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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叛道[古穿未] 40-50

40-50

    第41章 示众


    黑暗一片的监控画面、混乱嘈杂的背景声音、全然失控的管理系统, 让监狱管理层吓懵了。意识到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他们的顶层上司——雷鹏将军。


    雷鹏不比吴骁,不会当着人面气个脸红脖子粗,但也差不了多少。那张刀削斧凿的俊脸冷得能把周围的空气冻成冰渣子, 负责人毫不怀疑, 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


    雷鹏自己看不出自己脸色有多吓人, 但他绝不是个热血冲动之人,问责和作出任何行动之前, 他首先是通知基地上最为精英的电脑专家, 修复这个千疮百孔的网络。


    网路很快就恢复了,雷鹏吩咐监狱长:“启动S-03号紧急措施!”


    以S开头的, 都是针对整个C区监狱的应急措施,没有给任何狱警囚犯和研究人员撤退的可能性。S-01号紧急措施即启用基地核武器,让整个C区监狱瞬间化作齑粉。S-02号即引爆安装在监狱墙内的微型弹,也可以让监狱变成一片废墟。S-03号则是引爆安装在个别区域的急冻弹。


    急冻弹中的物质来自外太空, 温度接近于绝对零度, 并且经过研究和改造, 扩散性超越了温度的限制, 能够达到500平方米每秒。也就是说,整个C区能在几秒内达到被液氮浸泡的效果。急冻会将水分迅速转化为冰冻晶体, 回暖后,普通人不会再次苏醒,只会成为可供解剖的标本。


    相对于前两者, S-03的手段温和, 外界几乎看不出变化,还能保留下珍贵的研究材料,是S级紧急措施中最受青睐的。


    就在雷鹏幻想着不着痕迹地处理掉这起暴|乱时, 监狱长却又赶了过来,擦着汗对雷鹏说:“S-02号和S-03号,都被人处理过了,没法从外面控制。”


    也就是说,微型弹和急冻弹,都被人从墙中抠了出来,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但是,只要急冻弹还没有从里面扔出来,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计划隐隐在雷鹏的心中现形。


    电脑专家过来了,开始对雷鹏进行汇报——中午十二点左右,C区的网络完全沦陷,一切的音频视频观测数据,都被人替换成了模拟信号。不过多久,羁押区的牢门被人远程打开,接着是一楼右侧实验区的防护门,最后,有人从内部手动操作,将所有的牢门和防护门都打开了。对方是个比电脑专家还要高出几个段位的黑客,他无论如何破解不了对方的加密措施,无法定位对方的协议地址。


    电脑专家还沉浸在这神一般的黑客技术之中,震惊于世界上怎么能有如此霸道而精细的远程控制。


    雷鹏的脸色却垮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把门锁好,包括所有的通风口!下水道!一切能够让苍蝇通过的地方!这件事,在处理好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别告诉任何人,你们已经破解C区的网路。”


    他心思深沉,思绪万千,但除了仿佛随时都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也没有人能看出他还有着其他的考虑。


    他令人将监狱长和其他几个管理层监管起来,然后调来所剩无几的监控画面,和电脑专家还有几个随同下属一起坐在会议室中,通过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像判断着C区内部的情形。


    眼不见心不烦,少了那群尸位素餐的管理者,雷鹏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对大家解释:“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贸然开门,对整个基地都是一场灾难;派人进去,却是罔顾我方军人的性命。不如等他们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进去收拾残局。”


    雷少将,秉承着后工业时代的气质,向来不做无谓的牺牲,珍惜每个士兵和平民的生命。


    暗中,他用难以留下数据记录的老式电话吩咐心腹手下:“今晚十点,派二十个身手最好的特种兵过来,执行重要任务。我会下令让他们解决掉C区监狱剩下的怪物,而你会告诉他们,唯一解决的途径只有引爆急冻弹。”


    “引爆急冻弹后,除了基因变异的实验品,没有人能够生还。为什么不让特别行动部处理?他们最近不是……”


    雷鹏的声音低沉而严厉:“老刘,你最近话又有点多了。C区那是特别行动部能插手的事情吗?他们把人送来了,交给了我们,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我们怎么处理,轮不着他们置喙。”


    不让人置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人看到。


    老刘还在犹豫:“这可是二十条性命呀……”


    “告诉他们有十分钟的反应时间,给他们随便打点冷冻保护液,你怎么做都好。”


    “这……”


    没等老刘“这”完,雷鹏就挂断了电话。老刘有能力,有理想,和他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战友兄弟,一时的妇人之仁不会令他违背他的命令。因为老刘会想通,他们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剩下的时间里,雷鹏开始在C区监狱外部署兵力。对外,他没有公布太多的细节,只说监狱的大门坏了,监控失去了信号,可能有重犯要越狱,让大家严守每个可能的出口,不放过任何一名潜在的逃犯。


    当夜十点,雷鹏暂时关闭通风口中的排风系统,二十名在训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特种兵吊着防护绳,从巨大的主通风口空降进C区监狱.


