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过于亲密
信都城今晨格外热闹, 到处都在议论陈家被官兵围住,陈执被带到审刑院一时。
顾府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有聪明的下人猜出几分真相, “大爷就快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人心大定, 府中气氛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楚怀玉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甚至十分难看,只因婉姝至今还未清醒。
婉姝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醒来几次也是迷迷糊糊的, 只闭着眼喊头疼,让大夫扎针后, 又喂了些汤水,人便又昏睡过去。
城中有名望的郎中都请来看过,全都说无大碍, 楚怀玉只觉他们都是庸医, 便又派人出城去寻其他厉害的医者, 却也需要时间。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心里逐渐暴躁, 路过的下人完全不敢上去搭话, 好在宋管家回来了,他们做事便有主心骨。
此时春燕从房间出来, 准备打水给小姐擦脸,看见楚怀玉的表情都要绕开走。
却不知,她才出门, 婉姝便醒了。
婉姝大脑仍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醒来的第一感受便是头晕目眩, 开口想要叫人,却发现喉咙肿痛无法发声,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火海之中。
那种身处危险却无力逃脱绝望令她感到窒息,身体每一处都被恐惧裹挟,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逃出去。
慌张间跌下床,无力的双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往室外而去,踉踉跄跄走到罩门,却撞到了边上的花台,台上花瓶倏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婉姝手没撑住花台,整个人摔倒下去,一惊一痛,反倒让她清醒过来,也看清了眼下并非她的卧房。
这里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被火烧过的痕迹,屋内摆设也十分眼熟。
竟是怀玉以前住的房间。
婉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被人救了出来,顿时如梦初醒。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楚怀玉推门而入,看见婉姝歪倒在地,身边满是碎瓷片,生怕她被伤到,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将她横抱起来。
“有没有受伤?”
婉姝下意识抓住楚怀玉的衣襟,对上他满是关心的眸子,茫然地摇摇头。
楚怀玉见此,快步将她放回榻上,为她盖上被子。
没等他说什么,隔壁房间粱珍听到响动也匆忙赶来,“婉姝醒了,可还头疼?翠儿去喊大夫了,马上就来。”
婉姝的目光从怀玉身上移向嫂嫂,瞧见她红肿的双眼,瞬间想到年幼的侄儿,脸色一白,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嫂嫂,源儿,澈儿他们……”
粱珍知道自己此刻模样十分不妥,若非担心婉姝,她必不会出门的,见婉姝神情便知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他们都没事,嫂嫂也好,夏竹也被救出来了,你可是嗓子痛,先莫说话……”
话音未落,眼前便递来一杯清水,粱珍抬眸看了怀玉一眼,从他手中接过水喂给婉姝。
婉姝喝过水,嗓子舒服一些,便问起府中为何失火。
粱珍闻言眼眶发热,愧疚地垂下脑袋。
“是意外。”楚怀玉不想让婉姝担惊受怕,安抚道,“府中损失些财务罢了,阿姐吸了不少浓烟,需得好好休养,莫要再操心那些杂事。”
“是啊。”粱珍反应过来,迅速敛住情绪,边为婉姝掖背角,边笑道,“只你一个小倒霉蛋被困住,亏得怀玉拼了命救你……”
婉姝又看向怀玉,刚要张口,门口响起顾源担忧的声音。
“母亲,姑姑醒了吗?”
粱珍正想找借口出去,闻言立刻起身往外走,拉住往里冲的顾源,“你姑姑刚醒,莫要吵得她头痛,等大夫看过你再来。”
顾源本想说自己可以不说话,抬头却见母亲眼眶通红,似哭了,立马改口道:“那我一会儿再来看姑姑。”
顾源默默跟随母亲出门,回屋后便抱住母亲的腰,仰头道:“母亲莫哭,源儿很快就长大了,我会记着那些坏人,到时候将他们都杀了,谁都别想再欺负咱们。”
粱珍搂住儿子,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擦掉眼泪。
“傻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记仇,你祖父父亲定能早日让那些人伏法。”
都是娘没用,才让你们小小年纪受此惊吓。
……
婉姝了解怀玉对自己的保护欲,又见嫂嫂匆匆离去,料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此刻回想,父亲才回家就急着与母亲出城,或许早料到有人欲对付顾家,故意出城引对方出手。
父兄必然也提前做了准备,但仍有人能闯进顾府放火杀人,绝非几人之力能成。
那些人花费那么大功夫,目标又怎会只有她一个无甚用处的小女子呢?
一想到那些人连家中幼儿都没打算放过,婉姝便是满腔愤怒,心中更是生出从未有过的恨意。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将谁视作仇人,恨不能亲手杀了对方。
“到底,是谁?”
婉姝直直望向怀玉,眸中浓烈的杀意令人心惊。
楚怀玉垂在身在的双手猛地攥成拳,面上故作无辜,还扯处一丝笑,“阿姐在说什么,大夫马上就来,之后再……”
“怀玉。”婉姝不耐地出声打断,头部胀痛本就令她难受,此刻见怀玉拿自己当孩童哄骗更是恼怒,想说自己不是三岁稚童,有权利知道自家面临的危险。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话未能出口,婉姝忽然一阵耳鸣,接着仿佛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教她头痛欲裂,不自觉痛吟出声,捂住脑袋蜷缩起来。
“阿姐!”
楚怀玉大惊失色,人瞬间扑跪在床边,双手无措地在婉姝头上晃动,又不敢触碰,情急下扭头朝外怒吼。
“大夫!”
“来了来了。”
大夫在春燕和翠儿的催促下赶来,因为上了年纪,呼吸有些急促,听到这声怒吼,不由腹诽楚大人平日端的稳重,竟也有这般大嗓门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病人得了什么要命的急症。
不过他也知道官家小姐娇弱,只看了一眼榻上女子,便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
“还得扎几针,按住小姐的手,不要让她乱动。”
春燕早已冲到床头,因有之前几次的经验,大夫一开口,她便伸手去拉小姐捂着脑袋的手,哄道:
“小姐莫怕,让大夫扎几针,很快就不疼了。”
婉姝却不似前几次头脑昏沉,只觉脑中被什么东西搅得剧痛,恨不能将头捏开取出那东西,哪里肯松手。
婉姝感受到有人用力拉自己的手,越发压低脑袋向下缩去,同时忍不住低吼,“别碰我!”
“小姐。”春燕也是头一回看见小姐反应这般剧烈,听她嘶哑的吼声,心疼又着急,眼眶立马红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楚怀玉原已起身让出位置,见到春燕如此不中用,额角青筋跳动,立刻上前将人挥开,而后一撩袍子在床边单膝跪下,精准抓住婉姝一双手腕,稍微用力,便捏着穴位教她松了手。
紧接着将她双手攥在一起拉下来,并腾出一只手迅速扯过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
“按头。”
春燕反应也快,立刻伸手握住小姐头两侧,稳稳固定住。
连那双乱蹬的腿都被翠儿按住。
一旁举着金针准备下手的大夫都惊呆了。
这,是不是太粗鲁了些?
婉姝彻底动弹不得,不禁睁开紧闭的双眼,正对上春燕那双倒置的大眼睛,往下看去则是怀玉紧绷的肃容,她忽然大感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楚怀玉知道婉姝并非娇弱的性子,尤其是在他这个弟弟面前,总爱逞强,如今这般,必是疼极了。
他只恨不能替她受了这遭罪,又懊恼自己学艺不精,药理浅薄,无法为她除去痛苦,当然最恨不过那罪魁祸首,此刻只想将其千刀万剐。
楚怀玉不忍再看婉姝,扭过脸朝大夫吼道:“还不动手!”
大夫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下针。
几针下去,婉姝很快不再挣扎,只是仍旧泪珠滚滚,时不时抽噎两下,配上凌乱汗湿的鬓发,看着越发可怜,满眼都是控诉。
面对这一幕,楚怀玉攥紧了手里的被子,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混账,轻声哄道:
“不哭不哭,不疼了。”
纵使心中万分疼惜,也没有放开禁锢,又低哄了一番,直到婉姝情绪稳定,身子也放松下来,他才松开手.
见婉姝一脸疲态,昏昏欲睡,便为她掖了背角,一边轻拍着,一边柔声哄道:
“睡吧,睡着了便不疼了。”
老大夫抚着白须旁观,听见少年温柔的声音,觉得牙根发酸,下意识去看那两个丫鬟,见她们脸上只有对主子病情的担忧,丝毫不觉得二人举止太过亲密,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他这两日都在顾府,除去为几位主子调理身子,也给府中受伤的下人治伤,自然可以看出楚大人在顾府地位非凡。
听府中下人讲,这次多亏这位表少爷及时赶到,亲自冲进火海救出小姐,倒是可以称一句痴情。
从顾小姐贴身丫鬟的态度来看,楚大人许是并非一厢情愿,所谓患难见真情,若能缔结良缘,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婉姝可不知老大夫心中所想,恍惚中听着耳边轻语绵绵,又被怀玉身上的独特清香包围,她十分安心,很快便睡了过去。
楚怀玉松了口气,见婉姝满头是汗,形容狼狈,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整理乱发,手伸出去一般方觉不妥,便顺势站起身,侧头去看春燕。
春燕脑子一抽,殷勤递上帕子,动作默契又自然,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倒是翠儿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以作提醒,方才表少爷近身还可解释为情况紧急,这时候你递帕子莫非还想表少爷给小姐擦汗?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
还是说两人私下里就很亲密?
翠儿眼神古怪地在三人身上扫视。
好在楚怀玉懂得分寸,没有去接帕子,主动退开让出地方,转身去与大夫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翠儿的目光。
春燕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哪有心思去向翠儿的意思,见表少爷走开,便赶紧上前为小姐擦汗。
另一边,老大夫慢条斯理地嘱咐着:
“那药还是太烈了,小姐怕是要难受几日,不过也不宜睡太多,半个时辰后唤醒,注意不要让病人受到惊吓,保持情绪稳定,少思少虑,再辅以安神汤药,三五日或可见好。”
“若是不见好呢?可会一直头痛?”
“这,人脑本就脆弱,寻常人总是胡思乱想也不免会头疼,顾小姐并非中毒,只是那迷药性烈,再加上受到惊吓才反应大些,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应当不会有落下后遗症。”
楚怀玉眉头紧皱,显然对这种推测的说法不满意,但也知道面前的大夫已经尽力,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其他结果,便没再言语。
拔针后,翠儿送大夫出门。
楚怀玉也不好多做停留,叮嘱春燕照顾好婉姝后便也离开。
与此同时,临水镇一家青楼某房间内,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在争论。
老者苦口婆心道:“大当家已经躲过此劫,何不就此换个清白身份,带领余下的兄弟重新开始,为何非要参与此事?”
“二当家莫非以为我与孙千是一类?他自小就白长个壮实,被楚怀玉那小子随便忽悠几句就出卖我,结果呢,孙蛇那老鬼将我赶到此处干着掉脑袋的事,对孙千也看不上了,他想培养楚怀玉,人家转头就攀上高枝去过好日子了。”
年轻男子越说越气愤,再也维持不住平日伪装出来的文人气质,破口大骂起来。
“孙千那个猪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长脑子,老婆本儿都被那小子掀没了,他倒好,没胆子报仇不说,还改名换姓给人家当狗去了。”
“他现在叫什么,孙干?他直接叫孙子得了,说不定他楚爷爷一高兴就赏他个官儿当当,他要真有这个造化,老子见了他绝无二话,立马跪下喊一声官爷!”
“这个混账,蠢驴,还想着娶媳妇儿,母猪都嫌他头小,我们老孙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这个王八犊子……”
老者轻咳一声,想说你小子是被孙蛇捡的无名小子,倒也不必非得自诩孙家人。
但见他越骂越火大,也不想再刺激他,耐心地分析起眼前局势。
“我们帮那人诬陷顾家本就是被迫的,如今拨乱反正,足以说明顾家不可小觑,你要报复那姓楚的小子也要等此事了结之后,仔细筹谋啊。”
“小孙是替你去死的,那二十来个弟兄虽有异心,到底也算是为了整个龙蛇帮挡灾了,他们当中也不乏聪明人,为何不出卖咱们余下的人?还不是为了让咱们照顾家中老小。”
“弟兄们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大多都成了家,就算多数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就真的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年轻人正是真正的孙万,与狱中那位有七分相像,比之多了分俊俏,更像是富家公子。
孙万也知道老者所言有理,因此越发暴躁。
“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他几句话就毁了我……乔叔,我不甘心啊。”
孙万越想越恨,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是嚎啕大哭。
“我不甘心呐!那个天煞的!”
“……”
嚎了一阵后,孙万忽然停下来,一抹鼻子,红着眼睛恨恨道:“他毁我两次,还想安安稳稳做大官,做梦去吧。”
做官的不是都爱惜名声么,他倒要看看,若是楚怀玉曾给孙蛇当儿子的事暴露,这官老爷他还当得成不!
第92章 楚怀玉接旨
陈执被带到审刑院后, 很快确认了账本上的指印与他右手拇指一致。
铁证如山面前,陈执沉默了一阵后,便对雇凶杀人、栽赃陷害的罪行供认不讳, 承认顾府遇刺失火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并坦白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陈妙峰报仇。
他指控楚怀玉谋杀陈妙峰, 顾家包庇,以及前任荣县县令孟璟帮忙掩盖其罪行,因为两家有意联姻, 连庚帖都交换过。
陈执言之凿凿, 苏晖不禁心生怀疑,毕竟谁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 唯一的嫡子被人杀害,换做是他也会不择手段为儿报仇。
事到如今,陈家注定败落, 但若真如他所言, 顾孟两家同样罪责难逃。
苏家已有人在鹿城任职, 但位置不高,在顾贤被困京城时, 苏家便已在暗中四处打点, 如果此时查出顾孟两家勾连营私,信都便会空出许多要职, 苏家必能占据一席。
想到此处,苏晖眼中闪过精光,面上却故意问包培, “包大人觉得这话是否可信?”
包培的职责便是查案,自然想要查个清楚明白,他当然不会回到苏晖所问, 只道是真是假查过才知。
苏晖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故作好人般,商量说先暗中查一查,毕竟大家都是同僚,万一其中有误会,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包培袁立并未提出异议,冯砚倒是巴不得顾家快点倒霉,可他在这几人当中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既然要暗中调查,陈执也认罪了,那顾指挥是不是也该放了?”袁立适时道。
苏晖一额头,仿佛才想起来此事,立刻亲自去见了顾承封,送他出狱,并好言劝慰一番,让他放心在家里休息几日,实则是不想让他插手查案。
顾承封心如明镜,但故作不知,客套几句后便告辞,然而在他离开之前,苏晖先一步派人去了顾府,以配合查案为由将楚怀玉带走,确保二人不能碰面互通有无。
楚怀玉的身世并非秘密,在他初入审刑院时苏晖便想拉拢他,奈何楚怀玉好似听不懂他的暗示,观察几日后,他见此人做事循规蹈矩,不懂变通,便将人塞给了包培。
后来楚怀玉一直没什么表现,若非与顾府有关系,他怕是早就忘了这号人。
所以在苏晖的印象中,楚怀玉只是个有些愚钝的少年人,从他口中套话应当并不难,这才急着敢在顾承封回府前将人带来。
不过他的想法很快便落空了。
“常言道,养恩大过天,楚书吏对顾家想必常怀感恩之心吧?”
“自然。”
“顾家因你一人之过遭受诸多苦难,楚书吏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大人之言,下官不明白。”
“呵,陈执已经坦白,他报复顾家就是因为你杀了他儿子陈妙峰,你若此刻认罪,便不会连累顾家,否则免不了包庇之罪。”
楚怀玉面露诧异,“大人是说,前天晚上那些刺客是廉吏大人陈执派去的?他还说陈妙峰是我杀的?”
