明……但既是好意,她便也不必拒绝。
元嘉轻轻一颔首, 同样低声道:“她与太子也算血亲, 折了我的面子,又有什么好处?”
燕景璇举目望了一圈, 而后嗤笑一声,“小女儿家的心思,幼稚的很!”
却不再刻意压低声音。
引路的宫人显然也听到了,却只是轻颤一下, 脚下步子半点没停。待把元嘉几人引到多景台后, 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三公主与万春公主正站在多景台入口处, 见人走近了, 方才上前相迎。
“大皇姊,太子妃。”
三公主嗓音清越, 却只简单称呼了两声,便闭了嘴懒再开口。倒是跟在身边的万春公主更周到三分──上前与元嘉和燕景璇互相见了礼,又客气地朝柳安沅几个一颔首。
“就等着几位了, 还请快快落座!”
万春公主亲自引着人分席列坐, 又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三公主衣角,直到前者强忍着不耐烦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府来了三个人,却被分到了两个地方。倪、刘二人自是坐到了一张桌上, 燕景璇和元嘉则坐进了三公主所在的主桌。至于柳安沅和穆瑶筝,虽还挨着,可离得就更远些了。
几人落座,还不待开口,便有身边的人起身见礼,又是一番寒暄,这才收锣罢鼓,暂告一段落。
三公主坐在主位,对眼前行礼又还礼的动静全然视而不见。直等到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响,这才举起杯盏,施施然一起身。
“各方入夏,眼瞧着春景就要败了,唯有这荷风园,还留有三分春意。本宫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故而发帖邀各位前来,今日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本宫先饮一杯,诸位自便!”
一番场面话,说的倒是圆满,众人听罢,皆随三公主举杯满饮,场面一时热闹起来。
燕景璇随意吃了口酒,偏过头朝元嘉笑道:“你猜这话,是谁帮她想的?”
元嘉左右看了两眼,见三公主正在和人推杯换盏,略放松了下身子,靠着燕景璇道:“莫不是万春公主?”
燕景璇拿起杯盏,随意与元嘉搁在手边的杯盏碰了碰,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她那性子,从来是想叫人便来,不想叫人便去,哪会想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只有我那个二妹妹替她各种圆场了。”
元嘉还想继续问,却见三公主举杯朝向自己,口中说道:“太子妃,册封那日,本宫离得远,只在人群外远远望你一眼。之后本想趁哪次在清宁宫朝见时再向你道贺两句,母后却又病了,还免了所有人的拜见。如此兜兜转转的,竟是到今日才得以正式相见。这杯酒,便当是本宫贺你新婚了。”
元嘉微微一笑,顺着三公主的话端起酒盏,“公主客气,本宫嫁与太子也不过月余时光。今日得公主相邀,往后自是有机会与公主常见。”
三公主见元嘉径自喝下,表情似乎有些不甘心,嘴角向下一撇,不多时又笑道:“太子妃不愧是将门出身……本宫那嫂嫂什么都好,就是不善饮酒。孤每每请她吃酒,都要劝上好几次,才得她浅饮一口。可就是这一口,她吃下去也是酒意晕颊,立时便要人搀的。”
而后,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太子妃见谅,实则是本宫习惯了唤薛娘娘为嫂嫂,今日乍见太子妃,一时恍惚,这才没能改口……太子妃可不要因此与本宫生分了才是!”
嘴里虽这样说着,可一个太子妃,一个嫂嫂,孰亲孰远,不言而喻。
“公主与先太子妃有血缘之亲,若论起来,还得称先太子妃一声表姊。姊妹间相处,自是与其他人不同。本宫家里也是有妹妹的,当然理解,又哪里会怪罪公主?”