    与此同时,顾青从昏迷中醒来,他浑身无处不痛,更令人痛苦的却是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接受审讯的人一样,被铐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衬衣破了好几道口子,大部分都是被电鞭抽过的灼伤,其中还有少许飞弹擦过的擦伤。一道灼伤从胸口蔓延到脸侧,使他少了一点斯文败类的精致,多了一丝亡命之徒的匪气。


    周围光线黯淡,但不是完全的黑暗一片,远处传来的一点灯光照出了四周若影若现的人影。他们似乎处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有人离群索居,如同幽灵一般,游移在大厅边缘;有人站得更近,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仿佛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一束强光忽然朝他打来,令他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顾青艰难地扭过脑袋。他能看到有十几个人,大部分都穿着研究人员的白大褂,统统像他这样铐在椅背上,背对着彼此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圆圈——


    一个照顾到四面八方所有观众的示众刑场。


    他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莱夏在哪里?那群疯狗一样的囚犯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


    因为伤痛和麻醉变得有些迟缓的脑袋转动起来,他想起自己和莱夏好像是趁乱跟着一群暴徒向武器库走去,接着就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麻|醉枪击中,迅速地失去了意识。


    已经过去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看不到个人终端上的时间,只能隐隐感到似乎是过去了很久,一定有很多事情发生,让那群暴徒变成了只敢窃窃私语的良民。


    一阵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女杀人狂推着一个浸泡在仿生液中的裸露大脑,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到灯光之下。


    随着大脑的出现,四周的观众们屏住了呼吸。空旷的大厅之中,只剩下液体滴落在地的声音,顾青豪不怀疑,那位可怜的泥人兄弟也在这里。


    女人放好培养箱,又好生捣鼓了一番,一个三维投影出现大脑的周围——那是一个坐在一张豪华皮椅上的银发青年,青年的脑袋正好落在裸露大脑所在的地方。穿透性极强的投影成像,几乎可以令人忽视脑袋旁的培养箱箱壁。


    银发青年的出现,顿时让好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银发青年发表演讲式地开口说话:“很多人都知道我,知道我做过的事,知道我穷尽这漫长一生唯一的理想,也知道我为了这个理想可以付出的一切。”


    镭射灯光的照射和青年慵懒恣意的声音令顾青头疼万分。


    不是切断了和电脑之间的联系吗?怎么大脑又开始说话了?


    “很多人,追随过我的理想,参与过我的计划,甚至因为那些正义之举背负上被这个时代唾弃的恶名,失去自由被关进这座聚满罪大恶极之人的监狱。”蝴蝶杀人狂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地摆在腿上,仪态和他的声音一样从容而自信,“但罪大恶极的人真的是他们吗?或者说真的是你们吗?不,我从来不认为,一个物种对于另一物种展开的杀戮,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古中陆人大量屠杀古西陆人和古东陆人,即神族和海族,从来不被认为是非正义的事情;自诩文明的现代人以牲畜为食、以打猎为乐、以基因和自己只相差百分之一的高等动物为研究对象,也从来不被认为是非正义的事情。


    “非正义的事情有什么呢?只有对于自己同族的残酷无情!在他们把我们当作另一物种施加折磨时,却忘了我们曾和他们一样,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是谁把我们变成了这样?不是他们的祖先,就是他们自己!”


    演讲显然才开了个头,不少人就已经激动起来。那名瞳孔完全扩散开来、不知能不能看见东西的长须囚犯眼里竟然闪现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神采的东西。


    面对狂热的人群,顾青钝化的大脑没有感受到多少危机。堪称悠闲地沉吟了好久,他心里才冒出一句话:“这他妈到底是蝴蝶杀人狂,还是蝴蝶说教狂?”


