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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重逢(一)

    万流历,昭元三十七年,又入寒冬。


    福安茶楼的檐角结着冰棱,掌柜佝偻着背,额角冷汗涔涔:“户部已经征过商税,眼下年关将至,到处都要用钱,我、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户部征税。”赵暮啜了口茶,瓜子壳随口吐在地上,“户部收税关我们屁事?我们是来收租的。”


    掌柜陪着笑,嘴角却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


    黑衣,佩刀,红耳坠,是修罗场的标志,他们明面上收租,实则收的是护商银,商户们也敢怒不敢言。


    见他不动,赵暮连壳咬碎了两个瓜子,抓了一颗花生朝门口砸去,催促:“喂,别发呆了,快干活!”


    抱刀倚门的年轻人身材瘦弱,正出神地看着轻雪从灯笼边簌簌而落。


    他听到声音,轻轻抖落肩膀上的雪珠,手顺势扶住了刀柄。


    修长的指节苍白如玉,“咔”的一声轻响,寒刃脱鞘半寸,冷光刺目!


    掌柜魂飞魄散,当场改口:“拿钱拿钱!快拿钱!”


    赵暮心满意足地点清银票,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入怀中:“早这样不就完了,大晚上的,非得每家都吓唬一下。”


    两人走出大堂,风一吹,没入长街。


    赵暮冻得直跺脚,骂骂咧咧:“银票银票又是银票,屁油水捞不着,就不能给点现银暖手!”


    “怕咱们偷拿呗。”时浅拢着单薄的棉衣,脸被寒风吹得煞白,“银票上交,专人兑银,一笔一笔就很清楚了,教王有规矩,不许手下人乱敲诈。”


    “啧。”赵暮连翻白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咱们能敲几个子儿,够买几顿肉包子?”


    时浅的嘴角有些苦笑:“一两挨棍,二两入狱,三两人头落地,你敲银子,不如敲点包子馒头实惠。”


    赵暮感慨:“你脾气真好。”


    “穷啊。”时浅抓着衣领,雪花直往脖子里钻,“无权无势无钱,哪有资格发脾气。”


    赵暮侧头看他:“侯老大又扣你钱了?”


    “每个月发二钱,吃不饱也饿不死。”时浅见怪不怪,“去年我从云洲回来后就调入了侯青手下,还不如去其他外八洲天高皇帝远来得自在呢。”


    “真狠,三两扣成二钱……”赵暮拍拍他,但也无可奈何,“要我说他该谢你爹,要不是时磐宰了他大哥,帝都这块肥缺轮得到他?修罗场是奴籍,想脱身就得熬,天子脚下,机会多!走走走,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陪哥去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那可是大哥。”时浅抓着手臂,恍惚想起那年养心堂外,大哥时澄嫌恶的眼神。


    一晃九年,他再也没有了那些人的消息,太曦的一切都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稍微定了定神,他扔掉了脑子里那些画面。


    两人准备去东华大街,沿着路走,要先穿过另一条的十字大街。


    灯笼散出温暖的光,沿着街道缓慢地延伸开来。


    这条富得流油的贵族街即便是在寒冬的深夜也依然灯红酒绿,两侧的酒楼飘出香气,歌姬的乐曲和客人的笑声糅杂在一起,纸醉金迷。


    赵暮羡慕的用眼神示意他往前看,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风月楼,全帝都、乃至全万流最贵的酒楼,啧啧,我累死累活一个月还不够在里面吃顿饭,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笑声从楼上飘下,时浅的眼中微光一闪,倏地顿住。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三楼的窗子开着,明明已经天寒地冻,窗边依靠的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一只手探出窗外,轻轻抖了抖烟斗的灰。


    灯光洒下一片晃动的金色光斑,那张半明半暗的脸上浮现出不明意味的笑意。


    细雪伴着轻灰从眼前飞过,时浅看着那个侧颜,忽然感到一股子妖气,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看啥呢?”赵暮回头,又顺着方向瞅了眼三楼,偷笑,“呦,是明公子呀,你是不是认识他?”


