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黄门在前头引路……
小黄门在前头引路, 走过宽阔平坦的宫道,又七拐八拐转过雄伟巍峨的宫殿,孟珈低着头步履匆忙。
他虽是吏部侍郎,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私下进宫, 除去朝会外他几乎没有进太极宫的资格,吏部中除了吏部尚书, 还有两位侍郎,而他远不如另一位侍郎得圣人青眼。
名义上二人平起平坐, 可实际上他在吏部中并无多少实权,只是空有名头罢了。
入甘露殿面见圣人他还是头一次, 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在递折子求见时, 孟珈没想到圣人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同意, 还以为以圣人对孟顽的宠爱应当会将他晾在一边, 为难他一番。
走了许久仍不见甘露殿的踪迹,孟珈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的宫墙,咽了咽口水,天气炎热他官袍下的里衣已经湿透,又湿又黏地贴在身上, 难受极了。
趁着无人注意, 他悄悄理了理衣袍,手刚一碰到衣襟, 前头的小黄门就转过头,催促道:“孟侍郎,咱们得走快些了, 别叫圣人与娘娘等急了!”
“哎,好,好。”孟珈连说几声好, 也不敢再分心去整理什么衣裳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边走他边在内心打着腹稿,圣人在场有些话他不能直说,只能将姿态放低,以求得孟顽原谅。
他与孟顽到底血脉相连,要想在宫中立足家族的支撑必不可少,孟珈料定孟顽不会轻易将孟家舍掉,今日又有圣人在,她若做的太过绝情,心肠如此歹毒必会遭圣人厌恶,所以他是有几分把握可以说服孟顽的。
小黄门进殿通传,孟顽垂首看向地面,阳光照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面上,晃得他不敢睁眼。
没一会儿就有宫婢前来,请他进殿。
孟珈心跳如雷,汗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捻起衣袖擦了擦汗,又郑重地整理一番衣冠,确保不会在御前失礼这才抬步进入殿内。
殿内摆着冰盆,又有水激扇车,鼓浪如雨洒,风猎衣襟①。
孟珈一进殿内就一个激灵,殿内的清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他不敢抬头,赶紧拱手行礼,可刚弯下腰就听身侧响起轻笑。
“孟侍郎,娘娘还未到,您先别急着行礼。”
孟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娘子含笑着说道,她的打扮不像是寻常的宫婢,应该是在孟顽身边贴身伺候的。
“多谢娘子。”他对着这人拱手行礼,那人脸上笑意更盛,隐隐带着几分讽刺。
这让孟珈一愣,瞬间就想起这人是谁了,原是孟府的婢女绿烟。
没想到孟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了圣人娘娘面前得脸的大宫女了,连他这个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中了。
一个奴婢也敢嘲笑他。
孟珈认出绿烟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如同遭受巨大羞辱一般,面颊涨得如同猪肝色,让他原本儒雅俊朗的脸庞也多了几分滑稽。
但这是在甘露殿,他即便现在再愤懑也不敢声张,只能咬牙忍下绿烟有意无意地羞辱。
约摸过了半刻钟,内殿突然传出动静。
在阳光的照耀下琉璃多联屏风映射七彩光芒,上面绘制的山水画栩栩如生,既美轮美奂又隔绝了孟珈探究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瞧着一个人影朝他走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跪在地上行礼,“臣吏部侍郎孟珈,参见圣人。”
殿内清凉,可孟珈的后背还是又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心中惶恐,又迟迟不见圣人叫起,让他更加焦灼不安。
“阿耶,是我。”
清丽如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听着悦耳,却带着一股疏离的凉意。
孟珈错愕地抬头看向来人,竟然是孟顽,她居然与圣人同住甘露殿!
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女儿,此刻她荣光绝代,满头秀发只用一个白玉簪子挽起,却丝毫不曾折损她满身华彩,如同云中仙子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曾经的父女,一站一跪。
在这种情景下,孟珈居然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正视孟顽。
从前,在他眼中孟顽木讷、寡言,不如孟怡嘴甜会讨他欢喜,更是丢在人群中就会泯然众人矣的存在。
但现在她如同一颗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从前在孟府中的日子,就像是将明珠置于暗室,而今有人慧眼识珠,让其尘尽光生。
父女二人久久对视,谁也不曾开口。
孟珈认真看着自己这个最不起眼,却如今却最尊贵的女儿。
明明殿内清凉可她却面上绯红,连白皙的脖颈都带着淡淡的粉,双唇红润。孟珈心中纳闷,可来不及多想,孟顽就转身坐下,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耶,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孟顽明知故问。
孟珈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圣人的身影,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圣人不在,他就有更多法子让孟顽不怪罪孟家。
“娘娘。”他轻轻唤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人。
孟顽抬眸对视他的视线,思索片刻,摆手让绿烟与云苓之外的人退下了。
“现在能说了吗?”她语气中染上了几分不耐烦。
他其实还想让绿烟与云苓也退下的,但见孟顽神色不虞,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斟酌道:“昭昭,这些年你受苦了。”
“并非是为父故意冷落你,你应该也知晓杨氏霸道的脾气,我若不顺着她些,只怕她会折腾的家宅不宁。”
一声冷笑从孟顽唇边泄出。
“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不是阿耶你吗?”
茶盏搁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吓得孟珈一个激灵,他竟然在孟顽身上看到了圣人的影子。
他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地看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孟顽。
半晌,他也只吐出一句,“咱们终归是骨肉至亲。”
回应他的是孟顽的沉默。
“你何时将我当做过至亲,自我出生这十几年,你又养育过我一天吗?现在又和我说我们是骨肉至亲,阿耶不觉得可笑吗?”孟顽讽刺地看向孟珈,眼中锐利的视线让孟珈心虚了一瞬。
如果不是今日她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孟珈怎么会说出骨肉至亲这种话,如果她只是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他哪里会认自己这个女儿。
他若真心悔过,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她或许也不会将他逼死,可他偏偏不知悔改,仍然侥幸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旁人身上。
“昭昭,咱们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这样说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你有心吗?”
孟珈被孟顽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弄得面色难看,他心中升起怒意,觉得孟顽不过是仗着圣人宠爱便无法无天,可她终归会有色衰而爱驰的那一天。
他想斥责孟顽,可眼下正在圣人的寝宫甘露殿内,也只能忍气吞声,如若不然他怕是等不到孟顽失宠的那一天。
“我今日答应见你,并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孟顽垂眸俯视着这个曾经让她仰望、孺慕过的人,心中对他仅剩的一丝亲情也消失殆尽。
她随手将一打信扔到孟珈面前。
“这是你这些年对我阿娘做过的事,我让你当众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行,为我阿娘正名!从此以后你我父女二人,恩断义绝。”
孟珈看着手中白纸黑字记录着他所做的一切,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服软这一招对孟顽不起作用,“昭昭,你还是太天真了。”
“你无权无势,能成为皇后不过是因为宠爱。但你要想后位坐的稳,怎么能没有家族的扶持呢!等日子久了,圣人对你宠爱不再,你觉得你还能做几天皇后?”
此时孟珈才露出他的真面目,圣人不在甘露殿,也方便他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他面上恭敬不再,反倒是对孟顽的天真很是嘲讽。
“这些事情败露对你百害而无一利,母家败落,你在后宫也就没了依靠,眼下正是咱们父女齐心协力的时候!”
孟珈自认句句都真情实感,处处都为她考虑,可孟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以为自己说到了孟顽的痛处,心中得意,继续说道:
“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让圣人多多提携我与你阿兄,趁现在圣人身边只有你一人,先为圣人生下长子。圣人年长你许多,必定会走在你前头,到时有我与你阿兄在,这天下都是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顽狠狠扇了一耳光。
孟顽气急,她怎么也没想到孟珈会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话,若是圣人不在了,他们孟家这群自私自利的人哪里还会想着她,说什么她在宫中无依无靠,她最大的依靠就是圣人。
若是没有圣人,她怕是早就不知在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香消玉殒了。
她能有今日,何时依靠过孟家的助力。
一直以来,她所能依靠都是圣人而已。
打了孟珈一巴掌,她仍觉得不解气,抬手还想再打,手腕却被人给握住。
她转头狠狠地瞪着突然出现的人,恶声恶气地控诉道:“你居然帮他,不帮我!”
“说什么胡话呢!”李翊好笑的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他一直都在内殿,原本是怕孟顽一个人面对孟珈会吃亏,便一直在后头听着二人讲话。
听见孟珈这大逆不道的话,他并未生气,也觉得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他的确比孟顽年长许多,会走在她前头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他走后绝不会将孟顽托付给孟家的。
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就算他不在了,孟顽也会自由自在的过完一生,如若不然他怕是会死不瞑目,黄泉碧落都不会安心。
摸了摸孟顽红肿的手掌,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将自己的手都扇肿了,真是个傻子。
“这种小事哪里用得上你亲自动手。”李翊侧头看了一眼冯士弘,沉声道:“打到皇后满意为止。”
冯士弘得到命令,立刻将袖子撸起,卯足了劲,狠狠地扇了孟珈一耳光。
他早就看孟珈不顺眼了,今日终于让他得到机会了。
孟珈早就懵了,他根本就没想到圣人会在殿内,还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他在李翊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吓破了胆,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直愣愣的跪在地上连开口求饶都忘了。
直到巴掌将他扇倒在地,他脑子仍是一片空白,口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不等他缓过劲来,衣领就被人给拽起,紧接着又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冯士弘并非普通太监,他也是跟着圣人上过战场的,他的手劲可不是一般人可比,这两耳光就将孟珈扇得满嘴鲜血。
场面太过残暴,孟顽皱着眉往李翊怀中躲。
察觉到孟顽的动作,李翊抚摸着她的背,想着孟珈终归是她的阿耶,难免会于心不忍,正想让冯士弘停手,孟顽却抬手阻止了他。
“咱们进去吧。”
“好。”
李翊没再管孟珈的死活,弯腰将孟顽打横抱起,朝着内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明代科学家宋应星的科学著作《天工开物》。具体来说,它出现在《天工开物·乃粒·水利》一章中
第102章 孟顽听见外头不断……
孟顽听见外头不断传来的动静, 眉头狠狠皱在一起,李翊也没想到她的气性居然如此大,哄孩子一般将她抱到怀中, 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停下吧。”孟顽轻轻拽了拽李翊, 她被气的狠了,脸很红, 胸腔不断起伏。
李翊正要开口让外头的人停下,突然又被孟顽给抱住, 他柔声问道:“怎么了?”