    第42章 2营3连3排


    就连观众中, 都开始有人对蝴蝶杀人狂的说教感到不耐烦。


    “苏哥,你就发句话,是一人一刀,捅死他们, 还是各凭本事, 谁想上谁上?”说话之人身材高大, 赤着上身,肌肉发达得不像能通过运动和蛋白质长出来的, 而像注射了某种能够促使肌肉疯长的药物。


    虽然嘴上让“苏哥”发话, 他实际上却在叫苏征闭嘴,让他可以早点一展身手, 活动活动筋骨,发泄一下浑身无处可使的蛮力。


    这人似乎是个小头目,提议很快得到一小拨同样跃跃欲试之人的支持。女杀人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为这波小小的混乱感到有点不满。


    苏征像个真人一样, 咳嗽了两下, 扬声继续:“今天, 虽然我们成功地和这群美其名曰看护我们、实际上不断对我们施加折磨的刽子手换了位置, 但并不是说我们就要变成他们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魔王,更不是变成连他们都不如、胡乱咬人的疯狗。我把他们展现在你们面前, 为的是实现这个世上最大的正义,那就是复仇!”


    一个杀人狂教育大家不要成为杀人魔王,其实是件非常滑稽的事, 但在场没有人笑出来。大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不过一会,一个头发凌乱、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枯瘦女人站了出来,指着椅子上一个小护士说:“你!就是你!我本来好好一个科学家, 你却偏说我得了精神病,每天逼我吃下莫名其妙的药!如果我不吃,你就派人把我按住,塞也要塞进我胃里!你当我不知道你喂的是什么……”


    女人的语气中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毒,小护士当即就开始哭诉:“您、您以前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科学家,但是、但是您生病了,磁场紊乱让您失去了理智和同情……您已经杀死了您的丈夫和三个孩子,这还不够吗?”


    “够了!”苏征高声打断她,“让四个大汉强迫一个女人喝药,已经足以说明她的罪行。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枯瘦女人激动地喘息着:“我想……我想让她也喝一喝这种药,用十倍的药量,我想让她体会丧失记忆、丧失理智、丧失思考能力的痛苦!”


    “哈——”顾青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他听出这是莱夏的声音,猛地转过头去,“苏征呀苏征,我还以为蝴蝶杀人狂多么有追求的一个人,没想到却为了一点没必要的拥趸,连到底谁是敌人都不区分清楚!你说你把我这种真正的‘人造怪物’绑在上面,让个把自己弄疯了的科学家继续她的疯狂实验,没准你和他们才是一伙的呢!”


    莱夏也是演讲惯了的,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显得颇有自信而不过分亢进,节奏不快不慢,能让人思维跟上却又插不进话语。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显然大家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和他们一样的“人造怪物”。


    莱夏趁乱,继续说道:“你说得不错,‘真正的罪恶是对自己同族的残酷无情。’但这个女人把自己弄疯,就不是人了?她变成了什么磁场怪物还是什么磁力星人?我怎么看她正常得很……”莱夏扭过头,正好和顾青对上了目光,顾青心虚地转过脑袋。


    莱夏:“……我怎么看她正常得很,也没长个三头六臂、四眼八腿呢?一个挺正常的人,杀了自己丈夫孩子不够,又来折磨一个未经世事的小护士,不是‘对自己同族残酷无情’是什么?难道因为她是这里的囚犯,你就要姑息她?”


    远处,立即有人出声应和:“对,杀了她!她以前是有名的电磁学家!”


    “她自己都疯了,肯定制造过更悲惨的实验品!”


    ……


    顾青暗暗笑着,几乎都要为蝴蝶杀人狂感到心累了。囚徒们本来各自为战,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让他们同仇敌忾,可莱夏寥寥几句话,就打破了这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平静。


    枯瘦女人面对这些恶意指控,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好几个蝴蝶杀人狂的忠实拥趸出手,才控制住想要女人性命的暴徒。


    就在这时,几只烟雾|弹从各个门口滚了进来,不甚明亮的大厅中白烟四起。本就紧张不安的囚徒们失去视线,顿时炸毛,好几个都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靠近之物。奔跑声、尖叫声、擦枪走火声,到处乱成一片,靠蝴蝶杀人狂短暂维持的秩序不复存在。


    顾青胳膊上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拉扯着将他绑在椅背上的手铐。可这个时代的金属质量超出他的想象,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固若金汤。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这只手和他的手一样,结实、温暖、有力,带着一点独属于男人的粗暴。


    莱夏拿一根不知从哪来的铁丝,三下两下打开了他两只手腕上的手铐,随后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有人来了,可能是救兵。”


    顾青揉捏着受伤的手腕,颇为享受地和他走在一起:“技能挺多,哪学的?”


