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问题是……苍韫桢是演给谁的呢?仙盟?还是另有其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太可能……大发雷霆?”蒲飞鸢看穿了她脸上那点若有所思。
“仙盟的人是什么反应, 师父说了吗?”关云铮无意识用指腹卷着符纸的一角,“说实话,大发雷霆这个词也不像是师父会用的。”
以苍韫桢的身份, 很多时候不需要真正发怒, 大概就能实现令行禁止的效果,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师父那谜语人和一贯直来直往的苍韫桢一起商议了什么?关云铮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 她只觉得仙盟所为, 大概不只是用邪修手段迷惑学子心智这么简单。
近日发生的所有事,尽管都只在她这片遥远的小水塘激起了一小圈涟漪,但每个涟漪荡开时全都碰撞在一起,彼此撞碎,而后又生成一个更为庞大的涟漪,余波却随着范围的扩大逐渐消失在了水面上, 令她看不分明。
如果从头追溯这些事,起源大概是一年前迷津渡被各大仙门围剿, 方竞甫与人蛊成功出逃后下落不明。这之后方竞甫与鬼灯楼牵扯,鬼灯楼用引魂香引渡活人的生魂, 又将活人的精血炼成丹药, 方竞甫行踪隐匿不定,却也在酝酿自己的阴谋。
如今方竞甫现身,人蛊仍旧下落不明, 奚亭奚楼两姐妹作为隐世的昆仑派两任掌事, 其中一个成为了心魔引的受害者,但心魔引来源何处?又是否早已在邪修所行恶事中发挥了作用,给他们提供了助力?
仙盟中人一面与赵乾达书信往来,对归墟内务颇感兴趣;一面又对朝廷事务妄自出手,横加干涉, 是真的不想活了每天作死,还是别有图谋?
这些事究竟是各自独立,还是彼此之间都有关联?
蒲飞鸢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仙盟内部如今分了几股势力,有的在朝安城安生惯了,修为都倒退回不知哪个朝代了,不敢惹朝廷,事发后立刻将自己摘干净了;有的却觉得朝廷小题大做,脸皮厚比城墙,做贼的喊起抓贼,和朝廷叫板。”
关云铮在归墟这样井井有条、又不规矩森严的环境里待久了,骤然听闻仙盟内部究竟是怎么一个污遭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自己的震撼之情。
人果然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明明早对仙盟有所预料,当真听到,震撼依旧不减。
但她直觉蒲飞鸢话还没说完,于是追问道:“还有的呢?”
还没等蒲飞鸢开口,一只手从她肩后伸了过来,将她的杯子拿走,顺势喝了一口奶茶:“还有的拒不承认此事,被下狱也仍在负隅顽抗。”
——苏逢雨不知何时结束了面向楚悯的教学,从另一边的院子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围着桌子坐着的两人竟都没察觉。
蒲飞鸢下意识伸手:“怎么又拿我的杯子。”
苏逢雨逗她玩似的往上抬了抬肘,不让她够着杯子:“怎么不能拿了。”
关云铮漠然旁观,没想到自己还有接替章存舒的位置、沦为Steve的一天。
好在楚悯很快也跟着出来了,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缓解了桌子周围微妙的气氛,在关云铮身侧坐了下来。
“这样看来,此次事件是第三种人所为,第一种人整日受着仙门尊崇,朝廷赏赐,已然变成没脑子的蛀虫了,对此事大约并不知情。”关云铮给楚悯倒了杯茶,“第二种人显然对此事有数,但故作不知,还借题发挥,可能与第三种人有利益牵扯,是随时会卖掉第三种人的同谋。”
那与赵乾达联络之人又是哪一种?
有的疑点不注意时还好,一旦注意到,就像衣服角落里掉出来的一截线头,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起来,关云铮几乎有些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些事情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
苏逢雨看出她的迫切似的,将杯子放回蒲飞鸢手心后朝她一笑:“别急,事情还没彻底乱起来呢。”
——但也离彻底乱起来不远了。
奚楼的到来不知给了哪些别有用心之人讯号,接下来的几天内,归墟收到的各类信件比过往一年的加起来还要多。有的是单纯询问大比之事的,有的则打着各类旗号问东问西,试探归墟态度似的。
信件多得步雁山和章存舒两人都处理不完,只好把沉迷炼丹的凌风起也抓了壮丁。
关云铮拿着符咒易错题去找褚老时,正好碰见师兄弟三人坐在学堂里焦头烂额。
学堂里各色信纸飘了满天,三人眼前的笔都没停过,来信之人大约彼此也有通信,回信时不可厚此薄彼,回了这封就得回那封。
凌风起的答复要稍微潦草敷衍些,但面前毛笔的笔尖还是把砚台里的墨刮得满桌面乱飞。关云铮跨过门槛时,褚老正在学堂正前方抓狂。
“笔!笔要秃了!墨!别往桌上乱抹!”褚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见了关云铮如同见到救星,长出一口气道,“云崽,你来了,我们快走。”
关云铮一头雾水地被老人家拉着往来时路上又走了几步:“怎么了这是?”
褚鹤贤走出了年轻几十岁的架势:“我看不过眼又拦不住,只好先走为上。”
关云铮哭笑不得地跟着走了,在跨出门槛前回过头:“诸位加油。”
步雁山忙中还没忘了回应她:“加油是什么意思?”
“就是努力的意思,诶褚老我这就走。”关云铮跟上褚鹤贤的步子,“您现下打算往哪儿去?”
谁料褚老一反方才着急的模样,大约是脱离了糟心的环境,还能平静道:“我随处走走,你难得来次学堂,是有何事要问?”
被揭穿不爱上学的心性,关云铮也没尴尬,笑嘻嘻地把自己练过的一沓符纸拿出来:“有几个符咒总画不好,想请您看看。”
褚老接过翻看一遍,用指尖点出几处问题:“此处施力过重,此处过轻,二者调换试试。”
关云铮若有所思,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顺着褚老的说法动了动,感觉摸到了一点关窍,连忙端正态度谢道:“多谢褚老指点。”
褚鹤贤摆摆手:“自己多练练,我去你们饭堂找李演说说话。”
关云铮本也打算回饭堂,毕竟那桌子宽敞,能放开了练习,不用担心符纸在桌上放不下,落得遍地都是。
但听褚鹤贤的口气,兴许他和李演之间有什么不便与外人说的话题,她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为好。
关云铮目送褚老走远,想起自己好些日子没上来去峰,估计任师姐的负面情绪应当消化了一部分,索性御剑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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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之后来去峰上开了不少花,平时寂静的氛围都无端热烈了几分,关云铮御剑上来时还手欠地摘了一朵。落地后她正想朝练剑台奔去,却见着奚楼站在不熄鼎之前,登时刹住脚步,结果被飘在身后反应不及的摇羽敲在了脑袋上。
“哎哟。”真是好听就是好头,关云铮召回身后摇羽,“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可不想哪天被你暗杀了。”
方才那声确实响亮,摇羽无力狡辩:“我也是花了好些年月才有的灵,这种事又急不得。”
不远处的奚楼被一人一剑的动静吸引视线,看过来后笑道:“你是章存舒新收的那个徒弟?”
关云铮收好剑走到奚楼面前:“是,前辈好。”
奚楼摆摆手:“我算你哪门子前辈,又没指点过你,叫奚楼就行。”
关云铮虽然没大没小惯了,但也不可能叫同样没教过自己的苏逢雨大名,又怎么能在和奚楼才见过几次的情况下以全名称呼她,闻言立刻求生欲极强地摇头。
奚楼笑着叹了口气:“那就随你,来找嵩华练剑?”她才说完,一眼看见关云铮腰后的刀鞘,了然道,“哦,原来是练刀?”
关云铮眨眨眼:“前辈怎么看出来的?”
在上次幻境中,虽然里面的人都是虚假的,但每个见了她背着一刀一剑的人,都会默认她更惯用剑而非用刀,极少有人会在第一时间防备她的刀。
“你的剑不是有灵吗?无需驱使也能对敌,浪费那工夫做什么?”奚楼拎了拎袍摆,在台阶上坐下,“如今仙门默认了弟子们都学剑,你一定是先学的剑,可身上还带着刀,说明更偏爱刀一些。这倒也不很难猜?”
也对。其实都是稍微想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所以到底是幻境中的人都是虚假,没有深入性思维,还是受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太深,见她是个小姑娘,便存了轻视之心?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对关云铮影响不大,战局之中,对手过早轻视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管它是因为什么。
关云铮收起心绪,下意识往练剑台那边看了眼。原以为她来了这一会儿那边都没动静,任嵩华兴许不在练剑,可这一眼过去,却发觉任嵩华竟一直在练剑,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过来。
她被摇羽敲了一下的脑袋终于回到了往日的灵光:奚楼前辈和任师姐之间,难道有什么龃龉?
毕竟任嵩华不是会将前辈置之不理的人,也从没在她来了之后不上前同她说话。
虽然后者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前者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这一点是被步雁山亲口说起过的,说明至少在过去的许多年间,任嵩华都是这样的人。
总不能任嵩华不与前辈交谈这一反应一直没能发生,是少了眼前这位名叫奚楼的反应催化剂吧?
心念电转间,关云铮想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前辈来过归墟?”
奚楼的目光停留在不熄鼎上:“来过,许多年前。”
关云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更明白了一些,脸上的神情都凝重起来:难怪任师姐不想搭理她,怕不是戚师叔快出事那阵子,她上归墟来触过霉头吧?
她沿着这个思路大胆猜测了一番:难道是在任师姐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快死了的时候,点破了这一事实?
奚楼看上去不像那么棒槌的,昆仑上一任掌事又是她姐姐……所以当时点破的人可能是奚亭?只不过奚楼当时也一定在场,所以迁怒于她,也是在所难免。
关云铮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大概无异于被人告知自己最重要的人时日无多,哪怕那个点破事实的人并没有说错,活着的人恐怕也无法控制对ta的怨恨。
为什么要说出口?为什么要把梦境打破?
更何况……如今戚寻月的状态算不上活着,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死了,那一套扶乩一般的沟通之术,是任嵩华在何种心情之下学会的,又花了她多少岁月呢?
关云铮从不熄鼎上收回视线,发现练剑台旁边已经没有任嵩华的身影了。
奚楼显然也注意到了,大概她原本就是为任嵩华而来,此刻见人走了,正打算起身,就听见站在她面前的关云铮问道:“前辈,有一件事晚辈好奇许久了,前辈可愿为我解惑?”
奚楼似是惊讶地“嗯?”了一声:“是什么,说来听听。”
“将戚师叔的神魂投入这口鼎之中,助它永不熄灭,这个法子是谁提出来的?”
章存舒对关于戚寻月的事闭口不谈,步雁山虽然与章存舒相反,几乎对此知无不言,但也从未提起过这法子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谁做的决定。
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以神魂入器”这样几乎称得上“邪修手段”的法子,会被用在归墟这样的门派里,还被知情者默契地避而不谈。
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太在乎手段的人——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在双方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用点什么手段旁人其实是无从置喙的,到了这种场合,或许就该跑回师门去质疑了。
为什么名门正派会用这样的手段?有怎样的目的?
但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看过戚寻月的记忆,清楚即便是这样的手段,也一定是她认可的。
所以讨论究竟该不该用这法子就变得没什么意义了,问题的重点便转为:是谁提出的法子。
如今她见到了奚楼,得知姐妹二人当年来过归墟,有一个念头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这法子有没有可能不是章存舒师兄弟三人想出来的呢?
奚楼直直迎着她的目光,好半晌没有言语。
护山大阵覆盖来去峰后,此处的风声也弱了不少,两人一坐一站,都能清楚地听见不熄鼎之下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是我姐姐。”奚楼在这声响中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一个单独的胃拿来装糖炒栗子就好了[可怜]
第162章
“我们的母亲是普通人, 生我时受了一番磋磨,那之后身体便日渐衰弱。于是父亲遍寻古方,找到了一个延长寿命的法子。”奚楼面色平静, 看上去就像步雁山提起戚寻月时一样, “我不知道那法子是什么,只知道没能成功, 没过几年, 母亲还是死了,如果不生下我,大概直到如今她都还活着吧。
“母亲死后,父亲又开始寻找能让躯体不腐不烂的法子,亦或是让神魂留存完好的办法。”奚楼说到这,似乎是觉得疲惫, 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那动作很粗放,关云铮只有在情绪崩溃不想见人时, 才会用这样大的力气揉自己的脸。
“躯体腐烂和神魂殒灭都是无可违逆的过程,想必没有找到什么……正派的法子吧?”关云铮在奚楼身侧坐下。
“是啊。”奚楼放下双手, “况且一个普通人的躯体和神魂, 怎么可能不走向殒灭呢?”
就算是修为低些的修士也逃不了躯体极速腐烂的命运,因为这是天地间必不可少的一环。人汲取天地灵气而生,死时就该将所有的东西还给这天地, 将死去的人强留在人世这样的行为不被天道容许, 也必然不会是正派。
“于是就有了将神魂投入器皿这样的法子?”关云铮问道。
奚楼叹了一口气,她叹气时眉毛会短促地皱一下,随着一口气缓缓吐出,眉毛也会逐渐松开,但哪怕松开眉头, 她脸上那层疲惫的风霜也并没有彻底褪去。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的这个办法,大概他也清楚这法子有多不入流,多像邪修,起初他是瞒着我们姐妹二人的。
“但他很快就瞒不住了。因为被强留于世,母亲的尸身……出了问题。”奚楼几乎有些艰难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关云铮被她话语里明显的退却之意一惊,陡然想到:那时姐妹两人几岁?会记得所有的经过吗?
她一时不忍起来:“前辈,要不还是别说了。”
奚楼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我还没从中走出来?”
走没走出来都太残忍了,关云铮觉得自己感情上不是很想继续听下去。
“有些事本来是小事,放在心里久了,不向外倾诉,就会逐渐在自己的臆想中变成大事,”奚楼竟然对她笑了笑,“至于那些本来就是大事的事,是瞒不住别人的,总归都要说,不必在意。”
她宽慰似的说完这些话后,不顾关云铮的脸色,继续往下说道:“普通人死后,会先散魂而后躯体腐烂,父亲找到那个法子之后将魂魄强留在母亲的尸身之内,没过几日,母亲就变成了一具活尸。
“邪修鼎盛时活尸并不少见,有些邪修还会用这样的尸体炼成傀儡,它们不惧疼痛,只要指使之人仍有气力操控,就能一直与人拼杀。”她丝毫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恐怖似的,“你应当没怎么下过山,想来也没机会见到活尸。这种东西很有几分邪性,没有神智,但有记忆,认得我和姐姐,但不知道我们是谁。”
关云铮默默掐住自己的手臂内侧,感觉自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仍记得那一天,她是偷跑出来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跑到我和姐姐练功的地方,在门外隔着缝隙偷看。魂魄留在体内也无法减缓尸身腐烂的速度,她那时形容十分骇人,不过好在头发也披散着,遮住了腐烂大半的脸,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是完好的。
“我练功偷懒,也想去找父亲,就看见了正在偷看的她。很奇怪,死人的眼神那样空洞,隔着缝隙与我对上,我却不觉得害怕,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认出那是我母亲似的。
“可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所以在和我对上视线后,又悄悄溜走了。那日姐姐始终无法将神识沉入识海,我也总觉烦躁,想必是后来发生之事的征兆吧?又或者是母女连心?只是不知道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还能不能与我们的互相感应。
“她逃回去的路上被门中其他人撞见了,事情败露,父亲不得不出面向众人解释。那时候邪修余孽仍在,昆仑作为……很有些年份的老门派,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要求父亲将母亲处死。
“父亲没有同意。”
关云铮忍无可忍:“前辈,恕晚辈冒犯,我觉得您父亲可能也不是想留住您母亲,他在以留住您母亲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
男人的深情多数时候就像一场表演,他们享受被旁人夸赞深情的感觉,在注视中演得忘情投入,这种投入甚至不需要有具体的对象,他爱的人可以是活的也可以是死的,只要有这个人就够了,哪怕只是坐在台上作为布景存在,这个“人”也能辅助他们将这场戏演下去。
奚楼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你怎么还生气了?他确实不是真心要救母亲,真心要救人,也就不会让她变成那副模样了,只是那时的我没想通。”
关云铮无端被捏脸,虽然知道很不合时宜,但还是没忍住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奚楼没注意,接着说道:“父亲虽然做错了事,但平日在门派中很有威严,此事最终还是被他强行镇压下来,但从那日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不知她是真的死了,还是仍以那副模样活着。
“那之后大约又过了一年,父亲做了个法器出来,宣称是日后昆仑的镇山灵器。”
关云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不熄鼎。
“那东西确实是用神魂养出来的,只是到父亲临死前,我们也没能知道究竟用了哪些人的神魂。”奚楼再度看向关云铮,“要不要猜猜父亲是怎么死的?”