楚怀玉脸色变了又变,好似觉得这说法荒谬,又为此感到愤怒,最后冷笑一声。
“他既然认为是我杀了他儿子,为何不先杀我这个罪魁祸首?以那晚的刺客杀我轻而易举,他分明是想灭顾府满门,如今事情败落,他不愿说出背后原因,便随便找个借口败坏顾家名声。”
接着目光狐疑地打量苏晖,“大人这般审问下官,莫非是信了陈执的痴言?”
他的表情好似在说,相信陈执鬼话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对顾府怀有恶意。
苏晖不置可否,“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连死罪都认了,陈家其余人八成也是流放,他又何必撒这个谎?”
“是啊,什么人会让朝廷命官就算全家流放也不敢说出口呢?”
楚怀玉轻轻一句反问,却让苏晖心脏猛地一跳,原本轻慢的目光变成了深深的审视。
“你的意思是,顾家得罪了大人物?”苏晖不动神色地套话。
楚怀玉却是一脸无辜,“下官只是顺着大人您的话胡乱猜测罢了,您是主审官,真相到底如何,还要劳您费神,仔细审讯陈执才是。”
他小小年纪,不仅说话滴水不漏,反而将苏晖这个老油子回个脸青。
眼看苏晖就要恼羞成怒,袁立赶紧打圆场,“苏大人一向是嫉恶如仇,必不会放纵任何罪行,楚书吏到审刑院时间也不短了,就算不信本官,也该相信两位院使大人才是。”
“是下官着相了。”
见楚怀玉态度谦恭,袁立笑呵呵地看向苏晖,原是表达善意,谁知苏晖脸色更臭了。
苏晖:明知道本官被贬了,还说什么两位院使,袁立这个老油子竟也敢讽刺我!
“哼,油嘴滑舌,我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来啊,楚书吏还没见过咱们院中刑具呢,给他开开眼。”
苏晖一声令下,不只袁立变了脸色,就是包培也蹙起眉头,显然不赞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动刑。
唯独冯砚暗暗幸灾乐祸。
负责行刑的刑官注意到几位大人的脸色,犹豫着拿起一根鞭子,鞭子上有倒刺,轻易便能让人皮开肉绽,但在一众刑具中称不上酷刑,算是中规中矩。
刑官看过苏晖的眼色后走向楚怀玉。
“苏大人。”袁立想要提醒,楚怀玉职位再低也是官身,不是他能随便处置的。
苏晖却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打断,“袁大人难道以为本官会无故动刑?陈妙峰死前两日在鹿城扬言要找楚怀玉麻烦,有证据表明,他在楚怀玉出城后雇了些流氓跟去,而后便成了一具尸体,你还要拦着本官审他吗?”
袁立哑口无言。
“动手。”
啪,啪,啪。
二十鞭子下去,楚怀玉胸前便被血水染红。
不经意间对上楚怀玉略含笑意的眸子,刑官动作顿住,回头去看苏晖脸色,见他没有叫停的意思,只得收回目光。
颠了颠手里的鞭子,考虑到楚怀玉与顾家的关系,终是没有下死手。
即便如此,整个审讯室内静得只能听到鞭子打在□□上的声音。
苏晖忽然开口,“你是没吃饭吗?”
苏晖被贬的消息还未公开,加上奉旨担任主审官,对审刑院中人如臂使指,无人敢不从命。
刑官顿了顿,只得咬牙加重力道。
又五鞭子下去,苏晖心里想着打三四十鞭子又不会死人,此事了后,自己就会去府城赴任,顾家难道还会为一个不过养了几年的远房小辈寻他报仇不成?
忽然有人慌慌张张闯进审刑院。
苏晖正要张口喝斥,便听来人惊声道:“大人,太太太子来了!”
“什么?!”
几位审官立马同时站了起来,再也顾不上楚怀玉,纷纷出去迎驾。
布料太子已经进了狱门,正往审讯室走来。
“微臣见官太子殿下!”
“几位大人请起。”
“未等提前接驾是微臣的不是,莫要这等污糟之地污了殿下的脚才是。”苏晖虽不知太子来意,但莫名有些心慌,于是态度越发谄媚。
太子魏璋二十有五,人有些清瘦,衣着低调也掩不住周身贵气,明明是清秀的长相,笑得也亲和,却令人不敢直视。
“苏大人言重了,刑狱法典乃安国之重,孤想过来学习还怕腾不出时间,怎会嫌此地污秽?”
苏晖脸色一僵,连连应是检讨自己,而后赶紧转移话题,隐晦打听太子所来为何。
魏璋目光划过几位大人,笑道:“暂时不说这个,听说几位大人正在审案,可方便孤旁观?”
太子要旁观,谁敢说不?
苏晖一面积极应下,一面疯狂转动脑子,想着要不要将太子带去其他审讯室。
然而袁立与包培不约而同停在了楚怀玉所在审讯室,苏晖只得收起心思,迅速给太子介绍起眼下情况,并有意引导太子认为楚怀玉是杀人凶手。
魏璋坐在主审位置上,听完却未置一言,只微微抬手,示意苏晖继续。
苏晖连忙端起架子,质问楚怀玉,“太子殿下在此,你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本官用酷刑。”
楚怀玉抬着惨白的脸,一改之前沉默受刑的受气包模样,嘲讽道:
“原来三十二鞭在大人眼中不算酷刑啊,呵呵,下官再是位卑也乃朝廷命官,大人都不曾提及下官有何嫌疑,便不分青红皂白动刑,如今竟还要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严刑逼供么?”
话落,室内一片寂静。
魏璋甚至听到了苏晖粗重的呼吸声,接着便是一声爆喝。
“大胆!这么人在此,你竟敢诬陷本官!”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是啊,包大人与袁大人自始至终都在,不如让他们说说,您都说了什么?”
不等有人接话,他自顾自道:“你只因凶手一面之词,就来暗示是我先惹怒凶手才使顾家遭横祸,而后没有拿出任何证据便命人动刑。”
“哦,在此之前,您倒是问过我一句,顾家是否得罪了大人物。”
“敢问包大人袁大人,下官所言可有错漏?”
包培与袁立沉默不语。
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
魏璋眉头微挑,仍未言语,只眼中笑意加深。
苏晖却是脸色大变,因为楚怀玉确实没有说谎,慌忙间他看向袁立,“本官可不是无凭无据。”
袁立点头,“苏大人低声与微臣说了,有证据表明陈妙峰死在扬言要找楚怀玉麻烦,并且雇了流氓暗中跟踪,然后就没了消息,直到尸体出现。”
只是说了,却没有将证据摆出来,明显是没有将副官放在眼里,而是独断专行。
魏璋听出袁立话里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晖,心道做官做到这份上,看来平日为人不怎么样。
苏晖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太子面前不敢造次,只能找补道:“实非微臣不肯拿出证据,而是,是证据还在路上。”
魏璋这回开口了,惊讶道:“证据在路上苏大人便知真假了?”接着对他比了个大拇哥。
“……”苏晖硬着头皮,微微倾身靠近太子,低声道,“您可能不知道,这楚怀玉在被顾家收留之前曾在鹿城流浪多时,微臣收到消息,说他曾在孙蛇手下做事,并且非常得重用,您也知道鹿城之事……”
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口,鹿城之事惹怒了皇上,凡是沾边都要倒霉。
“微臣今早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去鹿城查探,已经确认了楚怀玉曾给孙蛇当了四年的儿子,若非攀上顾家,他怕是会孙蛇的接班人。”
“微臣也是想早点让他认罪,这才没等证据带回来,动用了些寻常手段。”
魏璋认真听着,还点了点头,而后同样压低声音,疑惑道:“楚怀玉与孙蛇的关系,和他是否杀了陈妙峰有何关系?”
实则在这密封性极好的屋中,除去距离稍远的楚怀玉可能听不清,其他人都听得到二人说话。
而楚怀玉听力还算不错,闻言扑哧笑了出来。
“苏大人大概是认为与孙蛇有过关系的都是恶人,而恶人只需尽快定罪,不必在意证据相关性,并且认为太子殿下赞同此道。”
“你!”
楚怀玉冷笑打断苏晖将出口的狡辩,“那么苏大人可知道,在被孙蛇认成干儿子之前,我还给秦啸澜当过儿子?”
秦啸澜,当朝御史台第一人!
在苏晖震惊的目光下,楚怀玉一字一句道出最后一句话,“此间种种,在我入朝为官之时便已上报。”
魏璋轻咳一声,也不再沉默了,“朝廷此番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孙蛇势力一举歼灭,楚大人居功甚大。”
说完,魏璋站了起来,一句“楚怀玉接旨”令刑官迅速为楚怀玉解绑,同时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在众人跪下后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审刑院正七品郎官楚怀玉,于鹿城扫黑除恶,检举有功,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特着升三级,任鹿城审刑院从五品城令司主簿,赐居善忠楼,白银千两……”
楚怀玉伏跪于地,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料是春风得意,待圣意宣完,他起身领旨,旁人望去,却见他脸色惨白,不见大喜,堪称宠辱不惊。
而同样白着脸的苏晖却是摇摇欲坠,尤其对上太子失望的目光,脸色更是瞬间灰败下去,仿佛比楚怀玉受了更重的刑。
“父皇曾言,朝廷最不该有所偏倚之职便是审官,否则法典将沦为虚设,苏大人今日所为,孤会如实上报,望尔日后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朝廷。”
苏晖瘫软在地,只觉天塌了。
第93章 试探拉拢
太子来信都一是为了宣旨, 二是为督察审理陆燃被杀一案,但见苏晖行事不公,也只是敲打了几句, 并未动他主审官的位置。
苏晖却明白,那圣旨明面上是褒奖楚怀玉, 实则是对皇上对顾家的重视,换言之,就算没能抓到陈执, 他也不能轻易给顾承封定罪。
如今他哪里还敢妄想踩着顾家上位, 恨不得立刻给陈执定罪结案,只望皇上看在他及时破案的份上不追究对楚怀玉动刑之事。
至于派去鹿城调查楚怀玉的人, 连他与秦啸澜的关系都没查出来,反倒是先前做证陈妙峰与楚怀玉有过节的人改了口供,说自己是被人收买的。
楚怀玉平白受了顿鞭刑后被释放, 据说还是太子身边的护卫亲自将人送回住处的。
苏晖越发惶恐, 对陈执动了重刑, 并企图用太子威吓其尽快坦白。
可陈执一口咬定陈妙峰被谋杀,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报仇。
经过开棺验尸, 陈妙峰竟真是被人一剑封喉杀死的。
当着太子的面, 苏晖不敢随意结案,可陈妙峰之死是在荣县经由孟璟审理的, 而孟璟已经调任去京城了。
最终太子做出决断,即刻押送陈执前往京城,由大理寺接手此案。
苏晖此刻才意识到, 这个案子根本不是自己能查明白的,或许皇上就没打算让他查明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其中似乎隐藏着连苏家本家都没有察觉到的秘事。
这厢苏晖着急忙慌给本家递送消息, 被送回住处养伤的楚怀玉心情亦不算轻松。
在看到太子那一刻,他便知道计划成功了,并不意外自己会升官,鹿城也在预料之中,唯一没想到的是那道圣旨。
重赏之下,又何尝不是在告诉那些因鹿城风波损失利益的世家大族,是他楚怀玉扯下了那层遮羞布,皇上不得不整顿鹿城。
那些世家不会轻易挑衅皇权,必会转移怒火,而他们定会将楚怀玉所做之事安在顾家头上。
皇帝是要借世家的手铲除顾家吗?正相反,皇帝是在逼迫顾家与世家争权夺势。
顾家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去争,这是在得罪寿王府之时便注定的命运。
若成功,顾家便是下一个权臣,失败则沦为皇帝对付世家的牺牲品。
顾家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亦清楚这道圣旨对顾家既是鞭策,也有保护,因为有皇帝这份重视,世家大族在动手时不会选择刺杀这种低级手段,而寿王大概也不会再动用寿王府的力量出手了。
而顾家也知道在得罪寿王府之时便注定了要去争,只有站得越高才越不会被轻易打倒,所以他们不会去怨皇帝,反而会心存感激。
这便是帝王权术。
而他楚怀玉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大概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蝼蚁,他想要存活,唯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紧紧依附于顾家,再无二主。
想到此处,楚怀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直清楚在外人眼中自己天然就是顾家一派,或是说难听些,他巴不得攀上顾家,为其卒犬。
楚怀玉并不对此感到丢脸,也很高兴与顾家紧密相连。
他只是在想明白皇帝的手段后,莫名感到好笑。
就像是一只蝼蚁忽然发现那位一直被捧为神的尊者,原来和他这种孤虫无甚不同,同样也要日日为了生存而殚精竭虑。
原来人生于天地间,同历生老病死,同受世俗礼教所拘,谁也无法肆意。
可同样的物种却分三六九等,有人贵为神,有人贱如畜,追究过去,好似寻不到源头,人仿佛生来就是要争的。
争到最后,皆化为一捧土。
怎不令人发笑?
魏璋进门时,便见楚怀玉靠在院中躺椅上闭目含笑的安详模样,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使得那张俊美容颜多了几分神性,好似随时可能羽化飞升。
魏璋眨了眨眼,抛开那一闪而逝的好笑想法,低咳一声以作提醒。
楚怀玉在太子走到门口时便有所察觉,只不过没察觉到危险,便不想理人罢了。
待太子出声,他才睁开眼,立即起身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上前一步虚扶一把,以示亲近,笑道,“孤今日微服私访,是来探望楚大人伤势,无需在意这些虚礼,坐吧。”
倒是一旁的小厮跪了个结实,被太子身份吓得趴在地上战战兢兢。
楚怀玉顺着太子的意站直了身,自然不会再坐回去,而是请太子进屋。
太子颔首,先一步进了屋子,楚怀玉落后一步,示意小厮准备茶水,后者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往厨房跑去。
小厮很快奉上茶水点心,又往炉中填了香料,而后识趣地退出去。
魏璋进屋才发现是书房,他没去过多少人的书房,但不妨碍他了解许多人书房布置,有何藏书秘典。
楚怀玉的书房在他看来无疑是极小的,有限的空间内并无多少名贵摆件,但画篓屏风、香几琴棋亦有规制,并不寒酸,堪称中规中矩,却莫名有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
太子进屋后大致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最后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幅蹴鞠图上。
“画的是九华书院学子?”
“是。”
魏璋勾唇道:“书房之地,有人看山水怡情,有人望字省心,亦有人请神像镇邪,孤倒是第一次见人挂蹴鞠图。”
楚怀玉垂眉敛目,不卑不亢道:“下官无甚闲情雅致,只是喜欢观人神态举止,读书时不擅蹴鞠,只能拿画笔凑凑热闹,觉着合适便挂上了。”
魏璋细看画中人物,确实生动传神,且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符合画中赛程局势,一看便是现场临摹出来的真实场景。
魏璋嘴角再次上扬,语气却带着惋惜,“有这份才能,在审刑院似乎更合适些。”
“无论是何职位,下官一定尽忠职守,绝不敢懈怠。”
魏璋侧目看了眼楚怀玉,而后走到书架前,随手拿了本杂记翻动,眼睛却看着楚怀玉,话锋一转问道:“你可见过楚河?”
