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奇问 她若称第二,同辈中无人敢称第……
“……那‘赏’字,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说的,是主子对奴才说的。可女君是殿下的妻子,更是东宫的太子妃,这些日子, 殿下不管送什么东西来长春馆, 都不曾用过‘赏’这个字, 念夏娘子跟在女君身边,又怎能够这样说!”
徐妈妈听完红珠的解释, 又深深看了前者一眼, 唇角略微上扬,“你倒是把一切都看得明白。”
红珠同样注视着徐妈妈, “女君待身边人是好,可身边人却不能因此忘了本分。”
徐妈妈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好孩子, 你和念夏住在一个屋子, 平日里也多提醒着她一些, 别叫她祸从口出, 哪日连命都没了。”
红珠自是答应,可表情却不像无事的样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妈妈,我这话说来或许有些僭越, 可念夏娘子这样的性子, 也许并不适合留在太子府,来日或也不适合入宫。如今跟在女君身边,尚能得女君三分看顾, 可若有一日,自个儿在外头说错了话,谁还能护得住她?保不准还要连累女君。”
“你能说出这番话,我便也彻底放心让你顶了念夏的差事了。”
徐妈妈的笑意更扩大了些。
红珠闻言一惊,生怕前者以为她是故意挑拨,忙道:“我不是,我──”
徐妈妈摆着手示意无碍,“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也不必着急。让念夏离开,并非只是因你这话才起的念头。她这些日子,确实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不止我动了这心思,女君心里怕也有思量了,这才让你跟念夏同住,也学些我们从前的习惯。”
红珠有些怔然,“那念夏、她……”
徐妈妈示意前者放心,“念夏也到年纪了,早晚是要放出去的。依女君的性子,便是她如今不稳重了,真到嫁人那一日,也还是会替她寻个家世清白,能真心待人的。不论怎样,还是会叫念夏出去后做个当家娘子的。”
闻言,红珠略略宽了心,可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埋下头,盯着鞋尖上的绣花看个不停。
“行了,咱们就在这儿候着吧。”
徐妈妈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念夏在前面等着,你我就在这里等着吧。彼此间还得醒着神,仔细留意着呢。”
红珠这才抬头,轻轻诶了一声。
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燕景祁才忙完过来。元嘉正是困乏的时候,一本书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可到底也没有看进去几页。此刻听到院门口有动静,忙打起精神出门相迎。
随行的宫女内侍停于廊下,元嘉则与燕景祁相携进了里屋。
燕景祁随意落座,正坐在元嘉之前倚坐的软榻之上。后者顺势递给男人一方湿帕,等燕景祁净了脸,又递回给盼春,将人打发出去,这才坐在燕景祁对面,沉默着等人开口。
“今日一切可好?”
燕景祁问道。
“荷风园的景色很美,三公主也是娇俏可爱,”元嘉强打着精神,不提席上发生的事情,只捡着好听的话回答,“妾还遇上了熙宁皇姊,认识了康敏县主,还听到了穆王府的许多趣事,很是开心。”
“……开心就好。”
燕景祁意义不明的看了眼元嘉,眉头略微舒展,“孤还怕你会不适应,看来是孤想错了。至于阿姊,她是听说你要去,才接了帖子同去的。”
元嘉一听,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恢复了几分清醒,“……妾还以为,熙宁皇姊是应三公主之邀才去的。”
燕景祁笑了笑,“阿姊她和三皇妹的交情一般,平日里虽顾着脸面,该发的帖子一个不少,可十次里面,少说也有八次是不去的。这次也是知道了你要过去,才起了兴致答应的。”
“……那改日,妾也得邀熙宁皇姊往哪处游玩一番才是,否则也太辜负皇姊今日的心意了。”
元嘉眸光微闪,只当没听出燕景祁在称呼上对燕景璇和三公主的不同,语气依旧和柔。
而燕景祁,应当很满意她在这件事上的主动,因为她的耳边很快就传来了男人的笑声,“那阿姊一定很高兴。不过地点得选在城外头才行,上京城里好玩的地方,阿姊早已经逛遍了。”
元嘉也跟着笑了几声,又勉强附和了两句,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徐妈妈适时奉了两杯清茶进来,总算叫元嘉可以缓一口气。
燕景祁端起杯盏啜饮两口,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还说,在荷风园遇上了康敏县主?”
元嘉见他放下杯盏,也跟着放了回去,两手平置在膝头上,答道:“是,熙宁皇姊还说了许多扶风郡王的趣事。”
“扶风郡王吗……”
燕景祁沉吟一声,“算来,孤也许久未见过穆王爷了。”
“殿下从前认识扶风郡王?”
元嘉对穆瑶筝颇有好感,此刻又听燕景祁主动说起她的父亲,心中自是好奇。
“郡王家的孩子也是要送到宫里读书的,”燕景祁解释了一句,“穆王爷和父皇的交情颇好。从前在宫里时,孤倒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穆王爷真如传闻中一般俊美吗?”
这话其实不应当问,可元嘉想到燕景璇的不吝称赞,觉得大抵是喝下去的醒酒汤还没起作用,朦胧醉意还在脑中盘桓,竟这样脱口而出。
而燕景祁,竟也认真想了一会儿,方道:“却也不假,上京第一美男子本就是穆王爷出现后才有的誉称,后来虽离了京,可余下的人谁也不敢说自己能胜过穆王爷,再提起来便默认还是穆王爷了。”
元嘉茫然若迷,“妾虽不是自小长于上京,可算起来也有小十载的光阴,怎的一点传闻都没听过?”
燕景祁这会儿反卖起关子来了,“你既知道扶风郡王,想来也听说过郡王妃了?”
“是,今日也一并提了不少。郡王妃是宣平侯武家的娘子,”元嘉点点头,整个人因燕景祁挑起的种种话头精神了不少,“听说,也是位排的上号的美人。”
“阿姊是这样跟你说的?”
燕景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嘉,倒叫前者有些不确定起来,甚至疑惑是自己吃多了酒,记差了。
燕景祁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郡王妃的确是上京排的上号的美人。她若称第二,同辈中无人敢称第一。”
“……什么?”
元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未顾及声量,就这样惊呼出声。
“只不过因为穆王妃那一点点的小嗜好,叫宣平侯不敢多放了人出去。否则也不会在成婚后,才被人称作第一美人了。”
燕景祁显然被元嘉的反应取悦到了,眼中笑意更大了几分,“他夫妇二人离京前,京中但凡提起美人,便只认穆王妃,提起美男子,便只认穆王爷,甚至在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有人提起美这个字,第一反应的还是他们。若你是那时生人,又确带三分美貌,会愿意在他们离开后主动提起吗?”
元嘉这下听明白了──只怕是那几年,这夫妻俩杀了太多人的风头,搅得整个上京城风声鹤唳的,连带着夸人好看也得慎重三分了。怪不得自她有记忆以来,京中议人,总是先看品行,再议论相貌了。
元嘉想得出神,表情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向往。而这一切,自然也逃不过一直观察着前者的燕景祁的眼睛。他想了想,故意道:“莫不是在遗憾,没能亲眼见到这二人的绝代风华?”
“妾若是与殿下一般年岁就好了,还能看一眼郡王夫妇年轻时的风姿。”元嘉倒也没否认,只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行止或有不妥,遂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二人的子女身上,“妾还听说,穆王府的小世子,随了他夫妇十成十的相貌。康敏县主已是很好看了,可县主却说自己不过随了父母五分颜色,也不知这世子爷将来是何等的容姿,妾还真是想见上一见。”
燕景祁闻言大笑,“再过两年,他夫妇二人要送小世子入宫读书,你不就能见到了?”
元嘉陡然反应过来──燕景祁方才似乎确有提及此事,只是因为自己正为两人相貌而惊讶,一时疏忽了。
不过……
“康敏县主也是穆家的女儿,怎的不见进宫读书?”
元嘉想起柳安沅白日说过的话,穆瑶筝每年只在上京小住些时日,这点子工夫,怕是只够进宫请安的,又哪来的时间读书呢?
燕景祁似乎很少和人说起这些市井逸事,如今被元嘉问起,倒提起了几分兴致,也乐得与前者说一道二。
“康敏县主原也是要回京读书的……偏那两年,京中矫枉过正,重品行而轻相貌。群王夫妇都是爱美的人,唯恐自家女儿回京沾了不正之风,便请了父皇的一道口谕,免了县主入京一事了。”
“如今虽还是注重品行,对貌佳之人也不再吝于赞美。所以这位小世子,还是要进京念书,一直到加冠的年纪的。”
元嘉听罢,不免又高兴起来,连眉梢也不自觉透着笑意,好一会儿才想起燕景祁还坐在身边,轻咳两声,又将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
这是还醉着呢。
燕景祁无奈摇头,又兀自从榻上起身,“本是要过来问你的,却变成你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孤了……三皇妹那边,你今日说的做的就很好,往后也与她这般相处就够了。”
见元嘉还有些愣愣的,便干脆拉起人往侧间走去,“行了,早些安置吧。”
只是不知为何,元嘉的手心却一片冰凉,全然不似一个吃醉了酒的人会有的反应。
徐妈妈见人消失在帘后,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去,只在门口留下几个守夜的宫女。太子府重归寂静,而广平侯府却迟迟不曾熄灯——
作者有话说:必须是颜值最高的一家子[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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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着熬着就周四了,再熬再熬就周五了,然后就可以等来周末了,我可以的(坚强脸[墨镜])
第42章 密谋求 娘,您心之所求,亦是我心之所……
菡兰院。
赵舒和一回到自己的院子, 就摔了整套的茶具,可还是不解气,拿过砚台作势又要扔出去。
“那砚台,是你磨了半个月才从你父亲手里得回去的, 摔之前想清楚了, 可别后悔。”
福昌郡主早在赵舒和回来之前就在屋子里等着了, 见她到处拿东西撒气的样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等到前者端起砚台, 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赵舒和僵在原地,一时间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一会儿才泄劲般掷开,却是连一分重力都不敢使。
“娘!”
赵舒和跺了两下脚,不满道。
“现在知道叫我娘了?”福昌郡主冷嗤一声,“你今日可真有本事, 不去三公主跟前凑热闹, 和漪澜阁的人浑说些什么话!好啊, 如今被拿捏得死死的,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女儿!”
“……娘?”
赵舒和再气恼,也听出了福昌郡主的语气不对, 收了脾气,又小心靠坐在自家母亲身边,“是她自己不好, 仗着李姨娘的肚子里揣了块肉, 就敢对我说那些话,我、我只是气不过……”
福昌郡主斜斜睨了人一眼,朱唇微启, 可说出的话却半点不留情──
“气不过?有什么好气不过的。你是第一次瞧见府上姨娘有身孕?还是第一次被人唤姊姊?这么多年,早就该习惯了。”
由始至终,福昌郡主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语气更是十足的平淡。
“我、我……”
赵舒和一张嘴开了又合,到底想不出其他反驳的理由,最终只能不甘地偏过头,将贝齿咬得死紧。
“不说了?”
福昌郡主垂目扫了赵舒和一眼,见她面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忿恼,无奈叹了口气,“舒儿,还记得娘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无须逞一时的嘴上威风,便是她生个儿子出来又如何,你有那么多的弟弟,可有哪个是真成了的?”
福昌郡主难得耐心地教导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李姨娘若真有那福气,你也得替她高兴,就算妍娘来日嫁人,她也不会在侯府里失了倚仗。你弟弟已经是世子了,有些东西,就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在意。”
赵舒和仍不抬头,只扯着腰间的络子,声音极低地嘟囔着,“那女人还不够有福吗?生了赵妍和,从伺候人的丫鬟变成了被人伺候的主子。本来已经被父亲不知道忘在了哪个角落,却偏在这时候怀了孩子,若真是个儿子,早晚要骑在咱们头上!”
“住口!”
福昌郡主高声打断,一双眸子看向赵舒和,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什么这女人那女人的,她是你父亲的妾室,就是你的庶母,你怎么如此言语无状!看来是我平日里宠你太过,叫你在我面前也敢这样没规没矩了!”
赵舒和还是害怕福昌郡主的,话音刚落便红了眼眶,可还是强撑道:“我有说错吗?那女、李姨娘抢在您前头生下赵妍和,若不是先太后压着,咱们早成了上京的笑柄了,更别提父亲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先太后刚薨的那两年,侯府在外头是什么名声,您难道忘了吗!”
“我不服输,我事事要强,我拼了命的在人前做到最好,好不容易才有这满京称赞的好名声……我想做太子妃,想成为人上之人,想被人尊着敬着有什么错!凭什么还要被赵妍和威胁,来为她的婚事铺路!她是长女又如何,一个庶出,姨娘又只是株靠攀附他人才能生存的云雾草,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嫁个好夫婿!”