关云铮感觉和奚楼坐在一起,发生的地狱行为实在太多——譬如此时让别人猜自己爹是怎么死的,仿佛是故事讲到精彩处留给观众的互动环节。实在是槽多无口,她一脸无语地接话:“奚亭前辈杀的?”
奚楼不假思索地夸赞道:“好聪明,要不你当我徒弟吧?”
关云铮也不假思索地回话道:“奚亭前辈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还真是亲姐妹。”
奚楼毫不意外她能猜出这两件事似的,在叙述的间隙又对她笑了笑:“总之那时父亲再要辩解,门派中人也没那么好骗了,全都质问他,此物究竟是从何而来。姐姐这时才拿出了她私下调查已久的证据,证明父亲一直在用邪修的法子行事,当场斩了父亲。
“为人父者就算再行事无状,为人子女者也不可弑父,哪怕众人都对父亲心生不满,那段时间姐姐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不过她也借此剔除了那些老得颐指气使的门派长老,几乎重建了一个昆仑出来。”奚楼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叠昆山玉做成的信纸,不知是要写信还是做什么,在膝头摊开后就没了后续动作。
比起前面的叙述,奚亭弑父夺权的全过程被她说得格外简略,可这轻描淡写的言语背后又藏了多少血泪呢?
毕竟那些长老并不是因为奚亭弑父才对她不满,更多是奚亭弑父后成了掌控话语权和门派的人,而他们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不配吧?
这世上多数关于能力的评价并非真正在讨论能力,而是一种基于自我水平和自我认知的资格论。很多人对自己并不了解的领域指指点点,是因为他们觉得在那个领域中的某个人不如自己,却能比自己登上更大的舞台,得到更多人的瞩目,获得更丰富的资源,他们觉得那个人不如自己“有资格”。
那个人越是成功,这些人就越是愤怒,愤怒继而催生口不择言与谩骂,催生一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所谓“真理”。
聚光灯下,谁都是有罪的。
关云铮觑着奚楼的脸色,发觉她也是个不守“言”德的谜语人,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自己被迫听了一耳朵昆仑内部的官司,一时之间也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父亲死后,他所用的邪修法子也就落到了姐姐手中,她也研究了不少与神魂相关的邪术禁术,最终在一本孤本中找到了一种没那么邪的法术。”奚楼望着膝上的信纸,“正是你追问的神魂入鼎之术。”
****
待到章存舒师兄弟三人正式回复完所有的信件,归墟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如今的季节不比冬日,白昼比夜晚要长上许多,忙到这个时候,纵然早已辟谷不重食欲,凌风起和步雁山也有些想去饭堂找点东西果腹。
食物落入腹中能够带来温暖的宽慰感,他们身心俱疲,急需这份无需代价的温暖。
好在饭堂仍有灯在等。
关云铮白日里耽搁了时间,正在灯下练习符咒,不时还与更为精通符咒的叶泯讨论几句笔画的走势和力道。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抬头,只心不在焉地向一旁的李演说道:“李厨,我听师父他们快饿死了,你准备的食物怕是不够。”
李演言语间颇不客气:“喂牛都够,除非他们忽然间不是人了。”
关云铮瞬间破功,和楚悯一起在桌边笑作一团。
叶泯和谭一筠对这一句全然没有防备,想笑时章存舒三人又已经跨过门槛进门来了,登时憋成了两颗颜色喜庆的柿子。
关云铮无所顾忌,笑够了才对章存舒说:“师父,你们都回了些什么,要折腾这么久。”
章存舒接过李演盛好的粥,才用勺子舀了一勺,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模样还怪凄惨的,但关云铮看着又有些想笑,好悬忍住了,手头将自己画的符咒推给叶泯,助他分散些注意力,嘴上故作惊讶:“小师叔怎么都快凋谢了?!”
步雁山疲惫地摆了摆手,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平日里说话最有劲的凌风起看了关云铮一眼,没揭穿她轻微的幸灾乐祸,还好心地解释道:“来信询问大比一事的,自然要认真回复;不怀好意的,一律阴阳怪气回去。”
谭一筠拿子不语遮住半张脸,以免自己控制不住笑得太过放肆:“怎么个阴阳怪气法?”
凌风起喝了口粥,冷嗤一声:“怎么从未听说贵派败落至此,还有兴致对旁的事生出这样多的闲心?”
简而言之:闲的吗,关你屁事。
关云铮默默听着,脑海中幻想出凌风起化作一架“嘴炮”,无差别地突突走所有别有用心之人的画面。
这画面抽象中带着一丝真实可行的色彩,猎奇中又不乏真诚,诡异又和谐,差点让关云铮也因为憋笑成为一颗熟过头的柿子。
四人中唯有楚悯艰难地维持住了弟子在先生面前的尊敬,带着几分求知若渴的认真神色问道:“询问大比一事的人都问了些什么?大比不是每年都办,无甚差别吗?”
非要说的话,到时也就幻境有些不同寻常,但这也是去年大比时实践过的形式了,没道理这么多门派都没参加过去年的,也不提前打探过消息,还要临上考场前问监考老师考试范围的吧?
——整本书都是范围哦。
步雁山喝了半碗粥,热量尚未转化完全,心里已经得到了慰藉,没有放任凌风起继续雨露均沾地喷人,开口说道:“多是询问住处的,还有弟子在归墟接受教习的,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在此地境况如何。”
“那言辞恳切话语凄清,活像是归墟虐待他们宝贝徒弟。那些徒弟不都长嘴了?听他们说还不够?总不能亲口说的话也是在归墟胁迫之下才说的吧?”凌风起又在骂。
凌长老锋锐难当,一时之间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好在他也不在意,夹了两筷子小菜自顾自地接着吃了。
“这样说来……”眼见气氛得到了缓和,关云铮看向楚悯,“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欠打那位究竟是天问谁的徒弟?”
那时下山她在议事堂也见过天问几位长老,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会教出这种弟子的人。
楚悯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父母双亡,父亲尚且在世时也是他的师父,父亲亡故后,掌门本想为他换一位师父,但他不愿意,因此没有师承。
“他始终怀疑自己的父亲并非病逝,而是有人设计暗害,因为表现得太过偏激,兄长也多次向掌门提起过此事,但掌门……”楚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关云铮和桌上三位大人却都听懂了。
天问掌门割舍七情六欲,恐怕并不能理解这些。不能理解,也就不大会放在心上,久而久之,赵乾达可能就将他的态度当成了轻视,但他的能力又不足以向掌门报复,于是便开始找各种由头,挑衅作为掌门幼女的楚悯。
也不知错究竟在谁身上。
楚悯叹了口气:“有时我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叶泯没听懂前面的沉默,却清楚赵乾达对楚悯是个什么态度,也知晓此人的行事作风,不解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楚悯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我父亲是天问一派的掌门,我还有个通情达理、颇为宠爱我的兄长,同时还小有天赋,在天问一道上创下成就,可以走比别人更短的路。”
她是如此幸运,仿佛是赵乾达年幼失怙后孤立无援的一生……标准的反面写照。
这大概就是……幸运之人对不幸之人的愧怍吧?*
关云铮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但还是说道:“他的苦难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没有义务承担这些苦难的回馈。说得难听些,赵乾达是一个可怜但无能之人,他觉得世道不公,那他就该捅破这一切,还自己一个公平;他觉得事有蹊跷,那他就该查清真相,老是纠缠你、打搅你的平静算什么?看你好欺负吗?”
她剥了颗栗子顺手塞进楚悯嘴里:“而且他的路早就走窄了,偷偷与仙盟传信也不知道究竟藏的什么心思,还要给信件加密,到头来他也成了曾经自己所不齿的,使些阴损招数的人。”
这种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过程固然触目惊心,偶尔还会令人痛心疾首,但关云铮只觉得这种人面目可憎,比单纯的加害者更可恨。
坚守正义是很难,坚守本心就更难了,但人至少可以不去害人吧?这难道也很难做到吗?自己口口声声嚷着都是别人害的爹娘,到头来却要迫害他们这群同辈,好一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戏码,惹人发笑。
“不急,”章存舒终于放下碗,“再阴损的招数,也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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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存舒的话很快便成了真。
学子之乱后,仙盟中几乎所有人都被朝廷收缴了可通信的法器,安排在了截断灵气的牢狱之中——尽管没人知道朝廷为何会有这样多的锁灵阵,最后只留下几位本就是朝廷安插之人与外界联络沟通,就连抵达归墟参与大比观礼的,也没有一个是正经“仙盟人”。
比苍韫桢先一步抵达归墟的是两位女官,其中一位关云铮和同伴们还都认识。
——正是原应在江县做官的陆识微。
章存舒应当是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来人是她,让关云铮和同伴们一起到山门处接人。
关云铮和楚悯走在前,隔了好些距离就看见了才下灵舟的陆识微,正要快走几步上前打声招呼,就见她手忙脚乱地扑到一旁的树下,扶着树干乱吐一通。
两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怜的晕船人。
之前为了应对章存舒无良的缩地成寸技术,凌风起给他们四人一人塞了一瓶对症的丹药,关云铮伸手从乾坤袋里把丹药拿出来,虽然早就知道隙影这群小东西极度聪明,但还是忍不住纳闷了一瞬间:那么多瓶长得一模一样的丹药,它们是怎么知道每一瓶对应症状的?她从没拿错过。
她快走几步扬声喊道:“陆大人!”
陆识微下意识抬头,原本还在疑惑是谁的声音,见到她和楚悯后勉力露出一个笑:“是你们。”
“吃了这个会好受些。”关云铮把丹药递给她,“第一次坐灵舟不太适应吧?”
陆识微疲惫地点点头,接过丹药:“有水吗?”
关云铮这段时日都在临时抱佛腿,没空做菜煮茶,乾坤袋里的奶茶也早都喝完了,只能扭头看向身后三位同伴。
才与叶泯对上视线,就见他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看向了她身后。
关云铮倍感莫名地转回身,只见灵舟上又下来一个人,还拿出了一只盛水的葫芦,递到陆识微手边。
陆识微伸手接过:“多谢沈大人。”
四位少年虽然都没见过此人,但还是跟着陆识微老实问好:“见过沈大人。”
沈时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看向关云铮道:“丹药可还有?灵舟竟行进得如此迅捷,我也晕得厉害。”
关云铮连忙把丹药递给她。
两人就着水将丹药咽下去,沈时安率先说道:“陛下令我二人先来归墟……”
楚悯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道:“来归墟?”
沈时安与缓过劲来的陆识微面面相觑片刻,最终还是屈服道:“陛下让我们来帮忙,可才到归墟我们就闹出这样的笑话,真是……”
关云铮还当是什么大事,闻言笑道:“先前不曾见过沈大人,您是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多些,还是像陆大人一样,与柳大人公事的时间多些?”
沈时安微愣:“我是陛下身边御书房司记。”
关云铮作恍然状:“看来沈大人还没怎么受到陛下的影响,怎么会以为身体不适是闹笑话?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陆识微与他们更相熟些,搭了搭沈时安的肩:“不必拘谨,我们来此地自然也不会整日乘灵舟,不影响办事。”
沈时安其实也不是拘谨的性格,但自觉此次出行表现不好恐怕要给陛下丢脸,难免紧绷了些,此时听关云铮和陆识微都说没什么,才稍稍放松下来:“可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
关云铮若有所思:“来客之前的事都被师父和掌门安排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别的事。倒是你们的住处需要安排,两位大人想住在山上还是山下?”
仙家丹药果然不同凡响,陆识微现下头也不晕了,胃里也平静了,再开口时的底气都足了些,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一股虚弱感:“哪个近一些?”
“山上的更近些。”关云铮如实答道,“不过我更推荐你们住在山下,一来山上暂时没什么太过要紧的事,二来山下风水自然也更好些,住在那心情好。”
沈时安将葫芦收起来:“山下的有多远?”
楚悯朝她笑了笑:“不算很远,从这出发再走二里地就到了。”
沈时安看向陆识微:“识微想去哪?”
陆识微尚在虚弱中,确实不想走太远的路,但关云铮话里的“风水自然”也是真的说动了她,毕竟她自乡野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更自在些。
陆识微看向关云铮:“既如此,就有劳你们带路了,我们住山下。”
叶泯和谭一筠自觉走在前面带路,让两位姑娘和女官们说话。
“山下……是住客栈?”沈时安好奇,“客栈似乎也在城中,会有怎样的风水自然?”
“是住农庄。”关云铮笑眯眯地说,“农庄里有各色时令蔬果,还有鱼塘荷塘,可以捕鱼采莲子。”
这就跟江县不大一样了,陆识微若有所思:“我们住在农庄,是否应该给农户租钱?”
关云铮狐假虎威,借师兄家里的家产充大款,老神在在道:“无需担心,农户都是自己人,你们是客人,不收租钱的。”
沈时安和陆识微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一丝惊诧:归墟家大业大至此,究竟哪里破落了?!——
作者有话说:多出来的2k+是补的周五(?)不够的,小菇还是很信守承诺的吧[墨镜]
我也想去归墟上学(撒泼打滚)
第163章
往农庄走的路上风景不错, 常常有几树繁花盛放在路边,莺啭鸟啼不绝于耳。风景好的时候路途会显得不那么遥远,待沈时安从路边的景致收回神时, 农庄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大人?”走在她前面的关云铮出声提醒, “当心脚下。”
农庄景色虽好,但路确实多有不便, 要想进入暂时只能走田埂, 好在来往的人多了,田埂被踩得比较紧实,近日也没怎么下雨,不至于沾得半腿泥泞。
关云铮和楚悯一前一后地将陆沈两人夹在中间,提防着她们因为不熟练而摔进一旁的田地里。
“陆大人,有没有回到江县的感觉?”关云铮脚下未停, 半侧过身看向陆识微。
江县虽然是个县城,但与镜溪相比落后许多, 不少路破败得与脚下田埂难分伯仲,纵然不知重建后的江县如何了, 但关云铮估计陆识微如果是从小在江县长大, 应当见识过不少这样的路,也不知她会不会感到亲切。
陆识微脚下稳健,朝她笑了笑:“我也许久不曾真正回归乡野了, 上次洪灾过后一直在忙水渠修建的事, 偶尔去田间地头看看新种的草药。”
闻言,她身后的沈时安抬起头,谁料这一抬头,脚下立时不稳,被身后的楚悯托了一把, 这才站住:“哎哟,差点一头栽田里了。江县何时开始种的草药?怎么都没听人提过,来时路上你也没说。”
陆识微回头把一只手递给她:“没种出来,怎么好意思上报,自然没人说起,更没法与你说了。”
沈时安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一愣,随后伸出自己的手与她相牵:“那水渠呢?前些日子似乎看到折子,说是已经投入使用了?”
“也只是部分流域,周边几个县城的水系与我们不算相通,也不愿意拿出这么多的银钱兴修水利,暂时只能保证今年暴雨时节到来时,江县不会再发生那样严重的洪灾。”陆识微叹了口气,“柳大人自那时起便常在朝安江县两地之间奔波,听说前些日子还受了伤,真是……”
走在最前面的关云铮脚步一顿:“柳大人受伤了?”
沈时安点点头,意识到关云铮看不到后又“嗯”了声:“学子闹事时柳大人也在现场,听宫中的御医说,是肩后伤了,伤口吓人,但是不严重,是皮外伤。”
伤口吓人?砸伤?刀伤?烧烫伤?
关云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许多种可能,最终还是没往下追问,只侧过身向身后的两人道:“到了,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时辰还早,二位想在路途中找地方歇脚赏景也是可以的。”
陆识微牵着沈时安从田埂上下来:“看来住山下的决定是对的,呼吸了山下的风,我都不怎么头晕了。”
沈时安失笑:“那是丹药的作用吧?”
“丹药为主,清风为辅,你说是不是?”后半句她是对着关云铮说的,后者对上她的视线,扬起一个微笑。
此处何止有清爽的风,接下来的几日势必要让这两位体验体验,在农庄住着有多舒服。
****
关云铮四人带着沈陆二人在农庄各处玩了一整日,傍晚时才回到住处,农户们已经安排了一桌菜候着。
陆识微对农户脸上拘谨的神情很熟悉,江县灾后重建期间,灾民们面对她时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
但是这些农户与她们几乎素不相识,这样多的善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疑心自己是“狐假虎威”的陆识微回头看了眼正在和农户说话的关云铮,后者察觉到视线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来住下之前,关云铮和楚悯特地请求过,接下来几日可能不大会在农户面前称她们为“大人”,虽然农户也都知道她们是客人,但“客人”之上还要加一重“大人”,压力就有些太大了。
两人自然对此没意见。
陆识微对上关云铮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关云铮自觉她有话要说,却碍着农户在场不大方便,于是同相熟的婶婶又卖了个乖,提前结束话题走过来:“是这桌菜里有什么忌口吗?”