“楚二表舅?”楚怀玉语气自然,“去岁表姐到青州小住,是二表舅送回来的,下官得以拜见。”
“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这,二表舅率性洒脱,不喜住在城中,下官也只在他刚来冀州时见过两次,后来便连表姑也不知其去向。”
魏璋闻言不再追问,目光落回书上,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其实他在来信都前两日就见过楚河,那日他收到密报,称有一神秘人从冀州入京,引得几方势力抢夺,就连秦家赵家都参与其中。
他以巡视行宫修建为由出行,路上遇见一行人行踪鬼祟,便派亲兵拦路盘查,不料对方胆大包天,竟在官兵准备搜查马车时忽然拔刀相向。
袭击官兵乃是重罪,遑论太子亲卫,故而出手皆是杀招。就在双方交手时,又从暗处冒出一伙人,目标明确地朝一辆马车冲去。
马车周围防御不足,车内之人很快被后来者抓住。
魏璋这才看见所谓的神秘人竟是一个孩子,脑海中蹦出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孩子莫非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皇子”,于是当即下令先救下那孩子。
接着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最初那一行人在孩子被抢后不仅没有去追,反而迅速与抢人那方达成共识,开始合力击杀官兵。
魏璋见此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奈何所带人手不足,莫说抢人,他自己都身陷危险当中,因为对方有几名高手,武功竟不输于他的暗卫,似乎打算趁乱杀他。
楚河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仅凭一人一剑扭转局势,不仅抢回了孩子,还将对方武功最高那人杀了。
如果楚怀玉在场,定会认出被杀的高手是秦淮身边的侍卫杨跃,而那孩子正是张家前几日丢失的小少爷张克。
但见太子此刻神情,楚怀玉便知道计划十分成功。
魏璋自然不会想到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只是觉得楚河出现的太过及时,出于身份本能地怀有疑虑。
此时问楚怀玉也是觉得他年少,若心中有鬼面对自己定会心虚,不过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撒谎,他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猜忌。
因为他已收到密报,楚河最初入京是为了打听其姐夫顾贤入狱之事,在其无罪释放后便打算继续游山玩水,之所以逗留京城,是因贺枫那个武痴追着人家非要比武,在京城他不敢随意动手。
至于为何出手相助,以楚河的身份看出官兵乃皇家侍卫并非难事,他虽未入朝,但也不以江湖人自居,心里向着朝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楚河也算救驾有功,得知太子要言谢,竟直言帮他摆脱贺枫便感激不尽。
魏璋那时便觉得楚河的确是个不理俗世、武功高强的浪荡子,难得还心念朝廷,可见楚家家风清正衷义,如今试探楚怀玉也只是想让自己更加安心罢了。
魏璋得到满意的答复,脸上笑容越发真挚,话题也变得越发家常起来。
“楚大人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听说还未娶妻,可是信都适龄姑娘太少?”
楚怀玉害羞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心里却警惕起来。
魏璋眸光微闪,身子略向他倾斜几分,“还是说已有心仪的姑娘,未能得芳心?可要孤帮你一把?”
楚怀玉赶紧躬身道:“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您日理万机,下官万不敢因个人私事劳您费心。”
魏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倒也没非要做媒,他还急着回京瞧瞧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明日一早孤便要回京复命了,确实有心无力,不过旁的帮不上,为你多争取几日养伤时间倒可行,待你痊愈去鹿城上任,也莫要辜负孤的心意,需替父皇好好治理鹿城才是。”
面对太子的试探拉拢,楚怀玉欣然接受,连自称都变了。
“微臣谨记殿下教诲,亦祝殿下一路顺风。”
魏璋闻言朗笑几声,满意离去,临走时还隐晦地提醒楚怀玉,若有心仪的姑娘要尽快下手,圣上龙体好转,明年或许会选秀。
太子离开第三日,顾贤夫妻才回顾府,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家中小辈,虽在回府前便已得知家人安然,但只有亲眼确认才能安心。
婉姝经过几日休养也好了许多,除却身体稍感无力,外表看不出什么异常。
楚氏怀有身孕,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向她提及令人忧心之事。
顾承封却知晓母亲心思细腻,有些事瞒不住她,也不能瞒,便主动提醒。
“太子城府颇深,在信都那两日对我多有试探,还提及五皇子见过婉姝,母亲若不想让妹妹进宫,她的亲事便不能再拖了。”
第94章 定亲
楚氏出身大族, 十分清楚把女儿送进宫是最能取悦皇帝,最容易获取信任的方式。
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便可以解决掉隐藏在暗处的大部分麻烦, 若女儿得宠,更会是顾家走向权势的一大助力。
可她不愿。
楚氏生来个性要强, 加上二十多年的幸福婚姻滋养了这份强势,要她用女儿换取家族利益,既是糟蹋了女儿, 亦是轻贱自己。
她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承封的提醒, 亦是她心中所忧,纵使再舍不得, 也要尽快定下女儿亲事,否则才是害了婉姝。
只是,女婿的人选她一时难以抉择。
之前她在周家与怀玉之间犹豫, 其实心里更偏向怀玉。
当年看到怀玉的第一眼, 她便知他是个心思重的, 本不愿将他留在府中,防的便是他把主意打到婉姝身上。
看在他身上有楚家血脉, 唤她一句表姑, 就算将人放在外头养也不会亏了他,可人毕竟是顾贤带回来的, 她若直接把人送走未免落了丈夫面子,也显得她不近人情。
于是她一面善待怀玉,一面让人盯紧了他, 只待他犯错,倘若他聪明主动离开,她自会为他安排周全, 将来若愿意为顾家效力,也可用心培养。
怀玉的表现却出乎她的预料。
除了在一些规矩礼仪上闹过一点小笑话,他竟是从未犯过恶处。
他收敛锋芒,谦恭知礼,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了顾家,不止笼络了婉姝那傻丫头,连心气颇高的承封都接受了他,开始愿意教导。
时间一晃就是一年,楚氏比谁都清楚他表现如何。
这一年来怀玉从未耍小手段算计人心,而是用时间,以一言一行表达自己对顾府的感恩,他的讨好从不卑微,而是以小辈之姿的依附。
楚氏欣赏怀玉的不卑不亢,但真正打动她,令她改变主意接纳怀玉的,是怀玉在历经世间冷暖后依旧心存善意。
他入学九华书院读书后拒绝了顾府车夫接送,大家都觉得他是不好意思受顾家太多恩情,或是想要向顾家证明自己。
可派人盯着他的楚氏清楚,怀玉在荣县偷偷救助了一些无依无靠的年幼乞儿,不用顾家之财,亦不为攒名声,一救便是多年,到现在也未在人前显露过。
后来她便撤了监视,只偶尔命人悄悄为那些乞儿送些救助。
是何时动了让怀玉做女婿的心思呢?
楚氏想不到具体时间,但可以确定是在从春燕那里得知怀玉与婉姝有情之前。
而在顾贤入狱之时,她其实就已下定了决心,此番顾家遭难,怀玉所作所为更是让她为之感动。
可那道圣旨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怀玉成了活靶子,将来不知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楚氏希望女儿嫁个好男儿,无论将来遇到何种挫折,他们夫妻二人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济。
但明知前路危险重重,又有哪个母亲忍心推女儿上前呢?若棒打鸳鸯,让女儿嫁入周家那般大族,又会受太多拘束,难保女儿心中无怨。
楚氏越想越头疼,觉得选哪个也不周全,愁得晚饭也吃不下。
晚上顾贤从军营回来,见自家夫人神色忧愁,紧张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得知其发愁之事,默了片刻,小心试探道:
“夫人瞧不上怀玉?”
楚氏闻言不满,“你怎得倒打一耙,当初是谁发了好大一通火,怒而将人赶出门去?”
顾贤见夫人并非对怀玉不满,哈哈笑了起来,道:“谁叫那小子平日总是一板一眼的文弱样,为夫也是怕他护不住婉姝,此番经历才知这小子虽心眼子多,倒是条有情有义、敢于拼命的真汉子,便做得咱家女婿。”
身子弱些没关系,总归人还年轻,往后多操练便是。
楚氏自然知道丈夫为何改变了想法,怀玉在顾府危难之际及时赶到,不仅冒险救出婉姝,粱珍母子三人也是因他才得以保全。
怀玉是整个顾家的恩人,又对婉姝情深意重,换做任何一对父母也说不出他不配为婿的话。
若因他得罪了权贵而避之,才是小人之举。
楚氏瞧着毫无芥蒂、一脸满意的丈夫,倏地笑了。
“是,怀玉极好。”
大抵是即将嫁女的母亲总要经历一番糟心吧。
之前是她着相了,只想着顾家往后注定不受世家待见,倘若顾家将来争权失败,周家至少能保住女儿。
可究其根本,就算周家还愿聘婉姝为妇,也是出于青州楚家之势,万一将来楚家也受累,难保周家不会因更大的利益而弃婉姝。
且依着婉姝的性子,若知她的心思,多半还会怨她这个娘小瞧了她。
她楚溪所生儿女,本就不是无骨之人,又怎惧风险,一家人本就该齐心协力。
想通之后,楚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最终下了决定,“若婉姝也愿意,便教他们早些定下吧。”
顾贤点点头,婉姝的意愿自有夫人私下里询问,他便无需多言了。
“小老三可还老实,有没有闹你?听说你晚饭没用几口。”
“……孩子才丁点大,哪里能闹人。”楚氏推了推凑近的人,“老爷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厨房可有鸡汤?想吃鸡汤面。”
顾贤闻言立马转身出门,“老爷我去拿鸡汤面。”
*
旭日东升,清风怡人。
整个顾府内宅,除去烧损较轻的正房可居住,其他房屋仍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翻修。
匠人们进进出出,府中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一日三餐也多在各自房中单用。
不算陌生的房间内,考虑到此前所居主人是个男子,摆设也无甚变化,婉姝清醒后兀自不自在了两日,但因外界各种消息传来,这点不自在尚未突显出来便被她忘在脑后。
其中最令她在意的便是陈执因谋杀陷害被判死刑,陈家被抄,全家流放一事。
顾家总算清白,外有父兄支撑,内有母亲坐镇,大家都安心许多。
但从案发到结案不过几日功夫,就算婉姝不知多少内情,也看出此事了结太快,其中必有蹊跷。
只是父兄正忙碌,母亲嫂嫂病弱,所知亦不多,加上大夫嘱咐婉姝不可忧思,便无人与她讲述其中因果。
婉姝也想早些安康帮忙打理家事,便老老实实窝在房中静养。
早饭过后,她便如前两日般,什么都不做,并刻意放空思绪,不去想陈家,不去想为何自己所中迷药为何与众不同。
托腮坐于桌旁,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某处不懂,看起来有几分呆滞。
就在她以为今日就这般无所事事过去时,傍晚工匠下工后,云霞过来传话,说母亲唤她去堂屋。
云霞打起门帘,待婉姝进屋后并未跟进去,而是守在门外。
婉姝心中有疑,只见堂屋内唯有母亲一人坐在茶几旁,连芳姑都没在。
“过来坐。”楚氏笑着招手,像是要与婉姝促膝长谈。
婉姝察觉到母亲笑容与往常略有不同,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是这几日头疾的原因,脑子也变得迟钝,没想起来这感觉从何而来。
婉姝在母亲对面坐下,看她茶盏见底,拎起茶壶为其添上,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楚氏笑了笑,并未急着开口,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婉姝也跟着捧起茶盏,垂眸间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母亲要说什么,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婉姝可知怀玉受伤?”
婉姝惊得噎了噎,险些被呛到,勉强咽去口中茶水,忙追问:“可是烧伤,严重吗?”
婉姝知道那晚火势多大,怀玉救自己时八成会被火燎到,但听母亲特意提起,便以为伤势很重,心立马揪了起来。
却听母亲叹了口气,道:“确有烧伤,但严重之处在于鞭伤?”
“鞭伤?”
“在查到陈家之前,主审苏大人怀疑你兄长是凶手,不敢对你兄长用刑,便逼问怀玉,他不承认便用鞭刑。”
“岂有此理!”婉姝拍案而起,脸都气红了,“这是要屈打成招!”
楚氏瞧着女儿怒极模样,接着道:“好在太子及时赶到,终止了用刑。”
婉姝这才松了口气,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坐了回去,然而母亲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此前已经受了二十多鞭,那鞭子满是倒刺,怀玉被打的皮开肉绽……”
婉姝浑身一僵,面色发白,嘴唇抖了抖,接着双手抱住脑袋叩向茶几。
楚氏本是想让婉姝主动坦白对怀玉的情谊,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
“姝儿,怎得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氏揽着抱头的婉姝,察觉到不对劲儿,正要喊云霞去请大夫,便见婉姝忽然放下手,环抱住她的腰,埋头软声道:
“娘,我没事,只是昨晚梦中见血,被梦魇着了,方才又听您描述怀玉受伤的样子,一时吓到了,头疼了一下。”
楚氏蹙了蹙眉,瞧着婉姝惨白的脸色,心里半信半疑,“头疼非小事,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婉姝知道母亲不好骗,便点头同意了。
府中大夫早被打过招呼,自然不会在楚氏面前口无遮拦,只说婉姝无大碍,睡前用些安神汤,早些休息即可。
楚氏这才放松神色,让云霞送大夫出门,转头点了下婉姝额头,嗔道:“你要吓死娘。”
方才一时情急头若针扎,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婉姝故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接着贴靠在母亲身侧,转移话题道:
“娘与姝儿说怀玉的事,可是要我去探望?”
母亲怀了身子不宜出门探病,小侄儿也离不开嫂嫂,婉姝觉得自己去并无不妥,私心里也想亲自去看望。
楚氏偏头看向紧贴自己的女儿,望着那双含着担忧的眸子,不再试探,直言问道:“娘若将你许给怀玉,你可愿意?”
万千思绪戛然而止,婉姝仿佛被定了身,呆呆望着母亲,好半晌才回了婚,一瞬间脸色爆红,扭过身子结巴回话。
“娘,您您您在说什么?”
楚氏淡笑,语气带着丝丝凉意,“我是你娘,亦是顾家主母,你与怀玉之事,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察觉?”
婉姝身子明显一僵,脑中顿时闪过某些画面,譬如怀玉神色祈求的表白,那日书房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以及怀玉抱着自己冲出火海,在病床旁的温柔轻哄……
那些无法抵赖的亲密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敢再说二人清白,落入旁人眼中又是何等情景。
母亲这般直白质问,可是恼她不知羞耻?
婉姝煞白着脸看向母亲,眼眶因泪意而泛红,脸色如同做错事的孩童般满是无措,愣是说不出半句解释。
她没脸。
楚氏重新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无奈地打断她胡思乱想,“傻丫头,娘若是不同意,怎会任由你们走近?”
婉姝泪意一顿。
楚氏接着道:“怀玉也算娘看着长大的,他对你情深意重,亦是顾家的恩人,你爹也同意你们的事,娘又岂会阻拦?”
听着“同意”“阻拦”的字眼,婉姝直觉哪里不对。
楚氏:“娘从前不松口,并非瞧不上怀玉,男人多薄情,娘虽遇了你爹,却不敢奢望我的女儿同样幸运,总觉门当户对才最稳妥。”
“当然,娘同意你们的婚事,也并非全然信了怀玉,人心易变,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要做长久夫妻亦需小心经营……”
婉姝窝在娘怀中,一脸茫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了“夫妻之道”上。
婉姝稀里糊涂地听了半晌母亲的经验之谈,离开时表情还有些迷蒙,直到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躺上床,在夜色中瞪眼好一会儿,脑子才彻底清醒。
娘以为她与怀玉两情相悦。
爹娘同意了她与怀玉的婚事。
还说婚事会尽快定下来。
婉姝:……
她承认与怀玉相处时偶有忘了分寸,但她俩真的没有暗渡陈仓!
她她她,从前对怀玉真的只是单纯的姐弟之情。
婉姝瞪着床帐眨了眨眼。
她脑中为何会出现“从前”二字?
她和怀玉,要定下婚事了?
“……”
夜色深深,佳人辗转,此夜无眠。
*
初八,宜探病。
顾承封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因陆燃被杀案交付大理寺审理时,冯家买通狱卒杀害曹校尉未遂,曹校尉坦白自己便是受冯砚指使陷害顾承封。
经查,曹校尉所言属实,冯家也因此被大理寺彻查,查出贪赃三十万两白银,残害人命十余,数罪并罚,判抄家流放。
兵马司同时失去副指挥使和几名校尉,无数遗留问题和堆积的公务全部需要顾承封亲自处理。
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怀玉私宅,简单关心几句后,便道出今日来意,让他选个黄道吉日去提亲。
说完便急匆匆离开,徒留楚怀玉带愣在原地,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回过神后想再去确认,哪里还有顾承封的身影,只见将人送出门后返回的小厮乐呵呵朝自己道喜,他仍不敢相信。
“方才,表兄让我去提亲?”