赵舒和第一次看见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在面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般。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要勾起一抹微笑,可最终还是徒劳。
赵舒和看着自己的母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娘,他们都说,是因为您想和皇室再续前缘,所以才想方设法让我入熙宁公主的眼,让我赴赏菊宴争太子妃,又让我今日去荷风园凑趣三公主。”
福昌郡主沉默不语。
“便是他们说的都对,那又如何?我自己也是想试试的。父亲成不了我的依靠,我也等不到弟弟承袭爵位后再嫁人 ……与其和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世家子弟过一辈子,还不如搏一把,也许将来便是一世荣华!”
福昌郡主静静地听着,两只眼睛将赵舒和从头至脚打量了好几遍,直到前者的眼神开始闪躲,才出声道——
“我还在想,你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父亲,却原来是我看走眼了……这才是我戚有仪的女儿!”
赵舒和一听这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娘,我没您聪明,也比不上您想的长远……所以,您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您让我与谁交好,我就与谁交好。只要能离我的夙愿更进一步,什么都无所谓!”赵舒和见已说破,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娘,您心之所求,亦是我心之所向!”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福昌郡主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赵舒和有些艰难地摇头,“或许是第一次进宫见到先太后的时候,又或许是父亲接连不断地往府里带人的时候……总之,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这样做了。”
福昌郡主终于露出来今日第一个笑容,“你既有如此志向,有些事情,我便也不必在你面前遮掩了。”
闻言,赵舒和坐直了身子,默默等着福昌郡主的下文。
“妍娘的夫婿,我会好好拣选,将来出嫁,也会让她风风光光的离开广平侯府。”
“娘!”
赵舒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换来的却还是赵妍和一开始就想要的结果。
“你先听我说完。”
福昌郡主不满地瞥了人一眼,“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至少你娘我从来没想过要用婚事磋磨她。便是这些年,我如何不喜欢你爹那群庶子女,可在衣食用度上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不曾落人话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我厌恶他们,可谁也没办法说我对他们不好。”
“舒儿,你须得明白,拿着嫡庶尊卑、贵贱有别不放的,只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越是高门显赫,越是要视同一律,这才是有家风的人家。”
赵舒和脸色有些难看。
她如何不知,所以对其他庶出弟妹虽谈不上热络,却也不曾恶言相向。只有赵妍和,像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搅得人心神难安。她只要想到前者这几年在自家父亲面前装出的解语花模样,和底下人逐渐不敢轻视的做派,便忍不住想象李姨娘当年是否也如此──靠着这样的方式将她母亲的脸面踩在脚下。
一来二去,赵妍和俨然成了心里的一块魔障!
自己女儿心里的那点心思,福昌郡主一猜便能猜着,但这种事只能自己想明白,旁人约莫是帮不上忙的。便是福昌郡主自己,也是在吃了大亏之后,才渐渐养成如今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妍娘很聪明,也知道分寸,若非你故意在她面前说嘴,戳中了痛处,她也未必会说这样的话。”
福昌郡主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又搁在自家女儿的手心,“瞧瞧,明明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可这香囊却在你进门前便送到我手上了。”
“谁要她假惺惺地赔礼道歉!”
赵舒和虽嘴上倔强,可也不得不承认,赵妍和在这方面胜她太多。
“这话,我只说给你听,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福昌郡主难得严肃起来,“上边那位没几年活头了,你既有这个心思,便要趁早谋划。太子府里有两个良娣,一个良媛,两个奉仪,前些日子又新娶了正妃,至少登基前是不会再纳新人了。剩下三个皇子里面,只有一个成了年,可那一个却是位扶不起的阿斗,将来一个闲散亲王便也到头了。舒儿,咱们还是要把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我都听娘的。”
赵舒和面色逐渐缓和,捏着香囊的手指却在一点点收紧。
“妍娘是长女,她没许人家之前,断没有把你嫁出去的道理,所以只要有妍娘在前头挡着,你自能够等到新帝大选之日。若我猜的没错,那一位也就这两年了。”
“孙妈妈年纪也大了,过些日子,我会给她些银钱,再置办几亩田地,让她回家安享晚年。你身边,另换一位姓周的嬷嬷伺候,她从前是宫里的宫正,与我有些交情,往后便由她为你讲解宫里的一切事宜。”
“娘,不让孙妈妈走,可以吗?”赵舒和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福昌郡主提到了孙妈妈,“她、孙妈妈可是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啊……”
“可以啊。”福昌郡主难得没有反驳赵舒和的话,“孙妈妈不走,那便让周宫正过府做教习师傅,一并教导府里的女孩儿们好了,你愿意吗?”
赵舒和咬着唇,显然不乐意。又见福昌郡主始终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听娘的。”
“外头的交际也不要断了,但要挑拣着来,露面不必太频繁。你那是经年养就的好名声,如今也该让它将你抬得更高些了。”
福昌郡主细细说着心中的谋划,母女俩你一言我一句的,不知不觉间蜡烛燃了大半,夜已深沉。
……
“大娘子今日很高兴?”
李氏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又惹了自家女儿的嫌弃。
“嗯!”赵妍和眉开眼笑,“有件我担心许久的事或许要成了,所以高兴。”
“那、那就好。”
李氏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一声附和。
“姨娘早些安置吧,我这会儿也倦累的很,就不多叨扰姨娘了。”
赵妍和却没注意到李氏微小的不自在,只沉浸在自己满腔的喜悦当中,“这些日子父亲脾气不好,姨娘便不要去找父亲了,好生在漪澜阁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李氏应了一声,还想找些话说,赵妍和却已带着侍女往自己屋子走去。李氏从不敢挽留女儿,只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直到赵妍和从自己的视线内彻底消失,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上榜令人高兴,但是一想到上榜要榨干我艰难修完的存稿,就忍不住看着剩下一堆躺在存稿箱里的1.0版本叹气[托腮]
第43章 闲刺绣 我远比不上宫里绣娘,便不做无……
元嘉头天吃了酒, 第二日又起早送燕景祁出门,放松下来后,整个人都有些恹恹。
随意捡了碟子里的几块点心就着茶水吃掉,元嘉一时兴味索然。见窗外枝叶扶疏, 正是一片好景色, 心情略回转了些, 扭头唤过盼春,便要将杌凳摆到树下。
盼春几人哪敢让元嘉这样随意, 又是搬圈椅, 又是挪案几,怕元嘉蜷着身子不舒服, 还放了个脚凳在椅前,最后将毡条一铺,另换了壶新茶,这才请元嘉落座。
“女君这是要绣什么?”
红玉得了吩咐, 在里屋靠窗的柜子边上, 找到了这件未绣完的布料, 又小心递给了元嘉。
元嘉正选着绣线, 迎着日光比了又比,好一会儿才选定了颜色。见红玉过来, 抬手接过绣绷,随意起了几针,这才开口──
“给欧阳将军做的夏衣, 之前已做了大半, 只前段日子总不得空,便收起来了……眼瞧着都入夏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元嘉嘴上解释两句, 手下动作却不停。一开始还有些僵滞,几针过后,便开始飞针走线起来。
倪娉柔和刘婵过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问太子妃安!”
元嘉正聚精会神地绣着,兀的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忙几针收了脚,笑着抬头。
“来贵客了!”
看清楚来人模样后,元嘉连忙将绣绷放在一边,起身迎道:“快进来!”
倪娉柔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挽过元嘉手臂,却不往里屋去,反而停在了元嘉之前坐着的地方。
“妾身两个唐突来扰,哪能再让您陪着往里屋去,”倪娉柔左右看了看,“若您不嫌,便叫妾身们在这花树底下与您做个伴。”
元嘉指着倪娉柔冁然一笑,还来不及说话,红玉与盼春便会意地另搬了两个圈椅出来,布置妥帖后躬身退下,将这方天地留给元嘉三人。
“原是我突然起兴,你们便将就坐会儿吧”。元嘉朝刘婵一点头,又拉过倪娉柔,将她摁在椅子上,另斟了热茶递到前者手边,“你昨日怕是吃醉了酒,不好好养着,怎的还有精力过来寻我?”
倪娉柔笑着接过,“有您送来的醒酒汤,我昨夜睡得可好了,今早起来神清气爽,所以特来谢您的。”
刘婵坐在另一侧,顺着倪娉柔的话又道:“本以为要让膳房重新起灶,哪想芝兰过去的时候,正好遇上敛秋遣人往竹香馆去,这才省了一顿工夫。”
元嘉看了两人几眼,而后了然般一点头,“看来阿柔昨夜是歇在你的竹香馆了,也不知她酒品如何,可有闹着你?”
“……谁醉了!”
倪娉柔顿时不依,“我只是困了懒得走动,这才请刘姊姊收留一晚。就那点子果酒,哪能醉倒我!”
元嘉与刘婵相视一笑,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在称呼上犯了难。后者自然也看出来了,微微一笑,“我年长阿柔几岁,所以她唤我一声姊姊,女君若是不嫌弃,便唤我素娥如何?”
“……素娥?”
刘婵笑着点头,眼中尤带三分缅怀之色,“我名中带婵,乃是取婵娟之意。素娥是月宫的仙子,家母病笃之时,替我取了这个小字,希望我这轮圆月能得天上女仙看顾,无病无灾。”
“姊姊的娘亲定是做了素娥女仙,如今日日护着姊姊和姊姊的孩子呢!”
倪娉柔见刘婵似有感伤,连忙安慰道。
刘婵不由失笑,轻拧了一下倪娉柔脸颊,嗔怪道:“呸呸呸,哪能这样议论神佛!”
元嘉顺势转了话头,“我不曾有过小字,素娥便也唤我元娘吧。”
刘婵眉笑眼舒,自是无有不应。
倪娉柔跟着笑闹了几句,余光瞧见元嘉放在一旁的绣绷,猛地想起进来时看到的场景,下意识道:“元娘这是要给太子绣物件儿?”
元嘉惊讶地望了人几眼,见她一副失言懊恼的模样,哑然失笑,拿过绣绷便递到倪娉柔手上,示意她自己端看。
倪娉柔茫然接过,垂下眼睑,又左右翻看了几下,顿时有些讪讪,“我、我娘以前也会时不时绣些物件让我爹带在身上,我、我就以为……”
话没说完,自己倒先哎呀一声,手作握拳状敲了几下额头,把绣绷递了回去,“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太子妃不要见怪!”
一副懊恼至极的样子。
“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做甚又叫我太子妃?”元嘉打趣道,见眼前人似乎真怕自己生了气,不免放缓了语气,“我没生气,真的。”
闻言,倪娉柔又细细观察了元嘉的神色,见她确是一切如常,一颗心才落下大半。
元嘉抚了抚绣面,将针拨下又开始动作起来,口中道:“不说太子,便是咱们几个,谁的衣物不是六尚局的做好了送过来。我的技法再好,也难及宫里的绣娘。所以,便不做那无用功了。”
如此解释了一番,倪娉柔才算是彻底安心,态度也恢复了之前的随意。刘婵也瞧了那绣绷子几眼,见款式图案皆不似男子样式,奇怪道:“元娘莫不是在给自己绣衣裳?”
只是才刚说完,便又自我否认般摇了头──元嘉才说过不做无用功,又怎么会给自己做衣裳呢?
“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我赶着给沁姊姊把夏衣做好,趁她还在上京的时候送过去。”
元嘉换了个颜色,比划了两下,继续落针,空隙间瞧见两人有些迷惘的表情,又解释了一句,“便是欧阳将军。”
二人这才恍然。
“元娘动作如此娴熟,想是给欧阳将军做过不少衣裳了。”
刘婵瞧了一会儿,突然道。
“素娥好眼力。”
元嘉放慢了落针的速度,一边继续往布料上绣着花样,一边回答道:“我与欧阳将军少时相识,从她去边城驻军时起,便每年做些东西托人带过去。起初技法生疏,只做得了荷包香囊,后来跟了师傅,学的东西多了,便也开始做腰带靴履了……“
“可我动作实在是慢,”元嘉说着说着,露出几分难为情的笑,“从前夸下海口,说要每年给她做够四季衣裳,如今却也只能保证一年一套,另随些小物件罢了。”
“朝廷不是每年都会分发军衣和其他补给给戍边的将士们吗?”