“您别忘了罚他。”孟顽叮嘱道。
“好!”李翊好笑的摸了摸她头,明明最该生气的是他, 可孟顽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随着外面的动静逐渐停下, 孟顽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还生气吗?”李翊问道。
孟顽点点头, 她没想到孟珈竟如此无耻, 不仅不知悔改甚至还大言不惭议论圣人。抬头看了一眼李翊,他神色倒是如常,丝毫不见怒意,她心中倒是有些好奇,“您为何不生气?”
“那你为何如此生气?”李翊没有回答孟顽的问题, 反倒是问起她来。
孟顽咬了咬唇, 气愤道:“孟珈他明明比您还要年长,居然还敢说要在您…”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床榻,才接着开口,“反正他这不就是诅咒您吗?”
闻言, 李翊淡淡一笑,“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朕年长你许多, 定会走在你前……”
话还未说完他就觉胸口一痛,原来是孟顽气急也给了他一拳,“您怎么也跟着胡说八道!”
“这怎么能算胡说,虽然朕是天子,但终归是肉体凡胎,总会那么有一天。”
孟顽紧紧抱住李翊,她根本就不敢想,如果那天真的到来她要怎么办?只是想想她就有些喘不过气,“不行,我不同意!”
李翊觉得她还是有些小孩心性,这种事情哪是她说不同意就不同意的,他安慰的抱住孟顽,低头亲了亲她不知何时弥漫起水雾的双眼。
“别怕,就算朕走了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不怕受委屈!我只怕您不在我身边!”孟顽急切地喊出口,她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哽咽。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孟顽却不想再听了,她将头埋在李翊怀中不肯出来。
“朕不说,这些事也会发生。”他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孟顽的脑袋,“而且,总要为你多想一些。”
“不要!”孟顽坚定地拒绝,她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这些。
“没有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留下了,李翊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他细心的替孟顽将眼泪擦掉,嘴上却责怪道:“你这说的才是胡话。”
孟顽不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哭,哭的李翊心软,不再提这些让孟顽伤心的话。
她年纪小,又刚与心上人情投意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听不了这些生离死别的话,所以李翊只好放弃。
许是因为知晓了李翊或许有一天会先她一步离开,孟顽这几天经常黏着李翊,恨不得无时无刻都与他在一起。
宫里的人只觉得圣人与娘娘感情似乎更好了,可只有李翊看出孟顽眼中淡淡的悲伤,她这几日总是有些闷闷不乐。
李翊开始后悔,不该和她说这些事情的,为了一些没影的事情,惹得孟顽为此伤心。
其实孟顽不开心并不是全都因为这些事情。
近来她开始学着一个人处理一些简单的宫务,刚接手时,一切都很是顺利,她做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只是事情一到了尚宫局这边就变得有些难办了。
郑尚宫似乎是有许多法子与她作对。
不是拿各种规矩做理由,各种拖延不办事,就是用孟顽年轻、不经事做借口暗示孟顽这个小皇后担不起事。
范南秋也曾暗示过她,若是实在拿郑尚宫没法子,可以去找圣人,让圣人为她做主。
可孟顽却摇头拒绝了,坚定地告诉范南秋,她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李翊日理万机,时常批阅奏折到深夜,孟顽不忍心用这些小事麻烦他。一个郑尚宫他可以帮自己处理掉,可日后要是再遇到王尚宫、李尚宫,难道她次次都要让李翊出手帮忙吗?
这不是孟顽想要的结果。
她是要做他的妻子,做他的皇后,与他一起担负起大雍的兴衰。如果连这些事她都做不好,如何能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分担寒潮、风雷、霹雳①。
所以面对郑尚宫的倚老卖老,孟顽也没有向李翊提过一字半句,她正在行动证明,她可以做好皇后该做的每一件事。
但绿烟与云苓却不忍心她为了一个郑尚宫焦头烂额,便趁着孟顽没注意,求了范南秋将此事告到了李翊面前。
李翊听闻此事,只是抬头问了一句,“皇后怎么说的?”
范南秋将孟顽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
她垂首静静等待李翊对郑尚宫的责罚,可却迟迟不见李翊出声。
“退下吧。”
听到李翊让她退下,范南秋有些不敢置信,按照李翊对孟顽的宠爱,他应当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郑尚宫,所以李翊的回应让范南秋很是震惊。
其实不仅她震惊,冯士弘也很是诧异,等范南秋退下之后,他大着胆子问道:“圣人,奴婢斗胆,有一事不解。”
李翊头都没抬,就知道冯士弘要问的什么,“你是想问,朕为什么不帮她直接了结郑氏吧?”
冯士弘谄媚一笑,“圣人英明。”
将手中的笔搁下,李翊看了一眼窗边,外头阳光大好,丹垣皓壁,青色的琉璃瓦上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窗棂边还摆放着一个青色长颈瓶,里头被人随手插上了几支石榴花。
那是昨日孟顽在来宣政殿的路上随手折的,她觉得好看便摆在了窗边。
没有特意修剪过,只是随意地插在瓶中,恣意随性,与石榴花的浓烈灼灼,极为相得益彰。是太极宫中没有的,也是难寻的,一股生机勃勃的野趣。
他蓦地笑了起来,似乎又看到了昨日孟顽坐在窗边摆弄这些石榴花的模样。
“她不是说可以处理好这些事吗,朕信她。”
孟珈那日满脸是血的被丢出太极宫,回府后他便知晓,自己怕是彻底完了,果然当天下午他便被罢免了官职,成为一介白身。
从前他的所做所为皆被公之于众,原本还在观望的众人,这下彻底知晓了他做下的恶事,孟府瞬间墙倒众人推。
贬妻为妾,为文人士族所不耻,也难怪皇后不认他这个阿耶,如今能留他一命已是开恩,眼下他又无一官半职,后半辈子怕是难过了。
原本蒸蒸日上的孟府瞬间一落千丈,孟珈维系了一辈子的好名声也毁于一旦。
他如今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出门旁人对他的嘲讽便倒海翻江一样涌来。
在府中日日面对疯癫的杨书容,让他心力交瘁。
遭了帝后厌弃,府中的下人也跟着见风使舵,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服侍起来也不尽心。
竟然让杨书容给偷跑了出去。
府中下人不得力,孟珈怕她在外惹事连累自己,只能亲自去寻找。
他找了大半个长安城,终于在一个破旧废弃的宅子中找到了杨书容,可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此,她身边还有一个带着面具看不清样貌的人。
等他将杨氏带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夏日的甘露殿凉爽无比,冰块散发的冷意可蔓延至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孟顽今日起的晚了些,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云苓小心地为她梳妆。
突然绿烟气鼓鼓地冲了进来,全然忘记了该有的礼仪,嘴里大喊着,“老虔婆,气死姑奶奶我了!倚老卖老的狗东西!”
孟顽不用多问,就知道她定然就是在郑尚宫那里吃瘪了。
耳边是绿烟喋喋不休的抱怨,孟顽面上反倒比往日从容了许多。
前几日她还与郑尚宫斗得有来有回,听到绿烟的抱怨定要想法子让郑尚宫吃瘪求饶。
可昨晚孟顽突然灵光乍现,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郑尚宫她根本就无需理会,她身为皇后想要为她做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何苦为一个尚宫多费心思,她不做有的是人心甘情愿得为她当牛做马。
想通之后她睡的各位安稳,以至于今日起的迟了一些。
见孟顽一直不曾开口,绿烟有些好奇,她今日怎么如此平静,“娘娘,您难道有法子对付那个老妖婆了吗?”
“没有。”孟顽摇了摇头。
绿烟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可孟顽接下来的话就让她眼前一亮。
“以后都不必理会她,尚宫局不愿做,有的是人做。”
“可是她要是用那些劳什子的宫规礼节,故意推脱不做事怎么办!”绿烟心中不忿,她恨不得撸起袖子与这个老妖婆干一架。
一块金灿灿的令牌突然出现在绿烟眼前,这是皇后的令牌。
“将此物交给范尚仪,以后任何事都不必交给尚宫局,统统交由尚仪局来做,如若有人敢抗旨不遵。”说到这里孟顽顿了顿,从云苓手中接过簪子,亲自插在发间。
“那就便按照宫规处置吧!”
郑尚宫一直拿宫规说事,可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这规矩也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孟顽忽然觉得她之前太过钻牛角尖了,根本就不知晓权力真正的作用。
“是!”
绿烟捧着孟顽交给她令牌,欢欢喜喜地跑去找范南秋了。
这样一来,尚仪局瞬间忙碌起来,人手都有些不够用了,尚宫局的人开始毛遂自荐,可都被范南秋给拒绝了。宁愿从各个地方调遣宫人,都不肯用她们尚宫局的人,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皇后的吩咐。
她们这才翻然悔悟,回过神来,可已经将皇后得罪的彻底。
尚宫局的人无事可做,正好尚仪又从别处调遣了一些人手,她们这些闲人正好补上空闲,去做那些人之前做的脏活累活,如果不愿,那就只能将她们赶出宫中。
毕竟,太极宫不养闲人。
很快,尚宫局众人纷纷倒戈,郑尚宫的权力已经被架空,她原本想要做的事,竟然被孟顽给率先做到了。
此时她若是不服软请罪,就只能被赶出宫去了,她辛苦经营多年才做到尚宫的位置,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即便她服软,这个尚宫她也是做不成了。
尚宫成了范南秋,而她则被贬为六品司簿,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羞愤离宫,可那人的大业还未成,她还要留在宫中助他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舒婷《致橡树》
第103章 经此一事郑氏一下……
经此一事郑氏一下子就安分了, 解决了她,孟顽也清闲了许多,毕竟做起事来没有人添堵, 自然就顺畅了。
可惜孟顽没清闲几天, 再过几日便是封后大典了,自圣人御极后就不曾立过后, 所以这不仅仅是二人的大婚,更是一场国之重典, 孟顽心中很是紧张。
可偏偏又有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在,这就让她更加忐忑。
李翊疼惜孟顽, 从孟府出嫁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他便下令让让她从甘露殿出嫁, 这样一来也省得她路上奔波辛苦。
再加上她已经在甘露殿住了许久, 早就习惯这里的一切了,所以李翊在成婚前三日搬出去了两仪殿,将甘露殿留给孟顽住,既不违背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又能让孟顽不会过于焦灼。
明日便是封后大典, 本该一早睡去的孟顽, 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平日里李翊总是抱着她,夏日里他就像是一个火炉一般, 让她烦不胜烦。可如今他不在,孟顽反倒孤枕难眠,不过两夜, 就有些想念他的怀抱了。
她无聊地仰躺在御榻上,看着头顶上明黄色的帷帐,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李翊, 自己霸占了他的寝宫,反倒让他这个天子纡尊降贵搬到别处去住。
“唉……”
黑暗中,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可叹完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不过三日而已,怎么就值得她唉声叹气了。
这三日,也不见圣人有什么动作,在孟府时他还时常传信说想她。如今在宫中反倒没了动静,竟然一点都不想她。
真可恶!