元嘉笑意不减,只当没见到眼前人骤变的脸色,“就是可惜了,先太子妃与公主的缘分浅了些,否则也能多听公主唤她几声嫂嫂了。”
三公主看着元嘉并不为言语所刺的模样,眼中不忿愈浓,启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万春公主垂在桌下的手死死攥住了衣角,强行止住了。
一方既已偃旗息鼓,元嘉只需要顺驴下坡,便可体面地终了这桩事情……可为什么一定是她退让?
先是薛德妃,如今又出了一个三公主,她们怎么都觉得自己该被这位不幸早亡的前人“困”住呢?又总爱在大庭广众之下窥望态度。若不趁今日压一压这位三公主的威风,日后只怕还会有无数个“三公主”以此来“提点”她。
于是,元嘉缓缓抬起眼帘,从三公主手里捏着的酒盏一点点上移,直看到前者眼里掠过一丝惑然,方才不紧不慢道:“不过公主的这番话,也算是提醒本宫了……公主与先太子妃的感情如此之深,若是因为本宫嫁给了太子,便要公主将曾经对先太子妃的称呼给了本宫,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这样吧……不若像本宫称呼三公主一般,公主往后也就直接唤本宫太子妃吧。”元嘉说话声十足的温和,更显出一分意义不明的善解人意来,“本宫虽不曾见过先太子妃,可先太子妃早逝,本宫听了也是难过的……好在有三公主这样时刻惦记着先太子妃的人,本宫如今反觉着心里好受了些。”
满园之内,从三公主举杯面向元嘉时,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人,有想看笑话的,也有想借此窥探这位新妃脾性的,自然也有似季母一般,为元嘉担心的。头先看三公主说了一句,便被万春公主劝住了,还以为这事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哪曾想这位新妃反开始发难了……竟是个不容人的性子!
另一桌的柳安沅微微垂头,假意整理衣裙,却是为了遮掩面上快克制不住的笑意。三公主想借薛太子妃刺人,哪想到叫自个儿骑虎难下了。
事实上,与柳安沅猜想的一样,三公主眼下确实有些进退两难。
她当然不会喜欢元嘉这个新娶的太子妃──薛神妃还在世时,同出薛门的关系就在这里摆着,无须她们去想,燕景祁自然而然便与珠镜殿往来频繁。后来若不是……也不会由着与她们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季氏女雀屏中选!
三公主娇纵惯了,心里的不舒坦只会当场就发作出来──左右没人敢驳她的话,却不想错看了元嘉,又被前者的话架在了火上烤。
若不改口,便是有意要和太子府疏远,回去了更会被自家母亲责骂。可若改口,那不就证明她说了谎,她与薛神妃的情谊只是嘴上说说的吗!
三公主正六神无主之际,身边忽有声音响起──
“季嫂嫂,三妹妹素来嘴拙,您可千万别顺着她的话说。从前,薛嫂嫂刚嫁给太子哥哥时,三妹妹便老是表姊表姊的改不了口,好容易习惯叫嫂嫂了,薛嫂嫂便又离世了。”
原是万春公主。
“如今,您做了太子妃,便是我们的新嫂嫂,本就该改口的。三妹妹大大咧咧,嘴上也没着没落的,心里是一个意思,说出口的却又是另一个意思……您瞧她这脸色,您不让她称您为嫂嫂,可不是要把人给急坏了吗!”
元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万春公主倒比她想象中更擅于辞令,可这样的人竟也会在昌平伯面前委曲求全。
三公主见万春公主递了个台阶,总算松了口气,又顺着前者的话往下说。
“对对对,您是太子哥哥的妻子,便是我们的皇嫂!嫂嫂就不要公主公主的称呼我了……我在一众姊妹里行三,嫂嫂若是不嫌弃,往后便唤我三娘吧!”
顿了顿,尤嫌不够般继续,“我这人嘴笨,性子也拗,若习惯了称呼一人,再改口便要费好长的工夫。从前,宫里头有个伺候我的嬷嬷姓李,后来告老归乡,换了位刘嬷嬷,我却仍冲着她叫李嬷嬷,被母妃提了许多次才改掉……嫂嫂可不要生我的气!”