倪娉柔不解道。
“……打仗苦的很呢。”
元嘉垂目一笑,只说了这一句,再不做其他解释。
刘婵倒似听出了什么未尽之意,伸手拿过元嘉放在一旁的未用的丝线,左右翻看了几下,又轻巧地用指尖勾出一缕,“我倒是记得,欧阳将军手下,还有一支几千人的女兵。”
元嘉顿了一下,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动作,只轻轻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
“元娘可还有未做完的针线?我刺绣技艺寻常,但一般的针线活还是拿得出手的。元娘若是不嫌弃,便让我也搭一把手,虽做不出什么漂亮衣裳,但这时节,做些驱蚊虫的香囊还是可以的。”
刘婵摩挲着指尖的丝线,忽而道。
元嘉将注意力从布料上移开,又诧异地看了眼刘婵,见她正笑着等待自己开口,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而后扬声唤人。
倪娉柔见两人似是达成了什么默契般彼此心照不宣,眼中更是困惑,但很快被要做针线活的愁色冲散。
“我针线工夫实在见不得人,可还有其他地方能帮上忙的?”
倪娉柔此话倒没掺假。她自己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唯独在刺绣一门上缺了一窍,做出的东西虽也能看,却无法细观,跟了不知多少个师傅,也没能学出好歹,后来,连给自己绣东西也不愿意了。
元嘉正和盼春说着话,闻言又凑近后者耳畔说了句什么,见她笑着点头,这才放人离去。
“我手上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可否再劳素娥替我做些香囊?到时一并送去欧阳府,待沁姊姊回了边城,挂在帐外,平日里也能够睡得好些。”
刘婵自是答应,倪娉柔却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她实在对自己的针线活没有自信,但也为自己因此帮不上元嘉的忙而泄气。
元嘉看在眼里,却是等盼春领着红玉拿了一堆东西过来,才冲着倪娉柔粲然一笑,“我这儿虽不缺人了,可你若还得空,要不要帮帮阿沅?”
“……阿沅?”
元嘉没有解释,只是先将零散的布料递给刘婵,而后又取过一方绣帕递到倪娉柔的手里。
倪娉柔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发出一声惊诧的低呼,不敢相信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来回翻动着,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若非我清楚自己没在太子府动过针线,否则定会以为这是我从前绣的了。”倪娉柔摇头叹气一番,而后突然反应过来,“这、这不会是阿沅绣的吧?”
元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若我没记错,这帕子应是她去年绣的。”
倪娉柔突然高兴起来,又拿过绣帕来回翻看着,越看嘴边笑意越大,“这世上总算是有和我一样苦于刺绣的人了。”
“靖安郡主极擅纭裥绣,”元嘉笑着解释,“偏阿沅于此道不精,不管郡主如何教导,愣是一点皮毛也学不会。如今便换成由刺绣师傅教授功课了,一幅不行,便绣十幅,绣得多了,总有一个是能见人的。”
刘婵接过布料,正就着之前的丝线挑选颜色,闻言瞥了那绣帕几眼,亦是笑弯了眼,“柳娘子这绣艺确实与娉柔不相上下……元娘莫不是想让娉柔帮着绣上几方,以备柳娘子不时之需?”
“确有此意。”元嘉无奈点头,“这东西于阿沅,既不擅长,也不喜欢,让她坐在绣架前动针线,简直跟要了她的命一般。可若完不成功课,又一定会挨靖安郡主的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为了绣好一幅花鸟图,阿沅被靖安郡主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好容易绣完了给放出来,整个人颓丧的不行,被宿国公带到京郊痛玩了一大圈才好起来。”
倪娉柔在一旁听着,颇有感同身受之意,又随着元嘉的话不住点头,“叫阿沅放心,这帕子我替她绣了,管叫靖安郡主瞧不出是第二个人做的!”
说罢,便另寻了块料子,细细比照着绣帕上的针法,动起手来。
元嘉与刘婵相视而笑,又默契地低下头做起自己的事来。一时间,长春馆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簌簌轻响——
作者有话说:搬家真是个大工程,累了麻了[裂开][托腮][化了]
第44章 惊狸猫 可那日太子提起卫良媛,态度实……
“女君, 康敏县主使了人过来,此刻正在院外等候,想向您请安呢!”
三人各自做着针线,正聚精会神之际, 忽然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和紧随其后的一声禀请。
闻言, 元嘉收起绣绷子,又与倪娉柔两人对视一眼, 一时想不出穆瑶筝命人过来的缘由, 干脆先让拂冬将其带进来,等见了人再做细问。
“给太子妃请安, 见过二位良娣!”
不多时,拂冬从院外领进个穿圆领袍、戴幞头的年轻郎君,才穿过院门便有分寸地止步,躬身向在场几人请安。
“……你是, 县主身边的小厮?”
无怪乎元嘉有此一问, 实在是穆瑶筝昨日的话言犹在耳, 这会儿来的又是个年轻郎君。原不该她去担心, 可也是怕前者太过“潇洒”,直接将自己认下的哪个哥哥或是弟弟派了来……未免生出无谓的事端, 还是多问一句为好。
“奴婢巧蕊,是县主身边的侍女。”
来人总算抬起一直微垂的脑袋,却是一张俏丽脸蛋──原是姑娘家做了儿郎打扮, 倒和穆瑶筝穿胡服赴三公主筵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元嘉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是为自己误看了人而感叹,二则是……这穆瑶筝的侍女,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她本以为美人邸只在云南, 如今看来,只要是穆家人在的地方,便都是美人邸了。
“可是你家县主让带什么话过来?”
元嘉收起许多的胡思乱想,又笑着看向巧蕊。
前者嫣然含笑,又是一个屈膝,方才开口:“县主让奴婢送玉佩过来。说是昨日一见如故却来去匆匆,实在是有些遗憾,故而特意备下薄礼送来。还请太子妃殿下和两位良娣莫要嫌弃。”
元嘉本只当穆瑶筝昨日的话只是戏言,哪知竟真的送玉佩过来了。一时间不知该谢过,还是摇头失笑。
倒是倪娉柔见巧蕊只身一人,不似带了玉佩的样子,好奇道:“既是送东西过来,怎的两手空空?”
巧蕊神态自若,从腰间取下一枚荷包,又扯开束绳,将里头的东西轻轻倒了出来,竟是三个略小的囊袋。自己却并不近身,只小心递给了拂冬,又轻声说了两句什么,由着前者将囊袋捧向元嘉三人。
“实在不是慢待太子府,只这些日子老夫人看的紧,县主委实不敢大张旗鼓地往外送东西,这才叫奴婢装在荷包里送过来。”
顿了顿,又道:“原都是系了穗子的,但不知为何,县主昨日回来便剪掉了所有的穗子……故而今日送来的,便只有这一块玉佩了。”
闻言,三人解开囊袋。元嘉的是一只凤鸟,倪娉柔的是一朵芙蓉花,而刘婵的则是一枚平安扣──想是知道刘婵有个女儿,特意选的。
“县主有心了,这玉佩选得极好,我们都很喜欢。”元嘉将东西小心收好,又朝巧蕊言道,“还请你回去了替咱们谢上一声,另请县主得空时,常来太子府说话。”
巧蕊自是应下,只是还不等再说别的,就被脚边突然窜过的一个活物吓得惊叫出声,重心一歪便摔在了地上。那活物的动作极快,在场一众人谁也没看清它是什么模样,便又消失在花丛深处了。
徐妈妈领着红玉几个闻声赶来,又四处搜寻了一波,才在一处被杂草盖住的凹陷洼地抓到罪魁祸首──一只棕白毛色的狸猫。
元嘉三人也是惊魂未定,尤其是倪娉柔,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惊慌。至于巧蕊,早在那声惊叫后便跪伏请罪,直到这只狸猫被人抓住,才暗暗松了口气。
元嘉最先回过神来,见巧蕊还伏在地上不敢直腰,来不及细究这猫来自何处,先道:“快起来!原是你无辜遭吓,怎么反倒请起罪来。”
巧蕊又是一声告罪,方才撑住地面慢慢起身,脚下却还是有些不稳。又想起刚才情景,心知不宜再继续停留,强自定了定神,方道:“玉佩既已送到,奴婢便也不叨扰太子妃与二位良娣了,这就回去向县主回话。”
元嘉先是点头,又朝着人指了一下拂冬,“叫你今日在太子府受了惊吓,是本宫的不是。让拂冬带你去取些安神的药,再陪你一道回去。”
巧蕊一听便要推拒,元嘉又笑着将人招到身前,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放到前者手心,“你本是替康敏县主过来送东西的,哪想在本宫这儿受了场无妄之灾。这戒指便算本宫的赔礼,回去了找大夫瞧瞧,脚上的伤严不严重……我让拂冬送你一程,也好当面告诉县主,好叫你休息几日,没的伤上加伤。”
巧蕊这才知道,自己扭伤的事情已被元嘉察觉,心中又添三分感激。便也不再推拒,只更加恭敬地开口:“太子妃厚德,奴婢感念!”
元嘉见她收下,又说了两句才叫拂冬带着人离开,而后打量起窝在盼春怀里的狸猫来。
“这猫是哪来的?”
倪娉柔皱着眉,颇为不快。
她许久不碰针线,好不容易起了个头,却被这猫吓了一跳,慌乱间刺破了手指,等回过神来,绣布上早已沾上血迹不能要了,眼瞧着一番功夫作废,叫她如何能不气恼。
“也没听说府里有谁养猫,怕不是外头的野猫?”
元嘉有些不确定。
“不是野猫,”刘婵细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你们看,这猫儿的毛色鲜亮,浑身圆滚滚的,被人拎住不仅不反抗,还使劲往怀里钻。这样亲人,还该是府里头的人养的。”
倪娉柔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扬声道:“芝兰!立刻去外头走一圈,看谁在府里寻猫,找到了便直接带过来!”
芝兰答应一声便要往外走,却又被玉兰一把拦住──自然是刘婵的意思。
“……姊姊!”
倪娉柔不满地唤了一声 ,“姊姊可别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了,府里头虽未明言不许养猫,可出了那档子事,谁还敢养这些带毛的玩意儿!若是叫太子看到了,保不齐还要生气……若再牵连到咱们几个身上可怎么办!”
“你这样大张旗鼓的,谁会认?”
刘婵拍了拍倪娉柔手背,“把芝兰留下,让玉兰出去转上一转。就说是她捡到了猫,怕主子看到,所以偷偷藏了起来,让养猫的人赶紧去她屋里带走。”
倪娉柔也是一时生气,这才不管不顾地让玉兰出去拿人,如今见刘婵的主意更妥帖,心里自是答应,可面上仍嘴硬道:”玉兰出去,便会有人认吗?”
玉兰微微一笑,“良娣放心,我定将事情处理妥当,不叫他们起疑。只是还要麻烦长春馆的姊姊们替我寻一个篮子来,我好将这猫儿带回竹香馆。”
元嘉被她们说得云里雾里的,却还是先让红玉寻了个小竹篮过来,装上猫又盖上布,方才交到玉兰手里。
又等到玉兰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元嘉才向二人吐露心中疑惑,“什么叫出了那档子事,没人敢养带毛的玩意儿?”
刘婵却罕见地迟疑起来,又与倪娉柔对视两眼,这才叹着气开口:“女君入府这么久了,就不奇怪,为什么连徐奉仪都依制来长春馆请安,偏卫良媛从未来过?”
方才一通混乱,宫女们重又聚了过来守在两侧,刘婵再开口,便也又回到了敬称。
元嘉眉心微蹙,仍是先命宫女们散开,这才回答:“我自然是奇怪的。可那日太子提起卫良媛,态度实在冷淡,又说卫良媛体弱,可若真的不好,这些日子为何一次都没去探望过……我自然也踌躇,甚至在想,卫良媛不来,是不是有太子的意思在里头。”
“卫良媛是体弱,可若说病得连门都出不了,那便是虚言了。”
顿了顿,又道:“元娘对卫良媛知道多少?”
元嘉摇头,“我虽问过红玉两句,但也只知道卫良媛为何会患哮喘,又为何会搬去畅和馆……至于其他的,便再无所知了。”
“红玉哪里好议论主子,这其中又有许多的不便说之处……”
倪娉柔两手交叠置于膝前,目光游移不定,显然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还有些迟疑。
最后还是刘婵开了口。
这位卫良媛,原是燕景祁数名妃妾中最早入府的。其父卫兆兴,早年间在弘文馆做校书郎,后外放出京至各州任职,官至刺史。母亲杨氏却非卫兆兴原配,而是其在登州时续娶的继室。杨氏是卫良媛的生身母亲,可卫良媛却非卫兆兴的骨肉,而是杨氏亡夫的女儿。
杨氏与卫兆兴成婚时,卫良媛已五岁有余,但却被卫兆兴视如己出,从不因其非自身血脉而忽视轻慢,吃穿用度均一视同仁。卫兆兴怜她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又在娘胎里遭了罪,遂让她跟着自己往各州上任,看遍四海湖光。
也是因着这番经历,卫良媛入府后颇得燕景祁喜爱,甚至能出入书房与前者谈古论今、共话山水。哪怕后来得了哮症,燕景祁也仍是常去探望。
“……这么说来,太子也并非一开始就对卫良媛冷淡的,”元嘉思忖须臾,仍是觉得诸多乱麻,“可,素娥为何特意提起卫良媛的出身?”