那她凭什么还要因为太过想他而睡不着,这也太亏了!
孟顽强迫自己不去想某人,闭上眼睛,努力给自己催眠。
许是自我催眠有了效果,她开始意识模糊,眼看就要睡着时,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既像开门,又像关门,孟顽立刻睁开双眼,警惕地坐起身,她入睡时身边不喜有人,所以宫人们大多都在外头,无事不会贸然进殿。
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赤脚下榻,连鞋都顾不上穿,匆匆朝外头走去,“谁在那里?”
月色朦胧,她隐约可以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是朕。”
人影绕过琉璃多联屏风,俊朗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孟顽眼前。
“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穿鞋?”
二人同时问出口,又在月色中相视一笑。
孟顽已经准备睡下,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诃子,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未施粉黛,只是静静地立在殿中,却比月色都要美上几分。
她没想到李翊眼神竟然这般好,殿内不曾点灯,他都能看到自己没穿鞋。
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笑了笑,“我忘记了。”刚说完她就被人给抱了起来。
“吓到你了?”李翊轻声问道。
孟顽无比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有点。”
来到御榻前,他没有将人重新放回榻上,而顺势坐到榻上将人抱到腿上坐好,“昨日来时你已经睡了,没想到你今日还醒着。”
昨日?
孟顽立刻捕捉到关键,盯着李翊道:“您每日都来?可是不是说婚前不能见面吗?”
虽然在夜里,但李翊依然可以看清,孟顽此时疑惑又好奇的表情。
“只是说正式、公开的见面,是不行的,又没说不准咱们私下里,偷偷见面。”李翊将孟顽抱在怀中,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起初他也想着不过是三日,不见面就不见面,可在第一天他就失眠了,心里空落落地难受极了。
索性就趁着夜色,来瞧一眼孟顽如何。
第一日都来了,之后每日都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为何又要在我睡着后才来?”孟顽总觉得这人肯定憋着坏,要不然怎么会在她睡着后才来。
“看折子看到这时,才有空看你。没想到你这个小混蛋,没心没肺地只顾着睡觉。”
李翊其实是故意在孟顽睡着后才来的,这样她三日不曾见自己,因着这份思念,大婚时她就会更加黏着他,只是今日却失算了,被孟顽给碰到了。
孟顽被李翊说的面色一红,和他比起来,自己确实显得有些没心肺了。被他这样一说,孟顽立刻就将原本对他的怀疑抛诸脑后了。
她讨好亲了一口李翊,替自己解释,“我那时想您想到睡着了。”
说完她就想起身点灯,夜里还是太黑了,她想看清李翊。可刚一抬手就被李翊给阻止了,“别被人给瞧见了,毕竟咱们二人是在私会。”
孟顽古怪地看了一眼李翊,觉得他这话说得真奇怪,就像是他们两个是在偷情一般。
她故作老成的拍了拍李翊的肩,压低嗓音,沉声道:“卿本佳人,奈何最贼①。”
“没大没小。”李翊觉得孟顽总能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又很贴合他们现在的模样。
虽然嘴上嫌弃,但他却握住了孟顽搭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又放在唇边吻了吻,“今日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孟顽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想他,所以才一直都不睡的,只是轻声道:“有些紧张。”
李翊轻笑一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宽慰道:“没事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将头埋进他怀中,双手自然的环住李翊腰身,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孟顽突然大脑有些昏沉,不过片刻她就有些困了,耳边李翊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李翊觉得这几日不见果然有效果。若是换成平常,她怕是没一会儿就要嫌弃太热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乖乖被他抱在怀中。
虽然没说上几句话,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就又将他给抛到脑后,但他仍然甘之如饴,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坐在榻上。
明日就要大婚,所以第二日一大早孟顽就要起身。
天色还未亮,范南秋便带着一众女官等在甘露殿外,她先进入殿内准备叫醒孟顽,刚进到内殿,她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虽然天色还未亮,但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御榻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昨夜孟顽将帷帐给掀开了一角,一直不曾放心,所以才让范南秋一眼就瞧见了李翊的身影。
“参见圣人。”她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刻跪地行礼。
她没想到李翊会在这里,看样子他应该一夜未曾合眼,就这样抱着孟顽睡了一夜。
虽然知道他宠爱孟顽,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虽说是封后大典,可圣人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比皇后少,就是如此他都能一眼不合眼抱了孟顽一整夜,这确实让范南秋感到惊讶。
“什么时辰了?”
一夜未睡,他的嗓音还有一些哑,怕惊到孟顽,他刻意又将声音压低了许多。
“回圣人,应是丑时末,寅时初。”
李翊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圣人有令范南秋不敢不从,只好先行退下,到殿外等候,她突然退出,外头的女官很是诧异,但见范南秋面上并无异色,也压下心中的好奇,与她一起安静的等着。
范南秋退下以后,李翊摸了摸孟顽的脸颊,又在她脸上吻了吻,温柔的叫她起床,“昭昭,该起了。”
孟顽蹙了蹙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作乱,她懵懂地睁开双眼,就看见李翊正满目柔情的看着她,将头埋进李翊怀中蹭了蹭。
她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之前,他要起身去上朝的日子,还想再赖在榻上多睡会儿。
“再不起就该迟了,别忘了今日可是咱们大婚的日子。”
许是大婚二字点醒了孟顽,她蓦然惊醒,瞬间困意全无,从李翊身上下来,“怎么办,我起迟了吗?”
见她如此紧张,李翊好笑的又将人抱到怀中,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迟,刚刚好。”
听到这话,孟顽松了一口气,差点将她给吓死。转头看到李翊还在这里没走,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您怎么还在这里,不会误事吧?”
“不会。”
虽然这样孟顽还是很紧张,催促他赶紧离开。
孟顽还是太稚嫩,根本就不知道,误不误事都是眼前这人一句话的事,他说不会就是不会。
握住孟顽不断推搡他的手,“还有一事,做完朕走。”
“什么事?”
刚问完,他就低头吻上了孟顽的唇,这是他昨晚就想做的事,可惜孟顽太困了,他还来得及,她就已经睡过去了。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后,孟顽刚刚清醒的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她着李翊的肩微微喘息,后背上一只大手不断为她顺着气。
等孟顽缓过劲来,第一缕阳光已经照进殿内,她推了推李翊,“真的该走了。”
“好。”
又低头亲了亲她,李翊才将人放下。
外头的女官见圣人从殿内出来,心中俱是一惊,又都明白了方才范南秋为何会进去又退出,原来是因为圣人在殿中。
李翊走后,孟顽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与裙摆,一切都看起来并无不妥,她才开口叫人进来。
闻言,范南秋为首的女官立刻鱼贯而入。
孟顽开始盥洗、梳妆,梳起庄重的高髻,戴上宝钿与凤冠,华丽的头饰让孟顽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端庄与威严。
祎衣繁琐华丽,需要女官一同协作才能穿上。
先是穿上内衣,然后是中单、大带、蔽膝、佩绶,最后才由两名女官为她披上庄严华丽的祎衣。
“娘娘,先吃一些糕点垫垫肚子。”云苓体贴端上一碟精巧的糕点,圣人体恤娘娘体弱,已经将冗长的典礼缩减了不少,可还是有些繁杂,如果不吃一些东西,保持体力,娘娘怕是会撑不住。
孟顽配合地吃了两块,然后便安静的坐在殿中等候厌翟车,没等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喧闹的仪仗队伍的声音,礼乐之声越来越近,孟顽紧张的攥紧范南秋的手臂,在范南秋的搀扶下登上了厌翟车——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 《北史·韦孝宽传》
今天来完了,没来得及检查,欢迎宝宝们捉虫[亲亲]
第104章 厌翟车在恢宏……
厌翟车在恢宏的礼乐声中朝着太极殿驶去。
李翊虽然也要换上衮冕服, 但比起皇后华丽复杂的装扮,他就省了许多事。
从甘露殿回来,他还抽空看了一会儿奏折, 又听礼仪官汇报各个环节的进展。
从甘露殿到太极殿, 路程要比从宫外近上许多,估摸着时辰应当差不多了, 他不急不慢的将手中的笔搁下,又用帕子净了净手, 才朝着太极殿正殿走去。
百官与番邦使臣早就恭候多时,按照品阶依次整齐列班, 仪仗、护卫、乐队也全部就位, 场面盛大又隆重。
李翊坐在御座上, 淡淡地看着百官跪拜上表庆贺, 随后番邦使臣献礼。他按照规矩又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书,以示普天同庆、与民偕乐。
这些做完,厌翟车刚好在太极殿外停下。
随着礼官的唱和,身着华服的孟顽缓缓走进大殿,太极殿宏伟、庄重, 两侧分别立着百官与番邦使臣。
此刻的孟顽万众瞩目, 她小心地抬头,与御座之上的人遥遥对望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柔情,她忽地脸一红,过了今日她便是他真真正正的妻子了。
头冠与礼服虽然沉重, 可孟顽仍然脊背挺直,仪态端庄,每一步都走的沉稳。
缓缓地走向大殿, 等待着册封。
她刚一站定,正使太尉便上前来,恭敬地请出册书,后高声朗读册封诏书。
听着上头华丽的溢美之词,孟顽的脸更红了,都不用多猜她就知道一定是李翊亲自写的,毕竟换了别人是不会写如此夸张,恨不得将天下所有赞美的词语都放到她身上,如今当着那么多人念出来,真让人羞愧。
宣读完毕后,孟顽需要行跪拜之礼,然后由女官上前,从使者手中接过册书,转身跪奉给她。
可她刚准备屈膝,手肘就被人给托住,她诧异地抬头望去,“圣人?”