说的话虽还有不足,可匆忙之中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也是不错了。元嘉笑了笑,同样松了口,“有三娘这番话,我便可彻底安心了。往后二位若得空,也可常来太子府寻我。你们都是太子的妹妹,以后也便是我的妹妹。”
三公主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勉强又勉强,再听元嘉此言,也不过是略微扯了扯嘴角。倒是万春公主,笑得更真诚了些,“有季嫂嫂这句话,免不得我日后要常去叨扰了!”
元嘉浅浅颔首,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缠,遂举起杯盏开口,“今日是三娘子的席面,又是借的你的地方,旁的咱们便不多说了,吃酒!”
万春公主跟着举杯,另只手垂在桌下,重新攥住三公主袖角,左右轻晃几下,面上却始终挂着笑,“光咱们喝有什么趣味,大家一同举杯!”
此前默不作声的众人这才似回过神般,热热闹闹的跟着举杯。三公主那些许的不情愿,也掩盖在众人之间的附和声中,微不可见了——
作者有话说:没灵感卡文到现在还没写完新的一章,但关我之前的存稿什么事呢,嘻嘻[狗头]
第39章 相处道 此非世俗夫妻相处之道,长久必……
穆瑶筝看了好一出大戏, 这会儿悄悄拉住柳安沅的衣袖,借着喝酒的当口低声道:“总算是叫我瞧见这三公主吃瘪的模样了!季姊姊真是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刺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就是可惜了万春公主,今日事事不顺着她, 回去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嫌弃呢!”
柳安沅一颗心担惊受怕了许久,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 便听见穆瑶筝的这番话,少不得嗔怪一声, “冤家, 喝你的酒吧!”
谈笑间席已过半,大家原是分席而坐, 几轮推杯换盏,气氛也一点点活泛起来。本都是女眷,又或多或少在上京见过,同处荷风园内, 不比寻常宴会还要顾及, 以三公主为首, 已有人开始端起酒盏四处走动起来, 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盏, 场面好不热闹。
守园的宫女也适时出现,换上瓜果点心,又续上新的酒酿, 亦或为不善饮酒的女眷奉上茶汤, 像是要一扫之前的不愉快一般,此刻倒显得格外周到。
三公主还没忘记头先的不痛快,这会儿离了桌, 又故意站得离元嘉有些距离,只寻着几个新结识的女眷,几人你来我往的说着闲话。
万春公主虽还跟着,注意力却放在了一旁的仆妇身上。不多时,便侧头朝三公主说了句什么,可应当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三公主还没听完,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了。
“……诸位,园子里今日还请了裘娘子,碧桐花楼也还有云韶府的乐人和优伶等着。诸位若是看花看景的厌了,自可去听曲看舞。若有精通琵琶者,还可与裘娘子讨教一二!”
也不知是不是元嘉的错觉,总感觉万春公主的脸色比之前更差。这会子说完话,便避开了其他还想要上前攀谈的女郎,只扶着头先那仆妇的手,悄无声息的从角门离开了。
没了分席的束缚,元嘉便又和柳安沅几个坐在了一起。推杯换盏间想起万春公主的异样,心下疑团不消,趁着一堆人也在,索性直接问出来了,“万春公主怎么先离席了?我瞧她脸色比之前更差,可是身有不适?”
“……能在这当头把人叫走,还不管万春会否落埋怨的,除了昌平伯,还能有谁?”
开口的,是燕景璇。
方才那一出发生的时候,她就坐在元嘉身边,元嘉能看到的,燕景璇自然也能看到。而论起对万春公主的熟悉程度,场上能答元嘉问的,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昌平伯这般,会否太过失礼?”
