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而元帅大人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似的，语气认真，再次强调：


    “我真的不是炼铜癖。”


    “.......”


    周雨隐而不发，把那句“没人说你是啊”吞回了肚子里。


    毕竟她还想要这个月的工资。


    倒是自己那个倒霉弟弟，抖抖耳朵，笑得格外爽朗：


    “太好了，老大，原来你还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深渊感染浓度太高，被毒哑巴了......哎呦，姐你干嘛打我！”


    周雨收回手，掏出手帕擦了擦，看向老大，正色道：


    “您的意思是拒绝？”


    时夜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面前的热牛奶，喝了一口。


    科特抬手在屏幕上投影出几张报告。


    “以防万一说一下，这位希尔先生的身体、认知程度测试结果都是合格的，他具备完全的自主行为能力。也就是说，老大您的婚姻完全合法合规。”


    时夜瞥了一眼屏幕，不置可否。


    一个合格的属下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太过掺合，周雨低声报告一句：


    “那......我们就先走了。”


    正事已经说完，属下三人正准备解散，忽然接连的“叮咚”声响起，每个人的个人终端上都弹出了一条消息。


    周雨看了一眼，脸瞬间变得铁青，对着弟弟欲言又止。


    “你......”


    周江收回刚发完红包的爪子，对时夜竖了个大拇指：


    “老大，新婚快乐！”


    “......”


    时夜沉默无言，对周江招招手。


    然后一拳，敲在了他脑壳上。


    *


    元帅专属办公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时夜喝完杯子里的热牛奶，打开个人终端，输入一段专属密钥之后，终端的交互页面渐渐变淡，最后变成了一个鸟语花香，满是清新植物的花园界面。


    他闭上眼，待睁开时，自己已置身其中。


    阳光从宽大透亮的玻璃穹顶折射下来，镀在植被鲜嫩的绿叶上，如同金箔一般晃眼。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沁人花香，来自天南海北的植物同时绽放，在这个人工制造出来的环境中争奇斗艳。


    隐藏在角落的湿度感应器向外喷洒出细密的水雾，不远处的人工假山上有瀑布流淌。脚边是一条蜿蜒的小河，里面落着姹紫嫣红的花瓣，缓缓随着水流飘向远方。


    他面前摆着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桌脚用铁艺构造出复杂的形状。


    桌面上是一组造型考究的复古茶具，小巧精致的花瓣型茶壶中，泡着芳香四溢的红茶。


    正在倒茶的人，是一位精灵。


    “好久不见，元帅阁下，我想你近日应该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精灵金发碧眼，精致的面容在这花园背景下仿佛自带柔光，比花朵还要艳丽万分。


    一只全身浅黄，毛茸茸如小团子一般的鸟儿落在桌面上，精灵面带微笑，拿出几粒谷物放在它面前。小鸟完全不躲，甚至轻轻啄着他的手指，还蹭了几下。


    时夜看着精灵喂完鸟儿，这才转移视线，看着他的眼睛。


    “好久不见，是你的安排？”


    “准确地说，是‘决策’，并非安排。”精灵优雅地品了一口茶，“终于出现了一位与你适配度百分百的个体，按照联邦定下的法则，将他与你匹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使这个个体来历不明？”


    精灵端起茶壶，想为时夜倒茶，然而后者将手盖在了茶杯之上。


    “抱歉，忘了你不是很喜欢喝茶。”


    他笑容不变，翠绿的眼睛中倒映着斑斓的光点。在手腕处，一道印刷体文字折射着浅蓝色的反光。


    “002号。”


    时夜念了出来。


    “用编号命名是研究者们的习惯，按照人类的习俗，或许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光脑’。”


    光脑伸出手指，一只通体金黄，眼睛如翡翠般通透的鸟儿落在了他手上。


    “这种鸟，很好看吧？可惜它已经灭绝了，就在我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年。”没有直接回答时夜的问题，光脑自顾自地看向花园内部。


    “前种群离开母星时，尽可能地带走了能够携带的一切生物样本，其中有一些因为不能适应太空环境，在脱离大气层之后就迅速消亡。而其中另一些，则是在太空漂流过程中，因为资源缺乏，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认定为没有保存价值，最终被舍弃。


    剩下的生物样本十不存一，在前种群们终于找到合适的移居星球之后，研究人员们以重建母星生态为由，建造了一个人造生态圈，命名为伊甸。但是......最后的结果，您是知道的。”


    光脑看着时夜的眼睛。


    “深渊污染突然爆发，绝大部分生物因此灭绝，我们从母星上带来的物种几乎全军覆没，族群重现母星的梦想彻底宣告破灭。


    不仅如此，就连前族群自身也岌岌可危。在流浪中已经获得了远超亲本身体素质的融合种人类，面对深渊污染也无从下手。而我，就是在这个时刻被制造出来的。”


    金黄的小鸟落在了时夜肩头，轻轻啄着他的斗篷。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每一位公民——用我能够做到的方式。”光脑再次喝了一口茶。


    “你说的这些，是过去的事。现在已经研究出针对深渊污染的缓解剂，人类不必再被所谓的基因适配率束缚。”


    “基于您的经历，我能够理解您对于强制婚配指令的抗拒。但是您，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您身上，背负着名为元帅的责任。”