陆识微摇摇头:“云铮,这农庄究竟与你们门派是什么关系?”
沈时安也看过来:“我怎么觉得我们沾了你们的光,得了不少优待?”
谭一筠把两壶去年酿的桂花酿端上桌:“怎么会是沾光?二位大人为国为民,本就该得到优待。”
两道目光顿时投向他。
关云铮搭着楚悯的肩和人说悄悄话:“我都担心话痨这句拍到马腿上。”
叶泯站在两人旁边,自然听见了这句,忍住笑意:“不好说,总觉得这两位大人都不吃这套。”
恭维的话,沈时安作为近臣自然听了不少,没什么新鲜的;陆识微虽然身处僻远些的江县,官职也不高,但县城中那些商户在重建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点头哈腰的行为不算很少见。
原本两人都该对这样的话反应寡淡,但说这话的是个少年,事情就变得不能一概而论了。
少年人若是学得像大人那样八面玲珑,有的大人见了会心生厌烦,有的大人会觉得这样的孩子心思灵巧。而陆识微和沈时安的想法不属于这两种,属于比较一致的第三种:想必这个少年是承担了团体中“最会说话”的位置。
团体中的人自然各有分工,沈时安和陆识微在某些方面就是彼此互补的。两人在来时路上探讨过陛下和柳相选中她们前来归墟的理由:除了对她们较为知根知底之外,余下的便是互补。
陆识微看似为人谨慎得过了头,偶尔还有些迂腐陈旧,实则很有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大事上颇为牢靠;沈时安则与其完全相反,看上去心思粗漏,实则很是谨慎,在细节处常常反复推敲,几乎从不出错。
陆识微分明是在柳相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行事作风却更像陛下;沈时安则一直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事,反倒越来越像柳相了。
大概是因为陛下与柳相,也是在这样互补的情况下,彼此见证了成长吧。
陆识微率先收回心绪,看向谭一筠:“多谢,看来这农庄是你们归墟中人名下私产?”
而且看关云铮他们对农庄如此熟门熟路的模样,估计此人不只是归墟中人,还极有可能是苍生道之人。
沈时安顺着她的话思索一番,想到个可能:“难道是你门中那位闻家公子?”
左右自己不是农庄背后的资本,关云铮没什么心虚的:“二位果然一猜就中,此处确实是我三师兄家中私产。”
沈时安回忆着动身前往归墟之前,翻看的那些名册:“你师兄家中倒确实是这样的做派,在朝安也没少为农户解决粮食销路。”
陆识微对此事不甚了解,闻言转身看她:“那些粮食后来卖给谁了?”
沈时安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桂花酿:“闻家名声大,粮食品质也好,许多人会奔着名气上门买粮,倒是不知具体销往何处,想来朝安城中想与闻家攀扯上几分关系的,都在他那买过粮。”她停顿片刻,招呼四位少年入座,后又继续说道,“去年倒是有一批送去江县了,不知你当时可在?”
陆识微一愣,随即顺着记忆想了想,还真从某处翻找出一点零星的印象:“原来那是闻家送来的粮?”
沈时安点点头:“闻家名下产业无数,不靠农户这点粮食赚银钱,据说与农户合作的生意大多数都是亏损,全靠家主往里头贴钱。”
关云铮四人没在苍生道听过这部分,顿时默契地心想:闻师兄怎么连这事都不曾提起过,当真是菩萨吗?
是不是菩萨他们暂时无从得知,沈时安说完这些便适时止住话题,挑起了另一件正事的话茬:“先前玩得正高兴,险些忘了问,”她看向关云铮,“如今可有门派已经抵达归墟了?”
关云铮如实相告:“昆仑派的已经到了有些日子了。”
“昆仑?”沈时安询问的语气一顿,“她们不是避世已久,不参与外界一应事务吗?”
叶泯摊手:“谁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其实他知道,但他暂时不能说,要说也不能在农庄里随口秃噜出去了。
沈时安若有所思,随后被筷子碰触碗沿发声音唤回神。只见陆识微正看着她:“虽然天气热了,但菜不趁热吃味道就不好了,有什么话用完饭再说吧?”
也对。
沈时安抄起筷子:事情不急,还是先吃饭吧。
****
夏日白昼长,用过晚饭后太阳才从空中下坠了一半,远望去像颗巨大的咸蛋黄。
等等……为什么才吃完又想到吃的了。
关云铮在心里唾弃自己,又看向起身的陆沈二人:“住处与此处有些距离,不如现在便过去,权作饭后消食?”
两人自然没意见,一前一后跟上关云铮的脚步。
细究的话,她们的年纪其实也不比关云铮四人大多少,只是除了谭一筠气度老成些,另外三位看着都显得格外小,虽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但那脸上的青涩气息是做不了假的。
被官场的风霜和人心磋磨过的,到底还是与在仙门中修炼的孩子们不大一样了。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感慨着,倒并不觉得心酸,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今展现出不同的模样,也只是因为脚下的路各不相同罢了。
再者说,以眼前几位少年的心性,就算踏入官场,大约也能创下一番功绩吧?
楚悯走在陆沈两人身侧,不知从她们的神情上看出了什么,忽而笑眯眯地说道:“二位太抬举我们啦。”
沈时安被她话里的意思惊得一激灵,下意识脱口道:“你……”话音脱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收敛了些许,“我们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另一边的叶泯忽而转回身:“是啊,方才走路时一直觉得有两道‘甚是宽慰’的目光在我身后,想必就是二位大人吧。”
陆识微失笑:“官场还真是消磨人,我竟然觉得你方才那句改成‘老怀甚慰’更为合适。”
关云铮不知从哪折来两支荷花,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一人一支塞进了两人怀里:“说什么呢,怎么就到老的地步了?两位大人正是青春时,还有许多大好年华要过呢。”
谭一筠摇着子不语跟在她身后,闻言从她身后探出脑袋调侃:“这些漂亮话不该交由我来说吗?云铮怎么抢我的活计?”
关云铮毫不掩饰地翻了他一眼,擦干手上的水渍:“摘花献花这事,女孩做就自然得多,男孩做算什么,好油腻。”
纵然油腻是个21世纪才被用来形容人的词汇,但毕竟这类人与它原本形容的物体具有极高的相似性,故而谭一筠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大为破防:“那叶泯呢?他摘花献花如何?”
楚悯轻飘飘地经过他身侧:“略胜一筹。”
毕竟叶泯不会说漂亮话,极大地削弱了油腻感。
实在搞不懂他为何要同两位姑娘争辩这些——毕竟根本争不过那两位的口才,叶泯经过他时同情地搭了搭他的肩膀:“惭愧,竟有略胜一筹的一天。”
到了这个地步,再看不出这几位少年是为了逗自己高兴,陆沈两人这一年多就白在官场浮沉了。
陆识微率先接过话茬:“小筠献花自然也是好的,不过荷花云铮已经献过了,你恐怕得换一种啦。”
沈时安也跟上她的话:“漂亮话怕是也得换一套咯?”
见两人终于放下脸上那种过于持重的神色,四位少年默契地停止耍宝,走在最前的楚悯此时回头道:“到了,接下来一段时日,二位就住在这处院子,用饭依旧在方才的屋子。”
叶泯也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张符咒:“这是我做的传音符,二位若有疑问或是需求,可随时用此物与我们联络。”
沈时安正要遵循本能推拒,忽而又想到四人方才那一番辛苦,转而笑道:“好,只是不知如何使用?”
叶泯将符咒递给二人:“符咒会辨别二位的灵,若察觉到二位有传话的心思,就会将话传给我们。”
陆识微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点“长见识”的神色,接过符咒后,颇为好奇地将布帛在手里反复翻看了一番:“若是你们有事要找我们,又当如何?”
关云铮爽朗道:“我们来接你们上山!”——
作者有话说:今天仿佛被这个阴雨天下降头了,什么劲头也提不起来[化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迟到了(跪)
第164章
“怎么接?”沈时安连陛下会术法一事都是前几日才得知, 此时对修道的一应细节十分好奇,“御剑?”
关云铮第一时间想到的法子其实是传送阵法,毕竟农庄里遍布谭一筠布下的传送阵, 实在是个不二之选。但是传送阵法也是空间置换, 过程中产生的轻微不适感因人而异,从沈陆两人坐完灵舟后的反应来看, 这个方法是否合适还有待商榷, 也就不用过早给她们压力,于是她摆摆手:“到那时再说,不急。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就先休息吧,我们回去啦。”
她说走就走,还顺手拉上了楚悯和叶泯, 谭一筠只好慢她一步,自觉落在后面同两人解释道:“房中物品应当都是齐全的, 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问旁边那处院子的农户要, 无需拘谨, 周围的农户都是好说话的婶婶们。”
陆识微没对关云铮匆匆离开做出评价,只是点点头说道:“好,多谢你们。”
沈时安一手搭着陆识微的肩, 对谭一筠笑道:“云铮好像走得很急, 你还不跟上?”
谭一筠顺着她的话一回头,发现关云铮已经脚下飞快地走出去好远了,连忙道别:“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二位大人早些休息下次见。”
说完这话后,谭一筠一口气还没喘匀便迈开腿跑了起来,跟上关云铮的脚步时已经喘成了一个漏气的风箱:“我说……云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关键她一手拉着一个同伴都能走这么快, 真的没有用轻功吗?真是恐怖如斯。
关云铮见已经离开那处院子好些距离,以普通人的目力大概是看不见四人的身影了,这才说道:“方才在餐桌上提起昆仑的时候,沈大人神情有些犹豫,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
楚悯点点头:“是有一些,不过或许只是因为以她对昆仑的了解,对她们入世的举动有些惊讶?”
“是啊,毕竟昆仑避世不出是出了名的,忽然来参加大比这件事确实足够令人惊诧。”叶泯被关云铮拉着疾速走了一路竟没觉出累,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近日的修炼果然小有成效。
关云铮松开拉着两位同伴的双手,听到这没忍住抬手,心虚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谭一筠注意到她的动作:“你读到沈大人的记忆了?”
关云铮立即摊开双手,义正辞严道:“我并没有读取沈大人记忆的想法,但是在她停顿的那一瞬间,有一段极为强烈的记忆从她身体里逸散了出来,尽管她下意识收回这段记忆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我捉到了一缕。”
被动技能就这样不讲道理,她也没办法。
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阶段,既没有强到可以自如地控制将隐的权能,也没有弱到无法读取,所以总会发生这种“不问自取”的尴尬事件。
同伴们熟知她的秉性,自然不会怀疑她所说,只对她言语中的重点分析起来。
四人错落着走在回到归墟山门的路上,楚悯走在关云铮侧后方说道:“所以那一缕记忆里,展现了什么?”
关云铮侧过脸看她:“如果我没读错的话,记忆中的画面是昆仑,应该说奚楼,她在动身赶赴归墟之前去找过陛下。”
楚悯三人一齐皱起眉头,叶泯忍不住问道:“她不仅要入世,还一入就入了个大的,甚至去见过陛下了?”
绝大多数仙门与朝廷联络都需经过仙盟,很少有仙门的掌事者会直接与朝廷……甚至陛下对话,奚楼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能直接面见陛下?难道奚楼也像章存舒一样,同陛下有私交?
谭一筠用扇骨抵着下巴:“没了?”
关云铮点头:“没了。”
“虽然我们暂时不清楚奚楼前辈去见陛下的目的,但是在昆仑抵达归墟的这段时间里,确实有另一件事一直在困扰我……”楚悯思忖着说。
“你是想说她是一个人来的?”关云铮问道,这件事四人之前就探讨过,得出的结论是奚楼很可能带着能容纳多人的随身芥子。
但奚楼住在青镜山上,能容纳多人的芥子一旦展开,必然会有不容忽视的动静,不可能在此期间一直不被察觉。
况且谭一筠和叶泯就是住在芥子中的,芥子虽然是个可以视作寝舍的空间,却并不是真的“寝舍”,不能进行自主的空气流通。
归墟芥子院中的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经由制造芥子之人将其“展开”至外界,完成“气体置换”后再归拢。这个过程有点像是给游泳池换水,只不过游泳池不换水只是脏,芥子不换气却会死人。
毕竟芥子其实是个“死”的空间,里面的空气很有限,时隔一段时间必须“打开换气”,不然里面的活物便会窒息而死。
如果真如四人先前的猜想,芥子中容纳了多人,那么消耗氧气的速度就会更快,换气便会变得更加急迫——奚楼却从未将芥子“展开”过。
说明四人的猜想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关云铮无意识地用食指指关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忽而又想到一种可能:“芥子非得换气吗?有没有不换气的可能?”
谭一筠展开子不语摇了摇:“即便是已经辟谷的修道之人,那也是活物,少不得呼吸吐纳,就算用修为勉力支撑,减少消耗,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也早就闷死了。”
他话音刚落,关云铮和楚悯异口同声道:“万一……里面不是活物呢?”
****
章存舒正坐在桌边和李演拌嘴,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不由挑起眉:“走得这么急?”
瞬息之后,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外亮了相。
——关云铮大跨步走进门:“师父,李厨。”
李演拎起茶壶:“正好,今日份栗子牛乳,给你们留了一壶,喝了好睡。”
关云铮同他道一声谢,但顾不上喝,先坐到章存舒对面问道:“奚楼前辈究竟有没有带着随身芥子?”
章存舒一愣,随即笑道:“你都说是随身了,我怎么好知道这个?”
对上章存舒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关云铮再急迫的心情都能被动熄灭。她在长久与师父打太极的过程中无师自通了迂回战术,此时见章存舒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真诚茫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栗子牛乳。
“那两位大人决定住山下了?”章存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楚悯点点头:“山下风景好,左右山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务,两位大人便都答应了。”
“那方才怎么急成那样?后来又遇到什么事了?”章存舒继续装无辜。
关云铮暂时懒得理他,闷不作声地用臼齿嚼牛乳里的栗子碎。
叶泯看了一眼关云铮,摸着杯子的外壁说道:“我们一直觉得奚楼前辈不大可能独身前来,今日又有了新的猜测。”
“是什么?说来听听。”章存舒说道。
关云铮把杯底在桌上轻轻一磕:“师父,你有事瞒着我们,那我们也不告诉你。”
李演闻言在一旁起哄:“就是,他故弄玄虚,你们也不用太坦诚,人与人相处没点真心怎么成。”
章存舒原本还打算逗关云铮几句,听见这话顿时破了功:“你到底是我雇来的还是云崽雇来的,怎么越发爱给我拆台了。”
李演“哼”了声,拿着已经空了的茶壶去清洗了。
章存舒也正色下来:“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此事说与你们用处不大,徒添几人忧虑罢了,所以才不说。”
关云铮不吃这套,默不作声地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栗子牛乳。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用沉默以对这招都能换章存舒退让,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章存舒竟然没有在她的注视下改口,她便清楚此事大概确实不小,也还没清楚到可以告诉少年人,索性不再追问,推了杯子和同伴们各自回住处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章存舒这个谜语人故布疑阵,另一个“谜语人”却意外的坦诚。
——“你的意思是,学子之乱平定背后,还有奚楼的手笔?”关云铮听完“祂”的一番话后问道。
祂大晚上的又一次不请自来,知道关云铮此时对什么事最感兴趣,难得没遮掩,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奚楼去见苍韫桢究竟是为何”一事讲了个透彻——也就是沈时安那段记忆里的画面。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她提供了邪修相关的线索,事情也不会那么快查到仙盟头上。”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一出乱子的?难道这件事也是方竞甫搞的鬼,她也清楚方竞甫的计划?”关云铮不解。
“这事倒不是方竞甫折腾出来的,他同许多邪修都有所牵扯,不只是鬼灯楼,彼此之间自然有消息往来,兴许只是你放火来我杀人这样的合作关系罢了。”祂语气随意地说道。
关云铮面对祂的概括一阵无言,她还是更想这个句式拿来形容“你耕田来我织布”,虽然全是性别刻板印象和传统观念灌输,但好歹还在法治社会。
“要是早个几十年,邪修和仙门同样鼎盛的时期,鬼灯楼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么显眼的活靶子,活脱脱众矢之的。”祂唏嘘道。
“你怎么还感慨上了?同情他们的境遇吗?”关云铮诧异。
“哦那倒不至于,自己的选择别人有什么资格扯些同不同情的,各自的代价各自背负,有什么好说的。”祂随口说道,“不过若是我真说同情,你是不是得同我翻脸?”
关云铮被祂哽了一下,想不明白祂何时这么“在乎”自己的看法了,估计又是闲出屁了在调侃自己,于是面无表情道:“你眼睛在哪我都不知道,翻给谁看。”
“此事说来也实在是丢脸,快死的神连自己的躯体都幻化不出来,也就你不介意了,隔三差五被我扰动识海。”祂笑叹一声,说道。
真是奇了,关云铮忍不住感慨,还有这东西说人话的一天。
“你要是不时常扰动我的识海,关心这天下的大小事,兴许还能有半挂身体。”关云铮笑了声,半嘲不嘲地说。
“你那什么量词,是形容人的吗?不像话。”祂装模作样地“嗔怪”一句,接着说道,“总之你别对我抱太高期待,我能说的和你师父能说的也差不多,没什么新鲜的。”
关云铮再度陷入无言,片刻沉默后才问:“师父确实不是你的神格吧?”