    时浅低头,睫毛簌簌颤抖,很克制地接话:“嗯,一起来万流的那年……有过一面之缘。”


    “他现在也算是名动京城了。”赵暮调侃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挖苦,“你听过他和太子之间的那些风流事没?”


    时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一年,他有意无意地知道了一些事情。


    那个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的质子明晏,不知怎么攀龙附凤成了澄华太子身边的新宠,不仅如此,还染上了迷药梦华散的药瘾,性格乖戾让人避之不及。


    他无法把记忆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和传闻里气质轻浮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九年前分别的一幕仿佛还在昨天,时浅缓缓合上眼,虽然神情淡淡的,心里却忽然生起了丝丝愧疚,良久,良久,都没有睁开。


    他对不起明晏。


    他很想见明晏,但又不敢见明晏。


    “走了走了。”赵暮拉了他一把,干笑两声,“太子肯定和他在一起,咱们这种小喽啰,躲远点!”


    两人很快走远。


    ***


    到了酒馆,温酒送上了桌。


    时浅不会喝酒,他在一旁心神不宁地想事情。


    到了半夜,赵暮醉醺醺地披上外衣:“回、回家睡觉了,你明早、明早卯时一起扫、扫雪去。”


    时浅回神:“卯时?不是说的辰时吗?下午的时候我碰到林安,他还叮嘱我千万别迟到。”


    “林安?”赵暮舌头打结,却很笃定,“林安是侯青的狗腿子,他的话你当放屁,是卯时,我决、决没记错。”


    “好。”时浅倒也不意外自己被骗了,靠着门目送赵暮走远,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万流共有九洲,帝都位于潇洲,其他则称之为外八洲,而按照传统,今年恰逢圣教三年一度的红莲祭,外八洲的王爷都要入京面圣,可惜天公不作美,暴雪把路堵死了,他一个新人,自然是要出城去扫雪,如果迟到,挨罚是难免的,尤其落到侯青手里,只会公报私仇被罚的更重。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在侯青手下早晚要被玩死,只能想办法调去外洲。


    明晏……或许能从他身上找找机会。


    ***


    风雪越来越大了,原本热闹的十字大街也只剩了零散的几个路人。


    时浅折返风月楼,抬头往上望。


    三楼的窗子已经关上,里面灯光暗了一些,歌舞声也已经散去。


    他等了半刻,听见大堂传来了笑声。


    几个人先后走出,红娟伞在雪中撑起,借着昏暗的灯光,时浅终于看清了那张久违的面容。


    真的是他,澄华太子果然也在他身边,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明晏比九年前高大了许多,他一身羽织白衣,黑发瀑布般披在肩头,雪如翩跹的蝴蝶落在红伞上,脸上的青涩荡然无存,反倒是那抹妖气愈加勾魂。


    时浅看得出神,初见时雷雨轰鸣,再见时暴雪纷飞。


    他在心中计算着利弊。


    明晏恨修罗场,因为偷袭白沙洲,教王带的主力远征军就是修罗场,只要从身边走过,必然能认出来耳朵上的红风莲耳坠。


    明晏更恨的是他,若是知道他就在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就会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外洲去,澄华太子一贯顺着他,一定也会欣然同意。


    去了外洲,就能远离侯青了。


    时浅将头发顺了顺,露出左耳上醒目的红色耳坠。


    他深吸一口气,掐着时间往外跑,路过风月楼门口的时候,“砰”的一下撞到了明晏身上。


    不等站稳,明晏扫到那枚红风莲耳坠,一股厌恶油然而起,竟然是想也不想抬腿一脚踹上他心口,指着鼻子骂道:“大街上乱逛什么,教王平日不拴好你们这群狗吗?”


    剧痛从胸腔炸开,这一脚踹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整个人差点又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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