    莱夏又是一声嗤笑:“这还用学?你没被人绑过然后设法逃走?”


    一把菜刀从烟雾中砍了过来,顾青一把抓住拿刀之人的小臂,把整个人转了个方向,胳膊生生扭到了背后,才对着对方臀部狠狠一脚,把人踹到了十米之外的地方。


    “按部就班地读书、练武、从军、当官、娶妻、生子……我的人生哪有你这么丰富。”顾青说着,又一脚踢翻了另一个没长眼睛的囚徒。


    “你还娶妻生子?”莱夏声音里带了一丝惊讶。


    这惊讶在顾青看来来得莫名其妙:“你不?”


    莱夏叹了一声:“大半辈子都在追老婆,还把老婆气得生了病,哪有什么正正经经地拜堂成亲过。”


    他的话语里,竟然带着一丝艳羡之意。


    顾青没有深究他的话语。他们往女杀人狂推着大脑消失的门口走去,在一个楼道中,四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看到他们,端着枪便朝他们跑来。


    莱夏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安全无害:“自己人,都是自己人!终于派人过来了,我还以为死定了。”


    他们没有武器,看起来也没有十分强壮,特种兵们却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为首那位抬起左手:“个人终端呢?我要核验身份。”


    莱夏带着一点拖延时间的意思,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顾青则趁这个工夫,将四个特种兵所站的位置和姿势快速分析了一遍——


    第一个特种兵从个人终端上读取信息会导致反应延迟,不需要立即对付。后排两个特种兵地势较低,开枪容易打到队友,也不需要立即对付。唯一麻烦的只有说话那人身边那位。但只需在莱夏羁押犯的身份核验出来之前动手,将这人推到身后两名队友身上,他们就可以抱作一团滚下楼梯了。


    然而,一个破门而入的人鱼怪物打乱了他的计划。


    人鱼怪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嘴里隐隐露出鲨鱼一样的多排牙齿,本该是双腿的地方被一条巨大的鱼尾代替。后排一个特种兵下意识的倒退举动,立即就激怒了它。


    鱼尾在地上重重一拍,人鱼瞬间弹起三米,下颌骨与头骨分离开来一般,愣是把嘴张得有正常人脑袋大。血盆大口连着看不见底的牙齿,像绞肉机一样朝那个特种兵袭去,特种兵被自己绊倒在地上,吓得忘记了开枪。


    千钧一发之际,顾青一脚踹到了人鱼的下巴上。大嘴来不及关上,人鱼整个儿朝后翻去。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楼道中响成一片,无数子弹落到巨大而灵活的鱼尾上,却一块鳞片也没能打落下来。


    顾青虽然手无寸铁,却躲过枪林弹雨猱身而上,一手抓着人鱼的肩膀,一手作拳再次击向人鱼的下巴。一拳又一拳的暴击让人鱼来不及露出它丑陋的嘴巴,接着他将人鱼按倒在地。钢甲似的尾巴一下又一下地向上甩着,始终难以碰到身上的顾青。


    那个吓懵的特种兵终于反应过来,对着人鱼的血喷大口就是一枪。


    一团血花从它的牙间喷射而出,人鱼的可悲命运终于到此结束。


    顾青站起身来,向特种兵伸出手臂:“特别行动部执行局特派调查员,程辉。”


    特种兵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有点灰头土脸地说:“驻防军2营3连3排,高育。”


    “哈,还2营3连3排,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特种部队的了?”打头那人露出一个不大正经的嘲笑。


    他左手上的个人终端依旧没有和莱夏的个人终端做出亲密接触,可是经过这场生死搏斗,还要核验对方的身份,也太过官僚主义了。


    更何况,对方已经进行了自我介绍。


    特种兵头儿走向人鱼来时的方向,潇洒的背影带着一点老兵油子的痞气:“这特别行动部还狗鼻子特灵,一有动静就派人过来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汇报给雷将军,可把雷将军给急的。”


    背着特种兵,莱夏挤眉弄眼,表情浮夸地对顾青表示出赞赏和不可思议。


    顾青淡定地跟在老兵痞身后:“之前我们就过来了,找人问个事儿,结果就被关在了这里。这都十几个小时了,怎么才派人来?”


