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纵然这一年来, 多数仙门新弟子都在归墟接受集中教习,仙门大比的筹备工作也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几分。
光是受邀的名单就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卷纸,长度约莫能从练武场的这头滚到那头。除了邀请归墟现有弟子们师门中的参试者, 还得邀请那些近两年没有新收弟子、所以也不曾参与教习的门派, 拉拉杂杂的一大堆。
步雁山彻底失去闲暇,术法课也被迫停了, 他只能挤出时间在学堂接受提问, 让弟子们自行温习曾教过的术法。好在先前进度飞快,该学的已经都带着学过了,还不至于太难对付。
他这一忙起来,章存舒也受了牵累——主要是师弟受苦他在一边喝茶,凌风起看不过,把步雁山那的名册抱了一摞给章存舒。
据说当时凌风起就像个喷壶, 把游手好闲的二师弟喷了个狗血淋头。
关云铮彼时在来去峰顶练刀,下山回院子时还听见叶泯心有戚戚焉地同楚悯转述。
“章先生瞬间就翻开名册勾出了几十个宾客的名字, 那手快得都能看见残影。”叶泯回想起那画面还是有些佩服。
关云铮练刀出了一身汗,渴得要命, 直接把茶壶盖子掀开, 几口喝干了。
叶泯的话音顿时哽在喉口:“怎么这么渴?”
关云铮摇了摇头,痛苦面具脸上焊:“又是冒冷汗又是出热汗,一时绞尽脑汁想还击的招数, 一时只顾得上挣命, 能御剑下来都不错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
她实在是被任嵩华打老实了,喝完一壶凉茶后人也清醒了,颓然往桌上一趴:“我跟任师姐说接下来几天不上去练刀了,打坐缓缓。”
谭一筠示意她抬起胳膊, 往她下巴底下塞了个软垫,省得石桌硌人:“打坐算什么休息?小悯打了半日的坐了,还没出来呢。”
自从金丹化形,楚悯需得花更多的时候调动灵气温养金丹,凝神静气,然而打坐并非易事,不是闭上眼稍微冥想一番就能进入那种状态的。
关云铮之前试着打过坐,不过时间不长,估计不到半个时辰,但那时她能感觉到,但凡多来一会儿,她就得从那种状态里跌出来。
这还是在任嵩华带着她的情况下,如果她自己打坐,一般会在闭上眼后没多久就跳过冥想,直接进入昏睡状态。
修仙界发展这许多年,怎么就没人修一门睡觉时提升功力的心法呢?睡觉既然能长个子、调理身体,不应该也能长修为吗?
然而这种无理取闹般的想法并不能改变她需要进行打坐的现状,修炼不是文修就是武修,哪怕她刀剑使得再出神入化,心智不坚,神魂不稳,照样会在对敌时被轻易攻破。
她说服了自己,没再耽搁,推开房门进去打坐了。
叶泯和谭一筠两个闲人坐在桌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要不我们也去打坐?”叶泯压低了声音问道。
谭一筠也默默往脸上扣了个痛苦面具:“要不我还是练符咒吧,你练阵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叶泯很快就在对比之下接受了这个也不怎么样的提议,接过了谭一筠递过来的阵法卷册,认真翻看练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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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筹备和公示阶段是最忙的,一旦与要来的人确认过消息,不再更改人员后,来客就会启程前来归墟,因着路途远近、所用方式不同,人员大多不会同时抵达,步雁山也就能稍微清净个一时半刻。
关云铮和楚悯彻底从打坐状态出来时已经是两天后,这期间楚悯几乎没怎么吃喝,关云铮只在夜里简单吃了点炉灶上温着的餐食。两人从屋里出来又正好见到一桌好菜,饶是克制如楚悯,也有点挪不开视线了。
关云铮纯粹是没辟谷,全靠意志力坚持这两天一夜的打坐,见了一桌菜再顾不上什么修炼不修炼,立刻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楚悯倒是已经辟谷,但口腹之欲与辟谷其实是两回事,她自认不够超脱凡俗,对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依旧无法抵抗,最终还是和关云铮一样,抄起筷子吃饭。
“掌门还没忙完,褚老和蒲先生也都在帮忙,估计接下来两日还是没人管我们,不如我们下山玩玩?”叶泯活像是被闻越附身,没过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关云铮点点头:“我没意见,就是得同师父说一声,这阵子护山大阵比往日更严密,不提前知会怕是连我们也出不去。”
谭一筠所在翠屏山虽也操办过仙门大比,但毕竟翠屏山并没有什么护山大阵,是以对此阵实际效力不甚分明,忍不住追问道:“这阵子为何要戒严?”
关云铮咬了口丸子:“不是为了防止外人进来,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从前没有集中教习这回事时,许多仙门弟子在赶往大比场地的途中,就会被有心之人使出各种计谋拦住去路,若是遇上“名门正派”,少不得碍着自家门派脸面收敛几分,只是令人耽搁一段时间。
若是不幸遇上职业捣乱的邪修,那事情就没那么好了结了。历年来仙门大比死在路上的弟子也不少。
若不是翠屏山幻境中,遇上那“瘾君子”的是事先早有防备的她,换了其他毫无准备的人,或者她一进幻境便遇上此事,多半都得吃点苦头。
毕竟嗑了药,没轻没重,真出了什么事,还能说都是药害的,不是自己的本意,是无心之失。
好在修仙世界的精神病杀人犯法,不然不少人得白搭一条胳膊甚至性命。
总之话说回来,不同章存舒打个招呼,明日这护山大阵他们恐怕是出不去的。
关云铮吃饱喝足,将筷子放下:“我去找师父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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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溪城不比青镜山,后者有护山大阵笼罩,能享受如春的四季。山下的春天夹在湿冷的冬季和燥热的夏季之间,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因此所有的花都像是赶在这个季节里争先恐后地开了似的,四人甫一跨出山门,便被外面的姹紫嫣红迷了眼。
关云铮惊奇地发现,去往镜溪城的这条路上竟开着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这才恍然般地意识到,距离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而她初来此地时,这些花因为过了季节,早已经谢了。
也不是去年的花了。
叶泯正在前面规划今日行程,想来从前在鹧鸪山中时没少在山下城镇玩耍,此次下山也像是监狱放风,想做的事列了一箩筐。
“先前我们在翠屏山环境中,在山下那个湖里摘了不少莲子,大比的日子都差不多,想来今年也能在镜溪城吃到新鲜莲子吧?”叶泯兴致勃勃地问道。
镜溪城所在地界比翠屏山要略北一些,但两地气候差异不大,花果什么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谭一筠点点头:“就是不知道镜溪城有无荷塘。”
楚悯看了眼正走神的关云铮,答道:“闻师兄家中农庄里有出荷塘。”
正打算问问城中有无荷塘的叶泯愤慨地止住了自己的心思:“闻师兄家中农庄究竟有多大?”
楚悯思索了一番:“大约整个镜溪城郊外都算是他家农庄的范围吧,有许多农田,有鱼塘荷塘,还有好些果树。”
叶泯顿时停住自己往城里走的脚步,一转方向往城外走:“我们还是直接去农庄吧,外头的东西加起来兴许都没有农庄多。”
这倒是实话。
镜溪城是个小城,没有庞大的水系,也没有富饶的矿产,发展不了商业和矿业,城中多数人依旧要仰赖老天的脸色过活,都还是农户。
只是农户之间也有区别,有的贫农土地不多,产量不大,粮食不够自己一家人吃的;有的农户能养活自家人,余出来的一些粮食蔬果能够拿到集市上贩卖,得来的银钱又能去买些自家不产的肉类;有的农户攥着许多土地,于是逐渐摆脱了农户的身份,将土地租赁出去让别人耕种,自己收些佃租度日。
农户之外,镜溪城中还有一部分做小生意的商户,多是手艺人,做竹编小玩意的、木塑泥塑的,甚至于开酒楼的,也都是从厨子发家的,厨子自然也在手艺人之列。
闻家的农庄中,囊括了镜溪城中所有种类的人。
有贫中上三类农户,有小商户,只要跟“农”沾点边的——哪怕是打铁这样的,都在闻家农庄里有一份工。
闻家会帮着他们卖出粮食,视情况决定是抽一部分作为收入,还是收取最原始的粮食。
与此同时,农户们遇着的所有问题,闻家都会帮着解决。
譬如耕地的需要牛,打铁的需要铁料,养鸡鸭的需要幼雏,这些全由闻家提供。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良好的互惠共生关系,所以没人会有怨言,没人觉得自己在被压迫剥削。
也正因其中的农户种类繁多,镜溪城中市面上的那些东西,农庄里确实都有,叶泯说的确实不错。
几人慢悠悠地往农庄走,而关云铮仍缀在最后,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悯无端觉得她此刻的状态受不得打扰,故而始终没说话,只在她前方半步远处不紧不慢地陪着。
——关云铮在想她21世纪的家庭。
在归墟的日子并不是全然由修炼构成的,繁重的任务中总是掺杂着许多生活的轻松自在,但到底还是仙门,与人间相去甚远。除了夜里做噩梦,她不大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家庭。
但镜溪城不一样,它是鲜活的人间,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烟火气息浓重,让她每次下山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21世纪的家。
如果往深了剖析,她的父母也都是农户,只不过家里子女太多,父母的父母也都心有偏颇,田地分割时顾不太上这两个孩子,分到的地还不够自己吃的,后来也就不怎么种了,改为赚点手艺人的钱。
人一旦脱离了自己熟悉的事,像一瓢井水忽然被泼进海里,是很容易迷茫的。而迷茫又容易催生冲动,她爸本来也不是什么情绪管理大师,就这样奔着远离入海口的方向汹涌而去,选择了投资经商。
他以为自己奔向的是广阔无垠的大海。
却没想到,他以为的海水只是比小溪宽阔不了多少的河流,而另一口井正从那条河中抽取着水。
他从井里出走,自以为不会成为那只眼界狭窄的青蛙,最后却还是回到了井里,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从此一蹶不振。
她的母亲是个喜欢声称自己很有主见,实则没有主见的女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社会对她的认同,所以她忍受婆婆的苛待,忍受妯娌的谩骂,忍受大姑子和小姑子的恶意挑唆,忍受丈夫被挑唆之后对她的毒打。
忍受她们……为她根本没能怀上的儿子立下的墓碑。
那是多么朴实无华的一种诅咒啊。
“你本来有个哥哥。”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关云铮还以为她的妈妈流过产。
结果就听她那神情平淡但又带着怨恨的母亲继续说道:“你当然有个哥哥了,不然为什么她们会给他立墓碑呢,她们连名字都替他取好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嫁过来没两个月,你爷爷就死了,全家人都觉得是我克死的。”她母亲神情漠然地说,“说我属老虎,把爷爷背走了。”
关云铮彼时茫然地想:我妈妈不是属羊的吗?
这件事荒谬到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忍不住顺着这毫无逻辑的逻辑思考下去,继而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从此成了寡妇的奶奶,也是属羊的。
她还记得直到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每日咒骂他人,哭诉自己命苦的奶奶都还没死,比爷爷多活了三十五年。
这样的家庭,摆脱了好像是一种幸福。
但她走在去往农庄的小路上,忽然有些迷茫:21世纪的她真的死了吗?
如果,如果那个声音,那个祂,真的是此世的神明,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确实寄托了某种希望在她身上,期待她能完成某件事。
那么在她完成这件事之后,她又该去往何处?
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好像不论选什么都不会改变现状,记得关云筝的人会越来越少,她就算回到自己的世界,原身的死亡也不会被你逆转了。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算了,还是找个时间问问祂吧。
这么难的决定,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作者有话说:约定隔两日是6k结果没写到,所以本来是挂了请假条的,结果写到这感觉需要切章了,所以先发出来。明天手感好的话会努力连更,或者写这段时间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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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闻家的农庄他们常来, 但先前的每次活动范围都有限,这次带着将各类人各类花都看个遍的初衷,四人便没太惦记各色吃食, 到了农庄就各自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了。
谭一筠和叶泯心比天大, 纵然意识到关云铮这一路来没怎么说话,也只觉得她在钻研修炼之事, 稍微问了几句确认没问题, 就欢天喜地地撒欢去了。
楚悯有些担心关云铮的状态,却见她同自己摆摆手:“没事,想起些以前的事,我去赏赏花,不用管我。”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出去几步又怕楚悯不放心似的, 抬起左手再度摆了摆。
这几日没怎么练剑练刀,她穿的衣服不是窄袖的练功服, 此时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几寸,露出了腕上的撷光。
楚悯像是被那镯子安抚了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 也转身走了。
如果有些事自己不曾切身体会的话,是没办法安慰别人的,言语是干瘪的, 既不能抚平创伤, 也不能带来慰藉。在这种情况下硬要陪在别人身边,尤其是关云铮这样的人身边,还会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仿佛她所有的情绪都太过绵长,影响了他人一样, 会迫使她尽早收敛。
收敛自然不能解决情绪,只会让情绪在长久的积压之下变得更加具备毁灭的力量。
所以楚悯只能让她一个人散散心,不能插手。
——关云铮自觉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游魂,只不过别的游魂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她是游走在此世与彼世之间。
这段时间的修炼让她变得略有些紧绷,忽然到了这样乡野气息浓重的地方,也没能立刻放松下来,反而有点“过刚易折”,心里那根弦突兀地崩断了。
她面无表情地一边继续顺着田埂走着,一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左腕的脉搏。
嚯,心率一百二。
关云铮有些自嘲地笑了声:最近也没熬夜啊,难道她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焦虑了?
可惜心率无法领会她的自嘲,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鼓噪得透过耳膜,轰得她头晕目眩。
关云铮被迫听了一段鼓点过度到位的电音,实在是不想再顺着节奏走下去了,怀疑再走两步心都得蹦出来。
脚下的田埂到了尽头,不远处有一排开满了花的树,关云铮拖拖拉拉地走过去,挑了棵顺眼的,在树底下坐下了。
大概也就是她的心率逐渐从一百三跌到一百的工夫,树上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殷含绮像是在树上睡觉,被她的动静吵醒了似的,从繁密的枝丫间探出张漂亮的脸。
“你怎么在这?”关云铮对上她的视线,一时有些茫然。
不论她先前是不是在睡觉,这会儿都睡不成了,索性从树上跳了下来,还带了一袖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扑了关云铮一脸。
“我来赏花呀。”殷含绮一落地便又摇起了手中团扇,这个季节摇起扇子倒是当真不突兀了。
她看出关云铮的困惑,凑近看了她一会儿:“怎么,觉得我同闻越势同水火,所以不可能出现在他家农庄里?”
势同水火倒是不至于,应该是闻越单方面避她如蛇蝎。
关云铮这样想着,却没说话,原先见了她总会笑盈盈接话的样子与如今落差太大,令眼前的殷含绮顿时察觉到了某种端倪。但她也没有立刻戳破,反而凑在她眼前看了片刻,才直起腰说道:“最近睡得不好?”
何止不好,是太坏了。
她终于出声,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殷含绮像朵解语花似的:“仙门大比要开始了,你的师门近日来想必很是忙碌吧?”