“当然,这有什么好骗你的。”祂说,“你师父只是天赋颇高,知道的比寻常人都多一些而已。”
关云铮却没那么好糊弄:“代价呢?如果给这世上‘获得越多越痛苦’的东西排个名的话,知识肯定在榜首,师父既然知道的比别人多,没道理能躲过那狗屁天道给他分发的代价吧?”
“代价嘛……确实有一些,不过也要看你如何定义代价了。”祂说。
代价,本义指商品交易中的钱款支付行为,后引申为达成目标所耗费的物质资源、精力投入或必要牺牲。识海中的将隐无令自动,给她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了一段来自百度百科的词语注解。
关云铮有些不耐烦地一皱眉,她当然知道“代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自然也明白这词其实与普通人的生活相去甚远,在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一个人把“代价”挂在嘴边,“我要让谁谁付出代价”这种话一般都是文艺作品里的台词,跟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接地气”的词,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身边的人提起过好几次。
第一次是楚悯。
楚悯背负的代价是直观的,她与自己,不,原身年纪相仿,个子却要矮一截,一年过去,纵然体术上的修炼强度不及她,楚悯的个头也几乎一点都没长,仿佛每天都在提醒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作为一个过于有天赋的天问,这就是她的代价。
这是加诸己身的代价,那还会有其他形式的代价吗?
“自然。”祂不问自答。
如果想要让一个人受尽苦难,未必要摧残ta的躯体,甚至未必要伤害ta。因为人是社会性生物,有亲朋,有好友,让这个人在家庭幸福美满的时候家破人亡,让ta在好友围绕的生活中看着好友逐个死去,这也是一种苦难,比施加于躯体之上的苦难更可怕,能够摧枯拉朽般地彻底毁灭一个人的意志。
“师父的家人还活着吗?”关云铮忽然问道。
祂回答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停滞,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问:“你说的是哪种家人?”
果然。
“章家在朝安仍旧有不小的产业,如今又是谁在打理?”她又追问道。
祂思忖一番:“似乎是他叔伯的孩子?大家族之中总不会少了管事的人。”
虽然早就习惯了祂说话的语气,但这种事不关己的非人感还是让人窝火,关云铮克制地呼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祂又用一种很好奇的语气说道:“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又偷窥什么了。”关云铮麻木道。
“究竟顺遂是偏袒,还是逆境是偏袒,这是你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吗?有意思。”祂饶有兴味地说道。
关云铮麻木的神情微微一凝。
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方才的某个瞬间也曾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来就是这样被祂察觉到的,但这个问题针对的是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人物底色,与现在的话题其实没什么相干……
其实还是有的。
虽然她一直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是某人创作的一本小说,也已经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她是与一群有喜怒哀乐的人相处,不是与带着“龙傲天”“清冷”这样呆板标签的“角色”相处,她早就不会用这种想法揣摩这个世界了。
在21世纪冲浪的时候,总能看到有人探讨某个作品颇多的作者到底最爱自己笔下哪个角色,是命途多舛到惨绝人寰的那一个呢?还是作为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的那一个呢?
究竟顺遂是偏袒,还是逆境是偏袒?
在这修仙世界之中,天道……又算不算一种“作者意志”呢?
如果算的话,什么样的人生算是得到了天道的偏袒?
“虽然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也很好奇你每天都在想这些思辨性?是这么说吗?想这些思辨性的话题脑袋会不会炸开,但是我得告诉你,你这个想法放在这个世界,从根本上就是错的。”祂语气间似乎很是遗憾,仿佛看到哲理被埋没似的,“天道不是人心,它永远不会偏袒任何人,它让你的师父承受这些,让你的同伴承受那些,都只是因为,要达成它想要的那个结果,他们必须要承受这些,仅此而已。”
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说好的大道为公呢,这也不公啊?好像章存舒和楚悯的脑袋瓜太聪明,让天道觉得晃眼了似的,要拿这两人当必须牺牲的棋子。到头来不仅母的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连公的都没有公平对待了?凭什么就得是他们承受这些苦难?
敢情大道和天道不是一个道,天道就没公平过,眼睛一直是瞎的。
难怪影视作品到现在都还在喊“我命由我不由天”呢,这个口号真好赚钱吧。
关云铮精神状态奇佳地想。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脑海中的念头对祂来说太难以解读,祂主动跳过了这部分没再窥探,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你主动开始思考的吧,从哪看到的?”
“吵架的评论区。”关云铮还在脑海里发疯,闻言随口敷衍了一句。
“评论区?那又是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来,疲惫地叹了口气:“重点偏离十万八千里了这位神,说点有用的。”
“我说认真的,偏袒这个词的定义又是怎样的?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自己又是怎样定义偏袒的?如果我是天道,布置逆境比布置顺境更费时间,因为一时坎坷可能是行差踏错,一直坎坷必然有力量从中作梗,祂得时刻分出视线在此人身上。”
辩论实在耗费心神,关云铮强行打起精神说道:“那还有句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呢,形容坎坷之人总会比别人更容易遭遇新的坎坷。”
“还有这话?你们不是……唯物主义吗?怎么还信命运?”祂奇道。
关云铮又有点想崩溃:“你别再翻我的脑子了!给我留点隐私吧!”
祂立刻善解人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被动技能,CD也比较短。”
算了。关云铮无力地想:与人斗其乐无穷,与神斗其蠢无比。
“如果平常的日子都好好的,但是某一天出门忽然撞到脑袋,走在路上摔了一跤,人们往往会说自己这一天很倒霉,犯了水逆。但是如果有人每天都是这样,常理也不能解释ta们的霉运,就只好安慰自己,是命不好了。”关云铮平静道。
其实没那么多人信命运,但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命运对待自己不公平,除了说些类似“麻绳专挑细处断”这样的话安抚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更何况,这种话常常也不是苦命人自己说的,苦命的人光是活着都很艰难,往往是没有力气坐在路边,为自己的痛苦哭上一哭的。
以她在21世纪冲浪的经验来看,“麻绳专挑细处断”,都是那些没做过“细处”,甚至不是“麻绳”的人说的,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自上而下的、无关紧要的……怜悯。
“麻绳不也是人做的?哪有生来就是麻绳的麻?”祂说,“如果这些人相信命运,把自己苦命的一生形容成纤细的麻绳,那就该存在一个制作麻绳的人,祂难道不是故意做出粗细不等的麻绳吗?”
“哇……你在引导我推翻这个天道吗?”关云铮真情实感地感慨道。
“那倒没有,你师父他们还没死呢,把你推出去干这事做什么?没到那个地步。”祂随口说道,而后又学着她的语气,真情实感地抱怨道,“你才是那个重点跑了十万八千里的吧,我同你说偏袒的定义,你同我说麻绳,我都被你绕走了。”
关云铮都被祂胡搅蛮缠似的话逗笑了:“我的意思是,有些人认为,一生坎坷的人并非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而是周围存在着某种让ta们过得越来越差的……磁场?”
“ta们认为错了,没有人该一直过同样悲惨的生活。”祂忽然用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说道。
太过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使得话语的内容听起来几乎像是真理,一时有些……振聋发聩。
“说回方才的话题。”祂继续平静地说道,“难道你认为精力等同于爱吗?”
关云铮配合着认真思考了几秒:“很难不这样认为吧?就像一个家庭里有很多个孩子,得到更多精力的孩子必然得到了更多的爱啊?”
“那如果精力是无穷无尽的,爱却是有限的呢?你觉得逆境是偏袒,还是顺遂是偏袒?”
关云铮一时没有接话。
“你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不同的人,有的人精力多些而爱少些,有的人就会有分不完的爱而精力稀缺,此时分析哪种是偏袒才是合理的,因为ta在稀缺的情况下,还是将那部分给予了那个由ta创造的存在。”
“天道没有爱,而精力无限,故而它不偏袒任何人,它只是视每个人扮演‘角色’的不同,分发不同数量的苦难而已。”祂为今夜的话题下了最终论断,瞬息之后,忽而又毫无征兆地说道,“但如果你问我最偏袒谁,毕竟我姑且也算‘创造’过几个‘存在’,我偏袒每一个让我的计划出现偏差的人,譬如你同伴的叔父楚泽枫,譬如那个缔造出洞玄的无名修士,尽管ta们让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我的计划。”
“为什么?”关云铮终于开口问道。
“因为挂念。人们对神的供奉,与神对人们的挂念,共同组成了神明。尽管我已经失了供奉,但ta们的偏差令我挂念,我关心ta们的归处,尽管我并不能给ta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安息之地。
“这些挂念让我觉得,我还存在于这天地间,暂时不会消散。为别人活着的感觉很稀罕,我会为了这种感觉,努力不那么早消散。”——
作者有话说:本人写文最大的缺点,就是控制不住这张阴阳怪气的嘴[墨镜]
还有一思辨起来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目移)
第165章
翌日一早, 谭一筠和叶泯并肩走出芥子院时,就见关云铮抱着霄汉靠在外墙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季节日出很早, 两人对视一眼, 不清楚她站着等了多久了。
关云铮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 一双眼下盖了层淡淡的青黑:“早。”
叶泯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你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这可太少见了, 虽然云铮时常晚上练功,但从没耽误过睡觉,有几次四人探讨点什么,要影响她休息了,她还会叫停讨论,回房洗漱歇下。
叶泯和谭一筠都是男孩, 不好过问女孩睡觉这种较为私密的事,但他俩依稀记得小悯应该是问过这件事的。
当时云铮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闹钟, 不早睡怕起不来床。”
当时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明白“闹钟”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但是小悯好像听懂了, 他们那时还自我安慰:不愧是小悯,什么都懂。
往日从未耽搁过休憩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关云铮不说自己来芥子院的目的, 三人便一同往饭堂的方向走, 谭一筠关切道:“不会是一直想着沈大人那段记忆,睡不好觉吧?”
“不全是。”关云铮的语气毫无起伏,听上去平静得快入土了,“昨晚遇到神经病了。”
叶泯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困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把霄汉背回身后:“骂人的,别学。”
叶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好, 我不学。”
谭一筠大早上的原本还有些困,听见两人这一来一回愣是笑清醒了,哈欠打到一半变成大笑,眼角泪花都冒了出来。
关云铮冷眼旁观:“当心下巴脱臼。”
谭一筠瞬息之间收敛笑容,迅疾抬手合上自己的嘴,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感慨道:“虽然一宿没睡,但你的攻击性还是一如往常啊。”
关云铮懒得理他。
叶泯看了看眼下青黑的关云铮,又看了看眼角泪花还没干的谭一筠,向后者发问:“你又是因为什么没睡好?夜里又偷看书?”
谭一筠急了:“读书人的事——”
关云铮凉凉接腔:“怎么能叫偷?”
敢情这位名字写作一筠读作乙己,真是好生开眼。
谭一筠被她如此丝滑的接腔梗了梗,为自己辩解道:“我原本想查一查昆仑相关的典籍,结果给我翻到一本旁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东西又诡异又……”
“上头?”叶泯善解人意地用关云铮先前传授的新词为他解释,“所以你没忍住,看了大半宿?”
谭一筠叹了口气:“我是觉得那典籍实在邪门,但描写得又逸趣横生似的,看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时没控制住,抬眼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懂了,也是相当一部分人看恐怖片时的心理,人菜瘾大。
三人抵达饭堂,关云铮率先跨过门槛,随口接话:“有多邪门?”
谭一筠的话音里透出几分凝重:“我怀疑方竞甫也看过那本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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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早起听风听水,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饭堂,三人进门时,她便见同伴中两人都是一脸没休息好的萎顿模样,正打算开口,忽而又注意到走近的三人脸上都是一脸正色,不由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端着各自喜欢的吃食坐下,谭一筠喝了口热粥:“我昨夜翻阅子不语之前速记下来的归墟藏书阁典籍,其中一本上记载了许多邪术,那之中就有炼制人蛊之术。”
谭一筠说着,一手将子不语抛至几人面前的长桌上空,扇面上流光拂过,片刻之后浮现出一大片墨迹,密密麻麻的,正是人蛊炼制之术。
“先前我速记这些典籍时便问过褚老,他说归墟建派年头不长,没有什么前人留下的秘籍,大多是仙门内共用的一套典籍,或者这些年归墟中人四处搜罗来的,大多并非孤本。”谭一筠又解释道。
叶泯搅合着碗里的热粥:“这样说来,方竞甫倒未必来过归墟。”
关云铮昨夜与“祂”对谈过后,思路变得格外刁钻,此时便冷不丁说道:“我看没准就是迷津渡覆灭后,从他们那里收缴来的。”
根本就是方竞甫的东西。
人蛊之术失传已久,方竞甫炼出的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只,如果是因为这本典籍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孤本”,而又恰好落在他手中,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毕竟疯子运气好比疯子有脑子这件事,更容易让人接受。
谭一筠彻夜“拜读”这本邪里邪气的孤本,此刻听完关云铮所说,身不由己地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子不语扇面上的字迹都有一瞬间变模糊了。
他竟然对着货真价实的邪术孤本挑灯夜读了大半宿?他是不是疯了?
谭一筠一脸被脏东西沾上似的绝望,看向楚悯道:“小悯,还是给我道清心诀吧,我怀疑这书有古怪。”
纵然是这样严肃的场合,楚悯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依言抬手给他施了一道清心诀:“邪术哪有那么容易沾染上,要真如此,云崽在迷津渡那次幻境中还看过那人蛊的记忆,岂不更受影响?”
——记忆中那炼制的过程,岂不比书籍上的字词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起迷津渡幻境,谭一筠和叶泯同时想起了那人蛊具体的炼制过程,险些把舀了粥的勺子丢回碗里。
叶泯一脸沉痛:“小悯,你怎么也像云铮似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怎么。”
叶泯猛地低头吸入一口粥:“没肿么。”
关云铮恐吓完同伴,也摄入足够热量,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正色道:“奚楼前辈在动身前去找陛下,是因为知晓学子之乱背后的真相,还为此提供了解决的办法。”
叶泯叼着勺子茫然,谭一筠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唯有楚悯在短暂疑惑后,明白了她这消息究竟来自何处。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别的消息了,所以目前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依旧是方竞甫究竟是怎样做到给奚亭前辈下了心魔引,奚楼前辈又是怎样清楚方竞甫以及其他邪修之后计划的。”关云铮坦言道。
“该怎么查?”叶泯很快配合道。
“不用查,我觉得奚楼前辈根本不打算隐瞒,你就是找准时机后直接问她,她恐怕也会告诉你。”短时间碳水摄入过快,关云铮那一晚上没来报道的困意终于姗姗来迟,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我们大概来不及了。”
谭一筠莫名:“什么意思?”
关云铮撑着脑袋闭上眼:“清晨出门时我发现有别的仙门已经到了,大比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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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楼并非是为了大比而来,并且出于某些原因提早出发了,所以昆仑作为离归墟最远的门派,反而是最早抵达的。这几日过去,其他仙门也终于陆续抵达了归墟,多数都是乘灵舟而来,只剩下一些没有归属的江湖散修,来的方式堪称五花八门。
关云铮四人这几日一直跟在步雁山和章存舒身后为两人打下手,跟着接待来宾,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灵舟款式,也见识了散修们千奇百怪的坐骑。
骑马来的是最寻常的,骑驴的也还算常规,剩下的就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了,譬如骑着白虎来的灵兽派,骑着骆驼来的不知什么派,连叶泯这个见多识广的灵兽派都没见过这样丰富的坐骑品类,反倒是穿越来的关云铮一脸淡定,心说好歹没骑神话生物来。
“话说这世上有龙吗?”关云铮靠在树边,看那个骑骆驼的手忙脚乱将坐骑收进灵笼,话却是向着同伴问的。
山门处没有护山大阵遮挡,谭一筠用子不语给自己扇着风:“没有,那是传说中的灵兽,如今大概已经销声匿迹了。”
“以前有过?”关云铮直起身。
谭一筠语气随意:“从前仙门鼎盛时,飞升的大能十年间能出好几个,大约也不是没可能。”
又是鼎盛时。
关云铮抱着双臂打量着山门处等待的众人,漫无边际地想:天道想要的是人治,是只包括普通人的人治,还是也包括仙门人?如果只包括普通人,那仙门势必会在日复一日的发展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毕竟这是天道之下的必然;如果也包括仙门人……难道天道想要让仙门回到鼎盛期?