“卫良媛的母亲,替她觅了个好父亲,可也是她,将卫良媛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倪娉柔惋叹一声。
卫良媛迁居到畅和馆静养后,不止得燕景祁的额外看顾,薛神妃亦然,且比前者还要上心。又因卫良媛身体迟迟不见好转,更将其母接进了太子府,方便照顾。
平日里,因燕景祁政务繁忙,与薛神妃前往畅和馆的时间大多是错开的。唯有一次,两人一起去探望卫良媛,可偏偏就是那一次,出了岔子——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上卷写了还不到一半(虽然有存稿),但我居然已经想好了副线cp的剧情和书名了(虽然他们感情线还没出场),甚至还逛到了一个好看的封面……
(不,我要忍住,专栏里还有好几个坑待填呢!)
第45章 病缚身 或许,如今局面只是因为她“不……
“我们也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倪娉柔低头扯着手里的丝线, “只听说是卫良媛和杨夫人闲话时,言语间似对薛娘娘不敬,还、还牵涉到了太子身上……薛娘娘虽不在意,可太子却从此对卫良媛冷淡下来了。”
薛娘娘……
又是薛神妃?
若说元嘉此前还在疑心卫良媛先住飘絮台, 再迁畅和馆一事或许与薛神妃有关, 如今听完刘婵的话, 她竟有一瞬间觉得卫良媛与其母的这场言谈也有薛神妃的影子在里头了……
再观二人神色──刘婵倒是一脸平静,只眼中略带憾意, 想是在为卫良媛可惜。倪娉柔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双手无意识地来回缠着丝线。可不管是哪一个人,都不奇怪薛神妃为何会在那日与燕景祁一起出现在畅和馆……怕是在这件事上, 都认为是卫良媛自己言语失当,难关旁人罢。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还敢有流言传出……素娥,你、不是比卫良媛更晚入府吗, 为何也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元嘉收回纷乱的思绪, 又问起其中的怪异之处来。
怪不得元嘉会这么问, 刘婵自己就是徐家倒台后才进的太子府, 是燕景祁一众身边人中最晚的那一个,与卫良媛一头一尾……却怎么比倪娉柔还要了解这桩旧事?
刘婵眉心微蹙, “说来惭愧,当年之事发生后,所有伺候卫良媛的宫女都被太子撤走了, 还是薛娘娘不忍心, 从自己院子里拨了四个人,这才免了卫良媛无人可用的窘境。”
“那些贴身伺候的,早被发还回了尚仪局, 但仍有一些负责外院扫洗的,重新教了规矩后又被分到了其他院子。”
倪娉柔也接口道:“我和刘姊姊住的地方,便都有从畅和馆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知道此事,却又知道得不够详尽的缘故。”
“……这么说,那徐奉仪、吴奉仪的院子里,是不是也分有伺候过卫良媛的人?”
元嘉又问道。
刘婵拧着眉想了又想,末了还是不确定道:“这我倒不清楚了,但是当年卫良媛染病,畅和馆里逾制添了不少伺候的人,后来虽一并撤走,但总归是要有去处的……想来若我二人院子里有,那她二人也应当是有的。”
元嘉若有所思般点了头,“我却还有一问,若是要把人都撤走,为何不全部发还给宫里,何必再留下一部分呢?”
“……这也是薛娘娘的意思,说若是突然间将所有宫女都送回去,怕会被人猜测府里出了什么事,再累了卫良媛的名声就不好了。”
“可毕竟是太子发了话,所以最后还是将贴身服侍的几个宫女送了回去,余下的才按照薛娘娘的意思各自分拨到其他院子。”
刘婵犹豫了下,好似在奇怪元嘉为何会问到薛神妃的身上,可最后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元嘉亦察觉到刘婵话里的停顿,可眼下如何好说出自己无端的猜测,只好佯装不知,又顺着之前的话继续道:“你们说那事之后,府里再没人敢养带毛的玩意儿,想来也有卫良媛哮症的原因在里头吧。可太子既已对卫良媛冷淡,又缘何会有这道吩咐?”
“……是薛娘娘的意思,不许带毛的东西再出现在畅和馆附近。”倪娉柔苦笑一声,“至于太子,则是因为膳房某次跑丢了只兔子,后来在飘絮台的草丛里被找到时,太子正好在场,当即便冷了脸色。我们便猜测,薛娘娘的这道令,或许也有太子的意思在里头。”
正好,又是正好……
元嘉抚摸着手边的绣绷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须臾眉头舒展,“我打算这两日去一趟畅和馆……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不去见她的理由。”
“可太子摆明了不想咱们与卫良媛有多少接触,你若去了,事后再迁怒到你的身上,该怎么办!”
倪娉柔却不赞同。
可元嘉已然打定了主意,“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还该去上一去。若我继续视若无睹,礼法上便第一个过不去。外面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我的不是,哪里会提太子一句不好?”
一番话说的倪娉柔哑口无言。她何尝不知道元嘉顾虑,可谁也不清楚卫良媛当年说了什么话,才会让太子冷淡至今,明明人还活着,却无一人敢提,这样又叫她们怎么敢和人有牵扯呢。
“再说了,你们与卫良媛同在太子府多年,彼此间不也是无事的吗?”
元嘉本意是安抚倪、刘二人,可谁知这话出口,两人的神色更古怪了。
“元、元娘,”倪娉柔说的结巴,“我入府到现在,拢共只见过卫良媛两次。一次是我入府时,另一次,便是刘姊姊入府的时候了……”
“娉柔见的第二次,便是我见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刘婵亦是苦笑。
“怎会?”
元嘉杏眼微睁,语气更是惊诧。
“卫良媛染了哮症,虽说府里已尽量不出现带毛的物件了,可哪里能真的避开呢……且好似卫良媛之后还害过两次病,所以薛娘娘发了话,只让卫良媛安心休养,再不准旁人打扰。”
刘婵垂下眼睑,手也无意识地在布料上摩挲,似是犹豫,似是思考,最终还是道:“我二人能见上一面,还是因为品阶在卫良媛之上……吴奉仪当年便只在畅和馆外拜了一拜。”
元嘉始终默不作声地听着,后背却有些发凉──不管这其中是否有薛神妃的参与,卫良媛被困在畅和馆却是不争的事实。少时便能跟随父亲游览各地胜景的女子,如今却以体弱被圈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中,实在是可惜……
“……卫良媛要静养,便连宫里的年节都不去了吗?”
不自觉捏紧了手边的绣绷子,元嘉强自定了定神,又问道。
刘婵摇头,“这样的场合,本也只需要太子妃出现在人前,我们几个在或不在,倒不被人在意。便是有人问起,也是说卫良媛病着,见不得人,旁人听了也不会再追问什么。”
“元娘,还是不要去了。”倪娉柔又劝道,“说句不好听的,这府里,太子就是咱们顶上的那片天。他如今不喜卫良媛,我们便也不能亲近。你若去了,再叫他以为你是在违逆他的命令,那可怎么是好?”
元嘉轻轻拍了下倪娉柔手背,示意无碍,“放心,我心中有数。”
前者还欲再劝,玉兰却在这时候回来了,“女君,良娣,人已经问到了。”
“是谁?”
玉兰面露迟疑之色,“是、是卫良媛身边的叶兰……”
这一回答无疑在众人意料之外,三人相互对视几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怔愣。
“……卫良媛有哮症,竟还敢把猫养在身边?”
刘婵喃喃道。
元嘉望向玉兰,“是叶兰亲自来领的?”
“是。”
玉兰点头,“叶兰特意避开了人过来的,临走前还央我保密,别叫旁人知道是卫良媛在养猫。”
元嘉目光低垂,手指不时敲击着桌面,须臾笑出声来,又惹得倪娉柔两个投以惊讶的注视。
前者笑意未散,只抬起手腕略微遮掩了一下,“我就是突然觉得,这卫良媛的身体或许已经大好了。”
“……好了又有什么用,太子不觉得她大安,她便只能病着。”
刘婵眉峰不展,话语中难得带了三分情绪。
“我明日去一趟畅和馆。”
元嘉做下决定。
“你怎么还是要去呀──”
倪娉柔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双眸子瞪着元嘉,满脸的不赞同。刘婵连忙拉住前者的手腕,又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一打岔,倪娉柔有些慌乱的心才恢复了少许的平稳,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似乎过分激烈了些。
今日之前,她以为太子的诸般态度皆因卫良媛自己的过错,所以被元嘉问起时,也只抱着给人解惑的心思一一作答。可在前者一层又一层的追问下,她才突然觉得,薛神妃在其中出现的次数似乎太多了。
说到底,她还是因为自己和徐丽华孩子的事情畏惧薛神妃,哪怕这只是她某日突如其来的无端乱想……可这样的心思又如何好说出口?
“……我、我就是担心。”
倪娉柔别过脸,声若蚊蚋。
元嘉轻轻摇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忧虑……放心吧,太子这段日子早出晚归的,也不常往后院来。我明日去,他也未必就能立刻知道。就算被他知道了也不打紧,我自是有对策的。”
这并不是为了宽慰倪娉柔而说的假话,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燕景祁一直在她面前所强调的两个字──合适。
之前几次,不管是对小喜儿还是薛神妃的旧仆,亦或是才过去的三公主筵席,只要她所做之事不越过太子妃这重身份,燕景祁往往是乐见其成,甚至是推波助澜的。
至于更早之前,早到自己入府的那日,燕景祁本可以不提起卫良媛,权当府里没这个人。可他还是说了,且也不是以十足冷淡的姿态……那她是不是可以猜测,燕景祁其实并没有众人口中说的那般不喜欢卫良媛,如今的局面仅仅只是因为她“不合适”了。
这样的男人,真的会对枕边人的面目一无所知吗?还是说她此前的猜测都是错的,薛神妃实则是真贤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度君子之腹了?
元嘉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可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等明日去畅和馆见过卫良媛,才好继续做下一步的打算。
倪娉柔见元嘉态度坚决,亦弃了劝人的念头,视线从前者的脸上转移到被自己攥了许久的绣帕表面──上面染了血渍,又被她团在一起扯了许久,早不能再用了。
倪娉柔缓缓松手,又不厌其烦地抚着绣帕,试图将面上的褶皱抚平,口中嘟囔着:“这下好了,又得我重新绣了,我可不回去找料子,明日还来寻你,等你另给我匹好的。”
元嘉眼睫微颤,自然也听出了前者的言下之意,故意玩笑一句,“这是给阿沅绣的,还得她出料子。你且在梨云院等着,我挑匹好的,明日晚膳前给你送过去。待绣好了,咱们找她讨债去。”
倪娉柔嗯了一声,虽还带着欲言又止,眉间的愁色却散了不少。刘婵干脆转了话头,又问起元嘉关于刺绣的事情来,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待瞧着天色将晚,这才拉着倪娉柔双双告辞而去。
元嘉没有起身,就坐在树下目送二人离去。
倪娉柔今日似乎过分在意她要去畅和馆的事情了……虽然说的是害怕她会惹了燕景祁不快,可看起来更像是在忌惮些什么。
是因为太子?还是薛神妃?
元嘉缓缓收回目光,暂且将这份怪异压在心底。
一切都得等她明日见了那位卫良媛再说——
作者有话说:工作给不了我的快乐,只能靠存稿给了[吃瓜]
第46章 卫妙音 妾身良媛卫氏妙音,敬问太子妃……
这一夜, 燕景祁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日元嘉起身,兰华才过来告禀,说是昨日前朝有要紧事处理,燕景祁直接宿在少阳宫了。
这事本不必特意告知, 但既然遣人来了, 元嘉少不得要客套几句。问过娄皇后凤体, 又请兰华带话让燕景祁保重身体,如此又是数句, 方才将人好生送出去。
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往畅和馆去, 虽被兰华耽搁了一些时间,但胜在已收拾妥当……只是, 还得在人前寻个正经由头才行。
“红珠,这些日子,卫良媛身体可大安了?”