原来,不知何时李翊竟然从御座上走下,他将孟顽扶起,在她震惊地神情中,缓缓说道:“无需跪拜。”
他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很是震惊,但终归是碍于他的威势,就算不合规矩也无人敢说不是。
礼服厚重、头饰沉重,她一路从甘露殿走来,本就极为辛苦,且册封典礼又格外漫长,他怎么舍得让她再行什么跪拜礼。
李翊亲手接过使者手中的册封书与玺绶,代替女官交到孟顽手中。
孟顽神情郑重地从他手中接过,可下一瞬,她的面上突然出现一丝羞恼。她没想到如此重要的场合,几百双眼睛看着,李翊竟然趁着她接册封书与玺绶的功夫,偷偷捏了捏她的手。
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安分守己,李翊见好就收,也没有再做什么,面色如常坐回御座上。
至此,孟顽正式成为了他的皇后。
但仪式却并未结束,她在女官的指引下去往偏殿等候,李翊继续留在大殿上接受百官朝贺,而孟顽还要去接受外命妇的朝拜。
等二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李翊进入布置好的宫殿,龙凤呈祥的蜡烛不断燃烧,映照在孟顽身上,为原本庄重典雅的小皇后平添了几分娇羞,他看的入神,想也没想的就坐到了孟顽身侧。
甫一坐下,他的腰就被人推了一下,耳边传来孟顽含着笑意的嗓音,“您做错了。”
殿内的女官也从未见过圣人如此失礼的时候,竟也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纷纷低头,不敢乱看,也借机掩饰住上扬的嘴角。
按照礼仪,皇帝应当背西而坐,面朝东方,皇后背东而坐,面朝西方。东西相对,阴阳和合才是正理。
但李翊却贴着孟顽,与她一起坐东朝西了。
经孟顽提醒,他也跟着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冒失的一天,这才又起身坐到原本该坐的位置上。
待帝后坐好,女官们将准备好的食物依次端上,其中包括黍、稷,煮熟的牛羊肉,被盛放在俎上,以及一些调味品。
这便是同牢宴,同牢则指新婚夫妻共食一牲之肉,从此成为夫妻,相濡以沫。
二人按照先后顺序,依次每种进食三口,便完成了这同牢宴。
随后又有女官分别为帝后净手、漱口,再将将酒斟入两个卺中,献给二人。
两个卺分别用红线拴紧,象征着夫妻二人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孟顽接过卺,悄悄看了一眼李翊,而他也正好在看她。
不知是不是礼服太过厚重,孟顽的脸颊更红了。
二人各执一卺,同时饮酒。
合卺礼毕,女官将同牢宴上的食物撤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李翊心情极好,大手一挥,重赏所有女官。
从此刻算起,所有公开仪式已经全部完成。
而孟顽则在女官的服侍和引导下,脱下沉重的礼服,进入后殿沐浴更衣。
头上沉重的凤冠与首饰,压的孟顽脖子都僵了,刚一取下她便狠狠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都轻快了不少。
云苓与绿烟小心地为她取下发髻上的宝钿与各种精巧却沉重的发簪,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轻柔地为她褪去华丽又厚重的礼服,她们二人熟悉孟顽不喜别人动她的贴身衣物,所以二人识相地退下,将剩下的交给孟顽自己。
等两人走后,孟顽亲自解下贴身的小衣,露出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她在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恰到好处,这才缓缓将沉重的身体没入水中。
接触到温泉水的一瞬间,舒爽感弥漫到四肢百骸,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真是累死了。
进到池中孟顽才发现这好像是一处温泉,水温适宜,暖气熏人,池中被人散入了沉香、丁香、牡丹花花瓣,经过温泉水的浸泡更加芬芳馥郁,令人通体舒畅。
孟顽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殿内水雾氤氲,热气将她蒸的面色绯红,眼中泛起水雾,她紧绷着的神经也跟着松了下来,不知不觉竟然差点睡着。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她这才从池中起身,水面跟着荡漾起波纹,水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被放大,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水珠。
孟顽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吴绫做成的浴巾轻柔地擦拭掉身上水珠,这才换上石蕊红色的云纹缭绫诃子,遮住一身春色,随后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开始擦拭秀发。
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云苓她们听见动静进来伺候了。
直到那人在她身后坐下,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绞干头发。
孟顽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
“您怎么来了?”
“朕在外头久等也不见人,只好亲自来抓人了。”说完他停下擦拭的动作,将孟顽抱到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这样她会更加舒服一些。
一靠近,孟顽就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似乎与她身上是一样的,料想他应该也沐浴过了。
孟顽今天真的是累坏了,靠在李翊肩上乖乖的任由他继续为自己擦头发。
偶尔被他笨拙地扯疼,她都提不起劲来吱一声。
眼看孟顽就要睡着,李翊将手中帕子一丢,低头吻上了她白嫩的脖颈,“现在还不是你睡觉的时候。”
孟顽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问道:“还有什么没做完吗?”
“你说呢?”
李翊头都不抬,双唇流连在她的颈侧,沿着她的脖颈逐渐向下,最后停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上。
成婚前家中长辈都会告知如何与夫君相处,悄悄告知夫妻敦伦之事,可孟顽情况特殊,没人教授她这些事情。李翊又特意交代过女官们,不准和她提这些事,所以孟顽现在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知之甚少。
她是知晓成亲之后需要圆房,可如何圆房她就一窍不通了。
看着孟顽懵懵懂懂地神情,李翊吻了吻她的侧脸,他是故意不让女官们教她的,许是好为人师,所以他打算今夜亲自教她。
“想在哪里?”
“什么?”
他没头没尾的话让孟顽更加疑惑。
伸手穿过孟顽的腋下,将人提起面对面抱到腿上,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孟顽握紧了他的小臂,大脑瞬间清醒,一点都不困了。
“你是想在水中,还是在榻上圆房。”李翊边吻着孟顽的脸边问道,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问今日吃什么一般。
孟顽被他的话吓得一会儿面色苍白,一会儿又双颊绯红,用手不断推搡着他,“去…去榻上。”
“好!”李翊爽快地应下,直接将人抱起,一路走到寝殿。
这一路孟顽都羞的不敢抬头,听着头顶传来的轻笑,她伸手狠狠地拧了一下李翊的胳膊,这人不仅脸皮厚,身上的肌肉也硬邦邦的,就算拧他一下,他也像感受不到疼一般。
这就让孟顽很是挫败,她直接破罐子破摔,放弃反抗了。
刚接触到御榻,身上的人就压了下来,李翊捧着孟顽的脸,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双唇,他将孟顽紧紧抱在怀中。
轻柔地吻逐渐向下,甚至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察觉出来不对劲,孟顽赶紧出声阻止。
但她这些反抗在李翊眼中都是不够看的,他强势拒绝,孟顽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两人都是新手,只能逐渐探索,按照步骤做成香喷喷的煎饼。
加入清水是关键的一点,将清水分次加入面粉中,同时用筷子向一个方向搅拌,又轻又缓地把面粉搅拌成糊,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才能打入鸡蛋持续缓缓搅拌。
理想中的面糊状态,是舀起来可以呈一条细线流下,否则煎饼会厚且硬。
锅中已经撒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轻轻的将面糊倒入锅中,用锅铲从小心的边缘插入,一口气将煎饼翻面。
想要煎饼不糊只能多次快速的翻面,趁着还未完全熟透,在上面刷上鸡蛋液。
将鸡蛋液均匀刮开,均匀铺满整张煎饼。
在用锅铲翻几个面,中小火慢煎,将煎饼从四周向中央折叠,或者直接卷起来,等鸡蛋液基本凝固,煎饼边缘变得微微翘起,就可以关火享用了。
“您能不能明天再继续?”孟顽真的要急哭了,再不睡她就要困死了。
“不能。”李翊哑着嗓子拒绝,将人从榻上抱起,面对面的坐在他腿上,继续这件没完成的事情。
又不知过了多久,孟顽觉得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可这事仍不知何时才能接受,她没忍住带着哭腔问道:“您到底行不行呀?”——
作者有话说:男人不能说不行!!!
俺不行了,改了好几次,大家可以看懂吗[化了]破大防了
第105章 帝后大婚会辍朝三……
帝后大婚会辍朝三日。
但李翊早已习惯上朝的日子, 寅正时分他便睡意全无。
昨晚折腾了许久二人才歇下,孟顽此时还窝在他怀中酣眠,清晨的阳光格外柔和静谧, 穿过窗户与层层帷幔, 才落到孟顽身上,就如同金灿灿的轻纱, 神圣却不耀眼。
他与孟顽头碰着头,肩挨着肩, 连秀发都纠缠在一起,如同鸳鸯交颈一般。
李翊刚一动, 身侧的人就跟着低吟一声, 怕吵醒怀中之人, 他只好又原封不动地躺了回去, 静静望着熟睡的孟顽,从心底溢出浓浓的满足感。
贪心或许是人的本性,看着看着他就不满足于此,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脸颊。
孟顽是被人给吻醒的,强烈的窒息让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伸手推了推仍然抱着自己不放的人。
“嗯……”
刚睡醒她浑身无力, 软绵绵地推了推李翊,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一系列动作落在李翊眼中, 就如同在和他撒娇一般,忽视孟顽的反抗,将人抱的更紧。
“醒了?”李翊抚摸着孟顽的背, 一下又一下的给她顺气。
见他明知故问,孟顽瞪了他一眼,“再不醒我就要憋死了。”
她刚睡醒, 又被人抱着吻了许久,眼角眉梢都带着从前不曾拥有的风流之态,眼尾绯红,含羞带怒的看了一眼,让他更是呼吸一紧。
他直接将人提起抱到腿上,大手抵着她的后腰,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孟顽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经过昨晚的折腾她的衣裳都没法子穿了,眼下她只穿着李翊的寝衣,堪堪遮住春色,被他这一抱,衣襟轻松就被扯开。
“您这是要做什么?”她赶紧护着自己的衣襟。
“你昨夜不是说过今天继续吗?”他一边说粗粝的手一边在她背上流连,孟顽无处可躲只能越发贴在他身上。
“可是,您不是说今日不行吗?”