顾承封亲自过来说此事,必是姑父姑母授意,二老同意定下婚事,必定也问过婉姝的心意。
也就是说,婉姝同意了?!
楚怀玉好似被馅饼砸中的饥民,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却也不忘紧紧攥住机会,迅速做好安排。
当夜,荣县某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人从梦中摇醒,睁眼便对上一双晶亮如星的眸子。
“老师,您明日便去顾府帮学生提亲吧!”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屈游认出来人是自己的爱徒,一巴掌拍了过去。
“孽徒!”想要谋杀亲师否?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傻笑。
屈游:……
屈游怀疑爱徒被夺舍了,嫌弃的将人赶走。
翌日清晨得知爱徒已经离开荣县,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终是请了一日假,去香山寺请主持算了最近的吉日。
两日后,屈游携祥礼登门提亲,因提前知会过,顾贤与顾承封皆在府中,双方相谈甚欢,当日交换更贴,只待来日纳吉下婚约书,便是正式定亲。
合八字,大吉,遂纳吉。
而后纳征下聘,请期定下良辰吉日。
九月十一,宜嫁娶。
双方心照不宣,短短一月便定下大婚吉日。
婉姝得知自己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嫁人时,如在梦中。
一想到所嫁之人是怀玉,总要心律不齐,只觉再难直视对方,羞于见人,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了闺中秀女,惹得兄长几番暗笑。
因家中修缮完毕,各房归位,恢复堂屋用餐,婉姝无法避人,也因此发现嫂嫂情绪有异,于是反讥兄长薄情,不见嫂嫂愁苦。
顾承封这才知晓在自己忙于公务时,自家夫人因那晚大火深陷自责,日日寡欢,强颜欢笑。
之后数日,顾承封夜夜归宿,粱珍渐渐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七月初,梁家来信,梁静病逝。
七月中旬,顾承封携妻子在信都城门迎接岳父梁巩,也就是粱珍在外任职多年的父亲,父女单独谈话半日,而后梁巩回梁家,与兄长分家后前往距离信都两日路程的惠城上任。
同一时间,望月城张岿因藏匿罪臣之女被贬为庶民,又因抄家官兵在其亡妻陈妙玲房中发现血书,张岿杀妻之事曝光,被判腰斩。
京城·秦府
某处偏僻院落传来嘶哑的吼叫声。
“爹,儿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任性,好好听您的话,帮大哥光耀门楣。”
“来人!我头好痛,快去请大夫!”
“大哥,救命——”
“该死的,等本少爷出去定杀了你们!”
“啊啊啊放我出去!”
相隔不远的院落,一相貌侬丽的青年坐于凉亭内看书,神色平淡而闲适,好似听不到少年凄惨的求救声。
守在旁边的小厮看不过眼,询问道:“小公子这般喊下去,若教外人听见,有损您名声。”
反正是个吃里爬外的,不如教他将人毒哑了去,也不知大公子怎么想的,连听半个月鬼哭狼嚎也不嫌烦。
修长手指微动,翻过一页书纸,眼皮也微抬,声线温和,带着几分慈悲。
“这孩子怪可怜,容他发泄便好。”
小厮不敢再言,听着秦淮喊哥救命的哭声,心中暗暗摇头。
小公子自诩聪明,怎就不明白,在老爷眼中,他连大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小时候耍小聪明争宠也就罢了,大公子看他上蹿下跳还算个乐子,谁知他竟敢瞒着老爷掺和党争之事,以老爷的脾气,关他一辈子也不无可能。
大公子许是担心小公子想不开才过来的吧,如此听到喊声才这般放心。
哎,大公子就是心善,对这个便宜弟弟太宽容了。
第95章 单独谈谈
秋分一场雨, 气温骤降。
春燕早起出门时打了个冷颤,见天色阴沉沉的,不禁合掌拜了拜天。
明儿包家姑娘与吴家公子成亲, 小姐要去鹿城参加婚礼,今日就要赶过去, 若是雨水泥了路,怕是要入夜才能赶到。
小姐要为包姑娘送嫁,原本无需去鹿城的, 不巧包大人调任去了别处, 包姑娘只能从鹿城外祖家出嫁。
两家同城摆席,顾府要两头坐, 一日下来十分耗神费力,大爷倒是无妨,就怕女眷撑不住, 为免失了礼数, 这才决定提前一日赶过去。
春燕迅速低声祷告几句, 求老天爷放个晴,而后赶紧忙活洗漱去, 待她打好热水进入小姐房间, 小姐刚好才被宝妹唤醒。
婉姝半眯着眼穿戴整齐,大抵是这两日所进汤药效果极佳, 早起不似前几月头昏脑胀,心烦意乱,久违地身心舒畅。
此刻便如那刚刚睡足醒来的猫儿, 慵懒地舒展着身子,看起来惬意极了。
直到温热的脸帕覆上面容,她才彻底清醒, 想起今儿早起是要去鹿城参加幼兰与吴旻睿的婚礼。
思及婚礼,难免想到一个月后自己也将嫁为人妇,不由得脸颊发烫。
大婚当即,其实她不去鹿城也不会有人怪罪,她本也没打算去,但母亲说吴大人乃新任廉吏,监察一城官员,怀玉身为鹿城主簿,亦在其职下,最好与吴家打好关系。
两家来往,便不能只顾个人情谊,需得礼数周到,表示诚意。
但顾家与吴家无甚交情,和包家也只是同僚情谊,包大人如今又调任离开,若顾贤亲自前往,反倒遭人猜忌,不去又显得薄情,唯有顾承封夫妇去恰到好处。
顾承封亲自去,还要两头坐,最主要还是为了怀玉,顾府就算会受世家阻挠,也是圣上看好的忠臣,吴家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看在顾家主动示好的份上,也要照顾怀玉几分。
既是为了怀玉,那么必然也要带上婉姝,因为顾家能做的不多,将来维系与吴家的关系,还是要靠婉姝与怀玉自己。
近日母亲的谆谆教导,如在耳边。
女儿家迈入婚姻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心态上的转变,要明白婚姻中最重要的非是男欢女爱,而是互相托付终身组成一个家,并发挥各自长处,互相托举,荣辱与共,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一体,方能福泽绵延,长长久久。
而心态转变的关键在于行动,她可以因个人喜好交友,私下里划分亲疏远近,但明面上必须考虑彼此身份,往来有度。
婉姝并非才明白其中道理,她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许多事都看得通透。
只是毕竟年岁小,有些事唯有临其境,才能融其意。
她与幼兰关系再好,若各自所嫁互为死仇,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结果,反之,待她成婚后,她与幼兰的来往便代表着两家,凡事都要考虑周全。
幼兰会理解她因待嫁不便出门,不代表其他人同样看法,婉姝此去,才是将来与吴家打好关系的基石。
女儿家,自订婚之日起,所要考虑便不止一家了。
婉姝心里接受良好,之前说不去是想安分待嫁,免得落人口舌,如今母亲都觉得她该去,她也乐得出门散心。
婉姝望着铜镜中端庄打扮过的自己,嘴角含笑,并未注意到那双眼里细微的变化。
大概成长总在不经意间。
女之蜕变,可缓缓成矣。
婉姝看了眼天色,朝春燕道:“去看看嫂嫂准备好没有,该出发了。”
一刻后,一辆马车离开顾府,与城门外骑马等候的顾承封会合,一行人朝鹿城而去。
许是春燕的祈祷感动了上苍,一路上阴云密布,却不曾下雨,直到马车驶入鹿城,一行人在落脚处安顿好,才有雨点落下。
待一切收拾妥当,天色也暗了下来,春燕急忙去厨房拿饭食,并将婉姝今晚的药煎上。
婉姝坐在窗边发呆,不久,春燕手提竹篮咧着嘴跑来,正要提醒她小心路滑,便见雨势忽然变大,赶紧关上窗户,走向屋中央的圆桌。
此时春燕也进了屋,喜滋滋地喊了声“小姐”,一面将竹篮里的饭食安置桌上,一面转着眼珠子偷瞄婉姝。
婉姝狐疑地打量春燕,“你捡钱了?”
方才还嘀咕腰疼股酸,怎么出去一趟就这样欢喜了?
春燕缩起脖子嘿嘿笑了两声,神情略显猥琐,接着将汤盅往前推了推,“用完饭再与小姐说。”
“……”
婉姝无语,也没追问,一整日舟车劳顿,她同样不好受,也什么胃口,喝了碗汤暖了身子才舒服些,接着眼神示意春燕给自己也盛一碗汤。
“你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春燕急忙摇头,眼睛都瞪大了些,“不不不,小姐你多喝些。”
婉姝觉得春燕怪怪的,山药雪梨汤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怎么好似被吓到了一样。
香甜软糯的山药正合胃口,婉姝足足吃了一碗,不大的汤盅所剩无几,婉姝以为春燕是看出自己喜欢才拒绝,不禁有些羞赧。
春燕期待着小姐问话,却眼看着她喝了药,洗漱完毕就准备上床歇息,终是憋不住开了口,语气有些幽怨。
“小姐就不好奇奴婢要说什么?”
婉姝掀开被子躺进去,边整理被子边笑问:“你要说什么?”
春燕笑眯眯地不答反问,“小姐先告诉奴婢,山药雪梨汤好喝吗?”
“好喝。”婉姝无奈道。
“哼哼,表少爷特意送来的,自然好喝。”
正打算闭眼的婉姝怔住,蓦地侧首看向春燕,愕然询问:“你说什么?”
春燕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扭头往隔间跑去,只丢下一句,“奴婢什么都没说,小姐明日问表少爷去吧!”
“……”
婉姝眼睁睁看着春燕背影消失,呆了呆,明白春燕故意打趣自己,恼羞成怒,一把拉起被子将脑袋蒙住,呼吸都便粗重了些。
臭丫头,真讨厌!
“轰隆隆!”
雷神阵阵,大雨瓢泼。
婉姝身子抖了一下,缓缓露出一双眼,看外头电闪雷鸣,不由想起用晚饭时的天气。
怀玉是那时来的吗?亲自来的?不知有没有淋雨。
定亲不久怀玉便来鹿城上任,两人便没再见面,婉姝恍惚记起,上回见怀玉还是顾府遭遇刺客的时候。
那两日她总是迷迷糊糊的,有次突发头疾需要大夫施针,怀玉一直在旁哄她。
低沉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
有人悄悄红了脸。
……
翌日,大晴。
姚府
包幼兰寅时便起床梳妆,在母亲姚氏和几位舅母表姐妹的陪同下,好一番精心打扮。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包幼兰却有种神游天外的不真实感,往日能说会道的嘴巴好似被上了锁。
偶尔对上已婚表姐打趣的目光,便想起昨晚母亲塞给自己的秘戏图,臊得她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总算熬到婉姝过来,还她一片清净,奈何她小瞧了诸位夫人的嘴皮子,没过多久便关心起婉姝的婚事,得知婚事将近,话题又回到新婚夫妻二三事。
婉姝起初神情呆滞,最后姐妹双双把脸红。
总算熬到吉时将近,舅母和表姐妹们才止了话头,将空间留给姚氏,好让母女俩好好道别。
婉姝得以脱身,赶紧去前院,回归年轻女郎的队伍中,等着看新郎来迎亲。
辰时三刻,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姚府门外,一身喜服的吴旻睿在一群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红着脸站在门外大声念催妆诗。
欢呼声中,大门打开。
站在道旁人群中一同看热闹的婉姝愣住,只因新郎身后跟随的一众年轻公子里头,有位她十分熟悉的面孔。
是怀玉!
吴旻睿成亲请了六位男傧相,楚怀玉便是其中之一,职责便是陪着新郎将新娘迎娶进门,之后还要帮吴家招待客人。
男傧相无不是新郎近亲挚友。
婉姝十分确定怀玉与吴旻睿是在前年鹿城举办马球赛时相识的,却不知二人何时这般亲近,怀玉明明一直在信都。
茫然之际,恰撞入那双深邃眼眸。
四目相对,只见俊俏郎君粲然一笑,惹得众女郎拿帕遮面,一面羞红了脸,一面悄悄打听郎君何人。
婉姝:……
楚怀玉察觉到多余的炙热目光,讪讪收敛笑容,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新郎后头进了院,再不释放情绪。
他是被眼前的喜气感染,思及下月便是自己迎娶婉姝,实在高兴。
终于,新娘出门,拜别高堂,坐上花轿离了家。
喜队敲锣打鼓绕城三圈,钱撒四路,吴府门前早已挤满人,围观新郎踢轿门,牵新娘入府。
“吉时到——”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新人拜堂成夫妻。
礼成之后,新娘送入洞房,众宾客纷纷落座。
这厢开了席,那厢也开始闹洞房。
新房内,一双新人被好一通折腾,才被放出门敬谢诸位宾客。
直至酉时过半,客人们才陆续告辞。
婉姝随兄嫂出门,并未在门口瞧见怀玉。
之前入吴府时见过他,只是没机会说话,她原想谢谢他昨日送汤,再问问他鞭伤痊愈没有。
之前没能探望他,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粱珍瞧见婉姝面露失望之色,抿嘴偷笑了下,上马车后,悄悄拽了拽顾承封的袖子,朝他使眼色。
顾承封顺着她目光看向对面,恰巧婉姝似有所感地抬头。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后者精神一振,接着茫然地眨巴眨巴眼,表情无辜。
顾承封扯了扯嘴角,“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家。”
“哦。”
谁知到了住处,便见楚怀玉正提着礼盒站在门口等候,身上还穿着男傧相的专属服饰,一看就知是匆匆赶来。
顾承封再次接收到自家夫人的眼色,略瞪了她一眼,后者嗔瞪回去,眼中写满了话。
粱珍:不知是谁婚前半夜翻我家墙,怎得如今换作是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单独与未婚夫说句话都不行?
顾承封:……
天色已暗,无人注意到夫妻二人的眼神官司。
楚怀玉迎了几步,朝几人见礼,目光多次看向婉姝方向,显然是有话想与婉姝单独说。
顾承封好似没看见怀玉的诉求,一本正经地与他寒暄,问他鹿城生活如何,关心他有无遇到刁难。
直到听见夫人低咳出声,才止住交谈,淡声道:“进去说话吧。”
想要单独说话也不能站在门口,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楚怀玉瞬间明白表兄的意思,乖笑着点头,跟在后头进门。
此处住宅是个二进小院,顾承封夫妇领着小厮丫鬟头也不回地进了内院。
春燕接过楚怀玉手中的礼盒,偷笑着跑了。
婉姝被怀玉有意带慢脚步,二人落在最后,在二门外台阶上止步。
婉姝侧着身子,双手揪着帕子不敢抬眼。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紧张,喉间隐约溢出低笑,开口却是委屈。
“阿姐因何对怀玉视而不见?”
第96章 怀玉的小心机
婉姝听到怀玉的控诉, 蓦地正了身子看向怀玉,嘴巴比脑子率先做出反应。
“我没有!”
目光交汇的瞬间,却发现怀玉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方知他刚刚所言是玩笑话。
婉姝心中因二人身份转变而产生的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 圆睁的杏眸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戏弄我?!”
见婉姝涨红了脸,似要恼羞成怒,怀玉赶紧开口解释。
“非是戏弄, 只是许久未见, 想与阿姐说说话,阿姐却连个眼神都吝啬, 我担心自己做错了事惹阿姐生气,心急之下才问出口。”
婉姝依旧瞪着眼,直直盯着怀玉的眼睛, 恼道:“你当我是傻子, 看不见你在笑话我?”