关云铮“嗯”了声,到底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反而发问道:“殷姐姐,你认识方竞甫吗?”
殷含绮缓缓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方竞甫?”
“迷津渡被各派围剿的时候,鬼灯楼可有参与其中?”关云铮看着她,继续问道。
面前的漂亮女人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怎么忽然这样问?”
是啊,怎么忽然这样问。
文学上,或者说诸多叙事性创作里,有一条创作原则,叫“契诃夫之槍”,如果故事的第一幕出现了一把槍,那这把槍就必须响。
然而关云铮涉猎的诸多“作品”都是没什么营养的网文,很多人只是拿个所谓的爆梗在那招摇撞骗,不怎么高地开,非常癫地走,一般不太能看到这条原则的具体应用。
不过她也不能过度指摘这类文艺作品,毕竟她本人也不太爱看高深的名著,她和网文的关系大概算是一种不情不愿的双向奔赴。
总之虽然早就知道这条创作原则,但她并没有见过太多实际的运用,直到她因为原身和自己的事情,思考得焦虑异常,心脏乱蹦,然后见到殷含绮的这一刻。
她瞬间明白了那把槍究竟是什么。
——是殷含绮在第一次见到她时,毫无由来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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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直沉默着的关云铮,殷含绮忽地收起她手中的团扇,只见那东西竟然像楚悯的月下逢一样,可以变作光团没入虚空里。
“还想问什么?”殷含绮实在长了一张太美丽的脸,哪怕这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笑意,露出凛然的神色,也并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关云铮或许是被她师父传染了,谜语人似的反问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还想问什么。”
殷含绮可能是站累了,忽地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来:“我确实认得关云筝。”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一挑眉:“当然。”
“我也知道她和季邕那畜生之间那点破事。”说到这,殷含绮的语气里平添了一点怒意。
“我与她并不相熟,但镜溪城太小了,鬼灯楼这几年来极速扩张,城中有很多门派的眼线,稍微有点什么……非同寻常的事,都会被汇报给我。”她接着说道。
“所以你也知道她被你们门派中的人,抓去引魂。”
“当然。”殷含绮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似的,“我也知道她早该死了,你并不是关云筝。”
没等关云铮做出反应,她便又接着说道:“但是真的很巧,你的名字听起来和她的一模一样,只是……最后一个字不同。”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我并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但我听那几个后来被你大师兄杀了的人说起过,关云筝当时一直在挣扎,所以引魂不彻底,她可能还有残魂停留人世。”殷含绮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之后,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到这也没起什么波澜,“引魂香会确保人的魂魄被彻底燃烧殆尽后,才熄灭,所以在你进入原本属于关云筝的身体之后,这具身体上引魂香的味道也不会消散。”
那是因为香仍在她不知晓的角落里燃烧着。
“这事很邪门,那几个人立刻就向我禀明了,没过几天……”
“你就见到了下山调查此事的我。”关云铮接话道。
“如果你现在问起这件事,是想事后问罪,那确实由不得我辩解。”殷含绮神色平淡地结束了这段回忆。
事后问罪是没什么意义的。因为人已经死了,就算用各种手段“报仇雪恨”,作恶的人死了,已经死的人也回不来了。
何况她心里其实一直有这个猜测,只不过因为种种事情没往深处想而已。说白了,是因为她清楚原身已经死了,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所以不想去往深处想。既然是她自己不情愿,不主动去问,那也怪不得别人没有坦诚。
毕竟她不诚心,怨不得别人。更何况她与殷含绮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立场的人。
不是因为殷含绮是邪修,是因为她们在这件事上出现了严重的观念分歧。
对殷含绮来说,纵然她自己不屑于对活人用引魂术,不屑于用精魂与血气炼丹,她也不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甚至会在得知某个无辜的姑娘没能“死透”后,带着某种居心,靠近关云铮这个后来之人。
关云铮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追究的。”
她没有资格追究。
她装模作样地关心原身的家人,让闻家帮忙,让殷含绮帮忙,可她从没有及时赶到过。
她讨厌季邕,但那恨意里有几分是为了关云筝?又有几分是因为她自己对这种人有着近乎本能的厌恶?
别说指责本就顶着邪修名号的殷含绮了,她自己也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殷含绮活像是会变脸,说完了正事又笑起来:“你又在自责。”
关云铮已经过了被人洞悉内心就会感到恼怒的年纪了,情绪被人看穿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比虚伪要强。
她没否认殷含绮指出的事实,也没再板着脸说些令两人都不怎么愉快的事,只是对殷含绮点了点头:“我走了,不搅你的清梦。”
殷含绮没有挽留她,却在她走出去几步远后忽然开口道:“我听过方竞甫的名字,但没有见过他。”
关云铮转回身,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不需要穿着归墟的校服,也可以让整个人维持在舒适的状态里。
殷含绮不知何时又拿起了她的“桃花面”,那扇面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似有红光闪过:“仙门鼎盛时,邪修的花样也多,人蛊并不稀缺。可如今这个世道,人蛊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稀罕物件。”
她半张脸都掩在扇面之后,看不分明神情:“你觉得……他还会造出第二个人蛊吗?”——
作者有话说:新增营养液110评论18=3100
写不完一章的量(默认四千),就写个加更吧,争取萌混过关[可怜]
下周前三天又要在外面当牛马,也没法保证更新,写得完基础更新字数就会发的,感谢大家的包容[亲亲]
BTW这个菇晚了好像六天才开始做这次中秋装扮活动,终于要在明天拿到主题壁纸了![墨镜]我这被主题壁纸拿捏的一生啊……
第153章
归墟常年被护山大阵笼罩, 除了后山,其他地方很难听到鸟雀声,因为鸟雀也会趋利避害, 隐约察觉到那阵法并不十分好惹, 所以不大靠近法力深厚的地方,只偶然蹭一蹭法力稀薄的边缘。
虽然已经在归墟待了将近一年, 对这样“鸦雀无声”的环境有些习惯了, 但来到农庄这半日,被春风灌了一脑袋的莺歌燕语,谭一筠才意识到平日里的归墟究竟有多安静。
来去峰之前一度未被护山大阵覆盖,但以其位置来说,也远远算不上“热闹”,一年到头只有任师姐和步掌门待在上面, 各自住一间屋子。那样高的山峰,或许只有鹰隼才会在那歇脚。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 坐在一旁的叶泯忽然说道:“有件事我好奇许久了。归墟分明不短弟子的吃穿,各类法器也并不鲜见, 还有凌师伯这样的丹修, 为何外界都说归墟是破落户?”一个仙门该有的不该有的,归墟皆一应俱全,到底哪破了, 章先生那张吐不出一句真话的嘴吗?
“兴许是因为成见吧。”谭一筠在藤椅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顺便借着动作直起腰看了眼自己的钓竿,发觉漂子依旧一动不动,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听师父说过,云铮师祖那时候, 归墟刚建成,确实过了好一阵落魄的日子。”
叶泯若有所悟:“然后云铮的师祖就伙同凌师伯,把那时还是个大少爷的章先生给拐进师门当金主了?”
谭一筠一抖手腕,展开子不语,神棍似的将扇子在自己脸前扇了扇:“正解。”
真是一入师门深似海,从此纨绔是陌路啊。
叶泯可能是先天比别人多长个心窍,情绪丰富得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惹得谭一筠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别是在心疼章先生吧?有这工夫不如心疼你自己,既没钱还得被他这个有钱的出题考验。”
那点“终不似少年游”的气氛瞬间被他三两句话打破,叶泯面无表情地想:兴许这就是近墨者黑吧,大家说话的方式都越来越像云铮了。
一直安静钓鱼的楚悯忽然在此时接话道:“也可能是章先生他们纵容了谣言的四下传播。”
她方才没出声,骤然开口,叶泯和谭一筠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叶泯眨了眨眼:“‘归墟是个破落户’这种谣言其实是章先生他们纵容之下的结果?”
楚悯的钓竿轻轻地沉了沉,她沉下手腕,猛地一甩竿,钓上一尾足有人两掌长的鲈鱼,鱼尾溅打出的水花泼了叶泯一脸。
好在这么多次幻境过去,叶泯对突发情况的反应已经很是熟练了,虽然根本来不及躲开,但还能做到在水溅进眼里之前把眼睛闭上。
楚悯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不太熟练,见笑。”
谭一筠猛地探出半截身子,瞪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不可置信道:“你管这叫不太熟练?”
最后两个字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差点劈了。
叶泯顿时顾不上自己的窘态了,立刻扭回身去笑话他:“谭兄,你不会从来没钓上过鱼吧?”
谭一筠一脸沉痛地收回自己的半截身子:“初学时钓上过一条二两的鲫鱼,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收获了。”
本以为已经做足“心理准备”的叶泯闻言一愣,随后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谭兄你要不同小悯取个经吧,怎么会一条也钓不上来?”
谭一筠恼羞成怒:“那你呢,你的竿子不也没动静?”
他话音刚落,叶泯的钓竿猛地沉了沉。
喜色在叶泯的眉梢眼角舞了起来:“多谢谭兄。”
谭一筠气绝于藤椅。
楚悯把鱼收进竹篓,没再往鱼钩上挂饵料,而是就着方才的话题接着说道:“兴许这谣言就是章先生他们主动散播出去的。”
灵犀幼时体型窜得很快,叶泯又还不会缩小符咒,哥哥和爹娘都不愿意教他,非要让他自学,因此他幼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抱着灵犀四处走的日子。
虽说那时灵犀的体型远不如如今,但在幼童的怀里还是颇具分量的,为此他的臂力都凭空增长了一截。
后来他学会了符咒,灵犀要么绕在他腕上当个镯子,要么窝在灵笼里打盹,他也很久不曾用过这么大的劲了。
——直到此刻。
叶泯使出幼时抱灵犀的力气,艰难地把上钩的鱼从水里拔了出来。
“嚯。”谭一筠从子不语后露出一双颇受震撼的眼,“这是多少斤的鲤鱼?”
他怀疑地看了眼眼前的鱼塘:“这鱼塘看着也不深,怎会有这样大的鱼?”
叶泯完全出于本能,将那鱼拖上岸后便甩了一道缩小符:“先凑合在篓子里待着吧。”
他干完这一串动作后,才接过楚悯的话:“章先生他们主动散播这样的谣言,对归墟来说有什么好处?就我所知而言,有不少门派都因为这个谣言,不大愿意与归墟来往。”
毕竟谁也不是章存舒那样天生的纨绔贵公子,喜欢当街撒金叶子玩,没人愿意和叫花子做朋友,更别说还是功夫比自己厉害的叫花子。
按理来说,以章存舒的能耐,那样广的人脉,不该有这么多的人对此谣言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来说,仙门之中自然是各自凭本领为王,章存舒得到的对待配不上他的能力,这些众人皆有目共睹。
“或许是一种筛选。”楚悯分析,“将这样荒谬的言论奉为圭臬的,本也没有结交的必要;质疑此言论甚至在听闻后仍旧与归墟来往的,则有可能是怀揣真心之人。”
但如果这个结论成立,这筛选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好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做出许多有损尊严的事,只是捏着鼻子与自己看不起的人建交,怕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类了。
谭一筠不知何时收起了子不语,忽而压低声音,从对两人说道:“你们没发现吗?章先生没有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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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存舒此人,生性懒散,说出来的话大多半真不假,脸上的笑仿佛是镌刻出来的,然而同时他又颇有些本领,不论是剑修、阵修、乃至于音修,他都多少会一点,甚至能同人讲出个子丑寅卯。
然而他们来到归墟这么久,却从没有见过他的佩剑。
早先谭一筠刚来的时候,倒是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后来时间一久也逐渐习惯了,甚至觉得就算章存舒拿出把扇子来和他对着扇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此人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师父倒是有可能对此事有些了解,但他总觉得自家师父和章先生时常沆瀣一气,要是真去问了,能不能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另说,估计先得被他二人联手坑了。
虽然仙门大比时的幻境并不完全出自章先生之手,但谭一筠确实没有与他斗智斗勇的气力了。
他根据自己对章先生及其师门的了解,逐渐推断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章先生的佩剑就在归墟之中,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始终被他封存着,不到对他来说万不得已的场合,便不会动用。”
“封存?”叶泯对他话中提及的这个词异常敏锐——毕竟活人的剑是没必要进行封存的,多半是剑未断而剑主身死,剑才会被暂时封存,等待着下一位“有缘人”。
谭一筠这一猜测便大胆在此处,章存舒分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把剑封存起来呢?
楚悯正要接话,察觉到什么,低头从袖中摸出叶泯先前给四人准备的传音符。
关云铮的声音从中传来:“你们去哪玩了?”
叶泯随手摸出自己那张传音符:“在鱼塘边钓鱼。”
关云铮应了声:“我猜也是。”
说完这话便没声了。
谭一筠了然地挑眉:“估计在来的路上了。”
不消片刻,关云铮的身影就从不远处的田间出现,快步朝三人走来。
藤椅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只等她入座。
关云铮面色无异地坐下:“方才都聊什么了?我这去了好久,你们不会偷偷说我坏话吧?”
谭一筠“唰”一声合起扇子,以扇做指似的指天道:“断然不曾。”
叶泯钓了一条大鱼,懒得再动,瘫在藤椅上如实答道:“方才在讨论章先生为何没有佩剑。”
“唔。”关云铮迟疑了一瞬,犹豫着是否要将摇羽先前说的话说给三人听,毕竟算是师父的隐私。可转念一想,这个结论也没有得到正主的承认,还是猜测的成分更多些,索性直接说了,“摇羽先前同我说过,师父的佩剑……在剑冢里。”
叶泯脑袋一歪,半截身子差点倒着栽进地里:“剑冢?!”
谭一筠也愣了愣:“难道还真被我猜中了?”
关云铮钓过一回鱼,这次没有闻越在一旁协助,自己随手缠好了鱼线,勾上了鱼饵,将钓竿甩入水中:“你猜了什么?”
“谭兄猜测章先生的佩剑被他暂时封存起来了。”说话慢的楚悯终于接上一句话。
“这事我也不清楚,而且师父从来没提过,总感觉要贸然去问也不大合适。”关云铮往后仰躺在藤椅上,看着天空中的一片流云。
章存舒对自己的徒弟很好,虽然嘴上没几句靠谱的,但行为举止皆出自真心,没人会揣测他对徒弟们的用心。
但除此之外,他的真心仿佛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要论克售卖,总量也不太多,给了徒弟们一份,其他的就供不应求,被他藏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要待价而沽。
步雁山可以尽量神色平常地提起他的师姐戚寻月,凌风起虽然对戚寻月的逝去感到悲愤,但也还算是对此事坦诚。唯独章存舒,哪怕心知他们早已从各处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也还是从没主动对她说起过他的师妹。
他在某些事情上有着令相当一部分人不喜的圆滑,却又在某些事上展现出无可救药的固执。仿佛执着地吞下沙砾的河蚌,执着地要用泪水去包裹,最终将其包裹成珍珠。
可是悲伤是不可能变成璀璨的珍珠的。
悲伤就只是悲伤而已,给它赋予其他的色彩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又是她加诸章存舒之身的一种妄断。
关云铮叹了口气:“或许有一天师父会主动告诉我吧。”至于那一天究竟何时到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她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又起了个新的话茬:“我方才在那边的花树下遇到了殷含绮。”
“殷含绮?”楚悯困惑,“她怎么会在闻家农庄?”