逐渐走向衰微的仙门人与普通人相比,无非只是体格更强健一些,总还算是人吧?但若是仙门回到鼎盛时期,真正的人治又能得到实现吗?
这念头持续了没多久,关云铮就感到一阵头痛,怀疑是因为自己最近睡眠状态奇烂无比,又喜欢在大晚上想些有的没的,索性重新靠回树上,再度放空自己的大脑。
但是心念变转之间,她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哪怕放空也仍旧无意识皱着眉头。
楚悯一回头,就见她一脸空茫又略带烦闷的模样,悄悄给她施了一道清心诀。
关云铮感受到识海拂过一阵清风似的平静,正想开口,听见站在两人身前的叶泯说道:“奇怪,灵兽派的都来了,我哥呢?”
关云铮顺势抬头看了眼人群:“喏,最后面那架灵舟,被那头象挡住了。”
叶泯探过身子一看,果然看见叶浔正从那灵舟上下来,二话不说便飞奔过去:“哥哥哥哥哥!”
谭一筠摇着扇子退到关云铮和楚悯身侧,听见关云铮随口点评了一句:“心思细腻却又不过度内耗,看来叶泯的哥哥真的待他很好。”
楚悯见过兄弟二人的相处情景,闻言点点头:“叶泯很听他兄长的话,要是受了委屈,他兄长也会立刻为他讨回来,确实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关云铮忽而看向她。
楚悯不明所以了瞬息,继而明白过来:“你也见过我同兄长的相处,我们与叶家兄弟大约不太一样。”
叶浔话不多,做事比较雷厉风行;她兄长做事自然十分靠谱,但话实在太多,感觉把父亲和她不说的那些都补上了,有时候琐碎得叫人头疼。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嗯”了声:“所以你兄长何时来?”
楚悯坦言:“兄长昨日传信与我,说是已经到了镜溪,途中碰见好些仙门,就不与他们一起来了,怕我们忙不过来,晚些再上山。”
谭一筠顺着她的话看了眼正在与来客寒暄的步雁山,怀疑步掌门年纪轻轻,恐怕要跳过大乘境直接飞升了——阴阳两隔的那种。
“你师父呢?”关云铮用手肘拐了拐他。
谭一筠险些被她的手劲拐出内伤,平地踉跄了一下才说:“估计也是晚些才到,我师父连开门派内长老会都是姗姗来迟,没有早到的习惯。”
“应该的,她没不去已经很给面子了。”关云铮说道。
谭一筠被她逗笑,回头看她:“你怎么这么为她说话?幻境中一日师徒百日恩吗?”
“话痨,你这话可真是不应该,”关云铮随口PUA他,“兰珏长老这样年轻,却已经坐上这个位置,精通的术法功夫也颇多,怎么不值得我为她说话了?”
“唉,”谭一筠颇为惆怅地叹气,“墙内开花墙外香,我懂,只是若你说起自己的师父,恐怕也不会全是好话吧?”
……那确实。
很容易先口吐一些芬芳之言。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纵然两个师父都热衷于坑徒弟,但ta们也都是好师父。
“在归墟受章先生幻境磋磨,在翠屏山我也没少被师父布设的阵法打压,有时午夜梦回,都在思考师父设下的阵法何解,实在是颇费了一番才智与头发。”谭一筠长叹一声,说道。
“意思是你将来秃了,还得怪到我头上?”兰珏的声音忽然从高处传来。
三人顿时抬起头来,只见兰珏正坐在关云铮倚靠树木的枝干之上:“我的好徒弟,大多男人可都逃不开秃头的命,这可怪不了为师啊。”
……这也确实。
谭一筠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师父,你怎么今日就到了?”
兰珏从枝干上翩然而下:“今日不到,岂不听不到你这番言论了?说起来,男人大多会秃这事,还是云铮告诉我的呢。”
关云铮对上谭一筠怨念的眼神,淡定地勾起嘴角一笑。
看她也没用,都是基因决定的,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基因型吧——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还没收藏预收的小伙伴能给这个菇的下一本点个收藏[可怜]
第166章
被神光临过多次的识海这几日很不太平, 每到夜里就开始波涛汹涌,那分明只是意象的海仿佛有了实体,嘈杂的声音始终在关云铮的耳边嗡鸣, 扰得她头痛欲裂。
向前追溯的话, 这种情况从迷津渡幻境结束后便开始了,起先只是有些失眠, 深呼吸几个来回总能睡着;随着大比迫近, 她想不通的事情变多,睡眠状态也就越来越差,到了夜里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的地步。
睡姿调整了一轮,深呼吸了十几个来回,耳边还是有嗡鸣,甚至手也隐隐发麻起来。
关云铮把脸埋在被子上叹了口气, 索性从榻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到院外的桌边坐着。
她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在师门众人的言传身教之下, 已经彻底摆脱了曾经加诸己身的优绩主义束缚, 可只要她心绪不宁,过去那些感觉还是会如影随形地缠上她。
过去最焦虑的一段时间,只要她平躺下来, 就能立刻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声, 别人静息状态心率六七十,她稳稳飚上一百,怎样深呼吸都降不下来。
她以为是自己的心脏出问题了,甚至为此背过24小时动态心电,结果心电图报告显示她连窦性心律都比以前好多了, 仿佛她口口声声说的不舒服,只是她成绩差不爱学习的借口。
直到她后知后觉,可能不是生理上出了问题,而是心理上出了问题。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有精神问题,精神一下子就好多了。
她开始放任自己的失眠,学着乐观地面对过于吵闹的心跳,和不停骚||扰她的头疼。
说来很有意思,她的头疼是一种“思维性头痛”,如果她能什么都不想,头疼就会逐渐减弱。但正如人装睡的时候反而会控制不住地眼皮乱颤一样,她越是想睡着,就越是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而她想的东西越多,阻碍她入睡的头痛就越剧烈。
时间久了,她甚至享受起了这种“只要动脑头就会痛”的感觉,毕竟从没在自己身上看到投入和产出如此成正比的反应,一时之间几乎有些沉迷其中。
关云铮随手在石桌上用手指画着符咒,此时夜深人静,小悯的院子与她所在只有一墙之隔,墙上还有个月洞门,隔不了什么音,她能做的事很有限。
这时候她就有点想念现代科技了,毕竟玩手机可以无声获得很多快乐。
关云铮指尖动作一顿。
玩手机?既然将隐连犄角旮旯的百科都能翻出来,她是不是可以试着用将隐翻一翻她当初看过的那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迅速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好像一动脑就会头疼的人不是她似的。
关云铮坐直身子,闭上眼,熟门熟路地用摇羽传授给她的口诀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尝试着给将隐制定明确的回溯范围。
可惜将隐的原主人境界太高,这法器纵然已经归了她,操纵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平时她有需要会触发被动,此刻她没事找事,将隐几乎没什么反应。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回溯,适时地展现出一点求知欲,仿佛演了一出戏给这法器。
不同于方才心神不宁的识海动荡,在她表现出需要将隐调动记忆后,识海之中出现了一层无形的波,在以将隐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开,那波触及到关云铮的神识,让她下意识晃了晃神。
下一瞬,将隐回溯出的记忆倏地出现在她脑海。
关云铮一愣,没想到会这么快,正打算美滋滋地查看,却在探入神识后的瞬间,收敛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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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大比一应事务中,最麻烦的向来是宾客的住宿及饮食,好在闻家名下产业多,大多问题都能帮着解决,章存舒秉持“纨绔就得祸祸纨绔”的心态,逮着闻越和闻逍两只金毛羊疯狂薅羊毛。
宾客的事一解决,要不了两天,大比的第一轮比试名单便出炉了。
关云铮原本以为此次大比会效仿翠屏山那一次,轮番比试直到决出胜者,谁料名单安排出来后,住在芥子院、第一时间看见那金榜的谭一筠和叶泯立即跑来她的小院:“今年大比竟只有一个幻境!”
“什么?!”关云铮“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所有人?全都进同一个幻境?只比这一个幻境?”
叶泯最担心的事还是成了真,闻言沉痛地点了点头:“只比这一个幻境。”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起这么早就是为了听这个的?还不如回去失眠。”
来做客的兰珏倒是好心情:“就一次幻境多好啊,比完就一身轻松了,不用担心在下一轮比试前遭人暗算。”
关云铮以手扶额:“兰长老,说点阳间的话。”
这一个个的发言怎么都这么地狱。
兰珏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边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低头查看着子不语上各处,似乎决心给谭一筠这法器再添点小功能似的。
“不过这么大的幻境,搭建以及后续运作都需要耗费极多灵气,目前已经抵达的这些人加起来,恐怕也不太够吧。”兰珏没抬眼,“哦对,差点忘了仙盟那帮人,什么都没有,就是灵石多。”
“原来有灵石?”关云铮在秋千上坐下,难得头脑清醒不晕乎,打算趁此时机多荡会儿,“我在归墟从没见过,还以为大家都靠天地灵气修炼,没有别的灵气采补方式呢。”
谭一筠正警惕地注视着他师父手下的动作,期间也没忘了回答关云铮的话:“自然是有的,像灵兽派所在的鹧鸪山,山中灵气充溢,经年累月之下沉积出许多灵石,鹧鸪山早年就是靠灵石交易发家的。”
叶泯作为一个纯正的灵兽派,土生土长的鹧鸪山人,此时没什么攻击性地翻了谭一筠一眼:“把我说的话都抢了,我说什么。”
谭一筠从子不语上收回视线,笑着对他抬抬手:“是我多言。”
“那怎么好像都在仙盟手上?不会是像试心玉一样,被他们垄断了吧?”伴随着秋千的来回晃动,关云铮的脚尖时不时轻点着地上的石砖。
楚悯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收起月下逢走到秋千前,看关云铮停下,也坐了上去:“这倒不是,只是仙盟不怎么消耗而已。”
“噗。”关云铮失笑,“看来权力和实力彼此矛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楚悯点点头,严谨地补充道:“仅限于仙盟中人。”
兰珏哈哈大笑:“我听说仙盟前些日子闹了些乱子,也不知道这次大比还能派出几个人来撑场面。”
那估计得看陛下是什么打算了,关云铮心想。
如果陛下也想知道仙盟的筹谋背后是否有更深远的打算,大概会象征性地放他们一马,让这些幕后之人放松警惕,继续施行他们的计划。
不过她还是觉得,如果真有什么计划的话,真正的策划之人大概也不会是仙盟中人,而是那个至今不知踪迹的方竞甫。
毕竟仙盟是帮人傻钱多的关系户,最适合拿来当石头探路,丢进水潭里也不可惜,反正石头有的是。
只是不知道方竞甫这个投石者,究竟想要问条什么路呢?
****
兰珏发出针对仙盟来客的疑问后没多久,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归墟的山门处便停了几辆规制颇为奢华的马车,几位锦衣玉服的人在仆从的接引下出了轿厢,下车时还在顺口抱怨此次行程有多颠簸。
此时接近天黑,就连刻意晚到些的楚恽和楚泽枫都已在半个时辰前入了归墟,因此山门处无人相迎,唯有山风卷着暮春的花瓣飞过,使得眼前的景象不至于太过凄凉。
打头的马车始终没动静,落在最后的严骛快走几步,到马车下抬手轻敲窗框:“大人,山门处无人相迎,可要传信?”
“无人相迎?归墟不知仙盟要来人吗?这是做给谁看?再过两日的幻境是用不上仙盟的灵石了?”轿厢内传来带着薄怒的声音。
严骛在心里叹了口气,碍于眼前还有诸多仆从和同僚,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神情:“属下这就传信。”
但传给谁呢?他在归墟谁也不认识。
马车里这位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既没有点破,也没有出言嘲讽,意思很明显,就是压根不想管这件事,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真传信也好,撒泼打滚让归墟注意到,引他们来人也好,都不在这位该考虑的范畴。
严骛此人,心窍与常人殊无二致,并没有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旁人常说他心思颇深犹善钻营,实则只是他们没有他豁得出去,愿意把自己的脸面当泥地,给这些大人物踩着玩而已。
大人物发了话,他也只好照做,大跨步走到山门的护山大阵前。
如果他摆出硬闯的架势,想必动静能惊动归墟中人,让他们来查看吧?
严骛地位低微,不论是从前在仙门中修道,还是如今在仙盟中混饭吃,一字之差,并没有使他的际遇变得更好。仙门中的人好歹还把他当人看,仙盟中这些眼高于顶的人,不是把他当成猪狗,就是将他视作比之猪狗还要不如的东西,他的脸面,不值一钱。
因此就算他擅闯护山大阵会落得个狼狈的下场,当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谁料还没等他硬着头皮往里闯,山门内忽然走出一人。
来者是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上次来归墟时未曾见过,身后背着一刀一剑,见了他也不惊讶,仿佛正是为迎接他而来一般,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是仙盟的客人吧,方才大比安排出了些岔子,大家都回门派内商议事务了,一时疏漏,没留下人在山门处迎接,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
她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的态度无端让严骛脆弱的心好受了些,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尊重似的。
他认真道过谢,又转身奔回那架马车旁边:“大人,来人迎接了。”
轿厢内发出一阵衣料的摩擦之声,马车内的大人物终于拿够了乔,挪了窝,在侍从的搀扶下出了轿厢。
他顺着帘子撩起的方向往石阶上看了眼,便见那小姑娘远远望来,眼神清亮得仿佛那白可透光的昆山玉。
马车上的贵人——正巧也姓严,撞见这眼神,不由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下了马车率先走过去。
严骛连忙跟上,却被另外几位等候的人随手拨开,在连番推搡之中落到了队伍最后。
站在石阶上的关云铮将这一幕尽数看进眼中,站在原地没说话。
“仙盟来人里有个姓严的,”章存舒在她出门前随口说道,“不是你知道的那个姓严的,严骛不太重要。这位姓严的在仙盟中可以算是只手遮天,因为没参与此次的学子之乱,也及时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因此还能带着好些人来参与此次大比,你过个半炷香出去迎一迎。”
关云铮没想到说话最棒槌的自己被派了这么个活,一时有些茫然:“那我该说些什么?”
章存舒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开头说几句客气话就行了,之后若是那姓严的要问你话,你就答,除此之外不用多说。”
关云铮心说对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兰珏坐在一边吃点心:“此人性格很是古怪,虽然脱离仙门已久,也多年未曾出手,实力成谜,但依旧表现得十分像个仙门人。”
懂了。
关云铮眨眨眼:“意思是,我越是表现得像个仙门人一样,对仙盟来客不甚热络,他就越是高兴?”
误闯小众圈子,失敬失敬。
这什么喜欢贬低自己所处环境的奇葩,敢情在仙盟吃喝玩乐对他来说是一种形似上学上班的酷刑?这也能恨上?
“他也就招人恨这一个用处了,不用太搭理。”兰珏拍掉手心的点心碎屑。
关云铮收回思绪,看向缓步朝她走来的严某——不是她想用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态度对待此人,实在是两位缺德的师父辈都没告诉她此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诸位请随我来。”她堪称高贵冷艳地对一群人点了点头,领着人往归墟内走。
落在最后的严骛皱眉,隐约觉得领路的弟子态度发生了变化,方才面对他时分明更为尊敬一些,为何对严大人是此番态度?
她的师门同她说过什么吗?
那她岂不应该对自己更为厌恶才对?这态度转变是不是颠倒了?
严骛一头雾水地跟上前人的脚步——
作者有话说:截至11.12新增营养液372评论18雷1,加更字数应为9340 ,短时间内实在写不完,所以拆作两更,此为第一更。
被室友做局了,此人一口气给我投了两百多瓶营养液,顿时负债累累[化了]
第167章
把一大帮人领进门后, 关云铮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吃饱喝足的步雁山又恢复了元气,端上了他那副外交面孔, 迎上前来。
有他吸引火力, 关云铮自然功成身退,不动声色地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为首的严某人没注意到她的去向, 反倒是队伍最后的严骛眼尖, 一眼发现她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苍生道院,顿时有些变了脸色。
章存舒的徒弟?那她方才对自己和颜悦色,是何居心?
被怀疑居心叵测的人正心无旁骛地往小院走,虽然隐约感觉到身后有视线逡巡不去,但懒得回头,一路走上游廊便同院里的楚悯说道:“那姓严的好大的派头。”
楚悯正和谭一筠下棋, 闻言抬头看向她:“怎么,还是为难你了?”
关云铮一撑游廊的围栏, 直接从游廊上跨进院子,又抬手移来门边放着的竹椅, 在楚悯身侧坐下:“那倒没有, 我都有问有答了,他若还要刁难,就太不懂事了吧。”
谭一筠思忖片刻, 下了枚黑子:“虽然师父说此人在仙盟只手遮天, 但从前好像并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我们就这样一直用‘姓严的’称呼他吗?”