楚怀玉很冤枉, “我没有笑话你。”
“那你笑什么?还笑!”
明明都看出她生气了,还笑, 他就是故意的!
楚怀玉垂眸, 唇边笑意越发明媚,又含几分羞涩, 明明红了耳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知羞。
“我很想念阿姐,原以为要等大婚之日才能再见, 如今见你,实在高兴,便忍不住笑, 不想却引得阿姐误会,都怪我没有率先表明心意,还请阿姐莫怪罪。”
“……”
婉姝被怀玉好不含蓄的发言惊到了,偏偏他又一副真诚又害羞的模样,让人应也不是,指责也不是。
婉姝嘴巴动了动,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以至于表情茫然,看起来有些呆萌。
她的头疾果然很严重,婉姝心想。
楚怀玉没得到回应,小心抬起眼,瞧见婉姝的神情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里一软,说起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听说阿姐最近看过一位擅治头疾的游医,可有好转?”
婉姝神色复杂,如实道:“廖郎中医术了得,我用了他的药方后睡眠明显好转,早起神清气爽,也没再犯头疼。”
就是脑袋依旧不太灵光,但愿将药全部喝完后能够痊愈,她真的不想变成笨蛋。
楚怀玉不知婉姝心中所想,廖清那个人脾气古怪,只有亲眼见过婉姝他才能安心,听她描述头疾大好,压在心底的那颗石头总算落下。
楚怀玉神色明显一松,“那便好,只是头部脆弱,不可轻视,若有任何不适,千万要告知大夫。”
见怀玉郑重叮嘱,婉姝轻轻点头,接着便见他抬起右手,从左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青底赤纹的荷包,朝她递了过来。
“这是我做男傧相得的福袋,送给阿姐。”
不必打开也知,福袋里装的是福果喜银,无甚贵重之物,意在祝福贵客,沾了这份喜气能够早日同喜。
婉姝知道这个习俗,兄长成婚时也有男傧相,福袋都是母亲准备,但那时她年纪尚小,心思全在婚礼热闹上,半点没注意这等细节之事。
福袋中大概有什么,知道归知道,却没亲眼看过,也没有男傧相会拿出来供人观赏。
出于好奇,婉姝投去打量目光,倒没伸手去接,在她看来,怀玉既做了男傧相,福气自然是他的。
“送我做什么,吴家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不想落在怀玉眼中,她这动作就成了想要而不好意思收下。
婉姝瞧见怀玉掌中福袋上所绣“喜”字,正打算缩回目光,叠在身前的双手忽被一温热手掌执起,福袋被塞入手中。
一触即离,但她的手背好似残留着对方的温度,比这更烫人的是接下来的话语。
“本就是为了送给阿姐才做那傧相,一愿阿姐早日安康,二愿阿姐福泽绵长,全当是为了成全怀玉这片心意,阿姐便收下吧。”
三愿来日同喜时,顺遂拜成双。
“往后我的全是阿姐的,阿姐想要什么都可以,再者这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何至于为难,阿姐收下吧,收下吧。”
楚怀玉再次端起朝阳般的笑容,并添上几分祈求,诚然一副撒娇之相。
“就收下吧。”
婉姝僵硬地捧着福袋,对上怀玉期待的目光,脑袋一热,应出个“好”字。
楚怀玉笑容更甚,竟没再纠缠,又叮嘱几句天冷注意加衣、好好吃药加餐后,便告辞离去。
婉姝一一应下,直到怀玉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对撒娇的怀玉毫无招架之力。
是的,婉姝发现了这是怀玉为了让她收下而故意用的小手段。
她已经十八岁,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怀玉的心思,何止是这份祝福,明明是想与她亲近,未婚夫妻间的那种亲近。
而她,竟也未生出半分不喜,甚至不由得去想,像她与怀玉这般,是不是也算世人所说的青梅竹马?
水到渠成,全无不妥。
所以她在答应婚事后,心里只有姐弟变夫妻的忐忑怀疑,但从无反感怨怼。
或许,恩爱白首并非全是由轰轰烈烈的故事堆砌,像他们这般胜似亲人的感情也能善终?
心中突然生起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期待。
婉姝不由得低头去瞧手里的福袋,眨了眨眼,手指缓缓收紧。
顾承封估摸着时间,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面对妻子的目光,无奈解释自己是出门会友。
鹿城新任兵马司指挥使名为郝威,是他同窗好友,二人多年未见,在吴家喜宴上碰见,说好了今夜把酒言欢。
粱珍这才放人,并提醒他走路弄出些动静,莫要吓到婉姝。
顾承封:……
这哪里是怕吓到婉姝,是怕他撞见不该看到的,发火打人吧。
顾承封无奈应下,心里却认定怀玉不敢。
再者光天化日门下,内院外院都有下人,他只要不傻就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心里这般想着,临近二门时,顾承封还是决定遵从了妻子的意愿,正打算咳嗽两声,却见婉姝红着脸跑来。
见到他时还吓了一跳,僵立在那,并将双手背到身后,明显在藏什么东西。
“哥,你,你找怀玉吗?他才走。”婉姝故作镇定地眨巴眨巴眼。
落在亲哥眼中便是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人的想法总会在瞬息间改变,男人面对心仪之人的想法却亘古不变。
顾承封忽然觉得自己接受怀玉过于早了,心中悔恨没有在私德方面考验他一番,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只是语气带着一丝凉意,“不找他,出门会友,这么快就说完话啦?”
婉姝正因自己心态的转变而心悸着,完全没注意到兄长的异样,胡乱点头应了一声,道一句“小心天黑路障”便跑回房间。
“……”
顾承封瞥见妹妹手里的物什,轻易便认出是什么东西,不禁冷哼一声。
小儿手段。
比他当年差远了!
*
楚怀玉可不知即将变成大舅哥的表兄对自己挑剔起来,他刚回到圣赐新宅善忠楼,便见到大门前坐着一名锦衣男子。
男子环抱双腿坐在台阶上,埋首于膝,冠发凌乱,身边还放着一个巨型包裹。
若非身上的衣裳在门灯映照下反射出上品衣料才有的流光,他还以为是哪个穷困潦倒的旧相识来投奔自己了。
男子听到脚步声靠近,缓缓抬头,见到怀玉猛地扑了过去。
“呜呜呜,怀玉啊!”
楚怀玉一时没认出对方是谁,本能地抬脚将人踹开。
对方被踹了个仰倒,哭声也跟着止住,接着狼狈地支起身子,哀嚎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认得我了?我是鸿远啊!”
听着声音的确是王鸿远,楚怀玉仔细一看,勉强认出了对方,心底暗惊。
“你怎么来鹿城了?”
男子正是王鸿远,却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明明几个月前在王彦青婚礼上碰面时,他还是福态横生、红光满面的,如今却清瘦得似变了一个人,像是刚经历大病一场。
楚怀玉以为王家突遭变故,神情也跟着严肃下来,上前将人扶起来,同时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呜呜呜,我不想活了!”王鸿远顺势抱住怀玉,嚎啕大哭。
楚怀玉被震得耳朵发痛,并未因他满脸胡茬的憔悴样而心软,瞬间脑袋后仰,用力将腰间的手拿开,喝斥他闭嘴。
“有话进屋再说。”
此时管家安平听到动静出来,以为有人闹事,身后还带了两个小厮,看见主子的神情便知自己误会了,立刻吩咐小厮过去扶人。
王鸿远止住哭喊,神色委屈地半靠在小厮身上,被搀扶进了客厅,坐下后边用手帕擤鼻子边抽抽噎噎,似又要哭出来。
安管家见他手脸被冷风吹得通红,给他倒了杯热茶,随后看了眼主子的眼色,便领着小厮退下。
屋内只剩二人,楚怀玉这才问王鸿远发生了何事。
王鸿远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流淌,边哭边讲述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由。
楚怀玉从他颠三倒四的讲述中拼凑出真相。
王鸿远确实大病了一场,却不是因为家中有变,而是为情所伤。
事情还要从王彦青成亲说起。
王鸿远亲近之人都知道他打小心仪表妹王燕茹,因双方家中都未曾阻拦,他便以为只要表妹同意,两人的事就能成。
眼看着近两年王燕茹对自己的态度好转,王鸿远觉得自己感化了表妹,只是王彦青还未成亲,表妹不好谈婚论嫁,这才忍着没有提亲。
而王彦青成亲那日婉姝险些遭人算计,让他忍不住后怕,担心有同样坏心思的人用相同的手段害王燕茹。
于是没过几日便跟父母提出要去提亲,谁知父母听到脸色大变,先是厉声喝斥他不要胡言乱语坏了表妹名声,接着告诉他表妹早已相看好婆家,换了更贴,只等表兄娶亲便开始走后面的流程。
王鸿远内心晴天霹雳,根本不愿相信,死活要去姨母家问清楚,还道表妹一定是被迫的。
其父母一听这还了得,生怕他做出蠢事,便将人关了起来,还道那婚事是表妹亲自见过男方后点头同意的,让他不要做令姨母家难堪的事。
没几日,王鸿远从心腹小厮口中得知父母所言属实,接着便大病一场,直到两个月前王燕茹成亲那日才肯出门见人,并强颜欢笑地参加了婚礼。
楚怀玉听完脸色复杂,忽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来鹿城的新任兵马司指挥使很是年轻,且才新婚不久,新娘正是王燕茹。
他虽知道王鸿远喜欢其表妹,但并未放在心上,加上最近一直忙着自己的婚事和城令司的公务,一时还真没想起来。
但见王鸿远伤心至此,才知他用情颇深,同情之余,不免好奇他来鹿城做什么。
不待他问,王鸿远便愤愤说出自己此来目的。
“哼,我倒要看看那个郝威有多好,本少爷可见过有些男人婚后暴露本性,他若敢欺负表妹,我定饶不了他!”
楚怀玉:……
还以为他是想杀人夺妻来找自己商量对策,合着就是想找个人哭诉一番。
“阿嚏!”
某酒楼雅间内,一名身材健硕的英武壮汉接连打喷嚏,惹得坐在对面的俊朗青年频频皱眉。
郝威指着一脸嫌弃的顾承封笑骂,“多年不见,还是这般龟毛,难怪你家夫人不念你,不像我招人稀罕,只要天黑不归家便教夫人惦记。”
顾承封无语,嘴上也不示弱,“在下洁身自好,自然无甚需要夫人忧心。倒是你,当年九华一枝花,怎么如今才有主?”
郝威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一笑,颇为自得道:“好饭不怕晚。”
顾承封听不得这糙话,白了他一眼。
郝威兀自得意,才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之前流年不利,每次相亲不是对方出事就是自家倒霉,这才耽误了婚事。
“话说陆燃那个倒霉鬼到底挡了谁的路,竟教京城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个个不敢来鹿城,反倒便宜了我。”
郝威出身文豪大家,但自小不爱文墨爱戎装,一直受家族所阻,多年仕途不顺,以他的资历本不能胜任指挥使一职。
正如他所言,鹿城指挥使在那些京城贵族眼中无异于烫手山芋,郝威的确捡了个便宜。
顾承封啜了口茶水,可不会被对方憨厚的外表蒙蔽,笑道:“你想问的是,我顾家得罪了谁吧?”
郝威嘿嘿一笑,静待下文。
顾承封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语气暗含愁绪,“谁能想到陈家做事如此之绝,还有冯家张家想帮,若背后真有人操控,我也想知道,我家到底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得罪了这位神通。”
郝威一直观察着顾承封表情,见他不似唬弄自己,也跟着叹气。
“别的不说,你的人品家风我是信得过,会这般整你家的必定不是善茬,我若知晓,定敬而远之。”
这话表明,郝家不会与对方为伍,也不会站队顾家。
郝威说完心中羞愧,又找补道:“听说你妹夫是楚主簿,好年轻的小子,你放心,以咱俩的关系,我定会尽力照顾他。”
顾承封正有此意,自然不会拒绝,主动倒了酒敬谢对方。
郝威倒是被他这般郑重的模样搞得不好意思,猛灌几杯酒水下肚,又聊起当年,才慢慢找回了从前情同手足的感觉,说话也少了顾忌。
“话说浔阳郡主对彦青爱的死去活来,以寿王世子对其宠爱程度,不逼着彦青为郡主殉葬就不错了,怎还另嫁了个女儿过去?”
“悦然当年……他还就真娶了?”饶是醉了,郝威也不敢明说,王彦青前未婚妻张悦然的死与浔阳郡主脱不了干系。
顾承封清楚他话中深意,却无甚反应,淡淡道了句,“谁知道呢。”
郝威见他不想谈此事,立马转了话题。
“嘿,你怎的又喝起茶,那玩意有什么滋味,说真的,你究竟问过伯母没有,咱俩真没可能是小时候抱错了?”
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只爱舞刀弄枪,一个武将出身却讲斯文,爱耍心眼,当年他不止一回怀疑两人抱错了。
顾承封:……
他只是知书达礼罢了,书院里一抓一大把。
*
婉姝回房后与春燕笑闹了一会儿,洗漱完毕后特意让春燕留灯,上了床才拆开福袋细看里头有什么。
一个人摆弄福果喜银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倏地凝固。
她忘记问怀玉伤势如何了。
怀玉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关心他?
那句对她“视而不见”的质问是不是意有所指?
婉姝莫名有种错觉,自己好似那个占了人家便宜后转头就抛之脑后的,冷漠无情的薄情女。
婉姝的表情逐渐裂开。
翌日,众人早早起床准备回信都,才出门便见怀玉等在门口,要给他们送行。
这次怀玉没有多看婉姝,只略一朝她颔首,便一本正经地与顾承封并肩骑马,话语间谈着公事。
婉姝摸了摸泛青的眼底,一头扎进马车里,神情中尽是苦恼。
粱珍发觉婉姝异样,用眼神询问春燕,见后者一脸茫然,便开口试探。
“婉姝昨夜没睡好?可是被子薄了?”
婉姝对上嫂嫂关心的目光,咬了咬唇,凑近嫂嫂小声道出苦恼。
“怀玉之前受伤,我一直没过问,他可能生气了。”
粱珍眉头微动,眼中闪过笑意,接着故作严肃道:“生气应当没有,但肯定会很伤心。”
“啊?那怎么办?”
粱珍也往婉姝耳边靠近,小声道:“你这样……”
一旁春燕与翠儿面面相觑,很快默契地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没长耳朵,自然什么都不会听到。
婉姝听完嫂嫂的办法,有些怀疑,“这样就行?”
粱珍点头,并用眼神鼓励婉姝。
婉姝揪了揪帕子,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选择相信嫂嫂,毕竟她是过来人。
“好吧。”
第97章 婚礼
顾家马车驶出城门, 顾承封勒住缰绳,示意怀玉不必再送。
楚怀玉点点头,下马走到马车旁, 与表嫂和婉姝道别。
车帘被挑起,粱珍嘱咐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便朝婉姝投去目光。
婉姝接收到嫂嫂的示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然后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紧张地跟着说了句, “你照顾好自己,注意休息, 我,我们走了。”
楚怀玉下意识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神情错愕, 光滑柔软的丁香色布手帕上躺着几颗桂圆花生, 一看便知是昨日那福袋里的福果。
楚怀玉惊喜于婉姝有心让他沾这份喜气,但最令他心脏狂跳的是这方手帕。
女子手帕, 只赠情郎。
这是婉姝的回应吗?
楚怀玉猛地抬头, 目光灼热似要将人洞穿,激动之情转瞬又被压下, 缓缓开口试探,声音也因此变得干涩。
“这是,阿姐的回礼吗?”