嗯,看来殷含绮和闻越“势同水火”这一点已经深入人心,由不得殷含绮三言两语就改变了。
“大概是她之前给我的那一把丝线,估计作用就同示踪差不多,能看清我的踪迹。”关云铮丝毫不觉得自己抛出了一句多么骇人的话似的,说完后发觉钓竿竟微微地向下沉了沉。
谭一筠顿时也顾不上去追究为什么四人一同钓鱼,只有他一人钓不上来这件事了,关云铮那话说出来便使他震撼了。
她一直知道殷含绮的图谋,竟然就这样一直将那所谓的丝线揣在身上?到底是有多宽的心啊,东海吗?
关云铮用力提了一把钓竿,也没顾上观察究竟钓上来条什么品种,确认是鱼后便把收获随手放进一旁的竹篓里,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太在意收获如何。
到头来只有谭一筠既在乎渔获又没钓到鱼,顿时一阵郁结,把子不语打开盖在脸上不说话了。
话痨闭嘴了,感情最为丰沛的叶泯没打算歇着,又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最初将那丝线交给你是,她可曾说过此物可显示你的踪迹?”
关云铮神色平淡:“猜到一点,但是没往心里去,我身上没什么值得她盯梢的东西,她想查归墟的什么事,恐怕也轮不上用我。”
殷含绮的善意当然是真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关云铮感受到的确实一直都是善意,如果非要去剖析这善意背后是谎言,还是精心策划的利用,就有点没劲了。
因此她绕过了叶泯的第二个问题,只回答了第一个:“我问她认不认识方竞甫,她说确实听过,足以见得,在迷津渡被各仙门剿灭后,方竞甫应当与鬼灯楼有些牵扯。”
楚悯“嗯”了一声:“倒是意料之中。”
不被名门正派包容,走投无路之人,不去找寻邪修相帮,恐怕也没有什么可走的路了——纵然没人逼他走这条路。
关云铮望着鱼塘之上因为鱼儿靠近吃饵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她还问我,方竞甫能做出第二个人蛊吗?”——
作者有话说:晚了点,但好歹是赶上了[墨镜]
第154章
“殷含绮知道方竞甫, 说明方竞甫逃出迷津渡后与鬼灯楼有所牵扯,如果他当真在炼第二只人蛊,那这两年被鬼灯楼残害致死的人里, 或许也有一部分是他该背负的血债。”叶泯盘腿坐起来, 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关云铮刚经历过情绪低谷,说完方才几句话已是极限, 此刻实在烧不动脑, 瘫在藤椅上没吭声。叶泯说话时她看似神情平静,实则灵魂出窍有一会儿了。
“可是这两年各大仙门对鬼灯楼的追捕很严密,这两年死于邪术炼丹的寻常人和修士都比鬼灯楼鼎盛时期少了不少。”谭一筠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皱了皱眉,“也对,这两年的修士本就在减少, 并不一定是鬼灯楼有所收敛。”
分子分母同时减小,分数值确实未必减小, 关云铮魂游天外地想。
楚悯默默将左手摊开:“没有第二只人蛊。”
关云铮回过神来,和谭一筠叶泯先后调转视线, 看见了楚悯掌心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卦阵。
一时之间三人皆是面色复杂。
叶泯凝滞许久, 抬用手捂住了脸:“太久没见小悯卜卦,竟然完全将你是个天问这事抛在脑后了。”
虽然小悯后来用月下逢捕捉“律”也算是一种“卜算”,但四人之中, 毕竟只有她能看见并解析“律”的存在, 而他们对这种卜算方式的结果一无所知。也正因此,时间一久,连关云铮都快忘了他们最初有多仰赖小悯的卜算。
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谭一筠率先打破缄默,回归正题:“凝成金丹后, 卜算的结果是否就更为准确了?”
卜算本就是一种模拟,只是从过去的规律中总结出一种规律,然后运用规律给未来模拟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局。然而在未来真正抵达之前,没人能知道它究竟是何种模样。因此楚悯也无法担保,只能谨慎地答道:“在我卜算之前,或可确定,没有第二只人蛊。”
闻言,关云铮暂且放下此事,转而问道:“那……那个人蛊呢?能卜算出她的踪迹吗?”
楚悯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一些,嘴唇微微抿了抿。
叶泯登时坐得更直了:“怎么了?那人蛊不会吃了不少人了吧?”
楚悯摇了摇头,收起了自己的手:“不可卜算。”
苍韫桢背负天命,不可卜算。
涉及天机,不可卜算。
天命估计不太可能由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蛊来背负,那她的情况就是第二种。
可是一个人蛊会涉及什么天机?还是说有什么比他们更高的存在,正在阻截他们对人蛊的探究?
难道是祂?
关云铮与祂相谈甚少,无法总结出祂行事的准则与规律,只觉得如果祂真是此世的神,做事既然如此随心所欲,庇护一个人蛊恐怕也不是什么问题,对祂来说只是顺手为之。
春日和煦的微风把她吹拂得昏昏欲睡,浅动了几分钟的脑就感觉到一阵疲乏,只好理直气壮地摆烂:算了,找个时间问问吧。
****
与祂的对谈每次都发生在关云铮猝不及防的时刻,所以虽然心里惦记着找祂聊聊,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真能聊上,夜里坐在屋顶时只试探性地在脑内喊了喊。
坐在屋顶上能看见不远处的步雁山,他大概是才忙完一天的琐事,正往苍生道院走来。关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打算跳下屋顶,忽然听见那声音响起:“找我何事?”
关云铮收回了一只脚。
“你还真能听见?”她诧异地“问”道。
祂似乎是笑了一声:“近日在附近多有停留,正好能听见。”
拉倒吧,以前分明也能听见,装聋罢了。关云铮没好气地想。
“倒也是实话。”祂又触发了听见他人内心的被动,接了这么一句后说道,“所以找我何事?”
关云铮重新在瓦片上坐下:“今日小悯想卜算那人蛊的下落,发现她无法被卜算,与你有关吗?”
“我可没承认过我是神仙。”祂略带揶揄地说。
“哦,”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丝滑地换了套说辞,“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暂时不能告诉你。”祂倒数很坦诚,可惜说的话没一句关云铮爱听的。
兀自黑了一会儿脸,关云铮没招了,屈服道:“那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让我想想……”祂故弄玄虚似的拉长了声音,在关云铮即将恼怒之前说道,“你应当一直想知道洞玄和将隐之间有什么联系吧?”
关云铮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舌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想”说出口。
“如你所想,我是个神仙。”祂打起自己的脸来毫无阻滞,“我快要死了。”
“你说什么?”虽然没有开口,但关云铮感觉自己要是开口,这句话的后两个字估计都得破音。
祂语气平静地接着说道:“神明的生命是人们信仰的延续,而我在日复一日中,逐渐遗失了姓名,失去了我的信众。”所以就快要死了。
“你……”
“不过不必为我感到惋惜,天道衰颓是大势所趋,前辈们早都死光了,我作为最后一位,也该将身躯化归天地了。”
关云铮被接二连三震撼,脑子彻底死机了,除了听祂说的话,几乎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在化归天地之前,我做了几件事。我分割了我的一部分神格——这也是我如今没有躯体,只能与你这样交流的原因,这些神格落地为人,各自有自己的一段人生。有的神格终生都不会觉醒神的那部分,只会做个寻常人;有的神格会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觉醒神的能力,他们也就成了变数。”
关云铮艰难地调动已经烧出糊味的CPU,努力接上他的话:“比如洞玄的缔造者?”
那个凭借传世法器一举成名,却又暴毙的……江湖散修。
“是他,但你所知的还有一人。”
关云铮感觉到自己的脑子生了锈,里面本就不算精密的链条咔咔作响,片刻之后才大胆地揣测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是小悯的叔父?”
祂笑了起来:“猜对了。”
“楚泽榕是诸多神格中唯一一个知晓了自己身份的,但很可惜,聪慧是一种诅咒,我分割神格本就是钻天道的空子,它在我身上不会放太多的视线,但在分出去的神格身上自然不会收敛它的窥探,楚泽榕青年早逝,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必然。”
“钻天道的空子?天道也有实体?”
“没有,天道是一种意志,它要众神殒灭,万灵归于人间,要人自治。”
好不容易找回语言中枢,就被这么一句话当头一击,关云铮又失语了。不过既然祂说天道要人自治……难道这就是苍韫桢身负天命的根本原因?
“将隐是我做的第二件事。洞玄其实是我权能的转移,不是那个神格所化之人的能力,所以不算是计划之外的事。但楚泽榕太聪明了,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还需要为他的死遮掩一二,又或者说是填补一二,不然天问一派的损失就太严重了。”
“你这话有点……”
“哦,政//治不正确是吧。”祂了然地说道显然又从关云铮那里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想说寻常人的性命也是命?的确,人命是不分贵贱的,但是我的神力日渐衰微,能做的事有限,只好先做最要紧的事了。要紧程度自然也是我自己评定的,算不得公平。”
祂三言两语又把关云铮想说的话说完了,她只好继续沉默着。
“楚泽榕死后,我没有立即收回那部分神格和神力,而是将它放在了天问,又用了某些方式,让楚泽枫用上了这股力量,先后打造出了溯洄和将隐。”
“溯洄也是你神格力量的体现?”
“不算吧,算是楚泽枫与天道抗衡的报偿。他割舍七情,理应得到一点奖励,天道自然希望人能赢。”
“也就是说,溯洄可以算作交易和小悯父亲努力之下的双重结果?那将隐呢?纯粹是你权能的体现吗?”
“正解。”
关云铮坐在屋顶上,脸上的神情比猝不及防吃了口惊天大瓜还要错愕,久久不能平静。
“暂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我看看能不能告诉你。”祂赖皮鬼似的说道。
关云铮却顾不上与他计较,急惶惶地问道:“还有吗?我身边这些人里,还有谁是你的神格所化吗?”
祂的笑意一顿:“怎么?”
关云铮怀疑祂根本不能明白自己的心理,但还是解释道:“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人生的人,到头来只是一个神格的化形,是一片残缺不全的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人活着特别没有意思。”
那样鲜活的,有喜怒哀乐的人,最后只是别的什么的投射,一生不论是功勋卓著还是劣迹斑斑,都只是一种投射,是虚幻,好像再多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似的。
如果她身边真的还有这样的人……她会觉得有些难过。
这些人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于某种意义上只是神的傀儡,或许还会因为背负了神格而过早地死去。因为天道不允许神的干涉,它要人靠自己的力量赢下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但这又算什么?神明还是人类又有什么分别?
祂沉默了片刻才说:“没有了,你认识的人之中,没有我神格所化的了。”
关云铮冷静地点点头:“那我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等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先前问题的答案,我再问你新的问题。”
****
归墟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关云铮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她并不觉得归墟会是她的归宿,就算成功在择选上被选中,她也没想过会遇上苍生道这样的师门。
她脾气很坏,心地一般,尤其懒惰,过去几年里因为自己性格的缺陷自食恶果,本以为猝死就是她最后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不讨人喜欢地来,也不讨人喜欢地走,却不知究竟是谁突发善心,捞了她一把。
平心而论,她过得并不算很差,虽然一直痛苦于原生家庭,但父母并没有短过她的吃穿,动辄对她拳脚相加,但她也清楚苦难是不能互相比较的,让她觉得痛苦万分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是她父母反复自我欺骗也欺骗她,试图掩盖的东西。
——她并不幸福。
她毫无自信,坚信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父母的包容也只是因为他们被社会规训,不得不包容;她自卑又自负,不认为成绩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却会反复强调自己过去学生生涯的辉煌,因为她如今失意,只有过去的得意还能够拿出来吹嘘;她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指责别人时自己其实也从未履行过所谓的为人准则,但天生一张厚脸皮,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喋喋不休。
她虚伪,爱撒谎,叛逆,逆反心重,刻薄,言辞尖刻……
然而苍生道,不,她的师门,没有一个人苛责过。
或许是因为她隐藏得很好,从未在此世泄露过自己是个烂人的端倪,或许是……他们真的很喜欢她。
被肯定、被坚定地选择、被告知做错事也没关系,仿佛是一种东亚家庭孩子创伤后产生的幻想,就像那个在手腕上带上发绳的男孩,在渴望被爱。
然而章存舒甚至看得出她最初“魂不附体”,早就知道她并非此世之人,他真的看不出自己乖巧外表下的恶劣内在吗?
“在屋顶上做什么呢?”连映不知何时走来了,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向她。
关云铮回过神来,朝连映露出一个笑:“思考人生呢。”
连映朝她伸出手:“李厨在饭堂给我们开小灶,要不要吃?”
“要!”关云铮欢快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和连映手拉着手往饭堂去了。
归墟……或许真的会成为她此生的归宿——
作者有话说:来也!又开始反响惨淡了是吗()不过我已经做好单机写到完结的准备了[墨镜]
第155章
忙活了几天, 废了无数张传音符,和人扯了无数场不擅长的皮后,与步雁山沟通的各大仙门终于确立了前来参与大比的人员名单。
步雁山可以与人有理有据地辩论, 却无法和不讲道理的人攀扯, 所以后半程传音符的这边基本上都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以嘴皮子见长的凌风起。
基本上对面只要冒出点想吵架的意思,就能被凌风起说一不二又隐约夹枪带棒的语气呛回去。软柿子自觉自己一捏就烂, 本来也只是试探着得寸进尺, 见势不妙,一般到这里就会偃旗息鼓,自行搭个台阶,嬉皮笑脸地就下去了。
稍微硬点的柿子见了火苗就蹦,凌风起先前警告性质的话便没什么用,往往只会激怒对方的血性——只是到了这时候, 凌风起反而没什么束缚了,因为是对方先口不择言, 他接下来骂出些什么,也不能全然怪在他头上。
这些时候, 步雁山的状态一般都是嗓子冒烟地坐在一边, 和看戏的章存舒坐在一块喝茶。
茶是关云铮新研究的花茶,茶味轻花香重,带着点甘甜。佐食的点心是清爽的绿豆糕, 不粘不干, 一口半块,甜度和清香正好。
名单确认下来,就该开始给即将前来的宾客安排住宿了,虽然按照惯例,应该会有相当一部分的仙门住的是自家灵舟或是芥子, 但统筹时仍需将所有人都考虑进去,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好在归墟不差钱。
镜溪城不大不小,商业发展得中规中矩,有几家规模尚可的客栈酒楼可供住宿——全都是闻家名下的。
除此之外,闻家名下的农庄也有许多闲置的屋子,只不过有些仙门人自恃清高,可能不大愿意住在农户家里。但只要他们稍微动动脑子,就会发现住在农庄不仅有不次于酒楼客栈的好吃好喝,还用不着与太多不想搭理的人打照面寒暄。
因为农户们的屋子离得再近,也不会有客栈里诸多房间一墙之隔那样亲密。
除了这些山下的住处,归墟门中也有许多空间可以放下芥子,芥子可以仅凭归墟的灵气运行,也可以由不放心的外来宾客自行供给,突出一个量大管饱,不愁住不下。
步雁山布置住处那几日精神都比先前打嘴仗时好多了,见着关云铮也终于有闲暇停下脚步说上两句话。
“云崽,我正想问你,前几日你做的那个……红糖糍粑?难做吗?”步雁山问道。
关云铮刚从来去峰上下来,出了一身汗,被归墟的和风一吹,登时清醒不少,听了这话便问道:“小师叔想吃?”