    老兵痞:“谁知道他妈搞什么。说是锁和监控都被黑客黑了,黑客还制作了一段模拟视频,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雷将军没对外公布,只说门打不开,嚯,就咱们几个知道,问题不是门打不开,是门打开了!全他妈开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乱跑,我说你们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天降的福气。”


    “我们该干吗?总不至于把这些怪物一只只打死吧?特别行动部也没一次对付过这么多怪。”顾青语气里带着遇到救星的愉快和放松。


    特种兵仅仅考虑了一秒,就“泄露”了雷鹏将军的“秘密计划”:“这个监狱为了应对这种事,专门准备了两颗急冻弹。急冻弹爆炸,能把整栋房子都冻成冰渣。我们先把所有工作人员送出去,再引爆急冻弹。怎么,特别行动部有别的计划?”


    “急冻弹爆炸会怎么样?”


    “零下二百五十度的低温,又没打冷冻保护液,你当那些人还能活着回牢房?不过不用圣母心泛滥,这里的囚犯送到别的地方,个个都能被毙个十遍八遍。”


    第43章 人质


    顾青没有反驳, 他跟随着特种兵重新回到白烟弥漫的大厅。望着大厅中央仅剩的两名人质,眉宇间染上一层不解,嘀咕着说:“跑这么快?”


    “有人质!”特种兵们看到两名人质的背影,飞快地朝大厅中央跑去。同时互为后背, 拿着麻|醉枪瞄准远处的人影。人影移动得飞快, 故意挑衅似地一晃而过, 一个都没让麻|醉枪击中,地上倒躺着不少死于暴|乱的囚犯尸体。


    一具男性尸体大山似地横亘在他们面前, 老兵痞痛骂了一声, 但很有经验地绕过尸体,没有将不满发泄到尸体上:“刚才这里有多少人?”


    顾青一看尸体, 就知道是之前那个冲动嗜杀的小头目:“至少两百人,还有十四名人质。”


    “十四名人质!只剩下俩!”老兵痞半弯着腰,拍打其中一名人质的面颊,“活着吗?活着就别装死。没工夫管你们, 别小姑娘似的还让人背。”


    这名人质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整个人都在剧烈的发抖。老兵痞一巴掌下来, 打得他含羞草般猛地一缩,好不容易才抬起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畏惧。


    “哟, 这还真是小姑娘呢,水灵灵的大眼睛睁给谁看呢?可怜兮兮的。”老兵痞说话之间,新兵高育就已“嘭!嘭!”两下打断人质手铐间的铁链。


    巨大的枪声让年轻人更加崩溃, 顿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瘫倒在地上。好在另一名人质状态不差,勉勉强强地把同伴挂在了肩上。


    另一名人质不大看得出年纪,和云玥、雷鹏等海族人一样, 七老八十还是三十来岁的模样。但从神态间可以看出,他和刚才那名年轻人有着本质上的不一样。


    “这小哥儿是个没毕业的实习生,头一次来就遇到了这种事,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大哥您担待着点。”他对老兵痞说道,“我叫叶钦翔,数据分析师,在C区待了有五年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命还真就搁这个了。”


    老兵痞抬抬手:“我们时间紧急,少来这些有的没的,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质呢?”


    叶钦翔说:“人都……都被他们带走了,他们中有人是一伙很厉害的人,烟|雾弹一燃起,就迅速疏散了所有人,看起来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还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所有暴|乱分子。”顾青若有所思地说。他们顺着叶钦翔指的方向从大厅的另一扇门出去,来到一条昏暗狭长的走道中。走道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地上残留着新鲜的血迹,显然有人几秒钟前刚从这里撤离。


    “你和楼强把人质送到通风口处,我们到时候在那里集合。”老兵痞对高育和另一名特种兵吩咐,说着就和第四名特种兵朝走道尽头冲去。


    顾青和莱夏也留了下来。和刚进来的特种兵不一样,他们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特种兵没看出的诡异之处,此刻在他们眼里已经无比鲜明——离烟|雾弹滚进大厅不过几分钟时间,场面就从一度的混乱至极变成了喧闹过后的平静。


    顾青拍拍莱夏的肩,示意他进一步说话,又冲高育和楼强点了点头,和莱夏再次回到大厅之中。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顾青没什么顾忌地将一具尸体翻了个面,这个囚犯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也不像被踩踏过后的样子,但的的确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你有没有觉得,如果把这些囚犯当作一个整体来看的话,这个整体就像具有两个人格,一个和大部分的暴力罪犯一样,焦躁、易怒、情绪外化,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个却冷静、无情、手法精细,把前者制造的所有混乱又消弭于无形?”