红珠猝不及防被问,愣了一下才答道:“听说还是老样子, 每日遵照医嘱服药, 平日也不出院门, 只在屋里养着。”
看来, 畅和馆里有猫的事,被卫良媛瞒得极好。
“既如此, ”元嘉继续道,“咱们也去看看卫良媛。她一直病着,本宫也一直被许多琐事绊着, 竟到现在都没见上一面, 实在不该。”
昨日与倪、刘二人议论之时,除了去而复返的玉兰,她们再没有留其他伺候的人, 红珠自然不知道这是一早便有的决定,还以为是元嘉临时起意。虽觉有些突然,可想到燕景祁也从未不允人探视,便也答应一声出去唤人了。
元嘉又把敛秋喊了过来,让她往库房寻些补身的药材,到时一并送去畅和馆。红玉回来时,正听见元嘉挨个吩咐人的声音,当即又喊了个仆妇过来,让她先行一步前去知会,提前在畅和馆候着。
如此又是几刻钟的工夫,元嘉才带着人从长春馆出发。不想行至半路,竟遇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落起雨点来了。
“女君,这雨瞧着,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下来……不若先回去,另寻个日丽风清的时候再来探望良媛?”
红玉站在檐下,伸出手感受了会儿雨点下坠的力道,回身提议道。
要往畅和馆去,最快的一条路便是穿荷花池。适才落雨时,元嘉一行正在荷花池附近,于是便暂入了凉亭躲避。
哪怕元嘉并无此意……从前她还在比这更大的雨里策过马,一身湿漉漉地回去,也没见生了病,又何况眼前这场到现在都没打湿地面的牛毛细雨。
可在太子府里伺候的人显然不这样想。红玉一发现落雨,便习以为常地将元嘉劝进了凉亭,红珠甚至在半道上折回长春馆取伞,倒叫元嘉把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一样了。
元嘉在心底默默念着,最终还是顺着红玉的动作往石凳上坐着。
“雨势也不大,等红珠把伞拿来就继续走。已让人去知会了卫良媛,总不能为了方便咱们,让她再被折腾一回。”
元嘉摇头拒绝。
红玉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侍奉的人是太子妃,是元嘉,自然要事事以前者为先。至于那位久病难出的卫良媛,便不必她去上心了。
只是这样,免不得又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等元嘉到时,畅和馆外早站了好几个等候的人。
元嘉抬眼望去,几条细长的人影在绵密雨丝中若隐若现。随着元嘉慢慢走近,那些人影的相貌身形也一点点清晰起来。其中一人站在最前,衣着打扮亦是不同,想来就是良媛卫氏了。
这位卫良媛穿得素净,一条退红色绫裙,身上搭了件藕色芙蓉纹披风,将通身裹得严严实实。发饰更是简单,不过带了二三银簪,腰间缠了个圆形玉佩压住裙角,瞧着颇为单调,但却在手腕间绕了几圈玉做的珠子,瞧着倒像是比丘尼念经时用的佛珠。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出来的匆忙,一张脸未施粉黛,白的吓人,连唇上都无半分艳色。
元嘉瞧着,倒生出几分后悔──她探视一事确有私心,可从没想过要让人病上加病。如今见卫良媛此种模样,她却先踌躇起来了。
前者哪里知道元嘉此刻所想,只瞧着人到了,微微抿了个笑,便立刻低眉垂首,屈膝行礼,口中道:“妾身良媛卫氏妙音,敬问太子妃康安。”
妙音?
倒像是佛家的名讳。
元嘉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又连忙扶住想要伏身的卫妙音,“你身体有恙,累你出来等此一遭,已是本宫的不是。如今雨还下着,地上也湿漉漉的泥泞一片,还是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好生进屋歇着才是。良媛身体康健,远比向本宫请安重要。”
若能将身体养得再好些,来日就算难出太子府,至少也能离了畅和馆,或许还能够去荷花池看一看。
元嘉这样想着,手里的力道更大了些。卫妙音自然也感受到了──不是上位者象征性的客套,便也顺从起身,又是一笑,“妾身自来体弱,小病小痛总不间断。女君进府时,妾身的身子也不见好,幸得殿下施恩,让妾身养好了病再来见您。可谁知,这段时日天气变化无常的,妾身这病不仅没好,竟又反复起来……倒叫您先来妾身这里了,真是失礼!”
说罢,竟又想下跪请罪。
这次不必元嘉伸手,红玉已然上前把人扶住,口中还道:“良媛身子弱,可别站在外面吹风了,不若和女君一道先进屋去?”
元嘉又看了红玉一眼,前者便会意地搀起卫妙音的手腕,作势要把人往屋里带。
可卫妙音哪敢越过元嘉走在前头,微微侧过身子,避开红玉后又道:“是了,这外头还刮着风呢,怎能让您一直在外头站着。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女君随妾身一同进屋。”
这是借着红玉的话,反过来请元嘉先进门了。
这样推来推去的也不是办法,元嘉便也应了卫妙音的话,快走两步与前者并肩而行,脑子里却思考起前者刚才说的话来──竟是将自己长居畅和馆不得出的事情全归于燕景祁的好意吗?
这是卫妙音真心实意的想法,还是为了搪塞她这个太子妃的敷衍假言?
“……太子原是心疼你,想着要你静养,也不叫本宫多打扰的。如今倒算是本宫不请自来,还要请良媛勿怪才是。”
收起思绪,元嘉也干脆顺着卫妙音的说辞继续──毕竟她是来探人的,而燕景祁也确实说过前者体弱。她此刻开口,自然也只提这一句。
卫妙音神色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为‘太子’两个字生出任何波动,只淡淡道:“女君折煞我了,这畅和馆许久未有客人到访,您能来瞧我一眼,是这院子的福气,也是、妾的福气。”
元嘉眉头微蹙,“平日里,都无人来与良媛说说话吗?”
“妾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病着,医女又叮嘱妾静养,自然就没什么人了。”
卫妙音直视着前方,浅浅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否是元嘉的错觉,总感觉那道目光格外冷淡,人也透着疏离。
“虽说要静养,可也不是叫人一张口都不说话的,且良媛这院子已经够静的了,再不添些人气,可不就冷清了?”
元嘉看着卫妙音不见一丝血色的侧脸,摇着头不赞同道。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屋,卫妙音正要把元嘉往主座上引,却只觉眼前忽的一花,整个人踉跄着便要往地上摔去。
好在元嘉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下意识呼道:去,去把章太医叫来!”
太医章有为,是宫里专司在元嘉身边奉差的医官,如今亦住在太子府。
盼春反应最快,一听见元嘉的话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畅和馆的人手不足,唯一能用的两个仆妇又不知章有为住处,便只好她自己去了。
红玉张望了两眼,见距离卫妙音不远处还站了个穿浅色襦裙的宫女,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动作,无法只好自己上前替过元嘉,搀着前者半倚在榻上,这才又退回元嘉身边服侍。
那宫女落后两步才上前,瞧着倒十分的镇定,也不急着查看自家主子的情况,反而往一旁的暗格里摸出个瓷口小瓶,倒出几粒丸药便要喂卫妙音服下。
元嘉站在几步开外,将眼前人堪称熟练的动作收入眼底,余光又瞥了眼卫妙音的脸色,想了想,开口阻止道:“卫良媛这是突发病恙,还是等太医过来号了脉,再依方子用药吧。”
闻言,那宫女动作一僵,而后伏倒在地,像是在被人追赶般急急道:“启禀女君,良媛她这是旧疾,是前些年患哮症时落下的根。这药,是从前随府伺候的赵太医开下的,说是良媛身子弱,受不住烈性药来根治,便只开了几粒丸药略作调理。良媛平日若有不适,都是吃这些丸药的。还请您让奴婢先给良媛服下,也好叫良媛舒缓舒缓!”
元嘉一开始倒还好生听着,却不想这宫女开始搬弄起是非来,当即冷笑一声,“本宫刚才只说,等太医来了好生看诊,再对症下药,怎么到你嘴里,竟似本宫要阻着拦着不许你给良媛喂药……怎么,本宫还会害了良媛的命不成!”
元嘉一抚袖坐在了卫妙音不远处的圈椅之上,声音愈发冷冽,“这罪名好大,本宫可担不起。”
那宫女脸色一白,握着瓷瓶的手也抖了一下,而后瓷瓶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滚了几圈,药丸也散在四处,却也不去捡,只以头磕地,口中连呼不敢,声音更是一声高过一声。
元嘉却听得皱起了眉──只呼‘不敢’,而非‘知错’,瞧着是因她的问罪而生惧,但又是磕头又是高喊的,说是往她身上落个“恶主”的名声也可……又或是她近来太过草木皆兵了?
红玉也下意识觉得不妥,当即便伸出手抵了上去,手腕暗暗使力,强行将那宫女撑了起来,“卫良媛身边何时多了妹妹这么位贴心人,倒不见一直跟在身边的大宫女叶兰?”
“奴婢、奴婢绿烟,良媛迁居畅和馆后,便一直服侍在良媛身边了……”
那人,不,该说是绿烟了,僵着身子答话,却说得磕磕巴巴,也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绿烟二字一出,这名宫女的旧主是谁便再明显不过了。
不止元嘉正了神色,连撑着人的红玉也重新打量了好一番,才终于从一堆过往中翻出些许印象,“哎呀,竟是绿烟妹妹!瞧我这记性,从前还与妹妹说过话呢,今日竟……实在是我的过错,该打该打。”
说着,又刻意朝元嘉道:“女君,这位绿烟妹妹从前是服侍在先太子妃身边的,最是贴心不过。想来今日也是爱主心切,才会失了章法。”
又见元嘉极轻地一颔首,心中更是大定,继续道:“要奴婢说,绿烟妹妹不止不该罚,反还要厚赏呢!”
绿烟被红玉扶着,一时不敢乱动,听到这话也只能僵着身子推辞,“哪里敢得女君厚赏,奴婢、奴婢不过略尽本分罢了。”
被这样一通话架住,绿烟自然也不敢再继续磕头,只好跪坐在地上默不作声——
作者有话说:熬呀熬,熬呀熬,于是熬到了周四!
第47章 劣丸药 可若非我身负恶因,又怎会招人……
那厢, 卫妙音也缓了过来,之前虽胸闷眩晕,屋内发生的事情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稍微好转, 立刻便要起身求情。
元嘉抬手止住, “良媛病疾骤发, 还是先不要起来为好,仔细身上又难受。”
说着又往绿烟的方向睨了一眼, “这丫头很好, 知道紧着自家主子,且又是这两年悉心服侍你的人, 该怎么做,本宫心里有数,你安心就是。”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便另当别论了。
卫妙音自然也不会全信, 可还是心头一松。她不怕元嘉信口诓人,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的话, 不管真心假意, 总是要算数的。
如此又安静了一会儿,盼春才领着人从外面进来。章有为显然极知道仪礼规矩, 一路行经宫女内眷,竟半分眼皮也不抬,始终微垂着脑袋, 拜过元嘉后便静候吩咐。
元嘉这才收回手, 又朝来人道:“卫良媛适才突感不适,本宫实在担心,这才请章太医过来诊治一二。”
章有为闻言, 又是一拱手,这才往卫妙音榻边走去。抬手搭了搭脉,又细细询问了几句,方重新转身答话──
“回禀女君,良媛的身子无碍,只是有些不足之症,大抵是因为之前害过其他的病,又未得好生休养,这才体弱了些。”章有为捋了捋胡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多饮些补药,闲暇时再到处走走,调理个一年半载的,便也同常人无异了。”
卫妙音撑坐起身,满脸惊诧,“……什么?”
元嘉听着,视线从跪在地上的绿烟头顶掠过,心中忽而一动,“既如此,还请章太医再替本宫瞧瞧,良媛平日里吃的丸药可还好?若是可用,便劳你带回去比着多配些备着。”
章有为低头称是,“这倒不难,只是还需请女君将那药给下官瞧瞧。”
元嘉看了眼红玉,前者便从地上捡起瓷瓶,凑近耳边轻晃了几下,待听见瓶壁有异物撞击的声音后,才将其递到章有为手边。
章有为接过瓷瓶,先放至鼻下闻了闻气味,而后倒出几粒在手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眉心却一点点拧了起来。想了想,两指夹住一用力,又将这几粒丸药碾碎。如此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动作。
卫妙音靠在软枕上,因听了章有为的话而显出细微异色的脸此刻更多出几分惊疑不定,一张嘴开了又合,终是忍不住道:“这药,我已吃了几年……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章有为摇头,“药是好药,开的方子也是用了心的。只是这里头的药材都是些大补之物,体格健壮者服了,自是无有不好,可若是身子弱些的人服了,只怕要虚不受补,反而坏了内里。”
元嘉眉心微动,指腹不自觉摩挲着袖口的滚边,顿了顿方道:“这药是卫良媛吃惯了的,平日不好时,都是靠它来舒缓的。章太医,你再仔细瞧瞧,别是看错了。”
章有为随元嘉常居太子府以前,亦有为后宫女眷奉差的经历,一听此言便猜出几分,旋即道:“想是当初开药的太医思虑更多,卫良媛毕竟有不足之症缠身,须得以好药调理……但之后这么些年,也差不多养回来了。这药嘛,自然也得变上一变。无妨,待臣去换几味药材,再添进去新做丸药即可。”
元嘉瞧他表情,便知这人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怕是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了什么,但也不想无端被牵扯进去,这才含蓄了许多,又提出补救之法,想将这件事从他的手里抹过。
“原是如此,那这段日子,便请章太医多往畅和馆照看一二了。”
章有为只是个大夫,追问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还有个卫妙音在场,元嘉便也弃了刨根问底的心思,只顺着前者的话多说了两句。
章有为忙拱手称不敢,红玉又将其引至侧间撰写药方。卫妙音看着章有为离开,哪怕前者的身影已全然消失在屏风之后,也迟迟不肯收回视线。整个人更是倦怠了不少,可眼神中却不见一丝惊惧,只有仿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的冷寂。
元嘉垂下眼睑,卫妙音既不问,她便也不必特意点出来。药已经换了,便是从前真有不妥,今后也都好了。且她观卫妙音的神色,只怕前者这两年亦对自己遭遇起了疑,所以今日初见时便是平静,如今也只多出几分冷然。
元嘉正想着是否要再宽慰两句,余光陡然见屋外似有人影徘徊,当即扬声道:“谁在外头,进来!”