那红糖糍粑甜而不腻,香甜的同时还很有些酥脆的口感,着实味道不错,故而步雁山坦然地点点头。
关云铮看了眼天色,估计时间不算太晚,也没拒绝:“那我这就回去做,你是要一起过来等着,还是做好了我给你送上去?”
步雁山立刻调转了方向跟着她一起往苍生道院走:“我一同去。”
“我倒是不怕麻烦,这几日我在来去峰上的时间比你都久,但你不是才忙完吗?不用回去休息?”关云铮顺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块绿豆糕,没大没小地和步雁山一人一块分了,“山上山下加起来,这么多住处,能住下很多人吧?”
步雁山咬了口绿豆糕:“容纳数百人没什么问题。”
“那还愁什么?”关云铮心比天大地一摊手,“这一步完美解决了,直接开始下一步。”
步雁山被她说服似的点了点头:“说得对。”
****
叶泯可能天生缺点专心,没法在某一类事上深耕做出功绩,在归墟近一年,各门功课学得稀松平常,是个教科书级别的“样样通,样样松”。
褚老看他这几日心思完全不在符咒上,便索性放了他的假,让他有心事回去琢磨,别在课上神游天外。
这一琢磨就花了两日的工夫。
期间练完刀的关云铮路过芥子院,本想着进门之前用传音符打声招呼,结果传音符那边只能听到叶泯中邪般的絮絮低语和一些更细碎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削木头。
那低语配上削木头声听着怪神叨的,知道的明白他是在用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做个巫蛊人偶诅咒别人,被“邪门歪道”灌了一耳朵的关云铮愣是没敢开口打断。
步雁山和章存舒都忙得团团转,谭一筠这几日也没有授课先生了,每日在归墟各处溜溜达达,关云铮打算从芥子院外离开时,他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云铮?你怎么来了?”谭一筠摇着子不语问道。
他问完一看,才发现关云铮右手边还飘着一张传音符,转瞬便明白过来:“找叶泯?”
天一热,纵然归墟的护山大阵隔绝了热度,那白晃晃的日光也在每个人头顶晒着,他手上这折扇便显得分外应景起来,降低了相当一部分装模作样的嫌疑。
用传音符联络叶泯的当口,关云铮擦干净了霄汉刀身上沾的一点碎霜,一面感慨着任师姐的功力,一面收回了一旁的传音符:“听着像中邪了,还是不找他了。”
谭一筠失笑:“他想研究个小物件,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钻研,我去找他的时候也是神神叨叨的,我问他吃不吃饭,他回答我洗漱过了,鸡同鸭讲。”
关云铮想起之前江县幻境里,叶泯掏出的那一对耳朵样式的法器:“如果他是对法器更感兴趣的话,那他倒是应该去听师父给他上课。”她惋惜似的“啧”了声,“可惜了,没早点发现他这个爱好。”
谭一筠:“你不要一脸没看他受章先生磋磨所以很惋惜的神情。”
被戳穿的关云铮朝他一笑:“你呢,被师父磋磨的这段时间,感觉如何?学到什么新东西了吗?”
谭一筠随手把子不语往旁边一抛,有灵之物很快便开启了自动跟随,飘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傀儡术我大致学会了,只是还没怎么运用过,希望大比的时候用不上吧,我有点没底。”他叹了口气,“章先生教课和掌门教课最大的区别在于,章先生教的东西太需要悟性了,如果不能明白,死记硬背也是徒劳无功;掌门授课总带着些点化的意思,比较适合我这块顽石。”
关云铮边听边点头,人话翻译了一下他的话:“其实就是师父水平高但教书烂,掌门水平高且教书好。”
“你别说这话是我说的就行。”谭一筠飞快撇清关系。
关云铮倒是觉得这种评价没什么,毕竟大学里SCI/Nature论文随手发的教授副教授,不会教书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本来学习与教书就是两码事,就像读了很多书的人未必就会写作——虽然都很懂得评价写作。至少章存舒不是因为自己读的书足够多就傲慢的那种老师,没有在上课前三十分钟分享自己的一生英伦情,教书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嗯……章存舒也没沦落到被拿来和这种老师相提并论的程度,对不住了师父。
“至于其他的术阵,章先生没教太多新的,只在掌门教给我的基础上做了些延伸。”两人说着话已经快走到了苍生道院,谭一筠忍不住岔开话题,“今日饭堂吃些什么?有点心吗?”
关云铮回头看了他一眼,颇为老成地摇了摇头:“这样下去真是不行,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痴迷点心了,当心老了得糖尿病。”
谭一筠皱眉:“糖……尿?什么东西?”
关云铮讲鬼故事似的恐吓道:“一种因为年轻时候管不住嘴而患的病,严重了会瞎,还得瘸,瘸得严重了得锯腿。”
谭一筠无端感觉到膝盖下方的腿一阵幻痛,顿时面色扭曲道:“是因为嗜甜?”
讲鬼故事那位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像是没有意识到谁是那个令众人嗜甜的元凶。
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坦言道:“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打算改了,人活着不吃点自己爱吃的实在太憋屈了,我们又没把甜食当饭吃,多吃两口怎么了。”
谭一筠被她从来都无懈可击的逻辑再度打败,屈服道:“所以今日有没有点心?”
“有,”关云铮背着手溜达进饭堂里,跨进门槛前又回头看了谭一筠一眼,“不过是咸的。”
到底还是得控制一番摄入的糖分了。
****
关云铮腌了一坛咸鸭蛋,今日正好启封。
随着修为的提升,她识海中的将隐权能也逐渐扩大了范围,具体表现为曾经只是过眼云烟似的看过一遍的那些食谱菜谱,她如今都能想起个七七八八。那位把神格分割出去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最后这部分权能会被她用来研究做菜。
真是没办法,可能这就是出菜中国人吧。
兴许是这个世界到底不与现实接壤,咸鸭蛋并不常见,不然苍生道众人也不会把做出这玩意的关云铮当个天才。在一旁帮她清洗蛋壳的连映问道:“这东西,是直接吃还是……?”
关云铮正伸长了胳膊取出最后一枚鸭蛋——倒不是不能用御物术,主要是鸭蛋不重,并且取出来的过程比较有成就感。她把坛子转了一圈,确认已经空了之后,抬起头来:“都行,直接吃、做配菜、或者做点心,师姐想吃什么样的?”
连映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手里青色的鸭蛋:“还能做点心?”
关云铮快速回忆了一遍蛋黄酥的制作过程——得益于被不好吃的蛋黄酥骗了无数次,这个制作过程她也看了无数次,虽然还不清楚古代的烹饪工具和她的技术能不能复刻出酥皮,但她还是没扫连映的兴,点了点头:“能,之后试试。”
连映对她的话十分信任,没再多问,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把沾了黄泥的手臂伸过去。
关云铮配合着她把胳膊洗了,擦干后将几乎卷到肩头的衣袖拉下来:“还好用的是右手。”
连映不明所以:“左手怎么了?”
“左手不是戴着撷光吗,虽然这小东西暂时没有器灵,但想必容不得我这样弄脏它吧。”关云铮低头看了眼那熠熠生辉的镯子。
“也对。”连映被她逗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肯定和师父一样。”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编排我什么呢?”章存舒弯下腰来问道。
关云铮装模作样地一哆嗦:“哎哟师父,你吓我一跳。”
章存舒笑着打趣她:“没看出你哪里被我吓着了。”
关云铮和连映手拉着手站起身:“那不是配合你吗,早吓不着我了。”
再怕背后灵,也被吓习惯了,早就脱敏了。
章存舒接过两人手里的咸鸭蛋:“中午要用这个做吃的?”
倒也不是不行。
关云铮思索片刻,从章存舒身后探出身子,呼唤李演:“李厨,还有昨日的剩饭吗?”
李演一头雾水:“要剩饭做什么?”苍生道两个累撅了的大人,四个,不对,五个胃口奇佳的少年,其余几个也都是饭量正常的,这几日根本剩不下什么饭。
他虽然不解,但还是配合道:“你是要硬一些的饭?”
关云铮一溜小跑过去:“硬一些的饭适合拿来炒饭,今日的饭太软不太合适。”
李演闻言端给她一碗:“拿去吧,正好方才少加水蒸得硬了些。”?这也太巧了。
关云铮简直要怀疑师门里的每个人都会未卜先知和读心术了。
不管怎么说,有现成的饭,炒饭就容易制作多了。关云铮把刚放下的袖子又卷起来一截,使唤方才跟着她进门的谭一筠:“话痨,你去菜园里给我摘点葱回来。”
谭一筠一合扇:“行。”
她抬头看了眼,又把因为好奇凑近的闻越支开:“师兄你给我打几个鸡蛋。”
闻越懵懂点头:“哦好。”
连映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那我呢云崽?”
关云铮回头,拿了双筷子给连映展示:“师姐,你就帮我把这几枚蛋像这样戳开,挖出来,然后放进这个碗里捣碎,可以吗?”
连映笑着应了声“好”,拿着碗和蛋到一边去了。
还没来得及去摘葱以及还没开始打蛋的谭一筠和闻越:“?”
怎么对他们和对师姐是两副面孔?
关云铮原本已经要转回身去做饭,察觉到什么似的,又停住动作,看向在门槛和在一旁的两人:“怎么还不开始?师姐都快做完了。”
谭一筠和闻越拔腿就走:还真是两幅面孔!她都不装一下!——
作者有话说:白天沉迷吃糖炒栗子,没写几个字,所以迟了(发出栗子真好吃的声音)
此菇所在地终于降温,秋天终于来了哈哈哈哈!
第156章
大概是因为人没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存在的缘故, 关云铮觉得咸鸭蛋炒饭这东西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邪门,她一边翻炒一边心里没底地想着,总觉得咸鸭蛋不像油热过的鸡蛋那样香, 又因为腌制的过程中加了太多盐太咸, 掌控不好味道……
不过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她往里加了碎肉丁,碎香菇……总之一大堆本不该出现在常规蛋炒饭里的东西;为了解决第二个问题, 其他所有的食材里, 她都没放盐,这样总不至于还齁咸吧?
炒至中途,关云铮朝一旁的闻越招手:“师兄,我要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闻越正叼着个山下农庄送来的桃子,闻言凑近:“什么任务?”
坑人先挑熟的下手,关云铮用勺子舀了一勺饭:“你尝尝看咸淡。”
“淡了, 你再尝尝。”传奇吃客闻越品鉴过后,又给她拿了个勺。
亲自尝过味道后的关云铮终于放心下来, 化了一点盐在碗底的水里,往锅里洒了一圈。
“太干了化不开?”闻越继续吃桃子。
关云铮点点头, 翻炒一阵确认盐分彻底吸收均匀, 把炒饭盛出锅。
她来到归墟之后做过很多次饭,因为“做饭最忌讳灵机一动”这一永恒真理,一直收敛着自己的创新想法, 生怕做出色香味弃权的菜色, 没想到还是在今天破了戒。
但毕竟方才尝了一勺,她略带私心地品鉴了一番,觉得不算太失败,恐怕要助长日后频繁灵机一动的歪风邪气。
不过以后的饭……还是以后再说吧。
“今日就吃这个。”她把一大锅饭端上桌,“大家尝尝, 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闻越像个成精的猴,吃桃仿佛不用嚼,光速吃完后将桃核往饭堂外面的花盆里一丢,拿着方才那勺子在桌边坐下:“云崽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谦虚了,都这么好吃了,能有什么要改进的。”
关云铮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师门连章存舒奉行的都是鼓励式教育,每天就知道把她哄得找不着北。
“好香啊,今天吃什么?”叶泯终于暂停了他的事业,从门外跨了进来。
关云铮见他来了,这几日来苍生道吃饭的人也都到齐了,终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
“口感丰富,层次分明,米粒干爽不生硬,其间夹着各色配菜的香气,分明是一碗十分好吃的炒饭,云铮,你确实过谦了。”
这用词,这句式,关云铮怀疑谭一筠哪天不是这个声线了,她也能从此人的说话风格里辨认出究竟是谁。
“这咸鸭蛋的蛋黄吃着确实和寻常鸡蛋的不太一样,”连映品鉴着口感,“似乎有些……”
关云铮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只好比划着说道:“沙沙的。”
连映一愣,转而意会了这个词:“对。”
褚老乐呵呵的:“话都让小映和小越说完了,我就觉得好吃,本来还记着当时云崽腌鸭蛋的时候嘱咐我少吃,还以为之后都尝不到了。”
当初确实因为鸭蛋太咸,还是腌制品,不打算让褚老多吃,不过现在做过处理没什么咸味了,可以……再吃一小碗!
****
饭后又得开始忙碌的下午,步雁山拉着章存舒这头懒驴上磨去了,褚老也有事要做,转瞬间桌边就只剩下关云铮四人和三位师兄师姐。
叶泯从乾坤袋里往外拿东西:“之前章先生让话痨学傀儡术,我就一直想着做个可供傀儡术驱使的小物件试试,这两日一直在琢磨这个。”
他拿出了两只木头雕刻的物件,一只形状像栖霜,一只形状则是寻常的麻雀。
关云铮正打算拿起“栖霜”打量,只见叶泯动作微顿,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第三只,递给了对面坐着的闻越。
闻越心大似海:“我帮你拿着是吧。”
叶泯可能也没想到他的想法如此清奇,愣了一下才说:“是给你的,闻师兄。”
闻越这才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物件——是只木头雕刻的蝴蝶。
谭一筠用子不语遮着下半张脸:“不是说因为我才做的,怎么没有给我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关云铮还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干嘛,你吃醋啊。”
楚悯:“噗。”
原本还悠然自得的谭一筠果然炸毛,迅速收起扇子,丝滑地岔开了话题:“栖霜和蝴蝶我倒是都能明白,余下这只为何是麻雀?”
叶泯语气平淡地一摊手:“因为寻常啊。”
受宠若惊的闻越也回过神来,跟着说道:“是啊,麻雀多寻常,作为傀儡也没那么显眼。小筠,你今日是怎么了?”
关云铮故作了然地“哦”了一声:“一定是因为还在回味方才的炒饭,不是因为别的,嗯,我懂。”
谭一筠……谭一筠气绝。
一番玩笑话结束,叶泯也正色道:“原本打算做只麻雀试试,雕刻的过程中发现逐渐熟练起来,就想着做两个别的样子。第一时间做了灵犀的,已经被它独占了,之后就想到了云铮说过闻师兄用灵蝶传信的事,最后才做了只栖霜模样的。”
当了很长一段时间背景板的江却此时开口道:“木料是从哪得来的?”