或许是待的时间长了,又有元嘉几人从旁作陪,刘婵说话也不似一开始拘谨,这会儿听完燕景璇的回答,两弯细眉紧拧,表情颇有些不赞同。
“他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
燕景璇冷笑一声,“刚成婚那两年,万春只要离开伯府超过半个时辰,再回来时便要像个犯人似的被昌平伯来回盘问。便是提前知会过的,回来后也得与他细说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次数多了,万春自己就不愿意出门了。即便出去,也总是少走动,少说话。”
“万春从前虽温吞,却也不是任人摆布、处处受拿捏的性子,可自从嫁给了昌平伯,便一日比一日沉闷了!”
穆瑶筝本笑盈盈地听着,闻言收敛了两分神色,又提出自己的困惑,“不对呀……我看今日万春公主替三公主圆场那架势,还挺游刃有余的──我反正是比不上的,也看不出什么个性沉闷。”
“沅表妹该是见过的吧?”
燕景璇没有立刻作答,反先瞧了眼柳安沅,“前几年,你随靖安姑姑来清宁宫请安的时候,当是撞见过万春的……可还记得她是什么模样?”
“我也没跟万春公主打过交道,年纪上更差了许多。但为数不多在清宁宫遇上的几次,万春公主都会朝我笑,哪怕我不小心撞到她身上了,也还是会先问我有没有伤着……她、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万春公主成婚后,我就没怎么在宫里见过她了。除开今日这回,最近几年我就只见过她一面,还是昌平伯陪着人来给皇后殿下请安的时候……”
柳安沅略回忆了下,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好似、好似比现在还瘦,反应也慢上许多。皇后殿下问话时,总要停上好一阵才会回答。”
“这么说来,万春公主如今倒还要好些了……可,又是因为什么呢?”
穆瑶筝疑惑道。
燕景璇仰头吃了杯酒,动作和表情都是十足的凶狠,像是要咽下某种不快一般,停了停才继续道:“原因你们该知道的,坊间不早就传开了?”
众人俱是一愣,还是元嘉先反应过来,说了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万春公主无所出?”
“没错。”
燕景璇略一颔首,“算起来,万春嫁给昌平伯也有几年了,却仍是一男半女都没怀上。昌平伯一家不想再等了,遂变着法的找宜生养的女子入府。昌平伯忙着要孩子,便没那么多心思在万春身上了。”
“如今万春出门,虽还是会过问,可比之从前,还是要好上许多。我虽然不喜欢三皇妹,可万春跟在她身边,替她应酬交际,总比从前默不作声的样子要好。”
场面一时死寂。
“……这,齐修仪也不过问吗?”
倪娉柔喃喃道。
“过问什么?”
燕景璇嗤笑一声,“齐修仪自己胆子就小,离了珠镜殿这么多年,见了德妃却还是觉得自己低人一头,连三皇妹也要做姊姊的捧着顺着,万春又没磕着伤着,她能说什么。”
“可、可是……”
倪娉柔本能的觉得这话不对,偏又这时候口拙,一句话颠来倒去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万春公主也愿意这样受着吗?”
刘婵这两年几乎算得上与倪娉柔朝夕相对,彼此间再熟悉不过,只一眼便看出了前者的想法。轻轻拍了拍倪娉柔的手背,又主动替人问道。
闻言,燕景璇的脸色更差,更灌了自己好几杯酒才开口──
“……我不知道。”
燕景璇终是没忍住一声叹息,“从前,她总觉得昌平伯是在乎她,才无法容忍她一时片刻的消失。后来,她又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才会让昌平伯不得不去外头找女人,才会让昌平伯变得不那么在乎她了……万春她、她好像从不认为昌平伯有错。”
“可这两年,也未听得昌平伯府有喜信呢。”
柳安沅低声嘟囔着,一句话更说得阴阳怪气。恐怕也是听完万春公主的遭遇后,对昌平伯生出了不满。
“活该!”