李翊脸皮厚,一点都不狡辩,直截了当的说道:“哦,那是骗你的,昨夜是昨夜,今日是今日。”
“可是……”
孟顽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李翊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她,“不准可是。”
许是觉得自己方才太凶了,半晌他又柔声安慰道:“很快就好,昭昭乖。”
随着他话音落下,孟顽觉得整个寝殿都开始摇晃,她天真的的信了他话,可过了很久也没有结束,她先是求饶,可是李翊此刻心冷如刀,根本就不会顺着她。
到最后她就开始哭着喊着,骂李翊是骗子。
再次醒来已经是晌午了,孟顽昨日本就累了一天,今天一大早又被折腾了许久,她现在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看着李翊任劳任怨地为她穿上衣服。
就连鞋袜都是李翊亲手给她穿上的。
换好衣裳后,孟顽仍然提不起劲来,她蔫达达的坐在榻上,将头靠在李翊肩上,“大骗子,老混蛋,都怨你!”
“是,都怨朕。”心满意足的李翊,认打认罚,就连孟顽说他老,也格外大度不曾和她计较,这样要是换成平常,他一定会好好责罚孟顽一顿。
“为什么要给我穿鞋呀?我今日只想在榻上躺一天。”孟顽晃了晃穿好鞋袜的脚,有些不解的问道。
她记得大婚第二日是需要去觐见太后的,可圣人的生母端惠太后早在圣人御极之前便已溘然长逝,所以她有些不解李翊要带她去哪里。
“今日要去谒告太庙。”李翊很是平淡地说道。
孟顽猛然回头看向他,小小的脸上大大的震惊,“那您为什么不早点说?咱们这时候去像什么样子?”
说完孟顽不顾身上的疼痛,就急着起身前往太庙。
“急什么?”他一把揽住孟顽的腰,又将人给拉回怀中,“用完膳再去也不迟。”
“可是……”
“你今日都不准再说可是了,整个天下都是朕说的算,你在担心什么?”李翊有时觉得孟顽太乖了,太守规矩了,只要他还做一天的皇帝,她就是把天给掀翻了,都没人敢多说一句,甚至还要拍手称赞。
可孟顽好像不知道这些,也许是从小无人撑腰,让她格外小心谨慎,有太多的顾虑,不敢踏错一步。就算到了现在,她也还是守着那屁都不算的规矩,生怕会闯祸犯错。
她真的太乖了,乖的让他心疼。如此也证明了是他做的还不够,没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李翊暗自反省自己。
低头亲了亲孟顽的发顶,轻声诱哄道:“先用膳。”
“可……”孟顽刚要说可是,就看到李翊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马上就改口道:“但是这样会不会坏了规矩。”
“呵。”李翊是真的被孟顽给气笑了,不准她说可是,她就改成但是。
可视线接触到满脸忧虑的孟顽时,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昭昭,你都骑在朕头上了,还在乎这点规矩吗?”
说完他也不管孟顽的反应,直接将人抱起,朝着殿外走去,外头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就等着帝后二人用膳了。
孟顽忽然升高,吓得她赶紧环住李翊的脖颈,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就将她给打横抱起。
等她回过神来,又觉得李翊方才这话不对,她反驳道:“但是我从来没有骑在您头上。”
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认真地看着李翊。
闻言,李翊的脚步停下,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同样认真地看着孟顽,淡淡吐出五个字,“今晚让你骑。”
说完他向上颠了颠孟顽,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也不准说了。”
这下孟顽不敢再多说什么,若是昨日之前,她肯定不会知道李翊这话里头的深意,但经过昨晚,她立刻就明白了他这话说的是何意,脸颊红扑扑地缩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李翊很满意孟顽的反应,低头吻吻她的眉心。
用膳时二人都相安无事,用完膳后,二人又换了一身衣裳。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才携手走出殿外。
但外头却只有圣人的御辇,不见皇后的步辇,孟顽疑惑地看向李翊,他牵住孟顽的手,径直朝着御辇走去,孟顽刚要开口,就听见李翊不怀好意的问道:“怎么,你难道想学班昭仪却辇,自己走过去吗?”
想到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怎么可能走的过去,孟顽赶紧摇头拒绝,“我不是,我没有。”乖乖跟着李翊一起上了他的御辇。
太庙就在皇城内,位于承天门东侧,是专门用来祭祀祖先的。
外头旌旗飘荡、雅乐庄重,仪仗队与守卫恭敬森严。
帝后二人在赞礼官的指引下,于太庙大殿前站定,李翊亲自向祖宗神主献上玉帛。随后,又将烹煮好的太牢进献到神位前。
太常寺的官员跪倒在地,诵读庄严华丽的祝文,歌功颂德。
诵读完,这时就到了孟顽献酒,最后再由宗室王公献酒。
雅乐再次响起,仪式结束。
帝后恩爱,二人携手同行,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离开。
人群中一直有一道视线,久久地落在孟顽身上,陆澜眼中有落寞也有感慨。
这是他第一次动心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恩爱白头,说不伤心是假的,可比起圣人,除了对她的真情,他好像没什么可以给她的。
虽然出身高,但他一向对阿娘阿耶的话言听计从,阿娘虽然不反感孟顽,但也绝不会松口答应让孟顽嫁他为妻。阿娘心中满意的儿媳妇一定会是一位高门贵女,若他想要与孟顽在一起,只能委屈她做妾。
多年来的墨守成规,让他不敢反抗阿娘,所以他们二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还好圣人足够爱她,可以让她在万人中被仰望,而懦弱又不敢反抗的他,只是那在万人中仰望她的其中之一。
直到帝后的仪仗完全消失不见,陆澜才堪堪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酸涩,他也该朝前看了。
回去的路上,孟顽直接靠在李翊肩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脱她的衣服,微微抬眸看向那人,见是李翊,便朝着他甜甜一笑,任由他为自己更衣,卸掉头上的发钗。
这两天确实累到孟顽了,这一觉她睡的格外香甜。
夏日晚风,轻轻吹拂过孟顽的发丝,殿内帷幔飘荡,暖黄的烛火让往日严谨肃穆的寝殿,多了几分静谧与温馨。
不出意外,孟顽又是被热醒的。似乎不管多热的天,李翊总是会担心她受凉,在这炎炎夏日,他还是用薄毯子将孟顽盖的严严实实。
额头、颈间都流了许多汗,碎发黏在额头上,让她难受极了。
睁开双眼,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孟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将毯子丢到一边,气鼓鼓地准备去找人理论。
可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李翊的身影,穿上鞋子,她起身去找人。
大殿内无一位宫人,只有李翊正伏案看着什么,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孟顽,心突然就软了,气也都消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翊看奏折看到夜里了,他这样忙,还惦记着她,眼眶突然湿湿的。她好像有些恃宠而骄了,圣人那般辛苦,她应当多体谅他一些。
李翊一抬头就看到孟顽要哭不哭地站在门边,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还当她是做噩梦了,赶紧招手让她过来,“怎么了?”
他如同抱孩子一般,将人抱到腿上坐好,粗粝的拇指为她擦去流出的眼泪,“做什么梦了,怎么一醒来就哭?”
听着他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孟顽眼泪流得更凶了。
“圣人,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她将脑袋埋在李翊怀中,眼泪全都蹭在他身上。
怕胸前的刺绣伤到她,李翊轻轻将她的脑袋从自己怀中抬起,“朕看你就是睡糊涂了,不对你好朕对谁好。”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孟顽就这般爱撒娇了,哭的他心都要碎了。
“那我以后也要加倍对您好,这么晚了您还在看……”
孟顽环住李翊的腰,顺便扫了一眼桌案,上头还放着他正在看的书,仅着一眼就让孟顽直接愣住。
见孟顽一直盯着桌案上的书看,李翊一下就来了兴趣,直接拿起放在二人眼前,“正好,昭昭和朕一起看。”
孟顽脸烧得如同猴屁股一般,她猛的将人推了,站起身来就往内殿走去。
她的眼泪白流了!
心中暗骂李翊,是个不要脸的老混蛋,亏她还以为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没想到他不是在看奏折,而在看秘戏图!
看着孟顽突然出现又突然气恼离开,李翊也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
第106章 大婚后,李翊第一……
大婚后, 李翊第一日上朝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长安郊外一处庄子的地窖里,有人暗藏甲胄与利刃, 意图不轨。
等金吾卫派人赶到时却早已早已人去楼空, 只剩一座空荡荡的庄子,和所剩无几的甲胄。应该来不及运出去, 才被迫留下一部分。
经查,这庄子一年前被一位商人买下作为私院, 因其准备重建庄子,商人喜好奢靡, 这一年以来时常大兴土木。
所以就算时常会有人运送各种建材, 所以也没人起疑, 根本就没想到他送来哪是什么建材, 分明就是甲胄与横刀。
一切都没搞明白,这庄子的主人在昨日自缢而亡,朝中都言他是畏罪自尽,可陆澜总觉得其中很是蹊跷。
陆澜得知消息后,很是不解, 他得到确切消息后便立刻写了奏折马不停蹄递了上去。为何还会走漏了风声, 让对方知晓此事,提前撤离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可有人来过我的书房?”
从奏折递上去到现在,唯一可能有遗漏的便是他的书房有外人进过,他是三日前与宋文外出时注意到那庄子不妥, 花了几日功夫才收集到确实证据。
那庄子到底背后的主人到底是何人?竟然能将手伸进攻公主府?