叶泯不知何时走上了游廊:“有什么所谓,反正姓严的也不只他一位,用这个称呼一次能骂两人,赚了。”
他话音刚落, 就“哎哟”一声,惹得原本没立刻抬头的三人齐刷刷看来:发现是走在他身后的叶浔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没事了。
三人又齐刷刷地收回视线。
孪生兄弟能处成这样也是蛮少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浔比叶泯大上好几岁呢。
叶浔虽然抬手敲人,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惹得起吗你就骂。”
叶泯笑嘻嘻的:“这么多人呢,再说了,我们又不主动惹事。”
等到兄弟二人一起走下游廊,关云铮和楚悯又齐声道:“叶大哥。”
叶泯:“……”这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哥也就比他早出生了半个时辰吧?这种尊敬的语气他从未在同伴这里体验过!
谭一筠的神情就更微妙了。
他比叶泯年长一岁,也就比与叶泯是孪生兄弟的叶浔年长一岁,可叶浔看起来……比他稳重多了。
叶浔大概也看出了他的那点不自在,对三人笑了笑,说道:“像称呼我弟弟一样称呼我就好。”
叶泯善解人意地挑起别的话题:“我哥这次来归墟带了好些灵石,问我们需不需要提前拿一些存放在乾坤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灵石不是用来支撑幻境运转的吗?就这样给我们了?”关云铮疑惑,“还是带了很多,足够在幻境运作之余给我们也留一些?”
“自然是带的够多了。”叶泯拉着叶浔在桌边坐下,“先前那次翠屏山大比时的灵石,有一多半都是我们灵兽派提供的,听闻这次大比只考幻境,我哥就带的更多了些。”
关云铮挑起眉:“听闻?”
此次大比只有幻境这事还是昨日揭晓的,叶浔又是从哪里听闻的?
叶泯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哥。
只见他那蔫坏的哥笑道:“自然是归墟前辈提前告知家父,得了确切的指示。”
他刚说完,立刻想明白这位前辈是谁的关云铮便冷笑一声。
谭一筠默默喝了口茶,心说自己昨日说的那话果然没说错,就是让云铮去评价章先生,恐怕一时也做不到尽是溢美之词,不要脱口而出气急败坏之下的咒骂就很不错了。
叶泯偶尔表现得反应迟钝,实则心思很活泛,见此情景就知道应该是章先生又坑了他们一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和同伴,还是为这一肚子坏水的哥哥故意捅破此事,接过话茬道:“估计幻境不会太简单,还是备着些灵石为好。”
三人自然没意见,反正再多灵石放乾坤袋里也没有重量。
不过关云铮到底是没见过也没用过灵石,所以在将大多数灵石放入乾坤袋后,还是留了一块在外面仔细端详。
“就像汲取天地灵气一样从中抽取灵气?抽完之后灵石会如何?”关云铮摩挲着手里的石块。
比起灵石的作用,它的外在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不说看着流光溢彩,甚至没有矿物质颗粒,通身灰扑扑的,仿佛混凝土碎块。
“会化为齑粉。”谭一筠也拿着一块灵石,“不过灵石的灵气也算天地灵气的一部分,只能算是借,总有还给天地的一天。”
敢情还是笔生前积累再多,死后都能一笔勾销的债。
关云铮顺着他的话凝聚心神,很快便感觉到灵石中有一股细微的灵气,顺着接触的部分流入她的掌心。
“好像比从天地中汲取灵气要简单很多。”她仔细感受了片刻,说道。
楚悯点点头:“因为纯度比较高,应该是带来之前先经过了提纯。”
叶浔笑道:“分内之事。”
楚悯与他算是比较相熟,此刻便顺势问道:“到时你可要参与大比?”
叶浔看了眼坐在一边把玩灵石的叶泯:“我就不去了,到时应当在外负责幻境的灵气供应。你们也已经有了默契,我去反而碍事。”
谭一筠过了那个不自在的劲头,说话便自如许多:“到时还不知能否在开局碰上。”默契什么的也得碰上了才能得以施展。
“碰不上就靠传音符和傀儡术,幻境再大也有边界,迟早能碰上。”关云铮并不十分担忧,“而且是大比又不是大逃杀,总不会有疯子在幻境里见一个杀一个吧,碰不上的问题也不大。”
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冷了些:“要是真有这样的疯子,我们也必不会手下留情。”
****
大比正式开始前,关云铮又去来去峰找了一次任嵩华。
那日她与奚楼聊了许多,却不知原本在一旁练剑的任师姐去了哪里,后来忙了起来,也有好几日不曾来访了。如今大比就在眼前,她得来蹭蹭“学神之气”。
任嵩华少见地不在练剑。
大概是步雁山实在太忙,连任嵩华这个从不插手门派内务的弟子都不忍心了,此时正支了张桌子,在院子门口整理明日比试的名单。
按理来说步雁山再忙此事也不该交给她做,关云铮靠近时看清内容还有些疑惑,便听任嵩华会读心似的解释道:“只是分析实力。”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关云铮默默吐槽,在她一旁坐下:“我倒是仔细看过名单,只是里面的人大多都不认识,任师姐是如何知道他们实力如何的?”
任嵩华从身侧捞起一本册子给她。
关云铮随手一翻,发觉每一页都详细记载了各门派中各弟子的修为境界和惯用武器,里面有不少人名都与名单上的重合。
“这是哪来的?”她被详尽的记录惊到,抬头问道。
任嵩华写得差不多了,随手将镇纸压在纸张一角,搁下笔:“那日仙盟来客,是你去迎的?”
关云铮懂了她的意思:“仙盟给的?他们竟然有这么详细的记录?”
任嵩华点点头:“这几年的完整些,早年常有缺失。”
关云铮想当然地以为是早年各方面技术跟不上的原因,转念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毕竟仙门是一代不如一代,早年理应手段更先进一些才对。她自己想不明白,索性追问道:“为何?”
“因为早年还知道忙点自己该做的事,这几年就只会盯着各处仙门了。”凌风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案边的两人一起回过头。
“凌师伯。”
“凌长老。”
其实按理来说,任嵩华是戚寻月徒弟一事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她自然也该称呼凌风起一声师伯。可大概是她这些年来习惯了不曾改口,凌风起和他两位师弟也不曾对此表态,这个称呼便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反正她也从没叫过另两位师伯和师叔。
关云铮的思绪略微打了个岔,很快又回到方才的正题上,从凌风起的话里明白了缘由。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概就是经济上行和经济下行的区别吧,经济发展景气的时候,条条款款往往也没那么多,大家做事都比较自在,不太受约束;经济下行时期,赚钱变得更为艰难,在得到钱款之前的手续也会变多,各类管理条例也会逐渐繁琐。
仙盟就是这样一款针对仙门的“管理条例”。
“有多完整?”关云铮一边问,一边快速翻阅着手里的名册,得益于褚老教学符咒的方法,现在她对飞速划过自己眼前的文字记得很快,几息之后便翻到了记载了归墟弟子情况的部分。
“咦?”她抬头看了眼凌风起,“这上面怎么没有写师伯的信息?”
凌风起低头看了眼:“那阵子跟师父吵架想离开师门。”
关云铮露出一片空白的表情。
凌风起随口瞎编:“也可能是当时谎报了一个什么名字上去,或者在跟存舒吵架,谁知道。”
“所以仙盟的这些资料……”关云铮不可置信道,“是他们人口普查似的问出来的?”
“早年是,现在不清楚,”凌风起还挺有问必答,“你往后翻翻,看你的武器是不是全在上面就知道了。”
关云铮依言往后一翻。
凌风起看清了纸页上的字,顿时嗤笑一声。
那上面只写了关云铮有剑,没写刀。
她顺手又翻了翻三位同伴的信息,叶泯连武器都没写,只写了灵犀;话痨的武器倒是列明了,但也可能是因为去年他就参与了大比,那法器又十分显眼,所以不费什么工夫;小悯的月下逢就几乎是查无此琴了,至今武器栏还是空白的。
这什么草台班子?关云铮一脸无语地合上册子。
“其实也就只是我们的弟子信息没被泄露,你的同伴因为在归墟接受教习,也受了庇护。”凌风起说道。
关云铮一点就通,若有所思:“护山大阵?”
凌风起懒散地“嗯”了声,却没再往下说,反倒是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任嵩华接过话茬:“护山大阵可以阻拦向外传递的不利消息。”
“比如归墟弟子的信息?”关云铮问道,心念电转间又想到什么,“可是小悯得到月下逢时人尚且在灵兽派的地盘,怎么也未被仙盟知晓?”
“灵兽派虽偶有内斗,但对外时仍是铁板一块,况且自己门派的新生乐器认了外来人为主这事太过丢人,大约也不会往外传。”凌风起说着,稍微正色了些,“我听存舒说过,那时小悯遇上个姓秦的长老,对她颇有些刁难。”
“对,我还以为他那副做派……”
凌风起笑了声:“自己门派内部斗到什么程度,大概都不想让仙盟来横插一手,人与人斗,混进来一群狗算什么。”
……这熟悉的无差别攻击味。
归墟是凭借护山大阵“屏蔽”了不利的消息,灵兽派是“团结一心”,那其他门派呢?没有护山大阵也不够团结吗?
不过说到团结……
赵乾达一直在与仙盟的人通信,按理来说里面的内容也算是“不利的消息”,怎么可能不被护山大阵阻拦,还让他们通信成功呢?那往来信件可是有好厚一沓啊。
所以章存舒对她私下查探赵乾达芥子的事才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不曾评价她手段是否过于激进,原来是早就有所防备?那些消息是他故意漏出去的?目的是什么?
迷津渡覆灭,方竞甫出逃发生在一年前,章存舒把此事设计成了幻境用以考察四人,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的筹谋在?
“祂”说章存舒天赋异禀,难道她那整日说些谜语的师父,当真能够未卜先知?
关云铮捧着名册发呆,忽然听见凌风起对任嵩华说道:“前些日子奚楼常来找你。”
任嵩华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凌风起没多说什么,只是忽然又把视线投向回神的关云铮:“你知道奚楼和奚亭原本不姓奚吗?”
关云铮一头雾水,想不通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不知道。”
“她二人原本随父姓,姓李,名中的奚也非此奚,而是溪水的溪。奚亭弑父后,两人弃父姓,去溪中水,成了奚姓。”
大概是奚楼亲口说出她姐姐奚亭弑父一事的冲击已经足够了,此刻听凌风起说完这些,关云铮竟然觉得毫不意外,心里也十分平静,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说法,人们总是宣扬“父爱如山”,实际上对于很多人的家庭来说,父亲都是缺位的,是隐形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父爱如删”,有没有都没什么差别。
她的父亲大约要稍微有存在感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理人不说话,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废话连篇,从饭菜不合口味点评到他国大事,从子女饮食口味与他不符,审判到子女不入流的为人处世。
运气再差一点,撞上他喜怒无常特质爆发的瞬间,还能感受一次被如山父爱喷得狗血淋头的感觉。
坦白说,她经常对他感到厌烦,偶尔也会因为他的口不择言而非常恨他。但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少了,长期缺位的状态下,那些恨和厌恶就像一注极细的污流,汇入更大的江河之中便逐渐沉积在了河底,只有在下一次波涛翻涌时才会显露端倪。
如今想来,可能是因为她也没那么爱他吧。
感受不到父爱,也就不会爱自己的父亲,恨意也就随之变得稀薄了。
她不知道在奚亭奚楼姐妹的母亲出事前,那位姓李的昆仑掌事者为人如何,为父又如何,但大概父女之间是有些感情的吧?不然怎么会那样失望,那样决然呢?
她垂着眼出神,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了声。
凌风起正要起身,听见动静又停住动作:“笑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朝他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师伯慢走。”
凌风起不疑有他,临走前又从乾坤袋里摸出几瓶丹药给她:“这次的写明了药效,以免拿错。”
关云铮伸手接过:“真会拿错?我还以为隙影训练有素,对每瓶药的功效都了如指掌呢。”
“先前那些确实如此,这几瓶是新研制的,估计它们并不熟悉,得靠你自己辨认。”凌风起随口说道,这次说完后便踏上浮白,御剑下山去了。
关云铮心说那她得回去琢磨个徒手就能辨认出来的方式,省得打架时分不出心神,真拿错了。
任嵩华将晾干的纸卷起来递给她,又问道:“方才你因何而笑?”
关云铮倒是不意外她会将这纸交给自己,毕竟任嵩华比参与大比的多数弟子都要年长,技艺也更纯熟,不太可能入幻境。故而分析武力也没什么用,只可能是给这些要入幻境的师弟师妹准备的。
她道过谢,又反问:“任师姐听过杀妻证道吗?”
任嵩华少见地皱了皱眉:“没听过,什么歪门邪道?”
关云铮笑了笑:“确实是歪门邪道。”
任嵩华心思通透,很快明白她为何说起此事:“是对奚亭弑父一事有感而发?”
关云铮把纸卷收好,放入乾坤袋:“是啊,曾经看过一些无情道男修动了凡心,爱上了其他女子,后来……就有了杀妻证道一说。”
她一手撑着桌案,目光停留在那本名册上,语气懒懒的:“所以当我知道昆仑作为当今唯一一个无情道门派,还全是女修的时候,其实还挺高兴的。”
“高兴?”任嵩华问道。
“男人有生理缺陷,做不到无情,有了情还要怪在别人身上,害得别人失了性命,自然还是女人更适合修这无情道。”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但因为说出来太不符合当世核心价值观了,所以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至于弑父,斩断所谓的血脉亲情,岂不更能证明道心之坚定,道途之坦荡光明?——
作者有话说:5343+4216=9559,加更字数完成[墨镜]
其实原计划昨天就能写完了,但是被来势汹汹的痛经打垮了[化了]
第168章
任嵩华对大比参与者的实力分析很管用, 至少治好了叶泯考前不停哆嗦的腿。
不过对于长期存在的病痛来说,那一纸分析顶多只能算是短效镇痛药,药效褪去后, 并不久违的紧张就会再度席卷而来。
——叶泯在进幻境前连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次幻境要将所有人都放进去, 入口几乎比归墟的山门还要大一些,并且是个不管从什么角度都能进的“门”, 此刻参与者大多结伴站在面向门的各处, 关云铮四人也并排站在一处角落。
关云铮拨弄着摇羽上的剑穗,看了眼叶泯隐约有些发颤的手,调侃他:“是不是我们三个人的紧张都到你那里去了?”
叶泯深吸了一口气,叹气时呼了出来:“我也想知道我这手脚在发什么疯,心里也没多紧张,怎么就能哆嗦成这样。”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心说她以前考试前还总觉得自己不紧张,结果有一次手上一拿着水杯就会不停喝水, 差点就在考试开始后半小时内往厕所跑了。
理智上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的时候,植物性神经的反应却不会那么给面子, 会直观地暴||露出这具身体目前最真实的状态——体现到关云铮身上就是疯狂喝水, 体现到叶泯身上就是手抖。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的状态其实是件好事。”关云铮随意打量着周围的众人,大多面孔都非常陌生, 哪怕已经努力记住了那张纸上的信息, 也没法与真实的人一一对应。
“现在的状态能让你在最短时间内,响应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还会提高你的行进速度,甚至增长一点力量,”她话音一转, 收回自己落在别处的视线,看向叶泯,“但你也不能放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夸张点说,长时间这样下去,心要吃不消了。”
楚悯清楚叶泯此时焦虑不安的主要因素,闻言也在一旁说道:“开局不在一处也没关系,无需担心。”
谭一筠自然也明白他的忧虑,干脆抬手搭住他的肩膀,用了两分力道在他肩头捏了一把:“灵犀状态如何?”
叶泯被他捏得一激灵:“挺好的?”
谭一筠挑眉:“符咒准备可妥当了?”
叶泯点点头。
谭一筠松开手,“唰”一下抖开子不语,故作高深莫测地扇了扇:“那不就得了,还有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叶泯在同伴的包围下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凌风起的声音传来——他正按照惯例,逐个念出参与大比之人的姓名。
关云铮立刻将视线投向入口处:“这不就到了你的紧张状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趁此时机,多记住几张脸,将ta们的名字与昨日那纸实力分析上的
信息一一对应,我们……就事半功倍了。”
****
纵然进入幻境前众人全都三五成群,但踏入那入口之后,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像是被闯关系统随机投放的玩家。
关云铮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叶泯做的传音符,这小东西后来经过了改良,耗费一点灵气,就能一直跟在使用者身侧悬浮着。
当时叶泯宣布改良之后的功能,关云铮内心的想法是:太好了我们修仙界也有属于自己的蓝牙耳机。
她刚召出传音符,正欲开口的瞬间听见三重不同的声音从传音符的另一边传来:“你们在哪?”