婉姝正心中忐忑, 担心怀玉误会自己看不上那几颗福果,以此羞辱他。
乍一听怀玉语气有异,心中一紧, 赶紧解释。
“我,我来时还带了补品,昨儿没来得及给你,今早出门前让人送你住处去了,这个,是我临时起意想给你的,望你身体康健。”
楚怀玉双手捧着手帕认真听完,见婉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心中无奈,但也隐约猜出了她为何送福果,目光随着内心软下来。
“我身体早已无碍,不过还是多谢阿姐挂怀,我很喜欢这份礼物,阿姐也要注意身体。”未来很长,他不急。
婉姝见怀玉温柔地笑了,神态如常,暗中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
这时顾承封打马过来,示意要启程了。
楚怀玉将手帕连同福果一齐收入袖中,拢袖一拜。
婉姝笑着朝怀玉挥手,然后放下窗帘回到位置坐好,悄悄舒了口气,抬眼却对上嫂嫂一言难尽的目光。
婉姝顿时如坐针毡,“嫂嫂,我做的不好吗?”为何这样看她。
粱珍摇头,“你做得很好,只是……有时候送礼不必太过言明。”
“啊?”不说清楚被误会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婉姝表示不理解。
粱珍:……
她该怎么与一脸单纯的小姑子解释,男女之间的情愫总会在暧昧中发酵,越是模糊不清,越是诱人追思,而男人,会自己脑补心中所期,便越是思之如狂,这比女子直抒胸臆更令他着迷。
小姑子不开窍,她这做嫂嫂的也不好多说,让人误会她带坏小姑子是小,万一吓坏了小姑娘,适得其反,影响小两口亲近才是大罪过。
罢了,少女青涩亦是美好,一生只有一次,有些事待以后再说也不迟,且容她慢慢成长,细细品味这颗青果的酸甜。
“你不必多想,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相处方式自然也不同,双方都觉欢心便是最优解。”
婉姝眨了眨眼,认真点头,虽然嫂嫂好像有话没说,但说出来的都很有道理,她会记住的。
一旁翠儿看见春燕也跟着点头,认真单纯的模样与其主子如出一辙,不由得嘴角抽动,有些担心大小姐嫁人后的日子。
万一将来姑爷起坏心思,这对主仆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不过翠儿的担忧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大小姐的陪嫁丫鬟除了房里常伺候的,还添上了做事稳妥的云霞和一个得力管事。
这还都是明面上的,至于私下还安排了多少人保障婉姝余生,大概只有太太自己清楚。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便进入九月,冀州的秋季短暂又变幻莫测,昼夜温度之差磨人,冰寒如冬的雨水亦叫人苦恼。
楚怀玉本想在信都私宅办婚礼的,最后被顾家劝阻,圣赐善忠楼虽为楼阁,但与其相连的宅邸同为一体。
宅邸与顾家三进合院差不多,若弃之不用,传到皇上耳中又是一桩麻烦。
楚怀玉只得妥协,只是心疼婉姝舟车劳顿,暗中送去许多保暖之物,直教顾家人无语,他们岂能亏待自家女儿?不过心底还是满意怀玉这份心意的。
*
将嫁女,何其忧,母忧藏,将女嫁。
以青州的习俗,新娘在大婚前夕便要开始梳妆打扮,首先便要沐浴,用香草水擦洗身体,意在去旧迎新。
楚氏挺着大肚子亲自为女儿沐浴更衣,整个过程长达两个时辰,一直忙碌至半夜。
“一梳举案齐眉。”
“二梳比翼双飞。”
“三梳永结同心??。”
一字一句,皆是母亲对女儿婚姻的祝愿。
楚氏不露一丝感伤,面上尽是耐心与温柔,她像所有母亲一样,告诉婉姝无需害怕。
婉姝捏着母亲给的画册,重重点头,面上没有羞色,只有对母亲的心疼。
楚氏见女儿红了眼眶,忍不住跟着眼底发热,连忙催着女儿上榻。
新郎卯时末来迎,寅时再开脸上妆也不迟。
“你睡会儿吧,到了时辰娘唤你。”
“让春燕盯着时辰便好,娘也去休息,否则女儿才睡不下。”
“好。”
楚氏笑着答应,她如今身子重,便是想要熬夜也撑不住,于是回到房间小憩。
顾贤一直等着夫人,见她回房赶紧上前扶人,无奈又心疼,“你就快临盆了,不必这般操劳,闺女也知道你最疼她。”
楚氏摆摆手,打断丈夫唠叨,“我睡两个时辰,寅时喊我。”
顾贤眉头拧成疙瘩,含糊应了一声,待到了寅时,他听到外头动静悄悄起床,轻手轻脚出去,吩咐下人莫要吵醒夫人。
才说完,屋里便传来夫人叫水的声音。
顾贤叹了口气,只得再嘱咐下人小心看护夫人,之后也去忙女儿婚礼之事。
顾家在信都没有同宗近亲,楚溪不想女儿太累,便没特意张罗人来,只青州娘家来了几人为婉姝添妆。
楚家人提前两日便来了,来的是大房长子楚元敬夫妇与二房太太苗氏,还有一位二八年华的楚家旁支女儿楚悦。
楚元敬晚婚,也才成亲一年,妻子韩玉容小他近十岁,出身不太高,是个难得的爽利性子。
这是韩玉容第一次楚家姑奶奶,并不见多少拘谨,全赖楚家长辈逢年过节总要念叨这位姑奶奶,后得知姑奶奶有孕,更是成天的忧心。
姑奶奶得娘家这般宠爱,韩玉容心中既好奇又羡慕,一见面更是觉得亲切。
“母亲本想亲自来的,奈何青州近日事多,母亲实在脱不开身。”
韩玉容口中母亲自是说的婆母,没有哪家主母随便出远门的,顾家人当然理解,不过韩玉容见礼后便立刻解释,可见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楚氏对这位与女儿差不多大的侄媳妇亦是喜欢。
楚家二房夫妇常年在外经商,更都是圆滑之人,而且楚家兄妹关系亲近,楚二爷有事无事便会给顾家寄信件财物,明摆着为妹子撑腰。
苗氏就算没见过楚溪几次也不会故意疏远,甚至在丈夫为婉姝准备不菲嫁妆后,她还主动又加了两成,在韩玉容开口之后紧接着道:
“前段时间你二哥生意上突然有事,不得不外出,不过他说了,婉姝大喜之日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赶来的。”
楚溪笑说自己已经收到二哥的信儿,知他会赶到,惹得二嫂故作吃醋,骂丈夫竟不知给自己传信儿,害她白着急。
韩玉容闻言立刻出声为二叔鸣不平,说二嫂能与二叔一起游天下,不知惹多少妇人羡慕嫉妒。
楚元敬成亲时苗氏也去了,故而与韩玉容并不陌生,二人都是嘴巴利索的,从不让场面冷下。
此时聚在婉姝屋里陪着梳妆,更是让屋里笑声不断。
楚悦却是十分安静,默默陪坐在一旁,话不到她便不轻易开口,只时不时去看婉姝上妆进度,偶尔露出惊艳羡慕之色,又很快收敛。
这些楚溪全看在眼里。
韩玉容悄悄透露,楚悦是婆母安排来让姑奶奶掌眼的,此女虽是出自旁支,却是走的最近的那一支,且在十分受重视,若姑奶奶看着顺眼,便为她在信都寻门亲事,身边也好多个娘家晚辈尽孝。
楚溪与大哥相差十几岁,大嫂王敏嫁入楚家时她才五岁,算是大嫂看着长大的,二人关系也亲近,她知道大嫂此举是为了安抚自己,无论顾家与谁结仇,楚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楚悦是否真要嫁来信都并不重要。
当然,楚溪也不会随便驳了大嫂的好意,若小姑娘性情不错,她也不介意费些心为她相看婆家,不过她不打算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楚溪与娘家亲近是因父母兄弟疼爱,但等她百年后,小辈之间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走动,若楚悦不错,让她与婉姝走近些最好。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楚溪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只有几个时辰婉姝便要出门,她是少看一眼都心疼。
任凭屋内如何热闹喜庆,楚溪亦不能开怀。
然而纵使万般不舍,时间也不会暂停。
随着吉时将近,爆竹声香,迎亲队敲锣打鼓到了顾府门前。
楚溪收敛思绪,忍着泪意最后一次嘱咐女儿婚礼注意事宜。
外头楚怀玉已经高声念着催妆诗,众人欢呼之声传进内院。
婉姝好似那被迫离开巢穴的幼年,惶恐不舍间留下泪水,喉咙发痛只发出近乎无声的一句“母亲”。
楚溪终是没忍住落了泪。
楚怀玉进门迎婉姝,亦被亲人离别场面触动,跪谢岳母岳母,郑重许下承诺。
顾贤夫妻坐于高堂接受女儿女婿拜别,忍着情绪送上规训与祝福,最后忍痛道一句“去吧”。
养女十几载,终成别家妇,盼儿无限好,忧愁还父母。
婉姝以扇遮面,由兄长背出府门,坐上花车时,已然泣不成声。
生养父母恩,总有别离时,念高堂长寿,许余日尽孝。
“大姐姐夫放心,小弟定护婉姝一路平安。”
楚河与楚元敬别过顾贤夫妻,领队去送嫁,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离去。
喜乐又起,百姓围观,还有一群调皮孩童跟着跑叫:
“嫑叫嫑叫,乖乖上轿。
又有锣鼓,又有花轿,
又有花鞋,又有新帽,
又有新郎同伲嬲。”①
顾府门口,楚二爷率先回过神来,暗中提醒红了眼的妹夫,他们可没时间伤感,还有一群宾客要招待呢。
今日信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顾府贺喜,可不能让人笑话,顾贤抹了把脸,夫妻俩迅速整理好情绪,去招待宾客。
……
落日熔金,鹿城南城门有一校尉站在城墙上眺望,远远瞧见那镀了一层金光的喜队徐徐而来,立刻朝底下守城门的士兵招呼一声。
守城士兵提前拿了好处,得令后迅速行动起来,扫清障碍,阻止城门内外排队准备进出的百姓分道避让。
无论喜丧,请守城兵行方便都是惯例,百姓得知有人办喜事,也都愿意让路,远远瞧着喜队走近,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娶亲?好大的排场。”
“没看到城门校尉亲自下来了么,许是哪位大人娶妻。”
“听说今年新上任的大人多是年轻有为之士,没听说哪位大人还没成家啊。”
“那是你消息不灵通,我家有亲戚在城令司衙门当差,听说主簿大人还不满双十,不仅为人宽和,长得也是相当俊俏,喜事就在今年,他还得了脸有幸去讨喜酒呢。”
“当真这般年轻,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吧?”
“嘘,来了来了。”
喜队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入城,有个胆子大的百姓神情期待地张口说吉祥话,刚说完,一把铜钱便落在他身上。
“去去去,这是大人赏我的,我看谁敢抢,想要的自己讨去。”
不必此人提醒,有机灵的早已学着高呼“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地上很快落了不少铜钱。
城内生活的百姓瞧见喜队更是不吝祝福,边说吉祥话边给喜队让路,喜队就这样将铜钱撒了一路,也没耽搁时间。
楚府附近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就等迎亲队回来,站在善忠楼上的人便抛撒果子铜钱,百姓们也很守规矩,接完便一哄而散,不会引起混乱。
喧闹之中,喜队在楚府门前停下。
楚府敞开大门,传出司仪高声唱礼。
“新娘入门——”
楚怀玉扶婉姝下花车,婉姝跨过火盆与马鞍,而后进门,一路入堂屋。
高堂之上坐着屈游夫妇,因此宾客中有不少九华书院的学子,年轻人气盛,气氛很是热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新郎新娘入新房,在一众起哄声中,二人吃了生食,饮过合卺酒,终于完成结发礼。
楚怀玉没给王鸿远等人再闹腾的机会,轻声与婉姝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人出门,去宴席招待宾客。
楚府宾客不算少,有一大半是楚怀玉的新老同僚和本地豪绅,多是面子情,也有人未到但派人送来贺礼的。
亲属只有一桌,都是青州楚家派来撑场面的,剩下便是楚怀玉的同窗及友人。
众宾客心思各异,面上皆不露分毫,待楚怀玉敬酒,多是笑脸相祝,偶有意图找茬者,全被王鸿远贺枫几个男傧相按下灌酒。
楚怀玉花重心思准备的婚礼,可不能叫些个不长眼的寻了晦气。
不过宴席中途还是发生了件引人注目的事,京城秦家送来贺礼,礼之重,令众人纷纷猜测起是京城哪个秦家。
有打听到真相者,无不面露惊诧,使得旁人越发好奇。
“竟是御史大夫送来的?”
“是大公子。”
“前段时间有传言说,楚主簿曾为秦大人继子。”
“不会吧?”
一时间,众人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找茬未遂的几人无不被吓出一身冷汗。
面对众人打量探究的目光,楚怀玉并无什么特别反应,脸上依旧是人逢喜事的笑容,道谢后让人收下贺礼请人入座,然后继续敬酒,好似只是一份寻常的姗姗来迟的贺礼。
却有许多宾客坐不住了,大家都知道楚怀玉曾给吴旻睿当男傧相,以为二者亲密,都想找吴家人打探情况。
有与吴家关系好的率先行动,有几人失望而归后,便无人去试探了。
郝威仰头灌了一杯酒,侧目看向身旁慢条斯理夹肉吃的谢明元,见他一副两耳不闻桌外事的模样,笑道:“谢大人就不好奇楚主簿身世?”
“楚大人是青州楚家旁支啊。”谢明元夹了一片肉放在碗中,这才看向郝威,“郝大人不知?”
“那与秦家呢?”郝威低声问。
谢明元又夹了一筷子肉盅的酱料抹到碗中肉片上,笑眯眯道:“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更好奇这个肉是怎么蒸的,真是美味。”
郝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鹿城上下官员几乎换了个遍,几位主官只有郝威和城令司谢明元来参加婚礼,另外几位是什么背景郝威早就知晓,都不是寒门出身。
唯独谢明元的底细叫人捉摸不透,说他背后没人吧,有人说他和丞相有亲戚,可他入仕二十年也没什么功绩,至今最高官职便是今时城令司正官,依旧没有前途。
观其履历,怎么看都是个倒霉鬼。
但郝威莫名有种直觉,觉得此人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原因无他,本人略懂相面之术。
宾客之间的眉眼官司楚怀玉毫不在意,甚至非常满意他们识相地早早散去。
才至戌时,宾客散尽,楚怀玉略带醉意地进了新房。
第98章 洞房花烛
龙凤花烛映双喜, 照亮满屋红绸,更衬帐下娇娘姝色无双。
楚怀玉一进屋眼睛便凝在婉姝身上。
云霞立刻识趣地领着春燕几个丫头退出去,还将年纪小的打发走, 只留春燕与自己守在门外。
婉姝正垂首端坐床沿,听到动静身子一僵。
在怀玉进屋之前,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再不会比拜堂交杯时更紧张。
然而当婚房内真的只剩她与怀玉二人时,她才惊慌发觉自己并不能自然应对换了身份的怀玉, 整个人完全绷紧, 连抬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许是屋内太过安静,静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比心跳更令人紧张的是怀玉的脚步声, 他每靠近一步,婉姝都觉得呼吸更困难一分。
楚怀玉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盯着婉姝,为了稳住心神而故意放慢脚步。
当他走到床边, 便见婉姝原本加速起伏的胸脯倏地滞住, 明显到他想忽视都难。
楚怀玉下意识看了一眼, 又瞬间移开视线,见婉姝满脸通红, 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害羞, 他低声询问。
“阿姐用过晚食吗,饿不饿?”