众人立刻看向门外,只见一手提空篮的青衣宫女慢慢走了进来,待看清元嘉的身影后,立刻近前请安──
“见过女君!”
元嘉看了眼那宫女手里的篮子,心中突然涌出一个猜测,当即问道:“你唤作──”
“女君,她是叶兰,素日里都是她在妾的身边服侍。”
卫妙音倒先开口了。
果然是昨日带猫离开的那个宫女。
元嘉看了眼红珠,前者便会意地将人扶起,半责怪半探问道:“妹妹头先哪里去了?良媛突犯旧疾,若非女君正好过来探望,又命了太医来看诊,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叶兰一听,果然露出几分焦急,“什么——奴婢多谢女君!都怪奴婢,不该趁今日休假出府置物的,这才害得良媛身边离了人。幸有女君看顾,奴婢、奴婢实在是……”
“叶兰!”
卫妙音兀的出声打断,“不过些许小事,如何好在女君面前喋喋不休。我的身体自来如此,又不是离了你便没有伺候的人了,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没的叫女君看笑话……愣着做甚,还不快将手里的东西搁回屋里去,再来女君跟前回话!”
“是奴婢失仪了,”叶兰反应过来,又朝元嘉深深一屈膝,“奴婢这就将东西放回屋子……还请女君允准。”
元嘉眸色微烁,怪不得卫妙音会突然对自己人说这样的重话,只怕还是担心她发现私养狸猫的事情……也不知那猫儿又被这对主仆养到哪里去了。
如此一想,元嘉便也点了头,又看着叶兰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方朝卫妙音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兰挂心主子,那是好事。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伺候,本宫和太子都能安心些。”
卫妙音掩着嘴轻咳两声,低垂着眉眼,“妾身一切都好呢。”
元嘉又是几句温言,余光从一旁跪着的绿烟身上扫过,“错了错了,你身边还有个绿烟呢,如何能说是离了人?叶兰一时嘴快,本宫竟也险些被她带偏了去……委屈你了,快些起身吧。”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绿烟说的。
而重新回到屋内的叶兰,也因为元嘉的这番话面露几分局促,好在章有为这时候从侧间走了出来,倒无人发现前者的异样。
“这药先请卫良媛喝上三个月,之后臣会逐渐减轻药量,待养个一年半载,便也差不多了。”
章有为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盼春,前者又将其奉至元嘉手边。
“如此,卫良媛便可痊愈了?”
元嘉也不看,只继续追问道。
“虽比不得常人体格健壮,但也不至于少气无力了。良媛是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要想同常人一般无异,调理的年长便得再多上几年了。”
章有为答道。
元嘉嗯了一声,又侧头向卫妙音询问道:“你院中的医女何在?”
卫妙音看了叶兰一眼,前者立刻会意,先朝元嘉一屈膝,旋即便往屋外走去。不多时,带回一名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那女子进屋后目不斜视,走到元嘉身前便躬身行礼,口中称道:“奴婢李氏,敬问太子妃殿下康安。”
既知丸药有异,元嘉自然对眼前这名医女留心几分,又少不得问上几句出身。
“奴婢原为司药司女史,有幸随刘司药习读药理,后入太子府为奉差医女。”
那医女神态自然,回起话来亦是不卑不亢。
“如此说来,良媛服用的汤药,也都是你负责的了?”
元嘉又问道。
“不敢欺瞒女君,奴婢是前两年才调往畅和馆服侍的。但因良媛早前身子虚弱,又有太医特意照顾,奴婢便也只是听吩咐熬药罢了。”
不知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自李氏进来,整个屋内便隐隐弥漫一股苦涩之味。
“既如此,你便随章太医走一趟,将你家良媛的药取回来吧。”
元嘉听她回话,便知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了,干脆让章有为领着人离开,自己也再度看向卫妙音,起身意欲告辞。
“今日劳女君看顾,可妾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再多的感激也只能在院子里替您祝祷。待来日大安了,定亲自向您赔罪道谢。”
卫妙音抢先一步开了口,倒似看穿了元嘉的想法,又帮着找了个离开的理由。元嘉顺势客套了两句,又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便也离开了。
“……你也去章太医那里瞧瞧,我的药配好了没有。若配好了,便帮着李医女一道把药取回来。”
卫妙音又是两声低咳,方才带着晦涩难懂的眼神看向绿烟。
“是,奴婢这就去。”
绿烟低垂着脑袋,应了话便往出门而去,期间始终不敢抬眼,自然也没看到卫妙音愈发绷紧的面庞。
屋内只剩下叶兰。
“他们说,这是我前世犯下的因,所以才会天生弱疾,又惹了口业,落到如斯田地。”卫妙音怔怔道,“病得久了,我便也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余生待在这小院里洗清罪孽,求个来世善果也好……竟原来,是被人算计了。”
叶兰一听,疾行两步跪坐在卫妙音身侧,微微仰头道:“娘子这是信佛信魔怔了呀,佛家既说普渡世人,又怎能拿三世因果来定人善恶……娘子、娘子只是从前茹素,这才身子稍差了些罢了。”
卫妙音却只盯着头顶的横梁不发一言,末了没由来的掉了滴泪,“是吗?可若非我身负恶因,又为何会招人来害……我明明、明明从未与人结仇啊!”
“为何啊……为何啊!”
卫妙音不断低低重复着,不多时又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
叶兰还来不及安慰,便习惯性搭上卫妙音的后背,上下不住地抚动着,直到前者咳声渐止,方才松了口气。
卫妙音却在这时候攥住了叶兰的手腕,一双眸子含着千愁万绪,似被魇住般直直盯着前者不放,想要开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兰却看明白了,反握住卫妙音的手,只道:“娘子勿怕,咱们往后再小心着些,又或许、或许只是早前的药不相宜了,是咱们想得太多了……还有太子妃呢!”
话虽如此,可畅和馆就这么点人,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还有谁可信。
“……小心些?”
卫妙音喃喃道。
叶兰使劲点头。
“好,咱们小心些、小心些……”
卫妙音渐渐找回理智,头脑虽清醒过来,人却没劲了。蜷在榻上,明明是下雨的天,额间却冷汗涔涔。这会儿泄了气,浑身乏力,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叶兰见状,小心翼翼起身,又抱了床薄被搭在卫妙音身上,这才蹑手蹑脚地去屋外守着。
另一边,元嘉也回了长春馆,却是先挑了匹素缎往梨云院送去,又让拂冬带了句话,只让人安心刺绣,缎子废了再来长春馆取。
如此,倪娉柔约莫也能暂时安心了。
元嘉这才松泛下来,回屋换了身衣裳,又取了簪钗,将头发散下大半,这才唤红玉进来。
“绿烟说的赵太医,如今何在?”
元嘉问道。
“赵太医是薛娘娘时的奉差医官,薛娘娘逝后,便又回了太医署,如今已归乡颐养天年了。”
红玉略回忆了下,方才答话。
那便是又找不到人了……元嘉暗暗皱眉,面色却如常,顿了顿又问起另一件事,“不是说,薛娘娘拨了四个人过去伺候吗,怎么今日就一个绿烟?”
红玉愣了一下,须臾有些不确定地摇头,“这、奴婢也不清楚……府中事尽数是由先太子妃做主的,想是之后良媛身子好转些了,便又撤了些人吧?”
元嘉不置可否,又继续问道:“如今卫良媛身边,还剩哪些人在伺候?”
红玉算了算,“叶兰是良媛身边的大宫女,绿烟算是二等宫女,另有两个粗使仆妇和一个奉差医女,总共五人。”
“卫良媛还在养病,就这么几个人如何能行?不说多添,但该有的规制,一个也不能缺。”
若再遇上卫妙音犯疾,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兵荒马乱的,连个报信的人也找不着。
红玉不敢违令,当即道:“是,奴婢明日便带齐人过去,定不叫良媛缺了人使。”
元嘉思忖了几瞬,摇头道:“还是一会儿就去,挑些机灵懂事的,让卫良媛自己选。另给本宫带个话去,请良媛好生休养,旁的无须担心,若身边的人服侍不尽心,只管换掉就是。”
红玉应声称是,立刻便出去了。
绿烟是薛神妃拨过去的人,余下四个,除了叶兰怕没一个尽心的,都觉得自己跟了个失宠的主子,保不齐还在心中对卫妙音生了怨。也不知那药是谁的手笔,又和薛神妃,还有那太医有几分关系……
只可惜了卫妙音,被这样拖垮了几年的身子,便是如今察觉了,又不知要费上多久才能补回亏空。
元嘉看着檐下欲坠未坠的雨滴,良久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最近修文灵感爆发,回头一看存稿,不止有个十几章了,居然还有好几个大肥章,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嘿嘿[狗头]
第48章 两相恼 她大概猜出来燕景祁忽然不快的……
这一夜, 燕景祁依旧没有回来。
第三夜、第四夜亦是如此,直到第五日黄昏,燕景祁才满面征尘地踏入长春馆。
彼时,元嘉正捏着黛笔, 在素帛上勾勒山茶花的轮廓, 一时入神, 直到燕景祁走近才猛然惊觉。
“殿下。”
元嘉抬头一笑,动作自然地将素帛放在一旁, 起身便要行礼, 却被燕景祁伸手摁住了肩膀,自己则旋身坐在元嘉对面, 开口道:“父皇今日下诏,命兵部和礼部主理与疏勒和谈一事,人已经选定,孤随行督办, 三日后就出发。”
元嘉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燕景祁会同她说这些事情。怪不得男人这些日子总是忙碌非常, 更少有回太子府歇息的时候, 原是为了准备和谈。她此前也听欧阳沁提起过,只是没想到会与燕景祁再扯上关系。
“……若要行和谈事, 将地方选在边城是最合适的。可两军交界之地,如何能没有兵士随同。”元嘉回过神来,首先想到的却是欧阳沁, “殿下此去, 随行的将军又是哪一位?”
她不知道薛神妃此前是以何种姿态与燕景祁谈议政事的,但如今听来,和谈一事或许会牵涉欧阳沁, 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燕景祁却似乎并不意外元嘉有此一问,只笑了笑,“你倒是敏锐,同行的正是欧阳将军。她从前便常驻边城,这次也是她大破疏勒,生擒疏勒王子,有她这个熟知情况的人跟着,最是便利。”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
只是不知道欧阳沁这一去,只为了解决和谈事,还是就此回边关驻守。若驻守,又需要几年才能再回来。
元嘉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感伤,亦遗憾与欧阳沁相聚的时日太短。燕景祁自坐下后便一直注视着元嘉,此刻像是窥见了什么一般,眼中掠过几丝隐晦的不快,忽而道:“此桩事毕,边境至少可得十年安宁。若行教化,来日未必不能引为同族。太平日子底下,武将总是比文官更得闲的。”
虽未直言,但暗含的意味却叫元嘉陡然生出几分希冀,一时也不曾留意燕景祁语气里的异样。
元嘉先是高兴,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有不妥──她似乎对他人他事表现的太过上心了,尤其是在为同一事需要离京的燕景祁面前。
遂斟酌着言辞开口,“如此,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了……殿下此行,可知归期?”