穆瑶筝更是气得柳眉倒竖。
可荷风园到底不是自家私宅,有些话更不好在人前说。元嘉想了想,又把话头带回到万春公主身上,“皇姊,与万春公主的关系似乎很好?”
燕景璇点头又摇头,眼中更是一片的晦涩难懂,“我们姊妹五个,只有我与她的年岁勉强相近……从前同住凤阳阁时,偶有遇上,也是能说几句话的。只是后来,我二人先后成婚,又全部离了皇宫,见面的机会便少了。齐修仪也更希望她同三公主来往紧密,我自然不去讨嫌。”
“……昌平伯待万春公主,远非世俗夫妻相处之道,日往月来,这世间早晚会多一个可怜人。”
刘婵喟然而叹。
“可怜人?”
燕景璇细细嚼着这三个字,突然收敛了所有表情,而后冷笑一声,“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咱们又操哪门子的心!这世间比她可怜、比她卑贱的女子多了去了,尚有敢义绝和离的,她一个当朝公主,竟被个不成气候的伯爷骑在头上,没出息!”
众人一时噤声。许是燕景璇今日的态度太过温和,倒叫人一时忘了,眼前这个女子,是国朝之下,后宫之中,除皇后以外的第一人。
她的夫婿是自己选的,她厌烦了要和离,也是自己定的。便是如今,不合礼制的在宫里住着,在宫外跑着,也是无人敢置喙的。
元嘉听着耳畔的冷哼声,这才觉得是她认识的燕景璇。方才那许多的感慨与叹息,恐怕只是为着从前的交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依着熙宁公主的脾性,怕是最不喜欢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吧……
如此场面,万春公主也好,昌平伯也罢,都不适合再提了。
元嘉笑了笑,不再接话,只饮尽了杯中的酒,作势起身。
“你们就打算在这里坐一整天?我可是要去碧桐花楼的,裘娘子如今不轻易弹曲了,我还想再听她一曲琵琶呢。云韶府的乐舞也是一绝,难得出来一次,我可不想错过……你们若都没兴趣,我便自个儿去了。”
刘婵自觉说错了话,惶然间听元嘉邀约,自是无有不应。柳安沅几个也是喜欢热闹的,闻言亦是起身,嚷着要一道过去。唯有燕景璇坐在原处,不见任何动作。
“皇姊?”
元嘉唤了几声。
燕景璇这才似回过神般,略摇了摇头,只道:“你们去吧。本宫再坐会,美景配美酒,也算一乐。”
元嘉见她留意已绝,也不再劝,两相道别后便干脆领着人离开,此方空间只余下燕景璇一个——
作者有话说:我爱放假,放假爱我,调休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第三者(说的就是这周居然只休周天啊喂[愤怒])
第40章 心记挂 姊姊是我在府里遇到的第一个知……
这场打着春日旗号举办的筵席, 从白日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等元嘉几人再回到太子府,天色早已昏暗,檐角也已挂上了灯笼,里外一片通明。
一整日的折腾下来, 三人便是再好的兴致, 如今也只剩倦累。
倪娉柔与刘婵的院子相距不远, 又在一个方向,二人向元嘉告罪一声, 便相携而去。元嘉虽也疲怠, 可这是她时隔许久,又一次见到上京的风光, 身上虽累,可精神却极好。此刻也不急着回去,出了软轿,由盼春二人陪着, 自己慢慢往长春馆踱去。
“……你今日, 是不是和太子妃说了什么?”
另一厢, 刘婵微微偏头, 看着身侧脚步有些踉跄的倪娉柔,轻声道:“我瞧你与她, 似乎亲近了许多。”
“是,我们说了很多。”倪娉柔挽着刘婵的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两颊略带绯色, 心情却极好,“坦诚相待,能说的不能说的, 好听的不好听的,我们都说了。刘姊姊,元娘、太子妃其实挺好的。”
“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刘婵拍了拍倪娉柔的手背,表情却有些怅然,“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朋友总好过做死敌。”
“即便做不成朋友,太子妃也不会拿咱们当死敌的!”