叶泯神色一滞,脸上的神情泄露出了一丝心虚:“是后山的一截枯木上截下来的,”他声音越说越低,“不会不能用吧?”
“枯木?”江却疑惑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连映,“后山有什么枯木?”
连映也没能立刻想起来,思索一番后,在叶泯越发心虚的注视中冁然一笑:“那是掌门不慎养死的树。”
无声看戏喝茶的关云铮:“咳,咳咳咳……掌门养死的?”
“好些年前了吧,还是师父跟我们说的。”连映回忆着说道,“后山的土质有问题,种不出菜,我们的菜园也不在那边。掌门觉得偌大一块后山没有花草树木太荒凉,万一有弟子想寻个僻静地方修炼,或许会被吓一跳,就打算种树。”
虽然现在的后山也没好到哪儿去,树木长得奇形怪状不说,剑冢那边到了夜里一片漆黑的同时还有雾气缭绕,山中还有块莫名其妙的区域养着灵犀,结界作用之下远看有走近无,比没有树的情况下更适合闹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种这批树。
“种的好像是柳树?还是什么别的?”由于太过久远,连映也想不起来了,迟疑着看向江却。
柳树?关云铮默默又喝了口茶,更适合闹鬼了。
江却垂眼看了看手中栖霜模样的木头物件:“是樟树。”
哦那没事了,闹不了鬼。
“师父说掌门只种过那一棵树,大概是没想到能被他养死,后来便不再尝试了。如今后山那些树大概都是过路的鸟儿撒下的种子,自行生长出来的。至于这枯木,能派上用场自然是好事,掌门不会同你计较的。”连映为这一话题下了结语,又看向叶泯,“这物件里面好像是空的?”
叶泯终于等到一句赦免,松了口气的同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紧绷,分明已经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之中了解了步雁山是怎样的人,却还是会在以为自己做错事的时候感到焦灼,好像归墟这些人会把他赶出去似的。
至于吗?他在自己家里也不曾这般拘谨啊,仿佛在家从没受过宠,需要看人眼色长大的孩子。这形象同他有哪怕一文钱的关系吗?
叶泯百思不得其解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话茬:“是空的。”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巴掌长的铣刀,在“栖霜”的表面摸了摸,寻到一处缝隙,用铣刀顺着缝隙把那块木料撬开了。
“里面是机簧,就算没有傀儡术的灵气加持,也能自行活动,只不过需要一点助力。”他在“栖霜”身后扇了扇风,就见那小东西竟真的迈着不大自然的步伐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也只有两步。
“风势或是水势,都能推着它走,只不过应当不需要它们自行行动,做个傀儡术的驱使物件就够了。”叶泯又看向闻越手中的蝴蝶,“麻雀和蝴蝶用翅膀扇动,机簧的运作原理要比这只简单些,闻师兄,你可以试着让它动一动。”
闻越将手中的蝴蝶放在桌上,学着方才叶泯的样子,在其后扇了扇风。
那木雕的翅膀竟仿佛纸做的一般,在这样微弱的风势下扇动起来,振翅欲飞。
“机簧又是哪来的?”关云铮拨了拨麻雀的翅膀。
叶泯朝她一摊手,只见他手心里竟还有几个差不多的机簧:“那日从农庄回来时不是遇见了那位姓林的匠人吗?”
“我从他那里要了些锻造武器剩下的废料。”叶泯说着,将手中的机簧放在桌上,“给铁塑造形状可比木头难多了,我还去问凌师伯借了一个丹炉。”
这下连楚悯都有些惊讶了:“方才凌师伯在餐桌上竟全然不曾提及此事。”
大概是终于松了心弦,叶泯的脸上流露出疲色:“他估计以为我要改符归丹,乐得祝我一臂之力,却没想到我借丹炉是转为器修,”他重重叹了口气,“又得挨骂咯。”
“大家都会为你高兴的。”闻越忽然说道。
原本他还在困惑,为什么叶泯身边这么多人,他不给自己的同伴们做,不给云铮做,却会给自己这样一个与他并不十分相熟的人,费心费力地研究这小物件。
可方才听他所言,观他神情,闻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用意。
他们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家境优渥,没吃过什么苦,但进入同龄人之中便显得无甚长处。长时间过去,别人的功力和修为突飞猛进,他们的进益却微乎其微,学的也都是些如今仙门不甚认可的“杂修”,像个同伴之中混日子的。
闻越比他虚长几岁,自然比他更懂这种感觉。只是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先飞也飞不远的笨鸟,叶泯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虽然他既能使符咒,又能吹埙,还会御兽,如今还能研究机关小鸟、机关蝴蝶,已经胜过他,胜过其他许多人太多了。
木蝴蝶扑闪着翅膀,缓缓升起,又有些迟缓地飞到叶泯面前落下。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叶泯。”
****
煽情场合过后人总是会有几分无所适从,闻越又不是擅长打圆场的性子,说完那样一句话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抄上木蝴蝶就逃去了褚老的藏书阁。
——留下见惯闻越这副模样的江却和连映与四人小队面面相觑。
关云铮倒是个习惯性打圆场的,不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也不习惯让任何一个场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冷掉,总之在这样的性格促使之下,她试探着说道:“那要不,我们四个就去练功消食了?”
……这说的什么,还不如闭嘴。
连映笑眯眯的:“好哦。”
四人“噌”地起身,先后向两人点头致意:“那师兄师姐我们就先走了!”
——然后火速逃往关云铮的院子了。
逃的路上谭一筠和叶泯依旧在拌嘴,关云铮脱离环境后就没那么不自在了——毕竟不好意思的并不是她,还能语气坦然平静地和楚悯说悄悄话。
“对了。”悄悄话时间结束,四人也回到了关云铮的院子,院子的主人忽然一转身,面向三人,“我觉得大比的幻境里一定需要御剑。”
谭一筠和叶泯一同抬起头:“怎么忽然这么说?”
“毕竟众仙门都是剑修为多,仙盟本身又极为推崇剑修,要考察众弟子这一年来的功课,必然会侧重剑修,御剑就不太能躲过考察了。”关云铮分析着,“所以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一定得巩固御剑,到时我们四人至少要有两把剑,不然有些场合恐怕难以应对。”
谭一筠和叶泯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迷津渡幻境中那群倾巢而出的毒蛇,面有菜色地点点头。
“还有。”关云铮说完这两个字后忽然没声了,引得三人一同调转视线看向她。
“到时候我们可能没法在最开始便会合,单打独斗或者一打多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我们需要提前练习对这种情形的应对方式。”关云铮说着,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霄汉,“正好大家都吃撑了,下午我也打算做些别的点心……”
谭一筠直觉不妙,一抬手捞过身后的子不语,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所以?”
关云铮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所以……我们四个来打一架吧?”——
作者有话说:剧烈痛经+腰痛中,晚了,轻轻跪下
第157章
无论是最初的几位教习先生, 还是四人“专业分流”后面对的新老师,都不是什么会对学生宽松管理的类型。
章存舒说话和做事是两套风格,话有多好听, 下手就有多狠, 每次出手都带着大佬对菜鸡的碾压味,外人看了会将他的举止称作炫技, 只有被他磋磨的弟子能在长久的折磨中领会到教导的真谛。毕竟老师教得难是真的, 老师教完成绩提高也是真的,个中酸楚与成就只有学生自己清楚。
步雁山倒是循循善诱的类型,也很懂得爱惜这些连茅庐都没出的弟子,只是到了考核的时候照样不会手软,该考的东西他一件也不会落下——这是那位叫璇玑的姑娘说的,作为被步雁山布设幻境折磨的人, 她对这位外表温和有礼的掌门很有实际评价权。
蒲飞鸢倒不会像前两位一样“表里不一”,她表现出来有多严格, 实际对打时便有多严格,偶尔还会出几招阴的。这里的“阴”倒不是贬义, 修仙界历来都有弟子初出师门下山历练便折在山下的例子, 多数都是因为山下跟山上不是同一套路数:山上教人出剑前要念剑诀,教人要凝神静气,然而真打起来的时候, 往往没有那么多时间。
山上的招式太过规整, 到了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人一板一眼地比划——人不能把自己成功的指望寄托在对手身上。
总之蒲飞鸢的“阴招”虽然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但很少真的听见某个弟子抱怨,谁都知道这是真的为了他们好。虽然在蒲先生的剑下调动急智想出还手的招数,对众人来说很艰难,但这样的教学模式也一直延续至今。
苏逢雨作为“外聘教师”, 不受归墟的规矩约束,教学的法子也很随性,与前面几位一对一固定时间教学的比起来,更像是修行,非常考验弟子本身的心性,好在她的弟子是楚悯。她要求弟子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听风,感谢护山大阵,归墟几乎不会下雨,免了楚悯不时被淋成落汤鸡的可能。除此之外,所有的曲谱她只教两遍,有问题另说,多数时候都是楚悯自行领悟,她在一旁时而点拨,是完全的引导式教学,适合楚悯这样自律的聪明人。
褚老则是很典型的特级老教师,教学方式看起来平平无奇,多少年过去也还是老一套,可就是效果好,教出来的学生都能真正理解并运用各类符咒。如果有人质疑他的教学模式……看看前两位先生的术法水平,就能证明一切了。
至于这些时日拨出时间陪关云铮练刀的任嵩华……关云铮一直很好奇,她几乎从不离开来去峰,到底从哪来的这么多刁钻的招式,有些招式比之蒲飞鸢的“阴招”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打得人左支右绌,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大汗淋漓甚至脱力。
总而言之,在外界看来是个“破落户”的归墟其实不缺有能之人,而这帮有能之人又都来教书育人了,被教导的这群人自然也都不是什么不可雕的朽木——关云铮发起“打架邀请”后,谭一筠率先用子不语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叶泯脑子里还在“朋友之间打什么架”,手上已经完全下意识地攥住了一张符咒。
只剩下楚悯还没动作。
三人一同看过去,只见楚悯堪称温吞地召出了古琴形态的月下逢抱在怀里,也没急着动手:“如何打?谁与谁是敌对?还是混战?”
规则还没定下,确实不能就这么开打。关云铮顺手挽了个剑花:“随便吧,想打谁打谁,你们三个一起打我也行,我大概率打不过,但万一大比的时候太寸,被围攻也不是没可能发生,当做预演也不错。”
叶泯不太喜欢这个假设,但也没法反驳,只好接着提建议:“总不能真的打伤彼此,也不能把你的院子打坏了,话痨布个结界吧,再添个卸力的阵法。”
他话音刚落,卸力的阵法已经在四人脚下亮起来了。
“这样你或许就打得过了。”楚悯笑着说。
布置结界与阵法需要耗费灵气与心神,接下来谭一筠势必会有一部分的力量被分去这二者之上,如果真是他们三人对上关云铮,后者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关云铮挑眉:“要是真能赢,到时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两人说话间,布置好扩展结界的谭一筠随口说道:“怎么就笃定我没余力了,云铮,你这段时间很狂妄啊?”
结界落成后,那层代表了边界的光晕会逐渐消散,就在光晕彻底消散的一瞬间,四人同时动了——
****
“昆仑的人要来?”先前宾客名单确认时章存舒没仔细看过,此刻才发觉一眼望不到头的名单尽头,竟然缀着昆仑的名字。
即便有闻逍从旁协助,能提早将所有的住所安排妥当,步雁山也从未被这样多的事务压在肩上过,忙完的一瞬间眼神都空茫了。
“想什么呢?”章存舒卷起名册在他眼前挥了挥。
步雁山回过神来,疲惫地叹了口气,伸手捏着眉心:“师兄,你觉得培养云崽做掌门怎么样?”
章存舒挑眉:“你忍心?”
步雁山面无表情:“那你当年怎么忍心让我做掌门。”
“当然是因为师兄不合适,而我不想,那便只好交给你了。”章存舒毫无悔改之意,并且因为笑得太过开怀,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话早在步雁山意料之中,他再度叹了口气,索性将此事翻篇:“昆仑前些日子换了掌事之人,此事你应当知道。”
章存舒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是知道。”
“原本她们已经好些年不出山了,我也只是按照惯例去了一封邀请函,没想到收到了回信。”步雁山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
那信笺理应是纸,却透着股石质的冷色,被放在光下时,几乎将落在其上的光都敛了进去。
章存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接过那信笺,翻开随意看了眼。
信笺上的字也不像笔写的,软质的笔写不出这样刀削斧砍的字,更像是什么东西刻画出来的,转折处甚至有一些粉末状的碎屑,至今仍嵌在字里行间。
“昆山玉?”章存舒没对信笺的内容做出评价——“感谢邀请”和“到时会来”这两句话没什么好评价的,倒是对信笺的质地起了些兴致,“好些年没见到了。”
“也不知她们多年未出昆仑,此时忽然表态是何缘故。”步雁山伸手一触手边的茶壶,发觉已经凉透,便运了些灵气在掌心,凑到壶边给茶水回温。
“她们前些日子换了掌事的事,消息灵通些的仙门人应当都知道,但前任掌事为何卸任,却没听见半点风声。”昆仑处在高山深处,消息闭塞些倒也合理,可是没道理换人的消息能传出来,上一任的下落却杳无音信。
昆仑又为何要封锁这一消息?
众仙门对昆仑派的了解都不多,干坐着讨论门派内部的事如同纸上谈兵,师兄弟两人干脆默契地搁置了话题。
“你真想让云崽做掌门?”章存舒忽然问道。
步雁山不答反问:“师兄,百年之后还有归墟吗?”
章存舒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师父当年给门派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不就意味着他也不觉得门派能活过百年吗?”
“为何不能是万物归处?”茶壶里的茶水被热得过沸了,“咕嘟咕嘟”地冒起气泡,即将冲开壶盖。
章存舒一抬手,将那壶盖轻轻压住:“百年之后仍会有归墟,但不必有门派。”
他眉眼间的正色像是一场云烟,顷刻间便消散了:“既然茶也温好了,不如我们拎着茶壶去看看,你心目中那位未来的小掌门在做什么?”
****
关云铮还在打架。
严格来说,余下的同伴三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的“输出型”,哪怕是驱使各种符咒的叶泯,也只有燃焰咒这样的符咒能给关云铮破个相——当然,有谭一筠的卸力阵法在,四人是不可能真正受伤的,所有的招式就只是招式,其间蕴含的力量在接触到彼此的身躯之前,便会被阵法吸收化解。
但三人合力仍然令关云铮应接不暇。
“三拐带条狗都能杀”某种意义上是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律,绝不仅限于游戏里。何况楚悯三人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辅助,理论上更接近副c的定位。关云铮只短暂地分出了一瞬的心神,想了这么一句有的没的,就不得不收回心绪继续应对三人的攻势。
楚悯手中的月下逢在琴与弓两种形态之间几乎是无缝切换,扰人心绪的音律和由音律转化而来的攻击总是接踵而至;谭一筠的子不语也是能攻能辅,有时是颇具杀伤力的飞刀,有时是恼人的加持。两人合力之下,一前一后地补上己方加持,反手又给关云铮挂上削弱,速度快得让她疲于奔命,脚下轻功也不得不提了一次又一次的速。
同时她还得在避开削弱的同时对上叶泯各式各样的攻击,不论是符咒还是乐音,叶泯的攻击简直无处不在,几乎在短时间内拔高了关云铮听声辩位的水平。
一张燃焰咒擦着关云铮脸侧而过,撞上了早就浮在她身后等待敌人的摇羽。
攻势被阵法削减,但符纸还是在剑身上擦出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厉害,能在用刀的同时操控剑。”叶泯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她一句,说话间又是一张符咒顺着指缝极速飞出。
“你夸我的时候要是能手下留情,我就更感动了。”关云铮眨掉睫毛上的汗,说话的瞬间已经闪到了叶泯的身后,躲过飞旋而至的子不语和那张符咒后,紧接着就是一刀势如满月的劈砍。
叶泯迅速用手中短鞭隔开这一刀,同时借着被阵法削减后的一点反作用力退后几步至谭一筠身侧。而谭一筠正抬手召回子不语:“累了?累了可以休息。”
关云铮一击不成,已收敛去势,闻言笑了声:“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
话音刚落,眼前风声已至,她向后一仰,刀身横至眼前,正好弹开一支由月下逢发出的“箭”。
“这是什么的律,还怪好听的。”关云铮直起身,足尖轻点,纵身跃至摇羽的剑身之上,“结界里也能捕获外面的律吗?”