“若是顺利,两、三月便可归京,若遇上些麻烦事,或就要小半载了。”燕景祁的话里夹着几分意味不明,“你替孤收整好行装,轻便些,一切从简。”
闻言,元嘉默默在心底掐算了下日子。即便取个折中的时候,燕景祁回京时也已深秋了,再怎么从简,也少不得要备下数套换季所需衣物。其余惯用之物,也得齐备,真细收拾起来,东西怕是只多不少。
“是,只是不知这一次,殿下要带哪些人一起去?”
燕景祁太子之尊,哪里能缺了人伺候,更遑论此行一路北上,路途只会愈加艰苦,元嘉少不得要问上一句,以便安排。
“此去数月,就让申时安领着他的几个徒弟随孤北上。”燕景祁忽的起身,又往侧间走去,“至于兰华,孤已交代她守在少阳宫,若期间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叫你知道。”
元嘉跟着入内,习惯性的以为燕景祁要更换常服,一面替前者宽衣,一面低声道:“殿下放心去吧,妾身会料理好府上诸般事,定不叫出一丝差错。”
燕景祁转过身,顺着元嘉的动作脱下外袍,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睛却始终盯住前者不放,“……太子妃就没有其他事情想说了?”
元嘉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般抚着燕景祁衣襟上的褶皱,这才出声——
“是了,妾还真有一事忘记问了……殿下此行,可有意带上府里的哪位妹妹?三日期短,殿下若有属意的人,妾也好早些告诉了去,也免得临到头收拾的手忙脚乱。”
说这话时,元嘉并没有抬头,只将自己的视线停在燕景祁衣领的纹样上。她并不确定男人问这话时的想法,但至少能笃定不是为她去畅和馆的事情,否则适才一进门便该对她发难了,又何必先与她谈及去边城的事情。
可、和谈的安排已说清了,随同北上的内官也已定了,她身为太子妃,自然也会顾好府里的一应事务,除了服侍的人,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燕景祁特意问上一句。
但显然,这并不是男人想听到的答案,因为悬于她头顶的那道目光立刻变得灼人起来,“……两个女孩儿还离不得母亲,倪氏自己又还是个娇气的,便让吴氏随行吧。”
当中并未提徐丽华和卫妙音一句。
元嘉敛目应下,还不及再说话,便听耳边传来燕景祁夹着寒意的声音,“都说季家夫妇是恩爱眷侣,他们夫妻间相处,也似你同孤这般客气吗?”
一句话说的毫无由来,却似当头棒喝般叫元嘉心生悚然,可紧随着涌上来的,是足以将人理智灼烧干净的恼怒。
这段日子以来,她拼了命地将自己融进太子妃这个新身份里,更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绞尽脑汁地揣测男人的每一个念头,就为了他说的“合适”二字。可也是因为这个身份,她处处被人窥伺、被人拿来作比,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将她搅得身心交瘁……偏燕景祁在这个时候对她发出如此质问,委实叫人愠恼!
“申时安,回书房!”
并没有给元嘉回答的机会,燕景祁径自从前者身边绕过,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春馆。
眼看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元嘉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胸中的怒火还在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残余的理智却已在迫使着她低头忍耐,又不断推着她去回想燕景祁今日的种种怪异之处。
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不管是对小喜儿,还是改了薛神妃的旧令,哪怕是在荷风园与三公主相争了一场,燕景祁到最后都不曾驳过她。只要有因,只要适度,她是强硬还是和善,燕景祁都表现得毫不在意……可为何今日有这样大的反应?
“……女君?”
盼春走了进来,隔着屏风发出一声稍带犹豫的询问,“祥顺还在院子里候着呢,女君可要召他进来?”
元嘉的脸色还有些难看,闻言眼睛微微一合,又迅速睁开,强行按捺下所有情绪,“……服侍太子的人,等在咱们院子里做甚?”
听见元嘉还算平稳的声音,盼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守在外头,自然也看到了太子拂袖而去的样子,偏又没传出任何的争执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敢贸贸然进屋打扰……好在还有个祥顺做借口。
“申内官让人留下的,说他在澹怀堂一直做看守箱笼的活计,又说您替太子收拾行装的时候能用的上。”
盼春低声道。
元嘉搭在燕景祁外袍上的手一点点收紧,眼中满是狐疑。不对劲,以男人离开时的反应,留下祥顺绝不可能是他的授意,可她与申时安打的交道就更少了,便是与燕景祁身边的人有往来,也多是和兰华这个掌事女官。
“让他进来回话。”
盼春应了一声,不多时便领进个身材瘦长,穿褚色衣袍的小内侍。
“问女君安。”
祥顺躬身行礼,而后低眉垂眼地退回盼春身边,呼吸放得极轻,仿佛一尊静默的塑像般,只等着元嘉发话──想来进屋前便已被知会过了。
“……太子连日忙碌,想来身边的琐事也不少,倒累得你们也跟着里外一块儿跑了。”
再开口,元嘉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姿态,更似未有方才的不快之事般,确认矛头或始于燕景祁出入皇宫的那几日后,便开始旁敲侧击地试探起来。
“奴才哪里敢称辛劳哪,”祥顺将腰弯得更低了些,“殿下才是为了疏勒的事情里外奔波,人也消瘦不少,奴才只瞧着都觉得心疼呢!”
燕景祁瘦了?
元嘉回忆着男人进屋时的模样,却无奈什么多余的印象也想不起来。分明是片刻钟前才见过的人,却已经变成她记忆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缕了。
祥顺自是不知,只继续道:“说来也是今上看重这次和谈,桩桩件件都要喊了人细问再细问。殿下每日穿行在前朝后宫,少不得有夜难归府的时候,有些用惯了的物件,便也会命奴才取了送进宫去。”
这便是解释为何他一个管箱笼的小内侍,会有机会跟在燕景祁的身边了。
只是,元嘉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处上,“太子尚且因和谈一事操劳消瘦了许多,陛下呢,陛下的龙体可无恙?”
祥顺不觉有异,只唉唉一叹,“虽有太医的汤药调理,可陛下的身体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辛劳。好在有皇后殿下陪伴左右,又衣不解带地日日侍疾,如此才算是无大恙……奴才斗胆说一句,似陛下与皇后这般史书难有的帝后典范,实在乃我大周之福哪!”
元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几丝讥讽,却仍是赞同了两句,又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如此辛劳,太子回来后竟也不曾歇息过吗?方才的时辰来长春馆,怕是连晚膳都没在宫里用?”
“殿下今日回的早,但也还有许多的事情呢。”祥顺老实答话,“方才先去了趟书房,还让奴才从架子上找了几本书呢。”
元嘉眸光微闪,“疏勒是我朝多年的忧患,如今得胜和谈,仍是有许多的事情要费心……想来太子让你找的,也都是些与他们有关的书卷策论吧?”
祥顺愁眉苦脸地想了会儿,“奴才哪分得清这些东西呀,只知道那架子上摆的都是些史书之类的,前朝的,本朝的都有,想来、或许是有关的吧?”
“原来如此……”
元嘉低声呢喃,有意克制的声量不曾惹来屏风外任一人的询问。
抬手覆上眼帘,元嘉好似倦累般合上了眼。她只怕再不遮掩着些,自己眼底的讥讽便彻底暴露无遗了。
她大概猜出来燕景祁忽然不快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说:来来来,给大家吵个架助个兴(bushi)
第49章 类夫妻 他既想演,她自然乐得配合
将祥顺打发去收拾行装, 元嘉又唤了敛秋进屋,“去准备些饭菜,一会儿随我去趟澹怀堂。”
“……是。”
敛秋不解其意,却还是立刻往小厨房走去。又见天色已沉, 心知再耽搁便要错过晚膳的时辰了, 遂只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 又将碗碟放进食盒后才回去向元嘉复命。
“那就走吧。”
元嘉起身,又拒绝了想要跟随的徐妈妈, “只去送个饭菜而已, 费不了多少工夫,妈妈在长春馆等着我便好。”
说罢, 又朝敛秋抬了抬下巴,前者便拎过食盒跟在元嘉身后,宫女们亦提了灯站在院外,一行人径自往澹怀堂而去。
……
“申内官, 还请你去通传一声, 就说本宫忧心殿下身体, 特意备了饭菜, 请殿下好歹用一些。”
元嘉到时,书房的门紧闭, 申时安则站在院子里与人吩咐着什么,见元嘉进来,忙挥退了左右上前请安。
“问女君安……实在是殿下他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奴才便也不敢在这时候进去讨嫌, ”申时安面露些许难色,脚步更是一分不挪,“女君的好意, 不若让奴才先收下,晚些时候再送进去如何?”
元嘉神色不变,“申内官,本宫承你让祥顺留下来的情,可有些事情,还得本宫亲自与太子分说……申内官当真要拦着本宫吗?”
申时安面色微变,须臾苦笑一声,“这、女君便请进吧。只是敛秋娘子就不要跟着了……若咱们都在场,有些话怕是不好说的。”
“那便谢过申内官了。”
元嘉从敛秋手里接过食盒,又朝申时安一颔首,这才提裙上阶。走到槛外时却无端停留了几瞬,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推门入内。
“听闻殿下未用晚膳便从宫里出来了,妾身便命人备了些饭菜,殿下好歹用一些,不要伤了肠胃。”
元嘉轻轻一屈膝,也不等燕景祁叫起,便自行走到了方桌前,又取出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齐整。
“你——”
看着元嘉堪称失礼的动作,燕景祁眉峰轻聚,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是话才出口便被元嘉毫不客气地打断──
“殿下方才问起妾身父母之事,按说该由妾身先回答才是,可妾身心中亦有几处困惑,便斗胆先请殿下不吝明言。”
元嘉缓缓转身,盯着燕景祁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都说殿下与先太子妃鹣鲽情深,不知从前,殿下与薛娘娘相处时,也是对妾这般姿态吗?”
伴随着这句话,燕景祁的眼底一点点染上冷色,“……你这是在质问孤?”
“是,”元嘉浑然不惧,“只是妾还没问完呢,也不知道殿下还能够再往下听吗?”
过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燕景祁,是否该一如既往地顺着男人的期望,做一个里外都“合适”的人,一切都等眼前的矛盾过去后再做他想……可,她不愿意。
燕景祁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只怕早忘了与人交易就该委以同等利益的道理。有些东西,她今日若不说的直白些,还会叫他以为一切都该是旁人心甘情愿奉上的。
“……这话倒是新鲜,”燕景祁眼中的冷意未褪,“孤,洗耳恭听。”
元嘉依旧看着燕景祁,唇角却蓦地勾出一抹笑弧,哪怕那笑意并未透进眼底,“妾与殿下成婚数月,殿下可有唤过妾的闺名?”
“殿下可有告诉过妾,除了称呼您为太子,妾还能唤您什么?”
“殿下与我称孤,我与殿下称妾,寻常夫妻间会有这样的称呼吗?”
看着男人的神情微微一滞,元嘉的眼底掠过一丝快意,又很快被压在一片平静之下,只缓缓补上最后一句──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元嘉的声音不高,此刻更多出几分意味不明的诱引,似是挑衅,又似是煽惑,“您是太子,是君,妾为太子妃,是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妾自当依您的心意行事。可妾亦不敢擅专,更不敢无根由的揣测。殿下究竟是希望妾做一名合适的太子妃,还是您这位夫君身边的合适的妻子,亦或是……足以与您一起垂范百世的贤帝后?”
此话既出,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余下一片沉重的寂静。
两人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燕景祁紧蹙的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薄唇几度开合,却始终没能吐出一个字。饶是如此,看向元嘉的眼神却愈发锐利,更多出几分喜怒难辨的审视。
“妾身想说的话已经说尽了,便不打扰殿下用晚膳了。”
元嘉浅浅一福身,并不给燕景祁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再从容不过的背影。
是夜。
元嘉梳洗罢,只披了件大袖衫,独自坐在妆台前,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把玩着才从耳畔取下的玉珠子,两只眼睛虽还盯着铜镜,心思却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早前在澹怀堂里说的那些话,她如今想来也并不后悔——与其等燕景祁手里漏出来的那一星半点的好处,还不如让男人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婢。从她被选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了……他们该是盟友才对。
若燕景祁有什么希图的,她自然不吝配合,但却不能一直让她凭着男人的只言片语去揣摩,再靠着几声夸赞换来奖赏——奖赏是可以被收回的,这样的她也是可以被替换的。
薛神妃的贤良有几分真,她尚无从细想,可被遗忘在畅和馆的卫妙音,她却是看在眼里的……她不想做第二个卫妙音。
……
红珠进来时,正看见元嘉有些出神的样子,遂屏退了左右,又放轻了手脚走至元嘉身后,一点点从前者发间取下固定用的簪钗。
只是不多时,燕景祁便进来了。
元嘉并没有意识到身后又多出了个人,燕景祁似乎也没有出声的打算,只看着人示意了一眼,红珠便只能放下珠钗,藏起满眼的忧色退下。
而元嘉,是在头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感时才回神的。一抬眼,便看见燕景祁站在身后,手里拿了枚簪子,正往她未拆尽的发髻上插。红珠已不见了踪影,屋内亦找不到其他服侍的人,偌大的屋室只余下他们两个。
蜡燃得有些久了,照得屋内有些昏暗。元嘉蹙着眉头,就着铜镜打量了好几眼,总算确定这不是她的东西。
“这是、凤首簪?”