    就像背着黑客打开牢门的和蜂拥而出大喊大叫的不是同一拨人,悄无声息弄晕他们的和挥舞拳头耀武扬威的不是同一拨人,趁着视野不清扰乱秩序的,和组织人员迅速撤离的,也绝不会是同一拨人。


    顾青翻看着地上的尸体,回忆着方才观众席中的那些面孔,听莱夏说道:“两百多号人,当然不止一个人格。”


    看清了第五具尸体的长相后,顾青深深吸了口气:“不对,他表面在煽动大家的情绪,其实是在遴选,从两百名囚犯中遴选出他的追随者。蝴蝶杀人狂可能比他展现的心机要深。”


    莱夏也认出了地上那具尸体,正是几名跟风起哄要杀死那位电磁学家的囚犯之一。这具男尸面颊消瘦、胡子拉碴,紧皱的眉间是化作尸体都难以消散的狠戾之气,放在外面绝对能充当一名震慑人心的打手,但在这座深不见底的监狱中,却又太过“平凡”了一点。


    “平凡”的人带着“平凡”的罪恶,没什么出众的才华却又不安于乖乖听话,还以为动乱一起就是自己的游乐场,结果被人无声无息地就结果了性命。


    莱夏轻哼了一声,说道:“然后呢?他还打算带领这些马屁精越狱?”.


    走道上,老兵痞和他的搭档与队友重新集合到一起,两名人质都不愿意让特种兵护送着先行离去。


    “人跑了。他妈跟阵风似的,到底是人是鬼?”老兵痞说着,“C区这么大,那玩意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咱们上哪找去?这不大海捞针吗?”


    他的搭档比他更沉稳一点:“里面情况比雷将军他们想的要糟糕得多。我认为应该先出去汇报,再另做打算。”


    就在这时,叶钦翔忽然开口说道:“你们要找什么?我对这里熟得很,说不定我知道在哪里。”


    老兵痞盯着叶钦翔看了几秒钟,没看出任何破绽,语气凝重地说:“你知道S-03号紧急措施吗?”


    叶钦翔脸一下就白了:“急冻弹?你们不会要引爆急冻弹吧?那个东西有每秒500平的扩散速度,引爆后没人能逃脱。”


    老兵痞哼哼,从浑身上下每个毛孔中散发着对这群贪生怕死的科学家的不屑:“引爆之前先把你们弄出去。不过现在那玩意连影子都见不着,还爆个屁!”


    叶钦翔的脸色依旧惨白惨白的,他不断地吸气又松气,仿佛处于某种纠结当中,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确实知道那东西在谁身上。他们的头儿——蝴蝶杀人狂苏征。”


    顾青莱夏二人这时也从大厅中走了出来。顾青话听了半截,却已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们也要找苏征,你知道他在哪里?”


    叶钦翔带着科学家惯有的犹豫和忧虑说道:“也许。”


    他们朝电梯间走去。一行人中,只有叶钦翔算是C区监狱的熟客,也是他们大海捞针的希望。带着任务的特种兵不敢把希望累着,从叶钦翔手里接过了惊吓过度的小年轻。


    好在小年轻恢复得快,已经能够勉强自己走路。


    老兵痞对待这种“小姑娘似的”后生小子,总要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此刻见他郁闷地一个人走着,主动跟他说起了话:“特种部队F组组长吕庆,你叫什么?哪个学校?学什么的?怎么跑到这里来实习?”


    小年轻闷闷地答道:“温文华。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科学技术大学医学院。学的共生态。来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激动,“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世界上第一例能与树形菌共生的人成了个变态杀人狂?一个流浪汉而已,为了骗吃骗喝自愿报名成为研究对象,结果成功后把整个实验组的人全感染了。没有人研究出为什么只有他能与树形菌共生,他成了一件孤品,教授们又不敢离他太近,只好派我这种小喽啰过来进行主观测量。”


    老兵痞没想到小年轻不说话是株含羞草,说起话来却成了个小愤青,当即讪讪住了口。


    电梯停在了最顶楼。顶楼和一到四楼都不太一样,宽敞、明亮、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没有被狭长的走道切割成复杂的形状,连一扇通往关押区的门都没有。洁白明亮的灯光下,布置优雅的观赏性植物泛着幽幽绿光,和阴森恐怖的一至四层相比,宛如建在地狱上方的天堂。