三个人把她想问的也说了,关云铮只好环顾了一圈自己周围的环境,简单描述了一番:“好像是处密林,树木长得很高大,几乎遮天蔽日。”
话音未落,她时刻紧绷的注意力捕捉到了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一个侧身闪到离她最近的树木之后,遮掩自己的身形。
“我这里有人来了。”关云铮压低声音和同伴同步情况。
不知是谁在传音符的另一边疾奔,衣摆从小腿高的草地中飞快划过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关云铮抬手将传音符掖进衣领,借着树木的遮挡探出视线。
可才露出发顶,几支箭便飞快朝此处射来,关云铮顿时往后撤身,却已经在方才那一探之间窥见了来人的脸。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四人进入幻境前确实用心记了一番参试者的相貌,但人的记忆毕竟有限,她没打算相信自己的脑子,之所以仔细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其实是为了让识海中的将隐建立印象。
如今看见来人的脸,识海中的将隐便无令自动,飞快地翻阅起她方才的记忆来。
几息过后,关云铮微微偏头,对着传音符低声道:“不是参试者,幻境中可能有其他敌对之人。”
而那来人恐怕早已发现了她的踪迹,此刻故意没有动作,可能是想等她探出头时再度发起攻势。
什么样的人会对素未谋面的人痛下杀手?她所在的这个环境是否有现实中的参考?此刻贸然闯出去又会面对什么?
关云铮心思飞速运转,同时没忘了警惕周遭,手中还异常熟练地画了一个阵法。
她一心三用,在一片寂静之中,猛地一步迈出树木的遮挡范围,将手中阵法往前狠狠一推。
简易的防御阵法威力不弱,当即震开了几支再度从远处射来的箭。
对面好快的反应速度!
关云铮在防御阵法后抬起眼,只见远处树木密密挨挨,灌木丛生,根本看不到方才那姑娘的人影。
此人第一次出箭前与关云铮对上了视线,第二次出箭却早于她抛下掩体而出的时间,也就是对她会离开树木的遮蔽一事早有计算,几乎将她的行为剖析透了。
不过还好,这不算超出她的预料。
毕竟任嵩华也不曾见过她练剑练刀,却还是能在她每一次出刀前算准她的去势,然后精准地避开她的攻击,反手削她一剑。
被任嵩华吊打和被此人用箭指着的感觉有些微妙的重合,关云铮在这种微妙的感觉里找到了一点自信,正准备趁着自己心态尚可与对面再比一回,就听见那一直在传音符中的“沙沙”声到了自己身后。
她一直正面向前,闻声立时向后转身,同时将手中的防御阵法拓宽了一倍,左手几乎反身就要拔出刀来——
只见叶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着关云铮也没顾得上打招呼,先冲到她的防御阵法之后,向着箭来的方向喊道:“我们是山下农户的客人,误闯此地并无恶意,诸位还请手下留情!”
关云铮一脸惊愕地看向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是怎么找到这的?
她刚问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等等,这里不会是仿着鹧鸪山布的景吧?”
叶泯在喘息的间隙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关云铮神情复杂:所以她方才是闯进围猎场合了?好险,差点变成童年女神小燕子。
对面显然不信他的说辞,这样近的距离,紧绷的状态之下,两人都听见了弓弦拉满的声音。叶泯顿时急了,一步跨出防御阵法的保护范围,怒道:“哪有偷猎之人会光明正大站这当靶子的!”
哇塞。关云铮忍不住侧目,不愧是主场,这绝对是她认识叶泯以来,他气势最足的一次。
她倒也不怕和对面再交手几个回合,那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威力不算太大,毕竟靠防御阵法就能扛下来。只是一直这样耗着确实不是办法,她还不想在开局就陷入这样被动的状态里,叶泯这么一折腾倒也好,省得她费口舌与精力。
对面似乎当真思考了一番他的话,随即扬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现身此处?”
叶泯忍不住磨了磨牙,自言自语道:“我也想知道。”
虽然他很想在心里做一个代表章先生的小人,用针在上面扎个几回,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容不得他埋怨了,还是缓解当前紧张的局势要紧:“我们绝非偷猎之人,只是误入此地,很快便会离开。”
关云铮没说话,手头却也没闲着,默不作声地将防御阵法又加固了一番,静候着那边的回答。
片刻之后,空气中那种难言的紧绷感终于褪去,灌木丛中的人朗声道:“既如此,便信你们一回,快些离开吧,勿要再闯入此地。”
****
确认没人跟上来,关云铮暂时收起了防御阵法,与传音符另一边的楚悯和谭一筠报了声平安,看向身侧的叶泯:“你是恰好在附近,还是听完我的描述,猜到我在这才赶过来的?”
叶泯也警醒地环视了一圈周遭,将灵笼里的灵犀放出来,任它绕在肩颈处:“这样高大的树木,又是这样潮热滞闷的环境,除了鹧鸪山,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又听见你也在这样的地方,便一路循着示踪的指示找来了。”
哦对。
关云铮意识到方才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基础的错误,摇头失笑:“我还笑你紧张,我才是紧张过头了,竟然忘了乾坤袋里还有好几张示踪可用。”
竟然就那么莽撞地与人对上了,还揣着个防御阵法杵那不肯走,往那一站就像个兵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守卫些什么。
叶泯不甚在意,也摇了摇头:“我也是跑出去好远才想起还有示踪,没比你好多少。”
谭一筠的声音从两人身上的传音符中传来:“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二位很紧张,但是现在已经找到同伴,危机也暂时解除了,可以告诉我和小悯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你不是都听见了?”关云铮自己也还在思考当下的局势,懒得和他多说,随口敷衍了一句。
谭一筠那边似乎也在赶路,再度开口时话音里有些带喘的气声:“话倒是都听见了,但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解除危机的。那姑娘将你视作偷猎之人向你出手,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轻易放过你们?”
总之大概率不会是因为看见了叶泯的相貌。章存舒虽然总爱用现实的环境为参考布设幻境,但第一次的江县四人没去过;第二次的翠屏山两个没去过,两个在幻境中直接作为“闯入者”取代原幻境中的人,譬如叶泯就取代了去年的他自己;第三次则干脆是过去发生过的景象,四人中无一人参与过。
按照惯例,这次幻境中的人应当也认不出她和叶泯才对。
“哪有偷猎者反击时只用防御阵法的?”关云铮无奈道,“话痨,你也紧张过头了?”
谭一筠还真是有些精神紧绷,他正循着示踪的指示朝小悯那边靠近,但越往那边走,就越是觉得心中不安,小悯也已经有好一阵没有在传音符中出声了。
他不想让同伴也一起担忧,顺口应下关云铮的话:“谁让叶泯紧张起来那般有感染力,连累我也思虑不周了。”他把锅推到叶泯头上,又趁叶泯没来得及还嘴的工夫追问道,“倒是你,云铮,方才只用防御阵法是为了掩藏实力吗?”
“嗯,只要不是非动手不可的场合,就先别动手,掩藏实力只是一部分,保存精力也很重要,灵石再多也不能弥补精力。”关云铮说道,走出这段距离,周围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终于放心下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张示踪。
示踪无风自动,顺着一个方向晃晃悠悠地飘出去几尺远,关云铮和叶泯对视一眼,连忙跟着示踪的方向走。
两人走出去好些距离,察觉到什么的关云铮忽而皱起眉头:“话痨。”
谭一筠语气如常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是不是在去找小悯的路上?”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回答的语气听不出丝毫问题:“是啊,怎么?”
叶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你究竟在哪?小悯为什么也一直不说话?我能感觉她的传音符一直在运转中,可是听不到她那边的声音。”
谭一筠见瞒不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在一处荒村的入口,示踪显示小悯就在里面,但是这荒村……好生诡异。”
荒村,极其适合闹鬼的风水宝地。
叶泯立刻将自己乾坤袋里的那张示踪也拿了出来,在上面用灵气一抹,令它更改了追踪的对象。
“我们马上过去。”叶泯指尖冒出一小簇灵气,被他反手加持在示踪之上,只见那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纸片忽然一个打挺,笔直有力地立了起来,挺拔的“身姿”看起来随时能干脆利落地扇人一巴掌。
关云铮和他对视一眼,同时抽出腰间佩剑,一前一后跃上剑身,操纵佩剑向着示踪疾驰而去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又被痛经暴击了……睡前写文不是写得大脑亢奋难以入睡,就是写得神智昏聩双目无神……
第169章
示踪的本质是以灵为目标进行追踪, 万物皆有独特的灵,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个存在还活着, 生命体征平稳, 这种追踪方式就永久有效。
——所以当一直飘在空中、目标明确的示踪忽然停滞,而后毫无征兆地像一张废纸般被风刮落, 关云铮和叶泯都被惊得下意识伸手去捞, 差点也从剑上摔下去。
顾不上攫住心头的巨大惊骇,关云铮稳住身体和心神,第一时间对着传音符另一边问道:“我们追踪不到小悯的灵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叶泯脸都白了,脑子里不断回想褚老曾经说过的示踪使用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一时之间几乎没注意到, 传音符另一边沉默了好几息才传来谭一筠的声音:“你们到哪了?”
他问完这个问题也意识到这是句废话,很快又改口道:“用另一张示踪追踪我的灵, 应该不远了。”他停顿片刻,“我尚且不知小悯的情况如何, 但此处情况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 等你们来了再说。”
他说完这句话后,传音符那边的声音便陡然消失了,只留下一点徒劳的尾音在空中飘散。
纵然清楚此处是幻境, 小悯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谭一筠的声音消失, 大概也只是他去寻找解决当下问题的法子了,关云铮的脸色也依旧很难看。事情几乎是顺着她一直以来最坏的料想一路狂奔而去,所有的坏预感都成了真。
关云铮仔细聆听了片刻,确认传音符那边没有声音后,索性动作暴躁地将它一把掖进了衣领里。
可能是她与“祂”交谈过后受了些许影响的缘故, 只是单纯为大比焦虑的叶泯就显得平静多了。
在她无处发火的时间里,叶泯已经让第二张示踪锁定了谭一筠的灵:“灵消失可能是遇上了锁灵阵,也可能是被困进了结界或者幻境,被暂时阻绝了,小悯大概率并无大碍,别着急。”
关云铮没多说,操纵摇羽跟着示踪继续往前飞。
两人御剑飞行一段时间后,飘在前方的示踪在空中迟疑地打了个滚,而后目的明确地向下俯冲。
——到了。
二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俯冲而下,即将贴地时才稍稍拔高剑身,从剑上一跃而下,同时抬起右手接过飞旋至手中的佩剑。
再往前大概就是小悯的灵消失的地方,示踪到此完成了它的使命,变成了一张暂时没有反应的待机符咒,飘在叶泯身侧。
此地确实是个荒村,村口的小河已经彻底枯竭,苍白的河床显露出来。河上的木桥自然也成了摆设,想要行到对岸之人可直接踩着河床而过,不必忍受这“横生枝节”的桥面。
关云铮和叶泯没多耽搁,脚下一齐发力,直接用轻功跨越过那条窄河,来到了桥的尽头。
村口的牌子只剩半块,一个斑驳的“村”字在风中摇摇欲坠,剩下半块携带信息的牌子不知去哪了,关云铮抬头打量了瞬息,将牌子的模样稍稍记了记便收回视线:“话痨的灵还在吗?”
叶泯侧过头看了眼缀在一旁的示踪:“还在。”
关云铮短促地一点头:“我们进去。”
叶泯正要跟上,忽然被脖颈上的灵犀用脑袋撞了撞肩头。
“怎么了?”他侧过头看向肩头的脑袋。
灵犀抬起身子,向着叶泯这一侧耳朵嘶嘶几声。
叶泯面色古怪道:“云铮,灵犀‘说’,此处有迷阵,不可擅闯。”
关云铮皱眉:“那方才话痨耽搁在这的时间,是在想破阵的法子?”
“大约是的。”叶泯向前望了望,只见眼前的景象与他们所在之处一般无二,既没有迷雾又没有物件遮挡视线,让人实在想不通这迷阵究竟“迷”在何处。
谭一筠是破阵之后进入荒村的,之间确实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而小悯发声与沉默之间的间隙太短,应当还来不及破阵,所以她应该是刚进入幻境,就被“分配”到这个点位了。
是章存舒刻意为之,还是其他共同布置幻境的人蓄谋已久?四人在幻境中遭逢的一切,会是别人的处心积虑吗?
关云铮收回思绪,看向叶泯和灵犀:“是哪种迷阵,灵犀探知得出来吗?能不能飞到高处找到破局之点后硬闯进去?”
叶泯感觉了一会儿灵犀的“言语”,看向关云铮:“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刚落地没多久的关云铮已经再度飞起,踏着摇羽向着荒村上空进发了。
只可惜,她没飞到多高,也没飞出多远,就被空中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屏障弹了回来,相撞的力道太大,险些将她直接从剑身上掀翻下去。
关云铮用了几次试探,摸清了屏障的边界,向下喊道:“上空有屏障,能看见的也不多!”
她喊话间已经下了决定,摸出传音符对着另一边说:“我必须进去看看,如果能从内部破阵,到时候你再进来。”
此刻能在传音符另一边听见她说话的只有叶泯,此言一出,地上的叶泯立马急了:“我留在外面能做什么!不如让我进去!”
关云铮笑了声:“怎么还是这么没自信,你能做的多了,逮着灵犀稳妥些地探路也未尝不可。”
叶泯抬头一看,只见关云铮降了些高度,确认屏障只在高些的位置存在后,便操纵着摇羽冲进了荒村中。
“云铮!”
****
硬闯迷阵的滋味很不好受,关云铮竖着进来的瞬间就被阵法反噬,横着飞了出去。
胸口闷震,关云铮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接拍落,在地上滚出去好些距离才勉强止住,摇羽飞过来时,她正好吐出一口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怎么就偏得硬闯?”摇羽叹了口气,听上去恨不得当场化形用胳膊把她扶起来。
关云铮撑住自己坐起来,随手抹掉嘴角的血:“我总担心方竞甫被有心之人放进了此次大比,幻境会受他影响变得无法掌控,生出更多的危机。”
“那叶泯怎么办?”摇羽问道。
“要对他有信心。”关云铮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头发也散了,索性用发带将所有的头发都束起来,强行绑成了高马尾。
摇羽还想说点什么,被关云铮打断了:“好了,开始破阵吧。”
“你说得容易,我们连这里究竟布了个什么样的阵都不知道,怎么破?”摇羽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
关云铮没搭理它的大呼小叫,解了腰间的霄汉,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了起来。
兴许是她这段时间肝火郁结,吐出一口血后竟诡异地觉得肺腑之中好受许多,像是压在心口的大石被骤然搬走了一样。
在这种畅快的感觉驱使之下,她思绪运转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少,识海中的将隐几乎是飞速地运作着,试图帮助她从记忆中寻找出足以作为破阵依据的片段。
“我后来又精修了一阵子锁灵阵,方才叶泯急着安慰我,可能忘了这一茬——锁灵阵其实并不能使一个人的灵消失,只是暂时将灵封存在一个人体内,相当于给一扇门上了一把只有布阵之人有钥匙的锁,布阵之人不将阵法解开,灵就永远无法突破这扇门,但它仍在门之后。”关云铮闭着眼说道。
摇羽悬浮在她身侧:“所以此地阵法并非锁灵阵?”
“小悯的灵会消失,大概与此地阵法并无关联,因为话痨硬闯阵法,至今灵仍在示踪可追踪范围内。”至于叶泯推断的结界,倒是有可能让灵“消失”,但鉴于结界是一种十分唯心的存在,又非常考验布下结界之人的修为,故而灵的存在往往不能被完全抹除,而是会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毕竟在打开盒子之前,没人知道里面的猫是不是活着的。
与薛定谔的猫同理,在解开结界之前,对于看不到结界的人而言,没人知道结界究竟在何处,示踪也就无法探知清晰“灵”的去向,故而如果真是结界,示踪不会直接一头栽下,定会在空中扭曲舞动好一番光景。
知晓这一点后,入口的这处迷阵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关云铮确认了一番,发觉传音符另一边当真没法传来任何动静,而新的示踪又明确显示谭一筠的灵尚未消失后,果断抬手,用平日里与任嵩华对打的架势,朝身后阵法的入口劈了一刀。
如果不是几刀过后,空中传来了明显的破裂声,关云铮会觉得自己这样挥舞横刀的样子像是在做无实物表演,还是比较滑稽、相当无能狂怒的那一种。
摇羽自然也听到了那动静:“这阵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看不分明却有实体?”
关云铮随口答:“谁知道呢,玻璃迷宫吧。”
摇羽一头雾水:“玻璃?”
关云铮只答了那么一句,而后一直在心无旁骛地朝同一个方向劈,坚信自己能水滴石穿般地不懈努力着。
“云铮?”传音符里传来叶泯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好像能听见你那边的声音了,看来我的攻势起效了?”