婉姝立马摇头, 下巴都快要贴到胸膛。
楚怀玉一时没明白婉姝摇头是表示没吃晚食,还是不饿,眼珠子转了转, 道:“我去给阿姐盛碗汤来。”
婉姝又迅速点头,虽没吭声,但怀玉读到了“你快走”的意思。
楚怀玉勾勾唇, 欣然转身,离开时脚步略显轻快。
娶婉姝为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如今美梦成真,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就好似双脚踩在棉花上,恨不得跳一支云上舞。
趁着出门拿莲子汤的功夫,快速梳洗了一番。
再进新房时,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以免吓到婉姝。
“阿姐,给。”
他出去时间不长,也足够婉姝缓解情绪,至少不似之前那般全身僵硬,无法回应。
“谢谢。”
一阵清香扑来,婉姝接过瓷碗,低头用汤匙慢慢食用。
楚怀玉立在床头,特意与婉姝拉开了些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令她感到压迫,同时语气自然地开展话题。
“如今鹿城与阿姐上次来时大不一样,肃清帮派,巡防严密,马球场也没了之前的乌烟瘴气,阿姐往后可以放心去打马球。”
“嗯。”
“府中下人都是我自己挑的,还需阿姐掌眼,明儿安管家会领人拜见,若有人不妥,只管发卖就是。”
“还有这宅子,许多地方没来得及做改动,我也不太懂这个,阿姐得空了,按照自己心意布置便好。”
许是怀玉语气太过自然,好似二人关系从未改变,他依旧是那个恭谨谦善的弟弟。
婉姝莫名也轻松了些,心跳舒缓,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下来,微微点头应下。
“好。”
思绪跟着转移到明日,想起什么,婉姝立马放下汤匙,抬头去看怀玉,轻声试探,“明日敬茶……”
怀玉所站位置挡了烛光,略显暗沉地脸上挂着如春风般的笑,不见任何不悦。
“明早我们去祭拜父亲母亲牌位。”
婉姝点点头,又有些后悔这种时候问起这个,于是话锋一转,身子微动,“我吃饱了,我去……”
刚要起身,手里的碗便被怀玉拿走,被他随手放到身后小桌上。忽闻他懊悔自责。
“瞧我粗心的,阿姐头面很重吧,戴了一日定然辛苦,我帮阿姐取下来吧。”
婉姝的脖子早就酸痛不已,闻言大松一口气,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起身朝梳妆台走去,坐下来后由着怀玉在头上小心翼翼动作,待他生疏而缓慢卸掉所有头饰后,婉姝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因为平时也是春燕帮忙卸钗环,在耳坠被拿掉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亦未注意到楚怀玉手指触及她的耳漫时,那明显的一顿。
定亲至成婚之间有半年的时间,足够楚怀玉准备良多,他想给自己和婉姝一个美妙的洞房花烛夜,总要做些相关功课。
有些东西学过之后很难忘记,面对心仪之人,某些记忆更是随时随地会被触发。
楚怀玉将右手背至身后,手指有意识地捻了捻,眸光逐渐幽深,低缓的声音充满蛊惑。
“阿姐,现在擦脸还是一会儿再洗。”
婉姝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这一日又精神紧绷着,此刻打过盹儿之后更觉眼睛干涩,脑袋昏沉。
听到男子询问声微微睁眼,看见铜镜中怀玉的脸,毫无防备,遵循本能回了句,“一会儿再洗吧。”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场景,未等她再做他想,身子忽地腾空,脑子清醒时,人已被怀玉横抱着走向床榻。
婉姝环着怀玉的脖子,才发现他鬓发微湿,身上也无多少酒气,不知何时梳洗过。
婉姝:!!
楚怀玉将婉姝轻轻放坐在床上,对上她惶恐瞪大的双眼,终于绽放笑容,明媚勾人,温柔缱绻。
“阿姐,你不会后悔嫁给我的。”
洞房花烛照暗香,红鸾帐间双飞燕。
怀玉似那刚刚求偶成功但极具耐心的雄燕,缓步靠近雌燕,试探着轻啄几下,见对方并无抗拒,兴而退后寸许,舒展翅膀展示舞姿。
檀木是他的舞台,他率先挥动线条精健的右膀起舞,动作轻缓而优雅,羽毛略过之时如挠在心间,雌燕不自觉颤栗抖动。
察觉到雌燕的不安,雄燕探头轻拱小心安抚,而后伸展左翅邀请伴侣共舞,双燕交颈,互相磨合,渐渐进入主题,越发默契娴熟,愈加投入,比翼双飞。
雌燕被雄燕带动着舞蹈,初次上台就体会到了独属于舞蹈的快乐。
只是雄燕看似十年苦功,实则同样初次登台,难以尽善尽美,飞至高处时,未能顾及舞伴体力,在对方控诉的喘息声中,自己跳了个尽兴。
情到浓时,口中喃啼呼唤雌燕,阿姐,婉姝,姝儿,乖乖。
舞毕,才见雌燕蔫蔫,扭头闭目休憩。
楚怀玉瞧着婉姝双颊酡红,呼吸舒缓,确认她并未吃苦,跟着满足地笑了,还没有一丝睡意。
他便侧躺着,一手支头,一手动作轻柔地描摹婉姝的眉,眼,唇,身上每一处,痴恋呢喃,“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直到婉姝不舒服地嘤咛出声,他才坐起身,待身上潮汗褪下,方去外间叫了热水,洗过后又亲自为婉姝净了身才重新躺下。
这晚,婉姝宛若做了一场荒唐羞耻的大梦,令她害怕又沉溺。
偶有失神时,她无端想到不久前梦瑶寄来的信,偷偷在心里反驳,真的没有痛,明明更多是欢愉。
只是,她自此再不敢将怀玉视作弟弟。
……
早晨,婉姝是被春燕唤醒的。
身体残余的异感令婉姝脸红,好在怀玉此刻没在屋里,婉姝迅速洗漱更衣,穿戴整齐后才疑惑地看了看门口。
春燕嘴巴一咧,脆声道:“姑爷起得早,出去训诫下人了,特意吩咐咱们任凭小姐睡醒,不过奴婢才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哪有成婚头一日就赖床的,您说是不是?”
她这声姑爷喊的极为顺口,教婉姝恍惚了片刻,听见春燕打趣,才回神瞪了她一眼。
要说婉姝嫁给怀玉,极高兴的人,春燕定属其一。从前她对表少爷便是亲切多于敬重,如今表少爷变姑爷,小姐成大王,她做为小姐最贴心的人,日后还能差了?
春燕欣然接受小姐一瞪,笑嘻嘻道:“云霞姐催着呢,小姐快出门吧。”
就知道是云霞提醒,她才没偷懒。
婉姝点了点春燕,“自家人闹着玩就罢了,若是有旁人在,可不能这般,多与云霞学学稳重。”
春燕立刻肃了表情,以十二分认真的口吻回道:“谨遵太太教导。”
府中辈分最大的主母唤作太太,没毛病。
婉姝:……
婉姝扭头出门,恰见怀玉闻讯回来,接她去祠堂,还问她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目光一触即离,婉姝垂眸道:“初次祭拜婆母,哪能怠慢。”
略一停顿后又补了一句,“往后再有正事,不许再教唆春燕她们纵我晚起。”她又不是贪睡的小孩子。
怀玉执起她手,含笑应下。
其实他想说不必太过在意那逝去之人,生前便无多少恩情,死后更无需伪孝。
但见婉姝郑重其事,他自无不应,亦不愿让婉姝以为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
于是祭拜之时,楚怀玉也没表现出轻慢,按规矩对着牌位介绍婉姝,说往后安稳,让他们九泉之下放心。
婉姝随同,上香,改口,行大礼,做出儿媳的承诺。
待祭拜事毕,安管家率阖府下人拜见主母,并递交内宅大权,以示主位。
婉姝接过府库钥匙,也没落下安管家的面子,“听说安管家在鹿城数年,我初来乍到,往后府里府外的事情还许管家多费心。”
安管家四十岁左右,气质沉稳儒雅,态度恭恭敬敬,“夫人言重了,鄙人才能平庸,幸得主子大恩,往后但凭二位主子吩咐。”
接着安管家又介绍起各处管事,并让他们各自介绍手下产业大致情况。
婉姝察觉到云霞投来满意之色,适当过问几句后,便让云霞给所有人看赏,也算是发喜钱,故而分量不轻。
得了红包的无不是满脸喜色,每人都道一两句吉祥话。
至此,楚怀玉才开口,让大家各自忙去,便牵着婉姝回房,命下人守在门外,然后直奔内室。
“你你你要干什么?”婉姝内心狂跳,满脸惊恐地想抽回手。
虽然那事不苦,但也不能青天白日的……
楚怀玉脚步一顿,松开手,扭头看向立马后退避着自己的婉姝,忍住笑,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阿姐不喜欢吗?”
多么无辜自然,又令人崩溃的发问啊。
说不喜欢那时撒谎,说喜欢就是助纣为虐。
婉姝憋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指着怀玉,道:“你再胡闹,我不理你了!”
楚怀玉静静看着婉姝,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内室,打开衣柜从里头取出一个木匣子。
他将木匣放到桌上,从袖中摸出钥匙打开锁头,打开后转向婉姝,表情略显委屈,“要不阿姐还是看过再说喜不喜欢吧?”
意识到自己误会的人家的婉姝僵立在原地。
怀玉眨巴眨巴眼,“阿姐?”
婉姝脸上的羞怒与红晕褪去,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木匣子,接着扭头四顾,像是在找什么。
楚怀玉疑惑道:“阿姐在找什么?”
婉姝:“笤帚棍棒鸡毛掸子,趁手就行。”
怀玉:??
婉姝走到多宝阁角落的掸瓶前,边从里面抽出鸡毛掸子,边道:“叫你戏弄我,我非打你不可。”
怀玉:!!!
“阿姐,我,我错了。”
第99章 亲戚上门
楚怀玉见婉姝恼羞成怒, 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该躲还是不躲,连忙讨饶。
待婉姝手握鸡毛掸子气势汹汹走来, 双腿自己便动起来,边绕过桌子躲避, 边指着木匣子,惊恐道:
“我将私房全给阿姐添做嫁妆,阿姐饶我这一回吧……安管家还有事禀报, 我, 我去处理一下。”
说完,怀玉拔腿跑出门去, 看见门外丫鬟才放缓脚步,叮嘱春燕将厨房准备的补汤端给婉姝,而后步伐轻快地离去, 眼底笑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春燕见姑爷又慌张又高兴的模样, 不解地探头看向屋内, 瞧见小姐气呼呼地将鸡毛掸子拍到桌上,心中狐疑。
“小姐, 奴婢可以进去吗?”
婉姝扭身坐下, 略显傲娇地微抬下巴,“进来。”
春燕扭头小声吩咐了一句, 让小喜去厨房端汤,然后快步进屋,走近时瞄见小姐面上并无怒色, 反倒有几分得意。
这才笑问,“姑爷怎得那般慌张,可是惹小姐生气了?”
婉姝轻哼一声, 心道瑶儿果然说的没错,男人成了婚就会变坏,若妻子一开始就妥协,男人便会得寸进尺。
她以前把怀玉当弟弟,从未与他红过脸,也没受过他气,如今变成夫妻,也不过是将弟弟的头衔降到丈夫后头。
她才不会让弟弟夫君爬到自己头上来。
再敢戏弄她,非要他知道妇人的彪悍不可。
婉姝瞪了眼八卦的春燕,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伸手去拿木匣里的契纸,随手拿起几张,待看清是什么后,视线又移到匣子里,眼睛蓦地瞪大。
一旁春燕惊呼出声,“好多银票!”
小姐发财了!
婉姝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钱,但比起发财的喜悦,她更好奇怀玉如何赚得这些钱,不由得想起鹿城之前那些官员被抄家的理由。
虽说私心里觉得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银票也有些烫手。
事关重大,她必须要问清楚。
婉姝迅速将银票放回匣子,啪得合上盖子,扭头肃声吩咐春燕,“快去把人叫回来。”
春燕被小姐严肃的神情吓到,赶紧应声出门,脚步太急,险些与小喜撞了个满怀。
“哎呦!”
小喜慌张避开,却没能端稳手里的托盘,只听啪的一声,汤盅落地碎开,汤水四溅。
春燕吓得跳脚,又心系小姐的吩咐,急忙道:“真是对不住,我有急事,这边先交给你了,回来我再赔罪哈。”
云霞刚刚办事回来,便见这一副场景,见春燕撒腿开跑,更是气得肝儿疼。
一把拉住想要应付过去的春燕,竖眉质问,“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从前学的规矩呢,你给我跪下!”
春燕跟着云霞学了半年的规矩,对其印象早已从稳重略有威严但人很好的姐姐,变成了冷酷教导嬷嬷,此刻见她发怒,只觉掌心隐隐作痛。
下意识跪了下来,嘴巴却迅速解释起来,“小姐让奴婢去请姑爷,有急事。”
云霞回想方才碰见姑爷时,对方满面春风的模样,明显与小姐相处甚欢,便是真有急事也不会是坏事,怎能因此就失了仪态?
她们这几个陪嫁过来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顾府与小姐的脸面,无论遇到何等急事,无论心里多么慌张,都不能露于表面。
否则,往大了说,若被有心人发现利用,恐会酿成大错,往小了说,让府中其他下人看了笑话,有损小姐威严,亦非小事。
小姐出嫁前她一直耳提面命,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姑爷方才已经出门,你追不上了,我去与小姐说,你就跪在这反省吧。”
云霞冷着脸从面色惨白的春燕身边走过,见小喜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残局收拾干净,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
房门没关,婉姝听得一清二楚,原本还想问问有没有人烫伤,听到云霞发火,立马稳坐回去,待她进来才开口。
“怪我方才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了春燕,也是赶巧了。”其实春燕已经稳重多了。
云霞并未因主子帮忙开脱而递台阶,反而一脸严肃道:“正因主子年轻,遇事容易冲动,下人才不能再乱套,奴婢知小姐心软,又与春燕情同姐妹,可若因此坏了规矩,后宅何治?后宅不宁,您不顺心,也有损姑爷名声前途,以后这个家还怎么过日子?”
云霞忽然跪下,“主子大喜,本该上下和乐,都是奴婢教导无方,还请主子责罚。”
云霞在顾府得楚氏看重,婉姝向来敬之,也明白母亲把她留给自己的用心良苦,只会更加重视。
云霞也明白自身重任,自教导春燕几人后越发严厉,但对婉姝一直很温柔,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发威。
婉姝听出云霞话中深意,知晓春燕跳脱有大部分责任在于自己没能以身作则,心中知错,正讪讪听训,见云霞忽然跪下请罪,赶忙上前搀扶。
“云霞姐姐言重了,哪里是你的错,春燕几个在你手下做事已经极少出错。”
云霞不敢让小姐搀扶,连忙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下一刻便有柔软贴上手臂。
婉姝抱着云霞撒娇,“都是我的错,刚刚成婚,以为自己成了全家老大,便得意忘形了,多亏云霞姐姐及时提醒,否则真闹了笑话,我才是后悔莫及呢。”
云霄也才二十几岁,不曾嫁人,再是稳重也还没修练大成,被初为人妇、面若桃花的主子抱着撒娇,立马绷不住了。
不禁心中懊悔,不该在主子新婚第二日这般行事,福身道:“小姐不怪奴婢扫兴就好。”
“哪里哪里,云霞姐姐有功呢,该赏才是。”
云霞软下语气,提醒道:“今晚要宴请姑爷几位好友,还需小姐出个章程。”
宴请之人本该是与姑爷最为亲近的亲人朋友,但姑爷这头可以说是没有亲人,便只能说是宴友,总归是为了让新妇尽快熟悉夫家情况。
婉姝笑着点头,这回表现很是靠谱,“章程都拟好了,该置办的也已让人去采买,等人回了我便去安排,还要云霞姐姐多帮我盯着些。”
……
楚怀玉出门时步伐轻快,春风满面,安管家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以为昨日便是主子最高兴的日子,不想竟还有这般神采飞扬的时候,果真是新婚燕尔啊。
待坐上马车,楚怀玉想到一会儿要见的人,脸上笑容才淡下来。
“走吧。”
昨日婚礼一切顺利,但不代表真的没人来找晦气,不过是被提前拦了下来。
楚怀玉想过有人会拿自己的过去做文章,但得知来人竟是他娘母族之人时,还是不禁感叹背后之人“用心良苦”。
距离楚府两条街的一处民宅内,周家父子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爹,那位楚主簿当真是琅姑姑的儿子么,昨个咱们连楚府大门都没进去不说,还被关在这里,莫不是您认错了人吧?”