倪娉柔快走几步,越过刘婵后又一转身,一步步倒着前行,双眸却始终注视着刘婵,“我这样说,姊姊也未必全信……下次、下次姊姊同我一道去见太子妃吧!姊姊是我在这府里遇到的第一个知心人,我不会骗姊姊,可我也想让姊姊知道,妹妹这次没看错人……太子妃她、她真的是个好人!”
刘婵看着倪娉柔神色坚定,可语气却尤带一丝着急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出声,“你说的话,我哪次没有信过?”
闻言,倪娉柔僵直许久的背脊总算放松下来,走过来又挽住刘婵的胳膊,喃喃道:“刘姊姊,我是太高兴了……”
“我在上京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入了太子府,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便开始日日担心徐丽华下绊子,后来甚至还害怕起……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以为后半生有了依靠,可到头来还是与那孩子无缘,我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没有姊姊,这偌大的上京城,我只怕早就疯魔。”
“这几年,里里外外的人总说我脾气不好,爱使性子,只有姊姊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便是我发脾气,姊姊也多是顺着我的。这些事情,姊姊虽然从来不提,可妹妹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激。”
“我原以为这辈子只能这样过活了,可太子妃她嫁进来了!因为她,我认识了柳家娘子,还结识了康敏县主。这些日子,我看到的、经历到的,是从前几年从未有过的。”
倪娉柔的声音越来越低,或许是酒劲上来了,说起话来也愈发的含糊,“刘姊姊,我是真的高兴,我想让姊姊也跟我一样高兴……既然大家注定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地方了,亲亲热热的过日子不好吗?现在这样子不好吗?”
“……好,当然好。”
刘婵沉默一瞬,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倪娉柔似乎还有意识,靠在前者肩侧听见声音,人又清醒几分,也不挽着人了,高兴的拉着刘婵的手便要往不知哪个方向走去。
刘婵连忙把人扯住,又朝身后唤了几句──
“芝兰!玉兰!”
两人原都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一听见声音,立刻快步上前。
“良娣酒意上来了,快扶好!”
芝兰和玉兰连忙一左一右的把人扶稳。刘婵这才抽出身来,又见倪娉柔还有余力朝自己咧嘴嘻笑,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这个样子,还是先别回梨云院了……今夜就宿在竹香馆吧。”
倪娉柔唔了两声,不知是同意还是拒绝。而芝兰,见自家主子已然意识不清的模样,更不会替其推拒,只是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显得有些局促,“那,咱们是不是得先去禀告太子妃一声……若是有事来寻,又找不着人,可不是白白叫人担心一场?”
刘婵想了想,“无妨,先把你家主子扶到竹香馆,再赶去长春馆说上一声也不迟。所幸她还有好几身衣裳在我那放着,便是睡上一整夜也不碍事。”
芝兰点点头,和玉兰一起慢慢扶着倪娉柔往前走去,刘婵跟在一旁,不时看下倪娉柔的情况。前者这会儿倒乖觉了,老老实实的随着身边人的动作往前迈步,倒省去好大一番工夫。
“一会儿去的时候,动作轻些,今夜太子应该会留宿长春馆,你到了就找盼春或者红玉,叫她们知道便行了,别扰了太子和太子妃。”刘婵叮嘱道,“回来的时候,再绕去膳房一趟,给点碎银粒子,让掌厨娘子再起个灶,做些醒酒的汤饮带回来。”
芝兰应了一声,几人扶着倪娉柔渐渐走远。至于元嘉一行,前脚才回到长春馆,拂冬便进屋报信了──
“女君,申内官刚来了一趟,说太子今夜要过来,请您先预备着。”
燕景祁?