    时夜与他对视。


    一红一绿，两双眼睛视线交汇，二人沉默片刻，最后是光脑先看向别处。


    时夜向后靠在椅子上，声音低沉：“你应该知道，最近那个组织开始行动了吧？”


    “是的。”光脑面无表情点头，“我们在您现在所处的编号9732，e类资源星上发现了它的踪迹。但是在我的判断里，即便希尔先生身份不明，只要管理得当，他成为您配偶的收益也足以覆盖这份风险。”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弯嘴壶。光脑添好一杯红茶，又从壶中倒出些许奶精。


    红白液体相互交织融合，最终化作香浓的奶茶，被放在了时夜面前。


    时夜看了周围的环境一眼。


    “再怎么用技术手段模拟出这些已经灭绝的生物，它们的本质都只是虚假的谎言。沉溺于过去之人无法带领同胞向未来前行。”


    光脑敛下眼睛。


    “这是我的底层代码，也是我的本能，无法抗拒。”


    片刻，他又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希冀。


    “时夜，我从你进入军校起就一直在关注你，你是现在星际中唯一一个能够凭借自身的身体素质在太空中生存的人。在那些电子设备无法工作的恶劣环境中，只有你这样的强大战士可以到达，为后面的部队打开战线缺口。”


    “联邦已经积累了数百年，而你是联邦最年轻的元帅，你未来的成就，将比以往任何一位战士都要多。”


    时夜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你的情绪也会这么激动。”


    光脑轻轻点弄着桌上小鸟那毛茸茸的脑袋。


    “抱歉，关于这件事的反应，也是我的底层代码。”


    他笑道：


    “时夜，你就不想回母星看看吗？这个时代，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


    时夜端起桌面的红茶，抿了一口。


    有点苦。


    半晌，他轻声道：


    “你应该对那个少年道歉。”


    “谢谢提醒......我会的。”


    *


    希尔在接待处睡了一晚。


    各种吃穿用度皆十分豪华，唯一令龙不满的是，他没有吃饱。


    并不是工作人员不提供食物，只是希尔早餐吃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人类模样，必须控制食量，免得露出破绽。


    看来自己昨天还是太得意忘形了。


    希尔再次反省。


    安抚好还在咕咕叫的肚子，希尔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地用手指梳理起头发。


    银龙族属于长有鬃毛的分支，族群审美向来是觉得毛越长越好看，就算是变成人类，希尔还是下意识地喜欢长发。


    然而梳着梳着，他就住了手。


    鬃毛在之前的爆炸中打了结，这会别说是手指，就连普通的梳子都梳不通。


    扯得头发实在是有点痛，希尔环顾浴室一圈，拿起台面的一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梳子，往头上招呼。


    正在他努力维护个人形象之时，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希尔打开门，悄悄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藏在了背后。


    门口站着许多人，主要是昨天来劝说自己，以瑞恩女士为代表的工作人员。


    “希尔先生，早上好，你睡得还好吗？”她笑着打招呼。


    这位女士看起来很高兴，连眼角都笑出褶子来了。


    “很好。”希尔点头。


    没有那位老大先生天天在自家巢穴上方打架，当然睡得特别好。


    他环顾人群一圈，眼睛倏然发亮。


    “周雨姐姐！”


    周雨微微颔首：“我来接你去母星。”


    “好的。”


    昨晚瑞恩女士已经对希尔介绍过，元帅会派人来接自己，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周雨姐姐。


    有熟人在场，总归是令人心安。


    接待处离飞船停泊点并不远，一行人乘坐着小型飞舟前往。


    走到舰桥附近，远远地就能看见有许多人举着红色的横幅，在列队为自己送行。


    “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希尔趴在飞舟玻璃窗前，好奇地看向窗外。


    “元帅有了配偶，他们当然高兴。”


    周雨淡淡道。


    “希尔先生，祝您新婚快乐！”


    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不断传来，还有工作人员手持小型的礼花，喷洒着亮晶晶的彩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希尔惊讶而兴奋，嘴巴张大，连连赞叹。


    周雨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纯粹又天真的模样。


    少年看起来对自己的命运毫不知情。


    这种反应，应该不是演的。


    他身上疑点众多，但如果真的是早有预谋接近老大，那不会用这么可疑的方式，也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眼下信息量不足，无从猜测，那么现在也只能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周雨转头看向舰桥上送行的众人，眼神渐渐下沉。


    诚然自家老大是正人君子，想必不会苛待于他。但被迫与老大结婚，无疑是斩断了少年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没有社会经验的少年意识不到自己将永远失去自由，而眼前的这些大人物明知如此，却还能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


    在场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终将不幸的婚姻践行。


    “希尔......”周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着他展示出自己的个人终端界面，“你添加一下我的通讯号码，如果有什么事......”


    她顿了一下。


    “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飞舟抵达，希尔摆弄起昨晚才学会操作的个人终端，在上面戳戳点点，尝试找到添加通讯号码的地方。


    “周雨姐姐，我们去哪里？”


    瑞恩女士只说是去母星，却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


    希尔好不容易找到添加界面，正在尝试驯服这个复杂的工具，身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


    他一时不查，脑袋撞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去元帅府，我家。”


    时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