燕景祁一边调整着簪子的位置,一边嗯了一声,“这是母后的嫁妆,听说是先代的古物,当年出嫁时,娄老太爷特意寻来为母后压箱的。这几日我住在宫里,母后总夸你孝顺,说她前些时候病着,你不仅时常遣人问候,还送了许多的药材补物进宫……知道我今日要回来见你,特意将它给了我,还叮嘱我一定要送到你的手中。”
说话间,燕景祁总算是摆弄好了位置,放下手,转而搭住元嘉的肩膀,对着铜镜欣赏自己的成果。
透过薄薄的衣料,元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燕景祁手掌的温度,强逼着自己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又将目光移回铜镜之上。
那是一支口衔滴珠的凤簪,凤尾上翘,凤头昂扬。凤眼用的墨玉,凤羽用的绿松石,口中衔着的却不是常见的珍珠,而是一颗大小如指盖的红玛瑙,被打磨得圆润剔透。垂落的珠结则是用的蓝宝石,个个不足米粒大小,被串成细线模样,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整支簪,被做成展翅欲飞的凤凰模样,凤头微微转动,翅羽便也跟着抖动……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珍品。
元嘉将凤簪小心翼翼地取下,又置于掌心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贵重,越看越觉得烫手。
无功不受禄。
“妾、何德何能……”
元嘉推拒的话只将将开了个头,便又听燕景祁在耳边道:“做婆母的,送件首饰给自己的儿媳,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话间,又从元嘉手里取过凤首簪,左右轻晃了下,另放回了妆奁内。也不知从哪来的兴味,又开始替元嘉解起发来。
元嘉下意识偏了偏头,旋即又止住动作,一时摸不准眼前人的心思,只好试探般的唤了一句——
“殿下?”
燕景祁轻笑一声,将最后一支固发的双股钗取下,见元嘉馒头青丝如瀑布般散下,这才出声:“我在一众兄弟里行三,往后无人时,你就唤我三郎吧。”
元嘉怔愣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从燕景祁进来到现在,不论说的什么,都再没有对她用过‘孤’这个字。
这是将她说过的话听进去了,还是退让一步后的继续试探?
元嘉有些拿捏不准。
燕景祁却恍若不觉,只继续道:“元嘉是你的闺名,那我以后便唤你嘉娘,可好?”
闻言,元嘉眉梢微微一动,面上掠过几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但很快被唇角勾起的浅笑遮盖。长睫恰到好处地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又掩去了前者眼底一瞬间的迟疑。
“……好。”
片刻的沉默后,元嘉侧身看向燕景祁,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彼此间都是带笑模样,仿若这俗世任何一对寻常夫妻一般。
他既想演,她自然乐得配合。
元嘉在心底感慨一句,起身面向燕景祁,“三郎不日即要远行,这两日便早些安置,我守在家里,等着三郎归来。”
燕景祁抬手从元嘉的发间抚过,又顺着发梢滑至肩头,最后将手掌稳稳覆在前者的手背上,指尖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彻底握住元嘉的手腕,“好,咱们早些安置。”
元嘉低垂着眼眸,看着两人状似亲密般握在一起的手掌,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任由男人将她拉到身侧,又并肩往侧间走去。
至亲至疏夫妻。
说的还真是没错——
作者有话说:咱就是说,这周的工作浓度未免也太高了吧,而且今天才周三,心碎ing
第50章 欲将离 若非燕景璇开口,她怕是也不必……
虽说定了三日后出发, 可燕景祁仍是没空闲下来,光熹帝病重这几年,朝堂大事多数由燕景祁决断,如今领了差事出外, 少不得要把一切安置妥当。但似乎是元嘉的话起了作用, 余下两日不管再忙, 燕景祁仍是宿在太子府。
至于元嘉,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命人往各院递送消息, 而后又亲自守着祥顺往马车上装行李, 什么要带什么不要带,一个个俱得问了元嘉意思, 已经做好的夏衣和香囊更是第二日便送到了欧阳府。
期间吴奉仪倒来找过元嘉一次,言语间无非是说自己力不胜任,还是换别人随驾更好。偏偏是燕景祁定的人,元嘉也只能宽慰几句, 又托刘婵去开解二三, 这才消弭了吴奉仪心中的不安。
临行前一夜, 燕景祁依旧宿在了长春馆。
“嘉娘。”
燕景祁出声时, 元嘉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了一本《西域记》不时翻看, 东西已然收拾妥当,她也总算能落个半刻清闲,
元嘉翻阅书册的动作一顿, 指尖停在泛黄纸页的边缘, 而后抬眼望去,无声等着男人的下文。
“明日,队伍会从承天门出发, 行至灞陵亭后与兵士会合,再一路北上,直到边城。”
元嘉顺着燕景祁的话不时点头,却也奇怪前者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你明日可想去灞陵亭?”
燕景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余光看向元嘉,忽而问道。
“三郎不是说,因今上卧病在床,所以诸事从简,一应仪制都削减了吗?”
元嘉斟酌着开口。
“是削减了,但明日要走的消息早就传遍上京了。”燕景祁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之上,“说是和谈,可谁不知道是打赢了仗过去拿好处的,自然不缺赶趟凑热闹的人。”
元嘉捏着书册,难得犹豫起来──她自然是想去的。自成亲以来,她再未出过上京,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万春公主的荷风园,如今有此机会,她如何不想……更何况,欧阳沁也在明日远行的队伍里。
只是,她仍有顾虑。
且不说今上免了送行,又叫诸事从简,便是随行的人马中,也没有听说哪户官家女眷得了话要露面送行的,只怕都是在各自宅院内叮嘱送别……而太子妃三字压身,无疑又给她的行止多添了几分限制。
至于燕景祁,他既想成就自己来日的贤名,又怎会在这时候与光熹帝的命令相悖……怕是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又见男人脸上挂着一抹极浅的笑弧,当下坦然道:“自然是想的。可还得三郎替我寻个法子才行……明日定是人山人海,我又怎好直接打着太子府的名号出门去呢?”
“丈夫要远行,做妻子的亭外送别,有什么不可以的?”
燕景祁不答反问。
男人似乎很喜欢抛出一些带着隐意的话来引人思忖,可又不喜欢被人直接揣度出心意,只想让别人顺着他的话点到即止,最好再多个心照不宣……实在是有些费心劳力。
只是她既想出去,便无意在这上头与人拉扯,且那日之后,燕景祁私下再与她相处,说话行事都较之前多出几份随意,这是好事,她自然不会上赶着讨嫌,遂道:“三郎说得有理,我明日一早便往灞陵亭去,等着替三郎送行。”
说罢,也不等燕景祁的反应,只重新翻开《西域记》,垂目又看了起来。男人亦没料到元嘉是此态度,少顷方敛了神色,道:“你明日戴上幕篱,辰时三刻在侧门等着,阿姊的马车会过来接你,你到时随她一起去灞陵亭。”
阿姊?
元嘉顿时了然,“熙宁皇姊也要去?”
燕景祁嗯了一声,瞧着确与燕景璇感情颇好,这会儿提起来时更多了一抹明显的笑,“阿姊最喜欢热闹,这样的场合焉有不去之理。我出宫那日,她特意过来问了一句,又说若你想去,便坐她的马车一道过去。”
元嘉如今也算与燕景璇相熟了,既得前者邀约,她便也不再犹豫,点着头应了一声,却又想起倪娉柔几个,免不得多问了一句,“那府里的其他人,是坐另一辆马车出去?”
“……其他人?”燕景祁明显反应了一下,才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随阿姊出去就够了,她们留在府里,也不缺人伺候。”
如同被一泼凉水当头浇下,元嘉因自己得以出城而稍有激动的心,在顷刻间又冷却下去。
元嘉捏着书册的指尖微微一紧,旋即又无事般翻去下一页。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看燕景祁的态度,今次若不是燕景璇这个做阿姊的开口,她怕是也不必出门了……可女子为何一定要囿于后宅呢?
将脸稍稍侧向靠烛台的一方,元嘉的眼神有些发冷,却好歹维持住了面上的平稳,只是思绪不免纷乱,一时未听见燕景祁唤她的声音。
“……嘉娘?”
“嘉娘!”
燕景祁一连唤了几声,元嘉却始终如离魂般无有反应,不由得拧起眉头。正要抬手再唤,却见前者眸色重又恢复了清明,伴着一句‘三郎何事’,一切如常般回应着他的注视。
“……嘉娘似有心事?”
燕景祁盯着元嘉的眼睛,又一次问道。
元嘉浅浅一笑,“难得有这么个热闹事,偏只我一个出去……我便在想,出去这一趟,该带些什么回来才是,也好送去几个院子,叫她们也同乐一番。”
“是吗?”
燕景祁不置可否,但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只从格架上取了把铜剪,又坐到元嘉对面,一边将已有些长了的灯芯剪去,一边恬不为意道:“你能有这个心意,便足够她们感激涕零了。”
至于是记挂着要给她们送东西的心意,还是想让她们一起出门的心意,便都无所谓了。或者说,早已被燕景祁拍板定案的事情,如今根本不值得他再多分出一丝关注 。
只是这样的话太过刺耳,就像在刻意强调些什么一般……且,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元嘉便也干脆闭了嘴,只沉默地注视着燕景祁的动作。
“咔嗒”一声轻响,焦黑的灯芯被铜剪齐整地剪断,烛火微微一晃,又很快恢复了摇曳的姿态,屋内被照得更加明亮。元嘉突然生了倦意,连与燕景祁说话的力气都快要失去,好在前者也没有继续和人叙谈的意思,剪完灯芯便自榻上起身。
“明日起的早,我今晚就在书房歇息,你也早些安置吧。”
说着,又吩咐道:“让吴氏明日和你一起去灞陵亭,就随在你和阿姊的马车后头。等承天门的人都过来了,再跟着队伍一并离开……不用她在宫门口等着了。”
“是,三郎只管放心,吴奉仪那里我会安排好的。”
早在燕景祁起身的刹那,元嘉便也跟着下了榻,此刻应了前者的话,又跟着将人送出了长春馆,直看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沉夜色中,才算是松懈下来。却没有急着回屋,只站在院外的空地上,抬头看着夜空中恣意铺散的几点星子,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风裹挟着寒气涌入胸腔,瞬间清空了元嘉脑中的混沌。
“女君,夜风寒凉,咱们还是先回屋吧,吹久了怕是会伤了身子。”
徐妈妈缓步上前,将披风搭在元嘉肩上,声音温和如旧,又多出一丝明显的关切。
元嘉并未回头,依旧将目光停于虚空中的某一处,像是没听到徐妈妈的话一般,任由夜风刮过脖颈,寒意自背脊蔓延至全身,少顷方道:“这个时辰,吴奉仪应当还未歇息,妈妈让人去一趟沉心院吧,就说太子有吩咐示下。”
而后,又将燕景祁对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徐妈妈细细听罢,又问过元嘉还有无其他吩咐后,才招来个小宫女,低声交代几句后离开。
“女君,奴婢伺候您回屋吧?”
那小宫女怯生生道,显然是得了徐妈妈的吩咐,饶是畏憷,也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
“……回吧。”
元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明。她只是觉得在屋子里闷得慌,还不如这院子来得让人自在……而她,也需要这一场凉风抚平心底的焦躁与烦闷。
“果然,人还是得清醒些。”
元嘉轻声自语,随即转身回屋,又重新坐回榻上,也学着燕景祁的模样剪起灯芯来。
不多时,红珠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名捧着布巾、水盂一类物事的小宫女,俨然要服侍元嘉梳洗的架势。
她可没有吩咐人进来。
“你们这是……”
元嘉询问般看向红珠,前者立刻解释道:“徐妈妈方才过来,说您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便让奴婢们这会儿就服侍您梳洗。明日还得起早,女君该早些安置了才是。”
元嘉下意识将手抚在脸上──她的脸色有那么差吗?差到徐妈妈在一旁看了几眼便觉出了不对劲……可偏偏燕景祁从头到尾无所觉。
“想是这几日忙碌事太多,好不容易松泛下来,这疲色便掩不住了。”
元嘉轻描淡写带过,便由着红珠领着人服侍安置,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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