楚悯也抬起脸朝她一笑:“我杜撰的。”
“杜撰也能有这么大威力了?不愧是小悯。”关云铮御剑躲过又一张符咒,“这位小泯同学,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讲武德了?我在这唠嗑呢,你打什么岔。”
叶泯抬手抹掉鬓角的汗:“万一大比里有人比我手段更下作呢?”
“也对。”关云铮才接完话,忽然感觉腰间一软,马上就要从剑上落下来的瞬间,连忙又操纵摇羽到她腰间垫了一把,这才找到着力点落地,转头看向谭一筠,“又是什么时候给我加的卸力?”
子不语上有流光闪过,谭一筠学着她方才的模样,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在天上也得留心脚下啊,云铮。”
“哟,打得这么火热?”结界外传来章存舒的声音。
谭一筠布的是个双向阻绝的结界,但防不住修为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章存舒,结界内究竟正发生些什么,逃不过他的眼睛。
“快歇歇吧,都累成什么样了。”步雁山的声音随后响起。
关云铮隔空将摇羽收回剑鞘,甩了甩已经酸得快要抬不起来的手臂:“果然打不过你们三个。”
谭一筠收起结界和阵法,也松了口气:“我也快累死了,感觉从没崩得这样紧过。”要是他脑袋里真有弦,恐怕早就在方才崩断了。
叶泯收了符咒,这才觉出干渴,喉咙几乎要冒烟,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忙接过步雁山递过来的茶水,一口喝干了:“渴死我了,再来一杯。”
楚悯也将月下逢收回虚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从未这样频繁地捕捉过律,实在是有些疲惫。”
关云铮说完方才那句话便进入了活人微死的状态,连章存舒递过来的茶水都不想碰,一脸四大皆空地坐在地上,魂魄离体般地发呆。
“怎么忽然打起来了?”步雁山没有关云铮那样丰富的点心库存,只好小题大做地用缩地成寸去饭堂现拿了几碟回来,“李厨还问我拿点心做什么。”
关云铮放空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先把手边的茶水干了,又摊开双手示意步雁山给她一块点心,两口咽了后才说:“万一大比的时候有人落单,我们总得提前想好对策。”
“落单的可能不大,”步雁山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泄题”,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到时更可能是与素不相识或不熟悉的人合作。”
“素不相识?各大仙门年龄相仿的弟子不都在归墟接受教习吗?”谭一筠手抖得拿不起点心,只好认命地接受章存舒的投喂。
“这倒不是。”章存舒还给他兜了一把掉落的碎屑,或许是因为照顾过幼时的江却和连映,他做这些动作时略有些生疏,却很自然。
只不过温柔到底不是章存舒的性格,没说两句他就暴露了本色:“有些仙门藏私,不想弟子接受集中教习,到时要是遇上他们了,就给他们看看,我们归墟教出来的弟子有多优秀。”
关云铮恢复了一点力气,只是仍旧累得不行,懒得调度情商,说话十分直白:“师父你中邪了?什么时候还开始在乎别人的意见了?”
一旁的步雁山失笑:“到时昆仑也会来。”
谭一筠顾不上被点心碎屑呛到的风险,一边咳一边说:“昆仑?她们要出山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凑到楚悯身边低声问道:“昆仑是哪个门派?昆仑山那边的?”
楚悯点了点头:“昆仑派中都是无情道女修。”
“哇——”关云铮双眼放光,“任师姐参与这次大比吗?想看她和昆仑的人交手。”
步雁山笑道:“这便是你师父在意的事。许多年前昆仑不曾与外界隔绝时,见过嵩华一面,惊讶于她的剑技,曾公然提出要她加入昆仑派中。”
那时戚寻月还活着,她尚未表态,比起现在更加年轻气盛的章存舒却先不高兴了,差点与昆仑彼时的掌事者大打出手。
戚寻月作为任嵩华的师父,却很少对徒弟施以管束,再加上她那时已经呈现出灵气衰竭之相,碰上昆仑这样无理的请求竟也没说什么,反倒是章存舒被触碰了逆鳞,向来对人笑脸相迎的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大概是照顾章存舒的心情,步雁山将此事说得很简略,没多强调戚寻月那时的状态,只轻描淡写地将这话题拿起来,又轻轻地放下了。
关云铮见过霰照里戚寻月的模样,见过她弥留之际与两位师兄相处的状态,也听步雁山亲口说起过那些过去,大概能明白章存舒当时是什么心情,又为什么要发这通火。
我师妹还没死呢,你们就当着她的面要走她的徒弟?
唔,这样想想是挺不能忍的。但好像也比较符合她刻板印象里无情道的画风,哦,不是那种小说网站里永远在谈恋爱的无情道。
“不过当年那位……”步雁山看向章存舒,“好像就是前些日子卸任的那位掌事吧?”——
作者有话说:新增营养液182+评论25=4890,昨晚写得太困了差一点没写完,所以今天白天发了
秋天来啦(体感其实已入冬),记得做一些能带来幸福感的事哦,比如喝点热饮吃点甜品睡个大觉什么的[三花猫头]
第158章
“卸任?”谭一筠捞过茶盏, 把点心往下顺了顺,“如今的掌事又是谁?”
关云铮缓过劲来,坐回桌边:“怎么, 难道你知晓内情?”
这段时日虽然只有零散的课业, 但四人日常的任务都没落下,甚至因为没有时间上的管束, 偶尔练得会比先生在旁时还久些。李演没少给筋疲力尽的少年备过吃食, 知道仅一壶茶和一碟点心是远远不够的,在步雁山走后便把剩下的也一同送了来。
谭一筠抬头向他道谢:“辛苦李厨。”
李演摆摆手:“拿钱办事,辛苦什么。”他在桌边坐下,又把同样在桌边坐着的关云铮和楚悯赶去秋千那边,“有秋千不坐,这位置还是给我吧。”
对哦。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一枚生蛋, 打架打得里头的黄都散了,院子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位置, 如果她和楚悯不去秋千上坐着,剩下的人就得坐不下了。
章存舒接过方才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小筠算是知晓一些内情, 毕竟兰长老同上一任掌事交情颇深。”
谭一筠点点头:“我昨日才同师父通过信, 如果是这样大的事,理应听她提起,可她只字未提,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或许你师父也不知道?”关云铮把剥好的栗子仁递给楚悯, 一边剥壳一边说,“昆仑既然要来参加大比,怎么会在这时候掌事卸任?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这就像教练带队出门打比赛,名单都报备过了,结果临到阵前忽然换教练一样, 还不告知官方换教练的理由,搞得人心惴惴不安。
关云铮倒不是担心这样一来昆仑的人会更难以捉摸——毕竟本来就是零了解,换不换掌事都差不多,她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恐怕有什么意外。
“现任掌事又是谁?”叶泯靠在桌边问道。
“奚楼,与上一任掌事奚亭是亲姐妹。”步雁山答道,“奚楼对门派内务向来不甚上心,志不在此,接过此担想来是无奈之举,一定是门派内出了变故。”
是什么样的变故,连一点风声都不肯泄露出来?
楚悯觉得这样的处事方式有些熟悉,沉默了片刻:“奚亭前辈她……”
她说得迟疑,但因为在座众人心中都有此疑虑,所以全都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奚亭或许死了,并且死得很突然,甚至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导致了她的死亡,而昆仑还没将此事处理妥当,所以才要封锁消息。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要办仙门大比,掌事卸任这样的事就算不告知其他仙门,到时带着人一亮相,还是瞒不过。
可她们过去好些年不曾参与大比,这一年分明也可以这样延续下去,怎么又在奚亭出意外后改了主意,忽然要参加了?
这事越想越让人一头雾水,关云铮索性专心剥她的栗子,分出一点心神听几位大人扯闲篇。
“到时陛下可要来?”步雁山问道。
或许大人们对昆仑一事还有许多更阴暗的猜测,但这些话就没必要说给少年们听了,索性另起了一个话题。
“大概?好些日子没和她联系了。”章存舒漫不经心地说,上次和苍韫桢传信已是好几个月之前了,也不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
苍韫桢正在为科举劳神费力。
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科举应分秋闱与春闱,纵使春闱拖得再久,到了此时也早该结束了。
但自从苍韫桢登基改了科举制度,每年春闱时都得出点乱子,往往会将简单的几场考试往后拖了又拖。
柳卿知从江县回来便一直在为科举奔走,此时也不在宫中,倒是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沈时安仍在殿中,对着一桌子的奏折皱紧了眉头。
自己焦头烂额的时候,看看别人水深火热的样子仿佛能有几分舒缓的作用,苍韫桢从自己桌前抬起眼,正看见沈时安那紧得能夹死飞虫的眉头。
“看见什么了,跟我说说。”苍韫桢搁下笔,站起身溜达到沈时安桌边。
沈时安抬起头,顿时一张脸上又是义愤又是苦恼:“陛下,让女子参与科举究竟伤害到哪个男人了?朝廷缺人,别说不让男人做官了,这几年都在放宽学子做官的门槛,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苍韫桢失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似的说道:“要是哪天让你和苏逢雨聊聊就有意思了。”
沈时安一头的义愤变成了雾水:“谁?”
苍韫桢一撩袍摆,在她桌角坐下:“一个江湖散修,年少时也同你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总是得利者,却仍旧对一切都心怀不满。”
“所以究竟为何?”沈时安被这些折子搅扰多日,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追问。
她承认,自己长大的环境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其实不太寻常。其他孩童开智的年纪,她却没了亲生爹娘,一团懵懂时,被彼时还是闺阁小姐的柳卿知收作侍读丫鬟。没比她大多少的小姐亲自教她认字读书,所有的诗书都由小姐揉碎了为她讲解,她习得的所有学识里,都有柳卿知留下的烙印,不是什么学塾夫子,不是什么三纲五常。
但她与柳卿知一点也不像。苍韫桢想。
女帝用那双阅尽了世人的眼注视了她片刻,随即笑起来:“你在卿知身边长大的时候,应当见过不少世家子弟。”
“可是世家子弟……”沈时安立刻便要反驳,声音却在苍韫桢安静的注视中渐次淡退了。
是啊,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论是自小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还是必须挣命才能出人头地的寒门子弟……都没什么不同。
因为过去的诸多朝代,偌大史册中,谈论起世家和寒门的“子弟”时,都不曾将女人放进讨论的范畴中。
世家的女人会去哪里?寒门的女人会去哪里?她们仍然会有自己的姓氏,但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名字,除非成了某场祸事的替罪羊,因为美貌获罪,成了某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又或者为了夫家,为了父亲,变成功德碑上引人赞颂却毫无灵魂的一笔。因为那功德碑上镌刻的并不是她们,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儿,不是她们自己。
骂名与赞颂,都不是她们该背负的东西,真正该承受千古骂名的人在哪里?迫使她们被毫无灵魂地赞颂的人在哪里?
眼见沈时安的神情逐渐变得愈发气愤,苍韫桢伸出手在她眼前招了招:“诶,又想岔了。”
沈时安回过神来看向她,怒睁的眼像某种几欲咆哮的小兽。
苍韫桢坐在桌角,伸手拨了拨她的笔架:“我明白你的愤怒,因为这些事看起来似乎全是某一群人造成的,但这并非问题的关键,一味地将矛头指向这群人,反而正证明了他们一直以来宣扬的那一套话。”
“什么?”沈时安在对外时,总是学着柳卿知神色冷硬,面对苍韫桢和柳卿知时却总像白纸,她们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着,任凭两人的言行将她晕染成任何模样——所以苍韫桢也不得不严肃对待每一次同她的对话。
“女人,天生缺乏理智,难成大事。”苍韫桢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必在乎他们,那不重要,他们的气急败坏,他们的恶意中伤,正说明你得到了他们都不曾得到的东西,而且比起他们,更为轻而易举。你比他们优秀数倍,甚至十数倍,到时他们难望你项背,你又为何要同这些与你隔着万水千山的人计较?”
苍韫桢又略微收敛了自己的笑意:“但在那之前,你要忍耐,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所在的位置还不是展露野心的最佳位置,那你就要等。”
“可是什么样的位置才是那个最佳的位置?”沈时安不解。
“你会知道的。”苍韫桢从她桌上跳下,走回独属于她的那张席案之后,“你会抵达那个位置的。”
****
“任师姐。”关云铮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趁任嵩华还没回试心玉那边练剑,喊住她问道,“师父和掌门说,来日大比时昆仑的人会来。”
任嵩华颔首:“掌门同我说了。”
“那时……奚长老当真说过要将你纳入门中的话吗?”关云铮问道。
每逢提起有关戚寻月的旧事,几人的态度各有不同。章存舒会对自己不喜欢的话题闭口不谈,步雁山虽然不会有所隐瞒,但说到这些事难免生出一番感怀,只有面对任嵩华时无需顾忌,她会有话直说。
但关云铮从不觉得这是所谓的“无情”,任嵩华修的是无情道,但不是浅薄的“断情绝爱”——强行断情绝爱的角色她见得多了,由于情绪管理不到位,常年压抑正常情感,最后多半要走火入魔。
任嵩华的“无情”更像是一种“优先级”。对她来说,事比情重要,那就只谈论事;情比事重要,那也可以先谈论情。
譬如此时。
“奚亭长老确实在师父面前提起过,想让我入昆仑派修习。”任嵩华归剑入鞘,在关云铮身边坐下,“我那时尚且年幼,不太愿意与生人交谈,没搭理。”
大概是因为彼此对戚寻月和她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这次任嵩华没再对“师父”这个称谓闭口不谈。
只是……竟然是这么“朴素”的原因吗。
关云铮犹自震撼,便听一旁的任嵩华接着说道:“如果那时我就知道师父会死的话,我或许会跟奚亭走的。”
“什……为什么?”关云铮惊得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嗓子。
任嵩华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伫立着的不熄鼎,仿佛在确认那个灵魂能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因为羁绊不深,就不会伤心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喉口久违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她因为极度共情,痛苦躯体化的征兆。
“常年待在昆仑那样全是无情道修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有太多闲暇想起曾经的师父。昆仑偏僻,消息大概也不甚灵通,不会知道师父究竟如何了,是生是死,过得怎样。”任嵩华语气平淡地说道。
偌大归墟没有一棵柳树,如今也并非柳树飘絮的季节,关云铮却觉得有絮状的东西卡在自己的喉口,让她吞咽不得,喉咙一阵粗粝干涩。
“师父死前曾问我,要不要转认掌门做师父,我仍旧没搭理。”任嵩华的目光又看向了另一边那漆黑的试心玉。
“那掌门修的是……?”关云铮皱着眉将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强行咽下去,开口问道。
任嵩华回过头看向她:“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我更无从知晓。”
但任嵩华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做掌门徒弟的。只是没想到……掌门竟然也说不出自己究竟修的是什么道吗?那当初他的剑忽然“闹脾气”,会不会也不是因为所谓的“剑柄缺了一块”这样荒唐的理由,而是什么别的……掌门意识到了却不曾宣之于口的原因?