“回郎君,并无外人来过。”小厮认真想了想,郎君的书房一向不喜闲杂人等靠近, 所以府中下人一般都不会擅自进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小厮声音提高了几分, “对了!驸马曾来过,说是要找您之前从他哪里拿走的一副画。”
“阿耶…”
陆澜突然心烦意乱起来,陆黎安一向闲云野鹤,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因为本朝有驸马不得为官的规矩在,所以即便他十八岁便高中,天纵英才也无法入朝为官,至今仍是一介白身。
他读书时也曾替阿耶惋惜,十八岁的进士实属罕见,要知道本朝一直就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谚语流传,管中窥豹,就知如阿耶这般的少年进士有多难得。
仍记得年幼时童颜无忌,他曾问过陆黎安,有没有后悔尚公主,让他不能为官。
那时陆黎安没说后悔也没说不后悔,只是意味不明的勾唇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事会是阿耶做的吗?
宣政殿内,周云岩也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李翊,他们还在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甲胄中发现四十余把横刀,经过对比他发现竟然与上次刺杀孟顽那伙人用的是同一批横刀。
听周云岩这样说李翊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摆手让人退下。
从去年七月那场刺杀开始,李翊便一直在查此事,直到元正宴的行刺,让他露出了马脚,可他为何要对孟顽动手呢?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二人曾共用同一身体之事被人知晓了,但他暗中调查,可以确保此事除了他与孟顽之外别无第二人知晓。
就在他沉思时,孟顽悄悄从后头探出一个小脑袋,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李翊,问道:“圣人是有人要谋逆吗?”
“过来?”李翊招了招手。
待孟顽一靠近,他就发现孟顽竟然热的额头上都是汗珠,用帕子替她擦汗,便问道:“去哪里玩了,流这么多汗?”
“去荡秋千了。”孟顽笑嘻嘻地回道。
前几日李翊命人给她扎了一个秋千,她很是喜欢,只要李翊忙起来无法陪她的时候,她便会去荡秋千。
“您不开心吗?”孟顽见李翊方才一直在沉思,又想到她刚刚听到的事情,不免跟着一起担忧。
见孟顽如此担心,李翊微微一笑,“没有。”说完又想到她多愁善感的性子,又将事情的原委向她解释了一遍。
李翊从不避讳同孟顽讲朝中之事,这事情告诉她也没什么坏处。
听闻,孟顽也沉思了一会儿,秀眉蹙起,她更加担心了。
这商人一看就不是主谋,如今他已经自缢,线索岂不是就断了。
她将自己的顾虑讲了出来,紧张地看着李翊。
可李翊却神色自若,不见丝毫忧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稳操胜券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主谋的?”李翊反问道。
“如果真的是畏罪自尽,为何还有将甲胄与横刀转移?既然转移了就说明他并未放弃,还在找机会伺机而动,死的这人只怕是个替死鬼。”孟顽斟酌一下,说出来她心中的猜测。
说完她还期待地看着李翊,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李翊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笑道:“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这个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而且,此事主谋应当与上次刺杀你的乃是同一人。”
“什么?”孟顽一愣。
其实对于上次刺杀她的人,她隐隐有猜测,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不会随意怀疑旁人。
见孟顽如此反应,李翊察觉出不对,问道:“昭昭,你知道上次是谁要刺杀你吗?”
孟顽心中有些犹豫,但看李翊的模样,难道他也知道是谁吗?可是她从来没说过啊?
“您也知道?”
李翊点点头,将人拉入怀中,“这几日怕是会有风雨起,昭昭你怕不怕?”
孟顽摇摇头,坚定道:“和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的回答在李翊意料之中,虽然早就知晓,可亲耳听到孟顽这样说,李翊心中仍难掩激荡,眼中是难以言表的柔情与动容,捧住孟顽的脸,手指描摹着她的五官,最后无比珍视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说说,你怎么知道的?”
在孟顽遇刺后,李翊就查过,孟顽接触到的人很少,那群刺客也没有留下活口。除了携带的横刀外,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记号,若不是今日发现那批没来的及转移的甲胄与横刀,李翊根本就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您也知道的,我甚少出府,结交的人也不多,更别说与人结仇了。那日我在公主府曾撞见过陆驸马,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当时就被吓到了!”孟顽说到这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想要证明她真的被吓到了。
“怎么不和朕说?”李翊将孟顽的碎发别到耳后,他从来没听孟顽提起这事。
“我那时根本就没想这么多,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我擅自闯入了他的院子。可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刺杀,思来想去还是陆驸马最有嫌疑。”
有一点孟顽不明白,陆黎安为何要杀她,又为何谋逆?
听闻他与寿安公主琴瑟和鸣,幸福美满,根本就找不到他谋逆的理由,自己与他也无冤无仇。
看出孟顽的疑惑,李翊解释道:“他一定是做贼心虚,遇到你那日他定以为你见到什么,听到了什么。就算没有,他为了以防万一,也会下手为强。”
听他这一解释,孟顽觉得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现在陆黎安还没有什么行动,可若是他当真要起兵谋逆,到时李绥安该如何是好,会不会受到牵连?
孟顽担心好友,眼巴巴地看着李翊。
“放心,只要此事与她没有干系,朕是不会动她的。”
有了他这话,孟顽便将心放下,可到了夜里她还是做噩梦了,梦中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却只有她一个人待在甘露殿,怎么都寻不到李翊的身影。
被梦中的情形吓得直接惊醒,李翊第一时间发现孟顽梦魇,他将人抱到怀中安抚,心想一定是今日这事吓到她了,才会让她梦中都惦记着此事。
“乖,没事了,别怕。”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拍着孟顽的背。
冯士弘听见动静,轻声询问,“圣人,可需奴才伺候?”
见面孟顽满头大汗的可怜模样,李翊吩咐道:“倒杯温水来。”
“是。”
冯士弘听出李翊声音中的紧张,手脚麻利地倒好水,还细心地确保水温适宜,这才端了过来。
“圣人。”他站在御榻边不敢靠得太近,轻轻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帷帐中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冯士弘赶紧恭敬地将杯盏递过去,随后他就听到里头的人吩咐道:“退下吧。”
李翊轻声哄着孟顽,又将杯盏凑到她唇边,哄着她喝了下去,他猜的没错,孟顽出来一身汗,果然渴极了,很快就将水给喝完了。
“还要吗?”李翊问道。
孟顽摇了摇头,抱住李翊,开始喋喋不休同他讲梦中的情形,李翊笑着安慰她,“傻孩子,梦里都是假的。”
又见她身上穿的寝衣已经汗湿,李翊又吩咐人送了一件新的进来,孟顽简单的洗漱一番,又换了一身寝衣。
等二人折腾完,已经睡意全无了。
李翊见孟顽如此怕热,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日子,开口道:“过几日带你去九成安宫避暑如何?”
“真的?”孟顽闻言眼睛一亮,就算是在夜里,也让李翊瞧出她的兴奋。
可没一会儿,她又蔫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瞧出她的顾虑,李翊拍了拍她的背,“其他的事你无需担心,况且,你不是说过不怕的吗?”
“我不是害怕,只是这时离宫会不会出乱子?”她眼中的兴奋已经褪去,变成了担忧。
“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爱操心。”摸了摸她的脑袋,李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李翊的安抚之下,孟顽还是放下了担忧,她还是很期待去九成宫的,听闻那里山林环绕,气候凉爽,不仅风景秀美而且温度也要比长安低很多。
因为要去九成宫避暑,将孟顽心中的担忧转移了不少,多了一些对九成宫的期待。
只是在去九成宫之前,意外先发生了。
孟顽对刚扎的秋千新鲜劲还没过去,时常会抽空去荡秋千。这日她趁着暑气不盛,便带着人又去荡秋千了。
但这秋千却被人给偷偷做了手脚,一根绳子被人给割断了。
李翊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就见孟顽眼泪汪汪地站在一旁,他紧张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并未受伤,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收拾收拾,要准备完结了[让我康康]
第107章 “怎么回事?”李……
“怎么回事?”李翊冷着脸看向孟顽身后的宫人, 厉声质问。
乌泱泱的人跪了一地,自皇后入宫后,圣人已经很少动怒, 今日骤然见圣人不悦, 险些将他们吓破胆,纷纷跪地求饶, “圣人息怒,这秋千昨日还是好的, 只是不知今日怎么就成了这样……”
李翊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是让人胆寒,就连孟顽也有些怕他。
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 她也有些无奈, 知晓李翊是关心自己才会动怒, 她也不好开口为他们求情, 拂了李翊的面子,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
“今日这秋千可有人检查过?”李翊问道。
众人低着头,不敢作声,他们如何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在这小小的秋千上动手脚谋害皇后, 便疏忽大意不曾检查过。
见都低着头不作声, 李翊冷笑一声,没想到他竟然将手伸到他眼皮底下了。
从前后宫无人, 对这些事他也都不上心,只要不出乱子他是不会过问,但如今不同了, 有孟顽在,太极宫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他绝不会容忍有人将主意打到孟顽身上。
李翊面色如常, 可眼中的冷意却很是刺骨,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下令道:“范南秋,此事交给你彻查,朕倒要看看,是何人敢用这等伎俩,谋害皇后!找到真凶后不论何人,绝不姑息!”
“是,臣领旨。”范南秋跪地领旨,她心中很是焦灼,此事关乎皇后安危,圣人并不会轻轻揭过,她若是没能找到真凶只怕是难逃其咎。
只是想想,她额上就有冷汗渗出。
随后李翊看向今日跟随在孟顽身边的宫人,“尔等怠忽职守,不曾检查,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秋千让皇后受到惊吓,罚俸半年。”
原本众人以为难逃一劫,如今听到只是罚奉半年,心中都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地叩首谢恩。
李翊一路上都不发一言,孟顽以为他还在生气,也不敢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突然,李翊伸手猛地抱住了她,孟顽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多问,同样环住他,二人沉默地抱在一起。
“今日吓到你了。”李翊摸了摸她头。
孟顽摇了摇头,“没有,那绳子还算结实,被割断一半也没有断掉。我发现不对劲马上就下来了,所以我没有被吓到,更没有受伤。”
“还算是聪慧。”李翊见孟顽略有得意的模样,勾唇一笑,“你以后要玩什么,记得让身边人先检查一番。”
孟顽乖乖点头,她总觉得李翊神情有些不对,他好像还在生气,连笑时眉头都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伸手抚上他的眉心,“您别皱眉。”
他捉住孟顽的手,握进掌心,李翊轻声道:“好。”
“圣人其实我怀疑一人,可能与此事有关。”
李翊突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是谁?”