周怀瑾心中忐忑,不明白一向做事谨慎的父亲为何突然这般莽撞行事,他们只是小商人,还是刚刚丢了全部身家的破落户,在鹿城又人生地不熟,可开罪不起当官的。
与周怀瑾的清秀削瘦不同吗,周老爷虽上了年纪,但身形还算壮实,脸上皮肤粗糙,眸中时而闪过寒意,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
此刻周老爷亦是面含苦涩。
他早年离家跑商,与兄长闹僵,后在外成了家,与家里联系甚少,父母去世时还与大哥吵了一架,索性两家相隔甚远,便断了来往。
直到半年前他突然被人联合打压,家里生意一落千丈,他不甘心多年积累付之一炬,拿出所有积蓄准备再赌一把。
他本就是跑商起家,对关外的路子再熟悉不过,只要将中原商品安全护送到关外,他便能东山再起,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回老家跟大哥认个错,一家人总不会饿死。
谁知从京城进完货,才走到鹿城就遭人背叛,货物丢的丢,毁的毁,又被告知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因楚怀玉而起。
那时他才知道大哥和妹婿相继意外去世,小妹携子来了冀州,楚怀玉正是他小妹的儿子。
再略一打听,便知楚怀玉幼年被顾府收养,如今不仅是鹿城主簿,还马上就要迎娶顾家千金。
周老爷年轻时能与家人闹僵,便是不甘心一生被大哥压一头,如今半生成果因为一个没见过面的外甥付之一炬,他心里怎会无怨言?
父子俩走投无路,周老爷一咬牙,便拿上现有最贵重之物,带着儿子去喝喜酒,甭管楚怀玉是什么性子,只要在人前认了亲,他便是为了面子也不能不顾他们死活。
不成想连楚府大门都没靠近,就被人用刀子顶着后腰压进这小院子里,还有个高手在暗中盯着他们不许出门。
周老爷听到儿子的话,冷笑一声,心道哪里是认错了人,分明是楚怀玉早有防备,看来那人说的没错,周家就是被楚怀玉给连累了。
“错不了,他就是你表弟!”
“那怎么?”周怀瑾一言难尽,他原以为表弟名字与自己相似,是姑姑亲近娘家故意娶的,如今看来,表弟可不像是对母族有好感的样子。
“只听您说过与大伯断绝了关系,莫非连姑姑也得罪了?”
周老爷低喝,“闭嘴吧你!”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一点抓不住重点在哪!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有人开了院门。
父子俩对视一眼,立马出了屋子。
乍一见到楚怀玉那张脸,周老爷有一瞬的恍惚。
他家当年也算是富户,小妹自小养的娇气,吃喝用度并不比一些官家小姐差,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攀不上楚家旁支。
而今见到楚怀玉与小妹七成相似的面容,周老爷心中怨气不减反升,自然没个好脸色。
“嗬!楚大人怎得亲自来了,草民还以为碍了大人的眼,要去牢狱度过余生呢。”
周怀瑾猛地转头看向父亲,表情似是在说:“您是不是疯了?”
楚怀玉倒有些惊讶周亚的态度,知道他是来找自己晦气的,实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掩饰。
“咳,草民周怀瑾见过楚大人,家中突遭大难,家父情绪,情绪有异,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怀玉看了眼周怀瑾,接着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淡声道:“说吧,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声音虽淡,周亚却没错过他眼中的杀意,不由心惊,自己在关外跑商也是沾了不少血的,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
楚怀玉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浓的杀气,莫非是受顾家传承?
周亚看出楚怀玉不是善茬,有些后悔方才意气用事,一时没有应对。
周怀瑾生怕父亲开口又得罪人,连忙上前一步,先是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说起自家遭遇。
第100章 失策
楚怀玉听完周家半年来的遭遇, 神色毫无变化,一脸漠然。
“所以,你们寻我并非受人指使, 而是为了报案?”
“没人指使,我们也没有恶意。”
周怀瑾赶紧摆手否认, 瞄了眼绷着脸没说话的父亲,避重就轻道:
“只是听说大人您生于青州郸城楚家,令堂恰好与草民姑母同名, 家父以为您是姑母之子, 又逢遭难,一时情急, 这才贸然登门,之所以在您大婚之日去,也是想着, 万一认错了, 便当是去贺喜的。”
“原来如此。”楚怀玉了然点头, 沉吟道,“若你姑父名为楚恒, 我们的确极有可能是亲戚。”
周怀瑾眼睛一亮, 激动道:“姑父大名正是楚恒,还与青州太守是同族。”
楚怀玉闻言, 脸上先是诧异,接着笑了起来,似乎并不排斥认亲, 只是目光投向周亚时,眼底并无多少真实笑意,略微上扬的语调似怀疑又似嘲讽。
“这位兄台唤我母亲姑母, 那晚辈该唤您舅舅了?”
“可惜母亲福薄,亲生父母与兄长去的早,母族没了依靠,父亲也客死他乡,我们母子不得已背井离乡。”
“谁能想到会在遇见舅舅呢,不过,我倒是不曾听母亲提起您,不知周家舅舅您出自哪个门户?”
周家父子都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楚怀玉这话,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
既然断绝了关系,你算哪门子舅舅,又有何颜面上门认亲?
周家父子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瞬间面色通红,周怀瑾是羞愧难当,周亚则是被气的。
不明真相就这般责骂长辈,这是懂礼数之人能干出的事儿?难怪这小子会得罪人!
“老夫便是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也从未亏待过你母亲,倒是她总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拿好处,转头又为讨好大哥讲我的不是,没想到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她还不懂事,竟是这般教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周亚真想甩袖离去,便是以后乞讨为生也不去认这个没良心的妹妹外甥,可他又不甘心这般狼狈下场,一怒之下指着楚怀玉道:
“你让周琅来见我,我倒要问问她,我一家好端端的因她儿子被人搞得快要家破人亡,结果还要受尔这等羞辱,她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楚怀玉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父子二人一会儿,哂笑道:“如此说来,竟是我们母子对不住周家了,只是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恕晚辈无法为您请来,不如您与晚辈仔细说说,晚辈是如何害的您快要家破人亡的?”
周亚听到妹妹已经去世的消息愣住。
他还以为是妹妹自知没有能力好好抚养孩子,自己又想找个依靠,才将孩子送去顾府,原来人已经去世了吗?
周怀瑾赶紧出声打圆场,道:“表弟误会了,是我们货物被抢后,去报官时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我家遭难全是你害的,父亲并未相信,只是猜测你在官场上可能得罪了人,还想提醒一二,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眼见楚怀玉敛了笑意,周怀瑾声音越来越低,很快止了声。
楚怀玉面无表情道:“我确实得罪了人,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你们又当如何?”
周怀瑾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再开口了,扭头去看父亲,只见他脸色阴沉,良久,冷声反问:
“既然楚大人承认了我周家是受你连累,我们也已找到了这里,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楚怀玉耐心已经耗尽,直言道:“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恨我怨我,帮着旁人对付我。二,与我同仇敌忾,找罪魁祸首报仇?”
“你们先选,再谈我会如何对待你们。”
说完,楚怀玉一手搭在石桌上,手指无声敲击着桌面,明显是在等对方回复.
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安管家忍不住腹诽:您这么问,无论对方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会说选第二个啊。
周怀瑾也在暗中给父亲使眼色,父亲能够起家靠的是闯关外的胆量和武力,后来稳定下来也没学会商人的圆滑狡诈,否则也不会在落难时无一人帮衬。
事到如今,他们已走投无路,总不能被人搞破产了,还帮着对方去害表弟吧,那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这会儿可不能意气用事,逞口舌之快啊。
周亚没考虑多久,蹙眉道:“民不与官斗,我只是小小商人,有何能力对付大人物?被打碎牙齿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接着话锋一转,“要我帮你也可以,只要你能保证周家在陇西的亲眷安全。”
楚怀玉略一思索,点了下头,“只要你们听话,我自会尽全力保你家人安全无虞。”
周亚眼角抽了抽,努力忽略“听话”二字,咬牙道:“成交。”
楚怀玉目的达成,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儿,起身理了理衣裳,道:“既然要认亲,今晚楚府设宴,你们可以过来。”
周家父子目送楚怀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周怀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父亲,“咱们这究竟是认亲,还是认了个主子?”
周亚:……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楚怀玉回府时已经晌午,婉姝刚安排完晚宴菜色准备事宜,正坐在屋中喝水。
见怀玉进来,将菜单递了过去。
“我不知你那几位朋友的口味,你瞧瞧可需改动什么?”
楚怀玉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挑,然后将单子放到一边,肃着脸坐下,道:“挺好的,他们不挑食……阿姐,我有事和你说。”
婉姝观他神色,还以为事关那匣子里的银票,立马使了个眼色让屋里丫鬟全部退下。
“何事?”
“我刚刚出去见了舅舅。”
婉姝疑惑,“三舅舅?”
“是我母族舅舅。”楚怀玉垂下眼,简单叙述了大致情况,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婉姝听完惊诧又后怕,下意识握住怀玉的手,想了想,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若周家真心待你,能多个舅舅,是好事,便是舅舅心中有怨,只要不生害你之心,到底是因我们遭难,还是要尽力安抚保全,多门亲戚总好过多个仇家。”
私心里,婉姝还是希望能多个亲人疼爱怀玉,他少时已经吃尽苦头了,哪能到今日还要经历与亲人反目。
楚怀玉看婉姝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倾身抱住她的腰肢,埋首在她颈间,心道他有阿姐一人便足够了。
面上闷声应答,“嗯,我邀了他们今晚过来。”
婉姝以为怀玉回忆起了过去,心中难过,便由着他抱,并学着母亲安慰自己的动作,伸手轻拍他后背。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楚怀玉眸光微闪,低声问:“阿姐不生我气了吗?”
“那些银票,是正道来的吗?”
“自然。”
“那我便不生气了。”婉姝可没忘记自己为何生气,正要再加一句,“但你往后不能再戏弄我”。
便见怀玉抬起了头,脸对着脸,在距她不过一拳的距离,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那我可以亲亲阿姐吗?”
“……”
“阿姐,这里难受。”楚怀玉一手握住婉姝的手放在胸口,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另一只手便揽住婉姝肩膀,吻了过去。
*
傍晚,楚怀玉的友人陆续登门。
最先来的是王鸿远与程鑫,包庶期后脚赶到,然后是吴旻睿与包幼兰夫妻俩。
包幼兰自是冲着婉姝来的,进门就抓着她好一顿亲香。
大家基本都认识,倒也自在。
包幼兰做为唯一的女客,又与婉姝确认了其他客人身份,当场不拘小节地表示要与大家同桌而食,不必为她单开一桌。
吴旻睿身为丈夫而没有反对,旁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周家父子突然登门,令场上氛围有了变化,包幼兰也不再提座位之事,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在众人的见证下,周家父子与怀玉完成认亲,婉姝笑盈盈请二位上座。
王鸿远等人识趣地聚在另一桌,有聪明的打眼扫过两桌同等摆设,就会猜出那桌大概就是专门为了周家准备的,譬如包庶期,不过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无人宣之于口。
周家父子也端着笑容,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并适当表现出了遇难亲戚登门的窘迫,在怀玉有意询问之下,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程鑫一听,当即表示自家生意涉猎广泛,可以帮忙留意那批货的去向。
周家父子连声感谢。
“嗐,怀玉的舅舅便是我程鑫的舅舅,这点小忙算什么,正好晚辈最近也在钻研跑商的生意,若舅舅有时间,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当然。”
恰在此时,贺枫与崔黎赶到,前者步伐明显快了一些,眼睛在场中扫一圈,没有看到楚河,不由看向程鑫。
“你方才说谁舅舅?”
程鑫嘴角一抽,很想问问贺枫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昨儿才见过楚三爷,怎么今天就犯魔怔了。
眼神示意他看周家父子,简单解释了下情况。
贺枫朝周家父子抱了抱拳,自我介绍了名字后便退到一边,崔黎同样动作,旁人见此,以为他与贺枫是一起的,便没有多问。
人已经到齐,怀玉与婉姝分别向大家表达了一番感谢,然后便招呼大家开席。
天气寒凉,婉姝特意准备了锅子和鹿城特色鹿肉,还亲手为新舅舅布了几回菜。
惹得周亚笑得越发真实,并在心里感叹,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不仅礼数周全,还嘴甜贴心,对他这个便宜舅舅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便宜外甥真是走了大运。
包幼兰坐在婉姝身边装文静,没有太过关注周家人,眼珠子偷偷乱转,看看爆炒鹿肉红烧鹿肉,又看看用来烫锅子的鹿肉片,嘴角微微抽动,忍笑忍得辛苦。
到底是刚成亲懂的少,今晚某人怕是有的受了。
另一桌的青年们,亦是各有反应,有人尴尬避开某些菜品,有人浅尝几口就转移阵地,亦有人吃得甚欢,惹得旁边单身人士频频投递眼刀子。
包幼兰:……
婉姝注意到包幼兰在看另一桌,神情似有不悦,小声关心道:“幼兰,怎么了,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包幼兰轻咳一声,收回骂人的目光,道:“没有,都很好吃,只是想起往年入冬后,鹿城常有冬猎活动,冬季动物毛发旺盛,适合制冬衣,我今年想要鹿毛做的。”
说起这个,包幼兰来了兴致,邀婉姝到时候一起去猎鹿制衣。
婉姝见包幼兰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从前,心里感动,点头答应。
包幼兰很高兴嫁了人后与婉姝距离更近了,畅想未来各种姐妹活动时,又想起另外一事。
“对了,还记得去年与我们一起打马球的王燕茹么?她如今也在鹿城,是郝指挥使的夫人。”
“如今马球场不再办比赛,有人买下来做了大改动,添了许多项目,专做富人生意,王燕茹要组建一支女子马球队,前几日还与我说缺人手,知晓你要嫁过来,还打算招揽你呢。”
婉姝眸光微顿,想到王家与寿王府的关系,没有马上应下。
“既然是组建球队,想来要时常练习,你也知道这宅子赐下不久,好多地方需要布置,我怕是要忙一阵子,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嗯嗯,打理宅子要紧,那我就先去探探情况,万一与其他人合不来,咱们便另起一支队伍自个儿玩儿,嘿嘿。”
婉姝笑着点头,“好。”
宴席约莫一个时辰就散了,周家父子知晓二人新婚,散场后稍坐片刻便也告辞。
待一切收拾妥当,躺到床上,婉姝正想与怀玉说说王燕茹的事,刚起个头,便被堵住了嘴巴。
婉姝睁大眼睛,羞恼地瞪着覆在身上的人,想问问他是不是禽|兽,知道她有多累吗?
楚怀玉一脸委屈,拉着婉姝的手摸向自己。
“方才我还以为自己得病了,安管家说是鹿肉的缘故,阿姐,帮帮我,我好难受。”
婉姝:!!!
婉姝此时才想起,鹿肉好像大概似乎是有壮|阳的功效。
可是,她明明给云霞看过,安管家也知道采买了多少鹿肉。
为,什,么,没,人,提,醒,她!
婉姝震惊又气愤,一时竟忽略了掌心的异感,直到脖颈间传来痒意,耳边响起怀玉的低声祈求。
“阿姐,好阿姐,帮帮我。”
婉姝反应过来时已经衣衫半褪,羞地她脸颊发烫。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谁犯的错便由谁来承担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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