章存舒的剑意“死了”,所以他的剑在后山的剑冢里;步雁山的剑“闹脾气”,又是因为什么?他的剑意那时出了什么问题?亦或者,是道心出了什么问题?
“那块试心玉其实是师父问奚亭要来的。”任嵩华抬手指了指远处,神色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见我喜欢练剑,又不知从哪听闻昆山玉可以锤炼人的心性,问尚未离开归墟的奚亭讨了一块。昆山玉分黑白两色,白色常被昆仑人用来刻字传信,黑色的她们也看不上,骤然听闻师父的请求,乐得成全。”
她毫无波澜的语气让关云铮品出了一丝诡异的温情,仿佛其中仍然残留着她对师父的一丝温情似的,仿佛……她还很留恋。
不过……关云铮看向远处,这么大的试心玉,不动用传送阵法应当送不来吧?当时戚寻月是在怎样的心情中,等待着这块试心玉的抵达呢?
“可惜,昆山玉不能锤炼人的心性。”任嵩华的语气几乎听不出起伏,“唯一能锤炼人心性的,只有日复一日投注在修炼之上的时间。”
只是坚硬或只是柔软的东西,是无法锤炼心的。要将柔软的东西锤炼至坚不可摧,将坚硬的东西劈开裂隙,等待沧海变成桑田,等到山水枯竭,那些倾注的时间才是真正的锤炼。
她就这样在足以劈开试心玉的一剑又一剑里,走过了属于自己的万水千山——
作者有话说:白天被抓壮丁了,努力赶……没赶上(跪)
第159章
步雁山回来去峰时任嵩华已经在试心玉边练剑了, 反倒是结束了练刀的关云铮仍在台阶上坐着,对着不熄鼎的焰火神游天外。
“怎么还没回去?李厨做了好吃的。”步雁山在她身侧坐下。
关云铮收回视线,实在想不通, 索性对步雁山发问:“昆山玉这么硬, 为什么能用来传信?”
步雁山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 向任嵩华的方向看了眼:“嵩华同你说了?”
他似是感慨地笑叹一声, 没多过问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回答了关云铮的问题:“昆山玉分黑白两种,用来传信的一般是白色的,因为质地偏软,容易在其上留下刻痕。”
云母?关云铮脑子里冒出个猜测,能产生云母的岩石环境倒确实有可能生成其他黑色且质地较硬的矿石, 电气石、辉石都有可能。只不过……她无声地“关闭”了识海中仍在运行的将隐,她觉得修仙界的石头应该也属于玄学造物, 大概是没法用科学知识解释的。
毕竟云母再软也只是在石头堆里对比出来的,莫氏硬度好歹也有2-3, 用来传信?那不得能折叠才可以实现吗?这对石头来说是不是也太离奇了?关云铮忍不住皱起眉头。
修为提高后将隐的权能得到扩展确实方便了很多,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此时,原本她早已习惯了遇到不理解的就用玄学解释, 不因科学知识与现实相悖而过多纠结——这些都建立在她对21世纪的知识记忆不深的基础上。
人只有在不够清醒的时候才能真正自欺, 一旦清醒地意识到所有的谎言不足以掩盖真相,所有的自我欺骗就只是徒劳。
现如今那些曾经只是“惊鸿一瞥”的知识仿佛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刻痕,将隐随便就能从纷乱的记忆中将其调动出来。也正因此,这些日子她偶尔会过得十分割裂,眼前是各种无法用她的知识储备解释的“非自然现象”, 脑海中是物化生知识排着队在打架。
水深火热啊,关云铮。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见眼前的步雁山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不对,这个语境下,这东西应当是那封信件。
这么薄,甚至真的能对折,可竟然还能不透光?
关云铮盯着那信件看了片刻,发觉完全看不出上面的痕迹,干脆放弃了,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昆仑人偏爱用这种石头作为信件的原材料,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步雁山将那信件在膝头展开:“还真有,不过这也是众仙门口口相传的话了,昆仑倒是没人公开承认过。”
关云铮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白色的昆山玉质地软却韧,不易折断,更能考验使用之人的巧劲;黑色的昆山玉坚硬的同时韧性差,容易出现裂痕。”步雁山解释道。
容易?那先前试心玉被任师姐劈开的时候,掌门为何还那么惊讶?
关云铮往任嵩华的方向看了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练完了剑,在不远处就地打起坐来。
步雁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了然地笑了笑:“自然,昆仑所说的‘容易’是于她们而言的,且是在与另一种昆山玉对比之后得出的,难免有失偏颇。”
更何况这还是传言,没准昆仑的人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些话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关云铮还是从中得出了一些结论,只是还没等她向步雁山确认自己的想法,两人面前的空地上便传来极微弱的一阵气流涌动声,章存舒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空地之上。
“昆仑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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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归墟事务这方面,关云铮从不操没必要的闲心,反正章存舒师兄弟两人不想说的她永远也没法知道,想说的还会总结个简洁版告诉她,没必要跟着。
所以当章存舒随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迎接昆仑派来人时,一直待在台阶上没动的关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同样态度随意地说道:“不去了,别看我和任师姐如今有话说,早期我见着无情道还是发怵的。”
一想到去山门前可能见到一大帮无情道……她觉得自己脑浆都要结冰了。
再者说……关云铮跳上摇羽剑身下山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章存舒,听师父语气就知道,他只是走过场地问问,并不是真的想自己跟着一起去。
虽然在苍生道不长这种眼力见也没所谓,但她还是在这一年的师门日常中,学会了不在师父心情一般的时候凑上去添堵。毕竟以谜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还是不要上赶着知道的好。
关云铮不再耽搁,御剑下山,直奔饭堂品鉴美食去了。
楚悯三人都在饭堂待着,见她回来便将碟子推到她眼前,楚悯率先问道:“今日怎么练了这么久?”
“有些事情想不通,和任师姐还有掌门说了说。”关云铮放松下来,立刻打了个哈欠。
谭一筠还没见过刚练完刀就困的,失笑:“现在想通了?”
谁料关云铮竟然摇了摇头,方才那个哈欠仿佛驱走了她的困意,眨眼间便清醒起来似的:“所以回来同你们讨论。”
她略过了有关戚寻月的部分,将方才任嵩华和步雁山所说有关昆仑和昆山玉的部分简略讲了讲,期间不忘赞一句李演做的点心:“我对无情道有滤镜,总觉得既然已经摒却七情六欲,修为一定会比修炼了差不多年数的人更高一些。假设昆仑前一任掌事已经到了我所说的境界,她会因为追求更高的修为而发生意外吗?”
叶泯喂灵犀吃了一小块点心:“你觉得前任掌事有可能是走火入魔?”
苍生道的地盘没有外人,但关云铮还是出于尊重谨慎地措着辞:“只是猜测,我觉得昆仑一派大概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为何?”谭一筠问道。
“可能是我有些牵强附会了,我总觉得她们对于两种昆山玉的态度正好能证明她们为人处世的态度。白色的昆山玉软且韧,她们热衷于将其变成各种形状,在上面留下痕迹;但黑色的昆山玉却无人问津,早年任由各地仙门和仙盟向她们讨要,说给就给……”
关云铮摸着杯壁若有所思:“她们好像不喜欢‘过刚易折’。”
试心玉,也就是黑色的昆山玉,看似坚不可摧,实际在力量达到了任嵩华这样的水平后,动辄便能给它劈开一道划痕。
与之相反,白色的昆山玉可以承载镌刻的力道,可以被肆意折叠,却不会断。
如果是她,抵达更高的境界后,大概不会囿于单纯的力量更强,更会像钻木取火一样,将力量汇聚在某一点上继续往下钻研,这样才能在“道”上走得更远,悟出自己的道心。
楚悯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天问一派中也有不少人在抵达某一境界后,会开始追寻与先前不太一样的东西。”
比如常年负责议事堂事务的左长老,他如今已经不太用寻常的方式卜算了,更多的时候都在“问水”。活水中蕴藏了许多事的蛛丝马迹,比寻常的卜算更准确,更具备先兆性,也更考验人的功力与修为。
“有点像雕刻?技艺高超的师傅往往会找一个极小的物件,在上面刻出极为细致的图景来。”叶泯说道,“我就曾见过一位匠人在米粒上刻字。”
是啊,关云铮心想,我还背过核舟记呢。
不过这些也只是对昆仑派人偏爱白色昆山玉理由的猜测,无法佐证关云铮“过刚易折”的理论。
“假定云铮所说非虚,昆仑人当真不喜欢‘过刚易折’,门派中的每个人也都时刻警惕此事,那也就排除了前任掌事因为追求力量而走火入魔的可能。”谭一筠接着往下分析,“难道真是遭了谁的暗算?”
“师父同我说起过昆仑这对姐妹,两人感情很好,奚楼长老不大可能在奚亭长老还能处理门内事务的时候接替这一职位。”他皱着眉,除非真的发生了不得不替换的事……
“可她们为什么非得来?”叶泯还是觉得此事有疑点,“往年昆仑可从不参与仙门大比。”
而且刚换了掌事,门内许多事务都亟待安排,奚亭要是真的出事,优先级最高的不应该是调查清楚奚亭遇害的原因吗?
“除非,昆仑觉得,参与这次大比能帮她们解开迷题。”楚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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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来了多少人?”虽然受邀人员的名单已经确认下来,但出于各种考量,有不少门派实际来的人会比名单上的略多几个,故而步雁山一面往山门处走,一面向章存舒问道。
他师兄意味不明地说道:“不多。”
步雁山回头看了他一眼,瞬息之间已经缩地成寸,来到了山门处:只见山门外孤零零地站了一位剑客,衣着普通,相貌也平常,甚至感受不出太多的灵气波动。
就来了一个?那倒确实不多。
章存舒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侧,感受到他的犹疑,出声提醒道:“应当是昆仑的人,先让人进来。”
步雁山点了点头,迈出山门。
那剑客闻声看来:“步前辈,章前辈。”
步雁山方才下山匆忙,还没将那信件放回乾坤袋里,此时眼前剑客一开口,那信件便从他的袖口飞了出来,直奔剑客而去。
——在两人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伴随着信件被粉碎,一阵方才并不明显的灵气波动震荡开来,两重冲击之下,似乎确实能证明来者的身份。
步雁山一般都会无条件信任他两位师兄,然而此时还是按照规矩多问了一句:“敢问可是奚掌事?”
那布衣剑客正欲皱眉,忽然察觉到什么,眉头一松:“既然周围有结界,那我就不再遮掩了,我是奚楼,如假包换。”
章存舒收回手:“我记得你的长相,和现下这张脸……”
奚楼抬手在脸上一抹,再度抬头时露出一张大不相同的脸。五官的走势依旧,波光流转间的气度却不甚相似,无端有种洗尽铅华之感,仿佛凿开了玉石外的厚壳。
“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仙门大比,实是有要事相商,望两位前辈能伸出援手。”奚楼说到这,神色肃然地朝两人揖了揖。
这样郑重的请求令步雁山立时严肃起来:“奚掌事言重了,有任何归墟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相助。站在山门处说话也不是待客之道,不如便随我二人先进归墟找个住处歇下,我们慢慢商议?”
奚楼向结界一侧看了眼,随即又收回视线:“好,多谢步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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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存舒忙完回来时天色已晚,关云铮白天打了个盹,此刻还不困,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坐在桌边陪李演剥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
“师父回来了?”关云铮耳朵尖,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向门外。
章存舒跨步进来:“还有茶水吗?说了这许久的话,渴得人要冒烟。”
李演早有准备地将一壶凉茶推过去:“我听云崽说,是昆仑的人来了?都说什么了?”
很没形象地几口喝干了一壶茶,章存舒这才在桌边坐下:“云崽是怎么说的?”
闻越熟练地摁住豆荚,将缝隙撑开后剥出豆子:“云崽怀疑昆仑前任掌事是遭人暗算后走火入魔。”
关云铮一个没看住就让倒霉师兄把话都秃噜出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颗豆子就照着他脑门丢过去,同时没忘了给自己找补:“只是猜测,没有不尊重昆仑前任掌事的意思。”
章存舒摆摆手:“你倒是没猜错。”
闻越捂着脑门正要跟关云铮互殴,听见这话登时愣住:“什么?当真是遭人暗算?何人所为?”
“方竞甫。”章存舒说出了一个在场众人都十分熟悉的名字。
关云铮一个没控制住力道,被自己剥出来的豆子崩了额角,顾不上喊痛,她放下豆荚,惊怒交加:“这狗东西没死也就算了,怎么还去昆仑祸害起别人来了?他又是用的什么法子让前任掌事走火入魔的?”
这话刚一出口,关云铮就感觉到章存舒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明白了他目光中的隐藏意味,愣了愣才说:“难道是心魔引?”
连映皱起眉头:“到底有多少颗心魔引?”
“奚楼前些时日正好在闭关,被门中人报信惊动,出关时奚亭已经走火入魔,方竞甫也不知所踪。只知道奚亭大约有过一段时间举止异常,不像是突然的走火入魔,更像是心魔引在体内与之抗衡的表现。”章存舒说道,“至于心魔引究竟有多少颗,恐怕没人清楚。”
关云铮只记得当时给她种下心魔引那三人中,有一人曾经说过“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个”,说明心魔引的总数应当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一个比较“珍贵”的总量上,需要花费点代价才能得到。
如果是这样,当下规模最为壮大的邪修门派鬼灯楼应当持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心魔引;而殷含绮之前又同她坦诚过自己听说过方竞甫,想来方竞甫确实与鬼灯楼有所关联,从鬼灯楼处得到心魔引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方竞甫这渣滓手中一直有心魔引,只是之前处在迷津渡这样的孤岛上,没有什么可供迫害的对象,借着门派被围剿的机会趁乱逃出后,才让他找到了施展的可能。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在当下都不具备处理的优先级,亟待解决的还是昆仑一派的事。
“那奚楼长老说了些什么?让归墟帮忙,抓住方竞甫吗?”关云铮冷静地问道。
“不,她想让我们把方竞甫放进大比的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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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峰上,任嵩华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打坐,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不熄鼎前站着个布衣的剑客,像是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外溢的灵气,转过身来看向她,展颜一笑:“小嵩华,好久不见。”
在她转身前,任嵩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背后的佩剑上,此时听她出声,才将视线调转至她明亮的双眼:“奚楼前辈。”
“哎呀,真的还记得我?我以为你还要生姐姐的气,也不愿意搭理我了呢。”奚楼笑嘻嘻地说道,此番模样与她方才在山门前简直判若两人。
任嵩华没接她这句,走上前几步问道:“掌门昨日才收到你的信件,今日你便抵达了归墟,昆仑与归墟相去甚远,门中弟子修为参差,你绝无可能是缩地成寸而来。”她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弱的不解,“昨日传信时你已经在镜溪城了,为何?”