关云铮偏过头,对着掖在衣领里的传音符答话:“我也能听见你的了,这阵法能用蛮力破开,看来只是故布疑阵,也不知道是话痨下意识想多了,还是他和我们遇上的不是同一个阵法。”
话虽这么说,其实关云铮和叶泯都清楚,谭一筠大概率遇上的是另外一个。
因为关云铮进入阵法后没有看到任何前人留下的痕迹,谭一筠也绝非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类型,恰恰相反,他非常懂得及时收敛自己的思绪,时刻警惕,不让自己往更深沉的地方滑落。
思想是一种毒||药,剂量越大,毒性越强,轻微的情况下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时致死。
可能这个阵法也是一种唯心的存在,在关云铮把它当做玻璃笼子后,打碎的瞬间,她似乎真的听见了玻璃炸裂的声音。
而后她从破开的缝隙里看到了朝此处狂奔而来的叶泯:“你没事吧云铮?!”
关云铮收起刀,又将仍在喋喋不休的摇羽收回剑鞘:“还行,吐了口血,没大问题。”
叶泯失语片刻:“你也不能因为这是幻境,就觉得吐血是小事吧。”
关云铮充耳不闻地装傻。
叶泯拗不过她,正要对这个话题屈服,说些别的,就见关云铮探出脑袋,往阵法外看了看。
“哇哦。”关云铮收回脑袋,“你的符咒还够吗?我看外面全是你符咒轰出来的痕迹,比我内面的还惨烈。”
叶泯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墨锭,又摸出一沓空白的符纸:“不够我就现场画。”
出现了,仗着有隙影什么都往乾坤袋里塞的奇人。
奇人关云铮心说。
两人说完缓解气氛的没营养话题,一同收拾心情往荒村里面走。
“我方才情急之下想岔了,灵会消失理应与这阵法没什么关系,锁灵阵和结界也不能完全让灵消失,所以应该有别的因素在影响。”叶泯说道。
关云铮点了点头,一面走,一面提高警惕扫视着周围。
荒村中全无人烟,唯有的一点动静便是风拂过地上和屋檐枯草的沙沙声。所幸此处窄巷不多,不然风声在窄巷中流窜,容易变得凄厉无比,听起来与哀嚎无异。
两人往里走了好一阵,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拐过一处路口,两人身上的传音符里忽然同时传出了谭一筠的声音:“你们进来了?”
叶泯一把抽出衣襟中的传音符:“你在哪?”
谭一筠似乎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喘得很厉害:“我方才听不见传音符里的声音,便用示踪追寻踪迹,发觉你们忽然之间离我很近,料想是强行破了阵法进来了。”他解释完自己的情况,又回答叶泯的问题,“示踪能正常运作,跟着它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鬼地方,但我已经找到小悯了。”
关云铮和叶泯一同脱口道:“小悯怎么样了?”
谭一筠低低地咳了几声:“我没法靠近,看不出她状态如何,但我隐约有个猜测,关于小悯的灵为何会消失。”
“为什么?”叶泯追问道。
两人发问的间隙也没忘了跟着示踪的指引疾步走着,谭一筠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不是锁灵阵,也不是结界,我猜你们也想到了这两种可能。”
他听起来更像是受了伤,关云铮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小悯应当是中了傀儡术。”谭一筠说道——
作者有话说:连滚带爬地赶出四千字……然后我去统计一下这段时间的加更,要是明天手感好大概能发出来,不能就照常……总之感谢追更的读者能包容这个懒菇[可怜]
第170章
“傀儡术?!”饶是对幻境的坑人程度有所预料, 关云铮和叶泯也还是没忍住发出一阵低呼。
但要说往死里坑……好像也没到那份儿上,毕竟章存舒又在“泄题式教育”了,傀儡术不正好是前些日子他抓着谭一筠, 给后者开的小灶吗?
被开过小灶的谭一筠在传音符那边抽了一口气:“你们应当快到了, 我在一处破屋里,门口有道破了洞的篱笆, 来时能看见。”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成了气声:“等……你们来了再说。”
这还有什么是听不出来的, 关云铮和叶泯对视一眼,心知谭一筠一定是受了伤,恨不能肩后生出两翼,就这么飞过这段距离。
好在示踪的指引无比精确,成功将两人引到了破屋之前。
关云铮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在附近后, 又布了个简易的防御阵法在入门的必经之路上,跟叶泯一前一后推开门进了破屋。
谭一筠几乎是形容狼狈地蜷缩在窗下一角, 乍一看有些像是江县幻境中的那个小男孩。
关云铮朝他走过去的这几步里就把乾坤袋里所有的药瓶掏了出来:“受了什么伤,凌师伯给的药服用了吗?感觉如何?”
谭一筠蹭着墙点了点头:“药已经服下了, 但是外伤……”蹭动间大概又扯到了伤口, 他疼得一皱眉,“我实在没有力气包扎。”
虽然他的伤口不在什么没法见人的位置,但劳动姑娘肯定是不行的, 他的目光落在一脸担忧的叶泯身上:“只好劳烦你了。”
关云铮退开半步让出空间, 叶泯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翻出包扎所需的纱布。他靠近时谭一筠自觉摊开一直捂着腰腹的手,只见他五指间尽是鲜血,衣裳被血染红,竟一时看不出破口的模样。
但当叶泯拿着纱布半跪下来时, 他一眼就识出了伤口的形状:“有人在用傀儡术驱使猛兽?”
只见谭一筠的腰腹处,布料赫然被兽爪撕扯出了几道划痕,布条碎裂成几段,藕断丝连地缀在余下的布料上。
谭一筠先是被叶泯无情地撒了半瓶愈合伤口的药粉,紧接着又被他包扎时的动作紧得眼前一阵发黑,没忍住哼笑了声:“你是要谋杀我吗叶兄?”
他一笑便又觉出疼痛,一痛便苦了一张脸,一时脸色悲喜交加,不像被猛兽挠伤了腰腹,更像是被打伤了脑子。
这异彩纷呈的脸色看得叶泯一时失语,他默不作声地将一卷纱布全部裹缠上去,见没有新的血色沁出,这才收手:“我现在杀你还用得着谋?”
喘气都喘不利索了。
谭一筠搭着叶泯的肩往墙上蹭了一段,将自己从蜷缩的状态勉力展开:“小悯应当是入幻境后没多久便中了圈套,不知是章先生的算计,还是其他人别有用心的图谋。”
虽然他们都已经被章存舒坑得没脾气,但这次属实太过凶险,而且毫无铺垫地来了这么一招,对四人的心理冲击太大,除了此刻毫无音讯的楚悯,三人几乎都还有些茫然。
“好在”谭一筠持续往外散发着血腥味,熏得关云铮不得不提起注意力应对当下的局面:“若是附近有猛兽,你这一身血腥味遮盖不住,迟早要被它们寻上门来。”
谭一筠又笑了声:“我在这破屋周围布了个遮掩气息的阵法,一时半会儿之内还是安全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那一时半会儿之外呢。”
谭一筠嬉皮笑脸:“等着被挠吧。”
叶泯简直没脾气:“伤了你的是什么猛兽,你可看清了?”
“寻常猛虎,大概不是灵兽,完全不通人言,因此中了傀儡术之后格外好操纵。”谭一筠答道。
寻常猛虎……
“你说你找到小悯了,离这远吗?”关云铮仿佛没吐过那口血似的,提刀就要走。
谭一筠徒劳地伸手拦了拦,拉扯间痛得眼前又是一黑:“等等,嘶……”
关云铮回头看他:“药还没起效?”
谭一筠哭笑不得:“又不是传说里的仙丹,麻痹痛觉总需要些时间。”他被叶泯扶了一把,索性把自己撑起来,坐到木榻上,“我们都担心小悯的安危,但是云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
被傀儡术操纵是什么感觉?楚悯在章先生提出要教谭一筠傀儡术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真正想清楚这个问题会是在此刻,在她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时。
她原本以为,傀儡术应当在瞬息之间便能夺走人对的躯体的掌控,却没想到这个过程会这般漫长。她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躯干,而后脖颈也变得僵硬,她只能在彻底失去掌控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里有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卦阵,在一旁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羸弱,但已经处在运行状态之中。
“门主,对活人用傀儡术是否太过冒险了?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周围有没有其他人,万一她的同伴就在附近……”
楚悯轻轻呼出一口气。
“啰嗦,我们在村口布的阵法两炷香的时间便会更换一次,运气好的硬闯进来,至少得脱层皮;运气不好的遇上迷阵,就只能困死在里面,就算有同伴,也别想赶过来救她。”
“方才那个小鬼会不会就是她的同伴?”
楚悯缓慢地眨了眨眼。
“谁知道,他不是都被老虎伤了吗,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次的目的是试验新的术法威力,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楚悯试着收拢掌心,掩盖住卦阵微弱的光,然而两手毫无响应,无边无际的寂静就像潮水般逐渐上涌,没入了她的口鼻,合上了她的眼睛。
“成功了?”一人凑上前问道。
“成功了,等她再睁开眼,应该就是任凭我们差遣的傀儡了。”被称作“门主”的人说道。
第三人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道:“怎么不干脆让你那头老虎把那小鬼杀了,正好能喂这一群畜生。”
“杀人哪有那么容易,那人显然也懂法术,会中招是因为毫无防备,等他回过神来,下嘴的时机早就没了。”负责用傀儡术操纵猛虎之人嗤了一声,没对另一人堪称门外汉的话表露太多不满。
猛兽捕猎时常常是一击必杀,按理来说没有活物能逃脱虎口,但兴许是它身上的傀儡术才施行成功,调动起躯体来并不十分简单,故而动作有所迟滞,也是理所当然。
“行了,哪来这么多话,这人快醒了。”“门主”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的话,“就用她试试,活人中傀儡术后能否对我们知无不言吧。”
火堆边的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操纵猛虎之人上前一步,开始了对她的问话。
“姓名?”
“楚……楚悯。”
“何方人士?”
“盈川。”
“你是仙门人?”
“是。”
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难道方才那小鬼真是此人同伴?她还会有更多同伴在附近吗?
“门主”神色莫辨地沉默片刻,忽而笑了笑:“也好,仙门弟子若中了我们的傀儡术,造成的影响想必更为巨大,也是时候给仙门带去些乱子瞧瞧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另外两人受了莫大的鼓舞般,之后的问话变得越发密集。火堆在人声之中偶尔发出几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应和着他们似的。
“你是仙门人?修的什么道,师从哪个门派?”
“师从……灵兽派,音修。”
音修?难道她是附近鹧鸪山的弟子?这下可有些不太妙……鹧鸪山向来护短,要是察觉丢了个弟子,恐怕当真能带着一大帮灵兽往这边找过来,到时候可就不是用傀儡术操纵几人那么简单了……
“音修?那你的乐器在何处?”操纵猛虎之人急道。
他话音才落,屋中忽而起了一阵毫无预兆的风,扑得火堆的火焰一阵摇晃,几乎被吹灭。
“门主”皱起眉头,看向另一人:“你回来时没关门?”
“不可能啊,我连窗都没开。”那人一头雾水地回头看。
怪事,分明门窗紧闭,究竟哪来这么大的风?
负责问询的人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忙扭身说道:“你们看她手心,那是个什么东西?”
火焰几乎被风吹灭的瞬间,一直被火光掩盖的光芒终于晃到了他的双眼。
他的话成功引得“门主”与剩下一人调转视线看来,只可惜,已经晚了。
看似全无理智,彻底沦为傀儡的人忽而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拢起了自己的掌心。
看清她动作的瞬间,一阵凉意陡然爬上了三人的脊背。
——关云铮强行破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楚悯安然无恙地提弓站在屋子一角,而屋中另外三人不知中了什么招数,正倒在地上,尽数陷入了昏厥。
紧随关云铮身后的叶泯才刚跨过门槛,见势便是一顿:“死了?”
楚悯一翻手腕,手上的月下逢没入虚空:“没死,只是被律震昏了。”
她转过身看向二人:“我方才听见他们说有人闯入了阵法,还受了伤,是谭一筠?”
关云铮点点头,上前快速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势,确认没有任何伤口后才说:“他在附近的破屋里休整,我们先来找你。”
叶泯走到昏迷的三人身前,知道还有事情需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来,不能在此时下杀手,但又实在气不过,于是默默摸出自己的陶埙,吹了一首短促的曲子。
纵然并不是对着关云铮和楚悯吹的,但两人还是从曲子杂乱无章的节奏和杀气腾腾的音律中听出了一丝不适,关云铮迟疑:“让他们听了做噩梦?”
“何止,够他们在梦中死上千百回了。”楚悯评价道,“附近中了傀儡术的兽类如何?你们来时可遇到了危险?”
“说来奇怪,我们这一段路什么兽类都没见到。”叶泯揣测着,“难道是其他弟子也到了附近,将它们引走或是解决了?”
楚悯一进幻境就被坑了,差点忘了此次还有他人也在幻境中,闻言了然:“不无可能,这大概就是此次大比的难题。”
****
哪怕叶浔提供的灵石可以给三人供给足够的灵气,随意使用御物术都不成问题,搬动三个成年男人也实在太过折腾了。三人没怎么合计便得出了一致的意见:劳动谭一筠这个病患再跑一趟。
传音符那边很快传来了他的声音:“小悯当真解开了傀儡术?”
关云铮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怎么,你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谭一筠冷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让伤患折腾这种事你和叶泯确实做得出来,可小悯应当会劝阻几分,既然同意,大约是傀儡术尚且未解,还没通人性。”
楚悯其实还有些没从被傀儡术操控的感觉中摆脱出来,听见这句过分生动的话,终于有了些实感,失笑道:“摆脱了,方才多谢你冒险来救我。”
谭一筠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边走边说道:“我都没好意思提,那算什么搭救,差点把我自己都搭进去,也没见你被救出来。”
“你来的路上注意点,附近可能有别的参试者。”关云铮靠在窗边打量着外面的土路。
谭一筠随手画了个防御阵法捏在手里,同时甩出子不语在前方开路:“要是我和人打起来了,你们可得出来帮我啊。”
“废话。”关云铮抱着双臂,“我让摇羽第一时间载着我去救你。”
拢共就这么点路,怎么弄得像是葫芦娃救爷爷似的,来一个搭进去一个般波折。
“小悯是如何解开傀儡术的?”谭一筠在那边问道。
“我一进入幻境便在这间屋子附近,与你们传音时正准备离开此地,被那些兽类发现了踪迹。”楚悯三言两语地说完了自己中圈套的全经过,“好在它们那时已经中了傀儡术,没把我当作口粮。”
兽类对气味的灵敏度确实远超于人,哪怕是五感灵敏的修道之人,恐怕也没法与兽类的先天优势打成平手,依旧得落后一大截。
她对此次幻境将要考察什么一无所知,索性装作全无防备被三人绑回了屋子。
在意识到三人要对自己施行傀儡术之前,她在掌心启了一个卦阵。
“大概就在进入幻境的前几天,我发现卦阵的力量与月下逢可以完全地互相转化,也就是说……”
“只要你能提前开启卦阵,这份能量就能召出月下逢?”谭一筠接上她的话茬。
楚悯点头:“卦阵使用的是我的灵气,某些时候也像是我神魂的延伸,所以在傀儡术对我起效的期间,这部分神魂一直在试图解除傀儡术对我的禁锢。”
相当于她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提前割出了一部分理智在体外,随时能反向将她刺激清醒,彻底摆脱傀儡术。
至于逐渐清醒之后操纵月下逢击昏三人……对楚悯来说就更轻而易举了。
想来是凌风起的药发挥了作用,谭一筠赶来的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外,下一句话从传音符另一边和他口中同时传来:“不愧是小悯。”
他衣裳上还残留着大块的血迹,方才坐着还没那么明显,一站立起来几乎触目惊心,三人沉默着与他对视片刻,全都默契地低下头,开始在乾坤袋里翻找能给他穿的衣物。
谭一筠低头看了眼自己腰腹处的一片狼藉,顿时也沉默了:“这位置好像是有些凶险。”
叶泯扒拉出一件不知谁塞进他乾坤袋的外衣,一把塞进谭一筠手里,忍笑道:“将就披上吧,反正这儿风大,多穿件也不冷。”
关云铮不用找衣服了,又随手抛给他一瓶丹药:“专治兽类咬伤挠伤的。”她丢出丹药便往窗边靠了回去,“本来觉得你换一身衣服比较好,但叶泯好像忘记这茬,给你包扎在外侧了。”
叶泯凝滞,才想到此事似的:“对啊。”
一旁的楚悯围观这一切,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是凌师伯被栖霜咬伤挠伤过,才做出了这瓶丹药吗?”
关云铮思索几息:“大概?不然就是他早知考题却不直说,回去我就跟他对骂。”
谭一筠拎着衣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说你们能不能稍稍在意一些我这个伤患的心情?”
关云铮一脸莫名:“药给你了,衣服给你了,怎么,还想要我言语关心一番?”
谭一筠光速抬手打住她的劲头:“不必,我好了。”——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233+评论2=4760
也算是补上之前不够的字数了吧……
160-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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