后宫之事李翊一向不上心,孟顽入宫之前都是交给尚宫与尚仪处理,孟顽接手后发现郑氏处处与她作对,她微微试探,发现是郑氏不愿轻易放权,李翊不曾注意到这方面,所以他很容易便忽视了后宫。
“我怀疑郑氏可能是陆黎安的人。”孟顽招招手,示意他低低头,然后踮着脚,凑到他耳边。
“郑氏?”李翊面露疑惑。
他对这人有些陌生,一时半会儿有些对不上人。
孟顽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连郑氏是谁都不知道,也难怪陆黎安能将手伸进太极宫。
“就是之前的尚宫。”
听孟顽这样说,李翊才反应过来郑氏是何人。
“这后宫与前朝同样重要,从前您的重心放在前朝,忽视了后宫的重要,这才被人钻了空子。”孟顽板起小脸,严肃地说道。
李翊点头很是受教。
“只是这郑氏在宫中多年,她暗中的势力一定不在少数,想要连根拔起怕是要耗费许多时间。”孟顽有些踌躇,前朝有陆黎安虎视眈眈,后宫又有郑氏伺机而动,当真是有些棘手。
笑着摸了摸孟顽,李翊心中很是感慨,她果真是聪慧的,接手这些事情不过月余,便能看的如此透彻,他对孟顽的成长很是开心。
“放心吧,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李翊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于这些事他其实早有准备,只等着请君入瓮了。
孟顽相信他,听他这样说便放下心来,每日照样做好自己就行了,除了吃吃喝喝玩玩之外,偶尔与郑氏过上几招,探探她的底。
不过两日后范南秋求见,说是找到了是何人在秋千上做的手脚,那时孟顽正在收拾去九成宫要带的物品,听见宫人通传,便放下手中明细,让她进来。
这人明显也是郑氏的人,她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无论怎么问她都守口如瓶,不曾供出背后主谋。
最后孟顽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摆手让人将其带下去,按宫规处置就好。
谁也没想到圣人会在这个关头去九成宫避暑,消息一出,朝中之人各怀鬼胎。
眼下看着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可他们身在庙堂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暗潮涌动。近三月来,朝中罢免了许多人,甚至一些不起眼的小吏,都在隐藏酝酿着阴谋。
御史台中御史更是紧盯着他们这些臣子,让他们不敢出一丝一毫的乱子。
皇城中频繁进行城防换岗,外族蠢蠢欲动,不断骚扰边境百姓,圣人三日前便派程将军带兵前去镇压,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
如此内忧外患紧要关头,圣人竟然要去九成宫避暑,着实让人猜不透,圣人的心思。但这也让某些本就不安分的人,渐渐动了歪心思。
陆黎安第一时间就收到宫中递出的消息,他知晓李翊是为了带孟顽避暑消夏,心中嗤笑不已。
枉他还以为李翊英明神武,想要从他手中夺权非一朝一夕之间便可成事,如今看来他也不过如此。轻而易举就被女色给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想当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孟顽之父孟珈,陆黎安忽然计上心头,他之前特意拉拢孟珈,这下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翊既然如此宠爱孟顽,那就让他死在自己最爱之人的手上吧!
九成宫的九成取自“九重”乃是至高之意,自前朝起便多为帝王避暑理政的夏宫。
其坐落在群山之间,依山傍水、雕甍绣槛可以说是与自然融合为一体,置身其中静听流水潺潺,可以让任何忧思消散于无形。
第一次来九成宫,孟顽很是好奇,白日里逛了一圈,原本有些累的她,到了夜里却睡不着了。
借着月光她悄悄打量一下身边之人,鼻梁高挺,眉眼冷峻,孟顽伸出手悄悄描摹着他的五官。
刚碰到他的眉骨,她的手就被人给握住了。做坏事被人给捉住,孟顽微微心虚。
“还不睡?”李翊问道。
孟顽咕噜一下翻了一个身,趴在榻上,撑着脑袋看向李翊,道:“我睡不着。”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她也不再偷偷摸摸,直接正大光明地看了起来。
李翊的长相可以说是金质玉相,天日之表,可好像很少听人称赞过他的长相,就像一开始她也以为圣人应当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没想到他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好看吗?”李翊见孟顽一直盯着他看,挑眉问道。
孟顽真诚点头,脆生生地说道:“好看!”说完她还伸手摸上了李翊的眉眼,他的眉骨很高,隐隐有些眉压眼。
月光落在他脸上,在他眼窝中留下一片阴影。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格外深邃,也更加难以琢磨。
但此刻,他看向孟顽的眼神中只有宠溺与纵容。
“圣人您的小字为什么是长离,是凤凰的意思吗?”孟顽突然想起,他刚到自己身体时,曾告诉过自己他名叫长离,自从他变回来后,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叫过他长离了。
李翊捉住孟顽那只不停在他脸上作乱的小手,淡淡道:“不是。”
听他说不是,孟顽有些好奇,“那是何意呢?”她觉得李翊就是她的凤凰,是老天看她可怜,特意赐给她的凤凰。
见孟顽眼中满是期待,李翊突然有些不忍开口了,说来也巧,他与孟顽很是相似,都是爹不爱娘不疼的。
“是什么意思啊?”孟顽见李翊一直不开口,更加好奇了。
李翊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拒绝她,开口道:“是淇水汤汤,与君长离的长离。”
孟顽的心突然一痛,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意思,她知道圣人的翊字也是先帝故意取的,就是为了让圣人安心辅佐楼贵妃之子,绝了对皇位的心思。
见孟顽面露心疼,李翊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摸了摸孟顽的脑袋,“不过是些小事。”
“为何会是与君长离,这种伤春悲秋的意思?”
“可能因为替朕取名之人便是伤春悲秋之人。”见孟顽实在好奇,李翊便将这件旧事讲给她听。
其母端惠太后,原本是先帝原配发妻,或许是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发妻,先帝对端惠太后并无太多感情,二人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起初也算是相敬如宾,直到楼贵妃进宫后,一切都变了。
楼贵妃独得圣宠,就连端惠太后这个正妻一年都见不到先帝几面,太后母族也在朝堂上给先帝施压,先帝无奈之下每月初一、十五便会陪着端惠太后。
端惠太后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先帝回心转意,可就在她怀上孩子后,先帝再未踏足过她的宫殿。
她也将这怨气转移到李翊身上,觉得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让她与先帝分离。
“她觉得正是因为朕的存在,才让她与君长离的。”
李翊说的很是平淡,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可孟顽却听的泪眼婆娑,她心中替李翊委屈。
“你怎么哭成这样?”李翊觉得好笑,明明是他的故事,孟顽却比他这个正主还要伤心。
“您好可怜。”孟顽抱住李翊哭出了声。
李翊很是无奈,也许天生无情,在遇到孟顽之前他一直觉得爱这种东西可有可无,虚无缥缈。哪有权力来的实在,所以他在军中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这个人人都渴望的位置。
坐上皇位后,他就开始做一个明君,除此之外的事情,他都不关心,直到那场意外,让他遇到了孟顽。
一个不看重爱的人,遇到了一个非常想要爱的小娘子,然后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爱人。
“又说傻话了。”他回抱住孟顽,拍了拍她的背,身为天子他怎么会可怜,而且那些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明明她才是个小可怜,却还觉得别人可怜,真是个傻子。
“乖,别哭了。”李翊见她哭的可怜,心中有些后悔和她说这些事。
孟顽擦了眼泪,紧紧的贴着李翊,眼中满是心疼与爱恋。
“别哭了,朕带你去个地方。”李翊见孟顽一直在哭,索性带她出去走走,免得她一直想着此事。
“现在?”孟顽震惊地看向外头,漆黑一片,只有几颗星子发出微弱的光。
李翊点头,又问:“去吗?”
“走!”
既然他这样说了,孟顽也干脆利落地应下。
二人不想被外头的人知晓此事,也想增添一些乐趣,轻手轻脚的换好衣服,从窗户溜了出去。
李翊伸手将孟顽从窗户上,抱了下来。蹑手蹑脚地避开值守的金吾卫,朝着醴泉走去。
孟顽一路上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他们两明明身为帝后,却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去玩,还真有些刺激。
看着孟顽红扑扑的小脸,李翊觉得他们这样倒有些像要去私奔一般,他牵住孟顽的手,走了小路,没一会儿就到了醴泉。
第108章 引为一渠,其清若……
引为一渠, 其清若镜,味甘如醴①。
泉水清澈环绕宫室,在沟壑的山谷中形成一个池塘, 依山就势, 与一旁的奇峰怪柏巧妙融合。
“在这里等着,别乱动。”李翊嘱咐着孟顽, 这里漆黑一片,她万一乱走伤到就不好了。
孟顽对这一片也不甚了解, 乖乖点头,站在一旁看着李翊忙碌。
忽然一盏盏花灯在眼前亮起, 方才漆黑一片醴泉瞬间被照亮, 孟顽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藏着这么多花灯。
看着李翊将花灯放到水中, 孟顽提起裙摆, 小心地靠过去想要帮忙,却被他阻止了,“朕来就好。”
李翊不准孟顽动手,她就蹲在李翊身边,小小一团, 看着他做事, 偶尔帮他递一下东西。
花灯被人从岸边推入水中,就像满头星子落入, 莲花形状的花灯层层叠叠,光影错落,暖黄色的灯光倒映在水中, 风一吹,颤巍巍的荡漾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孟顽看的入神,根本就没注意到李翊不知何时寻出一盏八角走马灯, 烛火燃起,热气催动转轮,这盏灯就像是活了一般,悠哉悠哉,一圈复一圈的转动。
“这是我吗?”孟顽指着素娟上描绘的小娘子问道。
八角走马灯,一共八个面,每一面都画了一位小娘子,或笑或哭,有时安静站立,有时活泼嬉闹,每一面都画的极其用心。
孟顽认出来是李翊的手笔,这是他亲自画的。
“喜欢吗?”李翊将走马灯递到孟顽手中,低眉含笑着望着她。
“喜欢。”孟顽接过灯,爱不释手的仔细打量,瞧瞧这里,又摸摸那里。
李翊见她喜欢,也跟着笑了笑,随后又起身在黑暗中翻找什么。
孟顽一见他又要去捣鼓什么,那边格外黑,又离醴泉极近,担心他看不清脚下,会有意外发生。她提着走马灯,亦步亦趋的跟在李翊身后,为他照亮脚下。
李翊忽见周围一亮,回头一看,就见孟顽提着走马灯笑盈盈地跟在他身后,她这一笑一池的花灯都被她给比下去了,他的心也如同春水般,泛起阵阵涟漪。
“怎么过来了?”