    叶钦翔紧张地说:“这是C区工作人员日常休息的地方,除了经过身份认证的工作人员,谁也带不进来。进门时还要经过最新研发的检测仪,任何有害物质都会触发检测仪的警报。不过今天不一样,什么仪器都被那群暴徒弄坏了,谁都可以进来。”


    “半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蝴蝶杀人狂?”吕庆没有欣赏室内花园的眼力,见里面没人又开始骂骂咧咧。


    叶钦翔也有点着急,额头上冒出了细汗:“我只听苏征和他手下说,完事了要喝酒庆功。你知道实验区禁止吃喝,整个C区唯一有酒的就是这个地方。”


    “他娘的,”吕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叶钦翔一眼,“只说要庆功你就肯定他在这里,这不坑爹吗?难不成庆功还要带着那么大个急冻弹?”


    “我说的是‘也许’。”叶钦翔小声地说。


    吕庆叹了口气,带领组员重新走回电梯:“走罢,什么也没有,不如回去见一个杀一个,杀到蝴蝶杀人狂为止。”


    “我们就待在这里。”莱夏忽然开口说道。


    “你……”吕庆憋了口气,仿佛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住,“行,特别行动部嘛,等下引爆急冻弹,我怎么通知你?”


    “不用通知,我们自有对策。”莱夏回绝得不留余地。


    吕庆气坏了,认为莱夏是在故意气他,看了眼顾青的反应后,又觉得这两人或许的确藏着一手,用不着他去操这份闲心。


    但最后,吕庆还是掏出个类似于呼叫机的东西拍到顾青胸口:“到时候我说话,你就赶到主通风口,别太磨蹭了。”


    四名特种兵和两名科学家走后,莱夏立马在休息区找了个沙发躺下,一只手还在拨弄沙发后面的酒柜:“没头苍蝇似的,折腾的个啥?”


    顾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显得两条腿格外的修长:“蝴蝶杀人狂有人脉,有武器,有一批实验室怪物,既能制造混乱,又能将混乱瞬间消弭于无形,可以说整个C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我俩都被他不声不响地拿下,为什么要怕几个特种兵?”


    莱夏找到一瓶有点年月的红酒拔了木塞,毫不优雅地将瓶口对着嘴灌去:“几个特种兵?是二十个特种兵!我俩比得过二十个特种兵?”他沉闷地笑着,“你也太高看咱们了吧?”


    顾青起身把他的红酒夺了过来:“得了,红酒哪有你这么喝的?也不怕呛着。”说着,从掩映在绿植中的橱柜中拿出两只高脚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考我?”


    “我自己也不确定答案,怎么能考你?”


    莱夏接过高脚杯,可摆弄半天也没发现一个可以用高脚杯躺着喝酒的方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让我说的话——特种兵身上也许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不愿意暴力破坏。如果越狱的话,就是衣服吧?”


    “你还当这是两千年前呢,换件衣服就能蒙混过关。而且像对付我们一样麻醉他们,还扒不下几件衣服?”顾青轻轻笑着,“不过我们的看法大体一致,我也觉得特种兵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莱夏抬起头,忽然来了兴致:“不是衣服,那是什么?指纹?虹膜?个人终端?”


    “基地上的指纹锁都有热感应,虹膜识别也不可能识别不出死人,个人终端更需要与各项生物参数完全契合。但这一切,都不需要在人有意识的时候才能获取。”顾青深吸了口气,“我能想象到的,需要在人有意识的时候才能获取的,只有意识本身。”


    “什么什么?什么绕来绕去的?”


    顾青沉声说道:“其实没什么神奇的。能够被仪器检验到的意识活动,不过是脑电活动罢了。教授在课上讲到,脑机接口技术之所以不能脱离个体进行数据搜集,而制作成一个人人都可以上传共享的数据库,就是因为大家哪怕作出同一个指令,脑活动也千差万别,不可能一样。


    “所以,有没有可能,通过对于每个人脑电活动的规律总结,他们制造出了能够进行意识识别的仪器呢?在这个什么都可以克隆,什么都可以复制的时代,意识才是最难复制的吧?”