修为低些的弟子无法自行缩地成寸,必须得由人带领,但一人带领他人缩地成寸对灵气的消耗巨大,更何况是昆仑到归墟之间这样遥远的距离。
“如果我是一个人来的呢?”奚楼问完这一句,似乎毫不介意身高的落差会让自己在对话中落了下风,干脆地在身后的台阶上坐下。
任嵩华默然注视着她的眼睛。
归墟的消息来源不算最灵通,如果归墟已经得知昆仑掌事卸任一事,想必各仙门也会很快知晓,纵然昆仑不算什么世代必争的仙家宝地,但隐居已久的地方忽然暴||露在人前,难免会引来居心不良之人的窥视,此时新任掌事独身离开的话……
奚楼叹了口气,在任嵩华面前终于显出疲惫:“不说这个了,这几年剑练得如何了?我们比试几招?”
任嵩华站着没动:“今日练剑已毕,不比。”说完转身就要走。
奚楼连忙站起身跟上:“你就拨出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一炷香,一炷香总行了吧?”
任嵩华置若罔闻,往自己的小院走,奚楼坚持不懈地在她身后跟着:“我就说你还在生气吧,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当时我在姐姐身后朝你做鬼脸,你还会瞪我呢。”
没人理她的碎碎念,奚楼也不介意,继续说着:“前几年的仙门大比我们都没参与,不过我听说了你和章存舒那个徒弟,叫江却对吧?打的那一架,虽然没能亲见,想来一定很精彩,真是可惜。”
走在前面的任嵩华忍无可忍似的一转身。
奚楼眼前一亮:“打吗?”
只见任嵩华面色平静:“不打,你想要排遣情绪不如去劈试心玉,找我有什么用?”
奚楼被她拆穿也不恼,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知道我们昆仑人不喜欢试心玉。”也就仙门把这东西当做宝贝,做成练剑台,还起了个这样雅致的名字。
任嵩华竟然笑了声:“那前辈你又知道什么?对别人有所隐瞒的时候,却要求别人坦诚相待?”
她不再多言,径自走入自己的小院,抬手关上院门,来了一出真正意义上的“闭门谢客”——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个新读者在第四章 问我,为什么已经出场的长老和掌门都是男的,没有女的,现在写到无情道全是女修,想起此人发言就想笑。
交流好像总是这样,理想状态下的交流是正常人与正常人对话,但事实上是大家想说的话总是传不到真正需要这些话的人那里,譬如关心本文有无女人的此读者在第七章 就弃文了,因为觉得此文不够爽。
最近在wb上刷到一句话私以为很有道理,“不要将你的个人喜恶上升到一种正当性中”,网文市场来去自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是连我院子里养的花都没看清楚,却要进我的院子随地大小便,那就恕我不能容忍,要抄起扫把赶人了。
不过同样很可惜的是,这些话也传不到真正该听到这些话的人那里,pity。
感谢每个愿意走进我的院子耐心赏花的人,爱你们[红心]
第160章
院门只是寻常木门,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推开,但奚楼无端有些挫败,还有些惶然, 仿佛刚出关便得知姐姐被人暗算一样, 恍惚得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自然明白任嵩华此言并不是针对她,但她也没想到以她和任嵩华这样介于生疏和相熟之间的关系, 会听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脱离了少年时期却还会说出少年心性的话, 这和她以为的任嵩华不太一样,仿佛带着些许埋怨和质问似的。
她还以为……也是,任嵩华从小就跟他人以为的不一样,这几年在归墟久未谋面,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哪是她能预料到的。
奚楼吃了闭门羹, 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无从排遣,脸上的笑意终于在温和的风中彻底褪去, 在门前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再度叹了一口气, 转身从院门前离开。
她仍穿着方才在山门前露面时的布衣, 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十足的狼狈。如今脸上的笑意也褪去后,整个人身上的风霜便陡然厚重了几寸。
任嵩华方才那句话并不是指责她, 至少……不是单指责她一人。
戚寻月身死前, 很早便表露出了征兆,但那时任嵩华年纪还小,看不出来,因此被章存舒几人瞒得很严。
没有人在得知自己被隐瞒了一件坏事后能心平气和,无情道只是修了此道, 而非在此道上成了仙,没有全然断情绝爱,也断不能完全不怨恨他人。故而任嵩华的情绪……大概也是有几分冲着章存舒几人的。
而恰好那时她和姐姐一同来了归墟,姐姐一眼看出了戚寻月寿数将尽,这才当着人师父的面要人。
姐姐性格如此,寻常人的想法大约总要走个委婉的过场:“你师父快死了,日后无人指导你在此道上走得更远,我恰好也修此道,不如便随我一起,还能指点你一番”。
虽然本质都是当着别人的面要人,不大好看,但姐姐从不懂委婉,会省略中间无数句粉饰的话,直接从缘由跳到最后的结果。
哪怕不在归墟,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有许多人忍受不了,不怪当初的章存舒会那样生气,险些与姐姐大打出手。
至于任嵩华对她这点稀薄的敌意……
他们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却又没法阻挡四面而来的风将这个谎言吹破,任嵩华得知真相后会怨……倒也合乎情理。孩子大概都最恨打破他们幻想的人。
奚楼短短半个时辰里叹了第三口气,知道这几日恐怕都没法和任嵩华好好聊几句,干脆御剑从来去峰上离开了。
****
叶泯原本正瘫在灵犀身上吹风,闻言立刻直起身:“你说方竞甫不仅逃出来了,昆仑前任掌事出事也是他害的?”
灵犀原形的脑袋凑到手边还是太具备视觉冲击力了,关云铮默了一秒才点头回应。
坐在灵犀尾巴上的叶泯一脸匪夷所思:“他又是怎么进的昆仑?”
昆仑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天然的山脉阻挡加上人为的阵法阻碍,若非得到许可,方竞甫这样的“通缉犯”是绝无可能进入他人门派的。
难道昆仑也像仙盟一样,和诸多仙门不是一条心?也同方竞甫有什么牵扯?
“不知道,”关云铮随口似的,“此事才刚开始,我们都是局中人,自然当局者迷,就是不知道旁观者是谁了。”
谭一筠靠在树上用小木鸟练习傀儡术,闻言眼神一飘,失去了灵气操控的木鸟立刻从空中一头栽倒,他伸手接住,看向关云铮:“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似乎不怎么当局者迷?”
关云铮拉着楚悯一起在灵犀尾巴上坐下:“我是在想,心魔引这东西到底有多少颗?又究竟是怎么来的?方竞甫是原本就有,还是与鬼灯楼联手后才有的?如果鬼灯楼有那么多颗心魔引,他们原本又是想做什么?”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还有欠打的那位,也不知道他最近还有没有和仙盟的人联络过,他们两人勾结又是想做什么。”
这一大串问题说完后,关云铮把灵犀直立起来的身体当墙,往上一靠:“这样一看,我们的处境堪称虎狼环伺啊。”
楚悯面色凝重地“嗯”了声,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叶泯:“昨日傍晚章先生与掌门才一同去迎接从昆仑而来之人,我记得来客的芥子院就在教习弟子院隔壁,与你们隔着不远,昆仑来了多少人,你们看见了吗?”
“昆仑明面上只来了一位,应当就是那位奚楼前辈。”叶泯斟酌着说道,“但是参与大比,不太可能只身前来吧?”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将手臂垫在脑后:“她倒未必是来参与大比的,不过我也觉得她不可能是只身前来,”灵犀的鳞片滑溜溜的,脑袋在上面老打滑,垫上胳膊果然好多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又在哪里。”
“芥子里?”谭一筠冷不丁地说道,对上同伴们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随身带着的芥子里。”
楚悯若有所思:“随身芥子至多能容纳多少人?”
谭一筠看了眼一旁飘着的子不语,那扇面上正随他心意飞快地浮现出墨迹,内容是他先前在藏书阁翻阅过的典籍。
“视修为而定。”翻阅到了需要的内容,谭一筠抬起头来,“这样看来,奚楼前辈一定不是为了仙门大比而来。”
****
“陛下。”沈时安行至亭外,打破了亭子里的寂静。
苍韫桢闻言只“嗯”了声表示听见了,视线仍落在棋盘之上。
“柳大人回来了。”沈时安又道。
正要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在空中一滞,随后“啪”地砸落,溅开了几枚已经落定的棋子。
沈时安这才发觉苍韫桢根本没伸手,那棋子分明是自己飘着的!
而下棋之人已经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沈时安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具体不知,只接着府上传来的信,知道大人回来了。”
但柳卿知若真是事成返回,一定会入宫来,如今却只是传信,定有什么让她不能露面的事发生。
苍韫桢走出几步才发现这么个小尾巴,回头对着沈时安笑了笑:“你跟着做什么,我又不坐马车出宫。”
沈时安一愣:“那怎么去?”
苍韫桢朝她招了招手,瞬息之间,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了。
原地的沈时安茫然地在她消失的位置转了一圈,才十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棋子并不是自己浮起来的。
“噼啪”一声,柳卿知被灯花炸开的声音惊醒,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自己刚上完药就不小心睡着了,眼睛还没睁开便打算翻身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天逐渐热了,上完药她也只披了一件纱衣,被那熟悉的触感一烫,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方才那一刹那绷紧的肩颈顿时松懈下来,重新倒回了榻上。
“收到信了。”柳卿知闭着眼说道。
苍韫桢的目光在她后肩伤处停顿了片刻,才敷上去的布料透不出血色,但从柳卿知换完药就这样睡着来看,必然伤得不轻。
她好半晌没说话,直到又一声灯花炸响,才开口:“出什么岔子了?”
“近日仙盟里有异动。”柳卿知睁开眼,灯烛的光亮被苍韫桢遮去了大半,没能晃到她半分,只是这样一来,苍韫桢的脸便陷入了黑暗中,有些辨不清神色。
“嗯,我知道,这次学子闹事也与他们有关?”苍韫桢最终还是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缄默,叹了口气,再度向柳卿知屈服,如往常一般,没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算是,但我怀疑仙盟掌事者并不知此事,应当是个别心怀不轨之人,”她的话音忽地停顿了几息,随后状若无事般接着说道,“作的妖。”
苍韫桢从她后肩处抬起头,仿佛方才拂在柳卿知伤口上的气息不是她的,面色平静道:“原本我不打算去归墟参与此次仙门大比,如今看来,不去的话怕是会错过一场好戏。”
柳卿知支起身子,将锦被堆叠起来靠在身后:“此事应当需要告知章存舒。”
苍韫桢的目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从她后肩处一触即收:“嗯,我之后传信,他应该也有事要告诉我。”
****
奚楼的到来不是秘密,除了初来那日比较低调,这之后的几天她都不再隐藏行踪,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更符合她如今“昆仑掌事者”这一身份的,不再像个逃荒的了。
自奚楼来归墟的那日起,关云铮便觉得任嵩华不大高兴——虽然叶泯和谭一筠根本无法理解她是怎么从那张几乎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不高兴的。
总之基于自己敏锐的情绪觉察力,关云铮决定这几日不去找任师姐练刀了,一来是不想在别人不高兴的时候刷存在感,二来是大比将近,她得适当降低一些刀剑上的训练强度,把术阵和符咒的强度提上来。
而作为她原本的剑术指导,蒲飞鸢这几日闲着没事,时常来她的院子小坐,偶尔还会提点她几句。
“我虽然只是你们武器课的老师,但行走江湖也少不得旁的功夫傍身,指点你几句基础的,应该还不成问题。”蒲飞鸢接过她递来的奶茶,失笑,“大早上喝这个?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关云铮摆摆手:“这是前日师父从宫里拿回来的普洱泡的,我们几个午后喝了夜里全都睡不着,但味道又实在是好,所以决定以后都早上喝了。”
解释完这一句,关云铮没忘了回答蒲飞鸢的前半句:“先生太抬举我了,我的本事还没到您指导不了的地步。”
蒲飞鸢被她逗笑,顺势低头喝了口:“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她欣赏了片刻杯子里的奶茶:“原来你师父前日是从宫里回来的。”
关云铮正要练符咒,闻言抬头:“怎么,前日还有什么事?”
“他把我们召集起来说了些事,现下看来是与那位陛下通过气了。”蒲飞鸢转了一圈杯子,没怎么卖关子就接着说道,“仙盟里有人与邪修有些牵扯,前些日子还用邪修制的香和一些旁的手段,唔,迷惑了一些科举学子的心智,添了不少乱。”
注意到她话语里的卡顿,关云铮怀疑她中途出于委婉考虑,改了某些措辞,原本的用词可能比“迷惑”更激烈一些。
也不知道陛下和师父的原话会是什么。
“仙盟就不能安生当他们的朝安纨绔?”这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关云铮索性搁下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奶茶,“怎么总要惹事?”
蒲飞鸢嗤笑一声:“以前在江湖闯荡时常有这种人,见你第一面就对你的武功有些估量,但因为见识有限,能耐也稀松平常,估量得不确切,在你屡次放过他们后,反而会凑上来讨嫌,自以为是地找打。”
关云铮挑眉:“后来都是怎么解决的?”
蒲飞鸢喝了口茶:“不是找打吗,打服为止。”
“但我以前也听过一种说法,说是这种人是无穷无尽的,同他们计较就仿佛人被狗咬后同狗计较,”关云铮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当然这话只是个比喻,没有别的意思。”
蒲飞鸢自然听得出她的语气,完全没在意地一笑:“人被狗咬怎么不能同狗计较?狗让我流血,我也让它流血,若养狗之人纵狗行凶,我就要连那人也一同打了,这世上事本该如此,作恶者理应付出代价,断没有受害之人忍气吞声的道理。”
“要是能力不足呢?”关云铮问道。
“那种时候……太远了,好些年前了,但我依稀记得那时候受的委屈,几年之后我也都报复回去了。”蒲飞鸢回忆着,“若是碰上了能力不足没法报仇的人,力之所及我也会帮上一两次。”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这样看来我同那位陛下应当挺有话聊。”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歪头。
“据你师父所说,她得知仙盟所为后大发雷霆,将一干涉事之人全都下狱了。”蒲飞鸢似乎对“大发雷霆”这个词有所怀疑,说到这的时候眉毛都挑起来了。
关云铮也觉得这个词不太符合她对苍韫桢的印象,倒不是说她不生气,自己用心办的科举有人做出这种事自然是生气的,但以她的性格和身份,应该不大会用这样激烈的情绪表达方式。
除非……是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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