“怕您摔着,来给您送光明的。”暖黄色光晕映在孟顽脸颊上,柔柔的,如同玉人一般。
“不会摔着。”
说完他就从暗处拽出一艘小船,孟顽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李翊就率先一撩下摆,长腿一迈就登上了小船。
“上来。”他朝着孟顽伸出了手。
看着眼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孟顽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李翊扶住孟顽,让她借助他手臂的力,轻轻一跃就登上了小船。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孟顽有些好奇,她今日白天便将九成宫逛的大差不差了,怎么就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艘小船在。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原本是打算明晚再带她来的,可偏偏她今晚哭的如此伤心,只能提前将她带来这里。
孟顽闻言眼睛一亮,“所以您带我来九成宫是为了给我过生辰的吗?”
李翊点头,将孟顽抱进怀中,“去年与你相识时,你的生辰已经过了,往后你每个生辰朕都会陪在你身边。”
孟顽环住李翊的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吻了吻,“那我们说定了。”
“嗯,说定了。”
李翊捧起孟顽的脸吻上去,比方才孟顽那个吻更加强势,却又温柔缠绵。
漆黑的夜空下,醴泉却如同落入凡尘的星河一般,耳边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还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小船晃晃悠悠地往花灯深处驶去。
孟顽被迫趴在船头,有些害怕的攥紧了船板,“别,船会翻。”
她看着水面上的涟漪一下比一下大,也比之前更加激烈。
“不会的。”
李翊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大手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往上一提,孟顽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见孟顽怕到颤抖,大手拂开遮挡住她脸颊的头发,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芙蓉面,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脸颊,“别怕,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她又紧张又怕,不仅是怕船会翻,更害怕会被别人给瞧见,她带着哭腔道:“咱们回去吧,求您了。”
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非但没让李翊心软,反而让他更加变本加厉。小船晃晃悠悠往更深处驶去,直到被一片莲花阻拦,“怎么办,好像回不去了。”
李翊恶劣地在孟顽耳边说着,似乎是怕她不相信,直接将人抱起,靠在他胸前,让她看着夜色中的莲花。
“你故意的!”孟顽泪眼婆娑的控诉着他的恶行。
“是天意,并非故意。”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②。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九成宫山林环绕,多雾气,冯士弘昏昏欲睡地靠在柱子旁,忽然见远处隐隐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怎么觉得有些像是圣人的模样。
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产生的幻觉,他抬手揉了揉双眼,再次认真看去。
等人一走近了,再一看,哎哟!这可不就是圣人嘛!怀里似乎还在抱着皇后。
昏昏欲睡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
他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前,刚要开口问安,就被李翊给阻止了,“安静,别吵醒她。”
冯士弘立刻噤声,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恭敬地将二人送进殿内。
李翊的身影刚一消失,冯士弘就立刻转身看向小太监,责怪道:“让你们守夜就是这么守的?连圣人与娘娘出去了也不知道!”
小太监被训的一声不敢吭,可他怎么也想不起圣人与娘娘是何时出去的。明明他连走神都不曾有过,难道是太困了给记差了?
等冯士弘走后他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头,怎么也想不起昨夜圣人与娘娘是何时出去的。
在九成宫的日子和太极宫没什么两样,李翊照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且似乎比在太极宫还要忙碌许多,孟顽时常可以看到不少大臣进进出出,昨日她甚至还看到有武将进出丹霄殿,她的心没由来得一紧。
屏风后,孟顽正抱着玉狮子逗弄,隐隐听到他们在谈论突厥人,有部分势力在漠北活动。
孟顽也对突厥略有耳闻,他们始终拒绝臣服,时常在骚扰边境百姓。还是在熙和四年,圣人御驾亲征平定突厥,其部众归附,但仍有极少部分部落反叛。
今日再听提起突厥,孟顽难免心中担忧,一时没有注意手下的力道,为玉狮子顺毛的时候,拽疼了它。
玉狮子哀嚎一声,直接从孟顽怀中挣脱出去,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
外头李翊正与人议事,忽听一声狸奴叫,随后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便冲了出来。甚至跳上圣人的御案,将上头的奏折扫落在地,茶水也被它打翻。
下头的臣子俱是一惊,慌乱地看向那只捣乱的狸奴。
李翊皱眉,捏住玉狮子的后颈,将它给提了起来,就算是被人提在半空,它还是嚣张的挥舞着爪子。
场面一度混乱。
孟顽见大事不妙,赶紧从后头跑出来,从李翊手中接过玉狮子,她自知闯了祸,很是羞愧,低着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孟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李翊安抚的摸了摸她脑袋,“先去后面等着朕。”
孟顽点点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听李翊这样说,赶紧抱住怀中的玉狮子,跑走了。
她离开后,李翊吩咐人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又对着下头的臣子吩咐了几句,一切都处理完,他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去。
刚一到后殿就见孟顽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一见到李翊过来,她便开口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翊将人拉进怀中,摸了摸她的背,“不过一件小事,无需放在心上。”
听他这样说,孟顽担心他这样说为了安慰她,咬了咬唇,道:“不会误了您的事吧?”
李翊听见这话,直接大笑起来,捏着孟顽脸颊,笑着说道:“不过是一只狸奴,能误什么事?若是因为一只狸奴就误了大事,那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说完他直接将孟顽怀中的玉狮子丢了出去,把孟顽打横抱起,“昭昭,你太看轻你的夫君了。”
孟顽还在因为他口中的夫君而害羞不已,可见人抱住她朝榻边走去,立刻反应出不对劲,她按住李翊的肩膀,眼睛瞪大,问道:“您要做什么?”
“还用说吗?”李翊低头亲了亲她,吓得孟顽眼睛瞪得更大了。
“可是现在还是青天白日,怎么…怎么能做那种事?”孟顽想要唤醒李翊的廉耻心,可他脸皮厚,根本就不管这些。
只是孟顽没能做成的事,冯士弘却做成了。
就在孟顽以为大势已去的时候,冯士弘急匆匆地走入殿内,“圣人,有要事禀奏。”
李翊沉着脸,在孟顽窃喜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什么事?”他面色不善,语气更不善。
冯士弘快步上前,将一封密信交到李翊手中。他打开看了一眼,面色更加冷戾,眼中杀意翻涌。
迷信是写了两件事,一件李翊早有预料,另一件则让他怒火中烧。
其一,便是陆黎安计划在今夜动手。
其二,却和孟顽有关。
陆黎安竟然胆大包天,与郑氏联手在他的饮食中投毒,同时命女官趁着帝后都在九成宫,将带有皇后印记的玉佩偷出,交到孟珈手中。
孟珈甚至还凭空捏造一封,孟顽与他之间联络的迷信。信中提到:“圣人无子,社稷不安。事成后,当立皇后为摄政太后,我等共辅之。”
等他毒发时,所有能查到的线索,都会完美的指向孟顽,打造皇后与其父联手下毒的完美假象。
李翊心中冷笑,孟珈当真是不知所谓,犯上作乱,甚至不惜出卖女儿。
当初他看在孟顽的面子留他一命,如今看来怕是留不得了。
陆黎安当真是好恶毒的心思,此计若成他便可趁虚而入,若是不成也可让他与孟顽离心。
当他因证据确凿而震怒、伤心,对的孟顽失去信任之际,也正是他趁机出兵的好时候。
将密信收起,李翊背对着冯士弘,冷声吩咐:“孟珈不能留了。”
是夜,丹霄殿灯火通明。
孟顽半夜被吵醒,却看身边空无一人,她起身下榻,刚走出内殿,就见李翊负手立在窗边,身后烛火璀璨,身前却是夜色漆黑一片,一明一暗将他笼罩其中。
她轻轻地从身后靠近,环住李翊的腰身,问道:“您怎么还不睡?”
李翊将人拽到身前,按在胸口,摸着她的后脑勺轻声说道:“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可是他们动手了?”孟顽知晓时局紧张,她听李翊这样说,便猜测对方怕是要动手了。
李翊点头,“洛阳含嘉仓失火,朕要去一趟。”
洛阳是大雍漕运关键枢纽,粮仓被毁意味着整个南粮北运的调度将会失灵,其影响怕是会波及整个北方,到时必会引发大规模饥荒。
更有甚者还会有大规模暴乱,边防军心不稳,这就给了突厥那些不安分的部落可乘之机。
“我和您一起去。”孟顽见李翊神色严肃,立刻抱紧他。
李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今日密信上的内容告知于她,“若是你与朕一起离开,恐怕会打草惊蛇。别怕,朕将最精锐的一队金吾卫留给你。”
“不行!”孟顽立刻拒绝,他要连夜赶去洛阳,怎么能将精锐之师留给自己。
“别任性,你的安危也同样至关重要。”李翊将孟顽的眼泪吻掉,柔声劝她。
孟顽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之人,她知道现在不是她任性的时候,可她也不愿见李翊去冒险,“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看着可怜兮兮的孟顽,李翊只是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唐代《九成宫醴泉铭》碑文
②:出自元末明初诗人唐珙的《题龙阳县青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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