元嘉蹙眉,想了想又舒展开来──只怕是过来问她今日情况的。她原想着回来后梳洗完便歇下的,如今看来,还得再提起精神撑一段时间了。
“这个时候,太子只怕还在书房说事呢,”元嘉看了眼刻漏,“我先去沐浴梳洗,一身的酒气,熏得叫人难受……你们也回屋里歇着吧,跟着我累了一整天了。”
后半句,是说给盼春和红玉听的。
几人齐声称是,又服侍着人往里屋走去。只是才迈了几步,元嘉便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兀的停了下来。
“敛秋在哪儿?让她去做些醒酒汤来。”
拂冬细声细语道:“早备下了,如今正在炉子上煨着呢,我这就叫敛秋姊姊盛一碗拿进来。”
元嘉笑着摇头,“我的倒不急,你让她盛两盅,先遣人送去两位良娣处。今日的酒后劲颇大,还是得醒醒神,可别真醉了,到头来伤了身子。”
拂冬诶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元嘉却又唤住了人,“等等!”
拂冬回头,尤带三分疑惑。
“还是盛三盅,两盅送去竹香馆,一盅送去梨云院……”元嘉想起倪娉柔下车时的模样,若真是醉了,依她对刘婵的了解,只怕不会放心前者独自回去,当即道:“若是人过去了,却没见到梨云院掌灯,就直接回来,不必多等,也不必多问,明白了吗?”
“是。”
拂冬又是一屈膝,这才离开。
元嘉站在槛内望了几望,似乎有些不放心。直到身上的酒香随着夜风逐渐变得明显起来,这才醒过神,回了里屋又开始沐浴更衣。
“女君!”
念夏走进来,手里还捧着元嘉刚换下的衣裙,“这些衣裳首饰,都是殿下赏的,咱们把它放哪儿呀?”
元嘉坐在妆镜前,正由红珠梳头散发,许是才泡了澡酒劲上涌,听了念夏的话,一下子怒由心生,拉下脸便要斥责,不想却叫红珠先打断了──
“妹妹也吃了酒不成?这些东西既是殿下送给女君的,自是由着女君的习惯存放,怎么还过来问起人了?”
红珠说得委婉,语气也温和,念夏起初还不解其意,愣了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表情也有些微变。
前者见状,更加绵言细语,“你把它和其他脏了的衣物放在一起,明日让浣衣的宫女收去便是。只这衣裙上沾了酒气,便是洗了,少不得要再拿熏香熏上几次。”
徐妈妈后脚走了进来,“傻妮子,还不照着红珠的话去做。东西放好了,便去门口瞧着,若是太子的人过来了,再进来报上一声。”
念夏连声答应,手忙脚乱的跑了出去。至于元嘉,被红珠、徐妈妈二人这一通打断,心中便是再大的火气,此刻也都散尽了。
看着镜中素衣乌发的自己,元嘉抿了抿嘴,“行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先出去吧。我自己看会儿书,等太子到了,再进来伺候。”
红珠看了眼徐妈妈,见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手中梳篦。后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上前为元嘉披了件藕荷的大袖衫,又添了几盏宫灯,这才和红珠一起屈膝离去。
元嘉见人走了,揉了揉眉心,从桌上捡了本书,兀自倚坐在软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动起来。
红珠跟着徐妈妈走到廊下,心知有事要言,自是静默不语
“你方才,为何会抢在女君前面说话?”
徐妈妈问的直接。
徐妈妈本是尚仪局女官出身,甫一问话,红珠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在宫里受训教的时候,当下敛目道:“我怕女君吃了酒,醉意昏沉间说了重话……念夏娘子虽有错,可毕竟从小就跟在女君身边,女君若是此刻罚了人,难保明日不会后悔,这才自主主张了。”
徐妈妈暗暗一点头,面上却仍是肃穆,“你说念夏有错,她错在哪里?”
红珠顿了一下,大着胆子道:“念夏娘子不该对女君说‘赏’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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