    莱夏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地越过顾青,落到电梯门所在的方向,脸色开始有点发白。一个毫无存在感、类似于安检门一样安装在电梯口上的装置,在这个舒适而美好的室内花园中,就像一只伪装成绿植的毒蛇。


    第44章 冲动


    “血型匹配完成。”


    “白细胞抗原基因匹配完成。”


    “脑电数据收集完成。”


    ……


    宽敞的手术室中, 二十名特种兵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身旁的仪器闪烁着各种图表,显示出他们的生理性状。


    占据一整面墙的投影上,十七名囚犯的照片与十七名特种兵的照片并列而放, 边缘被标上了绿框, 剩下三张特种兵的照片却被标上了红框, 独立地放在一旁。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三个匹配不上?”精致的女杀人狂,邱霜, 说道。


    一个文质彬彬、看不出任何杀气的男人说:“基因配型匹配率本来就不高。”


    邱霜冰冷地说:“那就去掉基因匹配。一离开研究基地他们就会得到新的身体, 免疫抑制剂足以应对这段时间的排斥反应。”


    男人点点头,小声地嘀咕着:“那这能匹配上的就太多了……”


    邱霜把他的嘀咕当成一阵耳旁风, 自言自语道:“太少了,还是太少了。除了已经成功移植进工作人员身体里的十四人,我们还剩下九十三人,十个小时过去了, 他们竟然只派了二十个人进来。”


    说着,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嘱咐男人道:“脑移植的时候, 记得同时把模拟原主脑电信号的芯片也安装进去。”


    “知道。”男人利落地答道,接着穿过玻璃门,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宣布即将重获自由的二十名幸运儿的姓名。


    幽暗静谧的手术室中,一时只剩下邱霜一人,和杵在她身旁的三维人像。


    蝴蝶杀人狂面孔英俊, 目光中带着果敢和坚毅。可看久了, 也能发现这个虚拟人像的机械之处,好比缺乏面孔识别的游戏人物只能做出那几套机械表情。


    蝴蝶杀人狂苏征的声音从微型投影仪中响起:“别急,只要他们下不下决心启用S-01号应急措施, 我们就还有机会。这批人没有动静,他们还会派出下一批人。实在不行,我们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剩下的人,我们也没有办法。”


    邱霜转过头来,盯着三维人像皱起眉头:“苏征,你两次都把自己从数据库中划掉,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苏征说:“我呀,我就别浪费这好生生的‘货源’了,我不怎么都出得去?”


    邱霜仍然十分不满意:“与你匹配的四维粒子加速器在特别行动部,你就算‘重生’,也只会立马被带回这里。但把你移植进别人的身体就不一样了,他们很久才能发现问题。”


    “邱霜,别费心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就是一颗大脑而已。他们发现大脑不见了,一定会重启加速器,到时候我还是要回来。”


    邱霜拔高了语气:“那就拿别人的大脑代替!你的那个朋友连整个C区的监控信号都能模拟,模拟不出你的脑活动?你每天面对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事情!”


    苏征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生气了?你知道吗,我那朋友和我今天闹了一点别扭,单方面切断了和我之间的联系,我都没法通过他的大脑看到你们了。现在,虽然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但那只是最简单的语音识别系统对我大脑皮层作出的模式化刺激。我听不出你的情绪,也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你是想让我来同情你?”


    “不,我是说他不可靠。他虽然是脑机接口领域最成功的实验品,但他太像一个普通人了,幼稚、冲动,对什么事都心怀好奇,又下不了决心。我以我最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幻想今天的事情,就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们的计划——他到现在,都还以为我只想将那两个人收于麾下。”


    邱霜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好吧,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过,我们能不能把那两人也算进去?虽然他们是羁押犯,肯定关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去。”


    苏征想了想说:“算了,两个人而已,犯不着冒着么大的风险。且不说他们暂时离不开基地,我们真做了,就是公然和那人为敌。”


    邱霜轻轻一哼:“‘那个人’,‘那个人’,搞得他多么重要,多么不能提似的,你也不想想你活了多久,他才活多久,害臊不害臊。”


    苏征不大自然地一笑:“我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位伟大科学家的灵魂结晶。”.


    公共休息室中的地上已经摆了两个空酒瓶。莱夏卧倒在沙发上,几缕柔软的发丝落在微微泛着酡红的脸上,眼神开始变得有点朦胧,就连笑容也不像平时那样带有目的性,俨然一副微醺的模样,在顾青眼里带着无限的风韵和诱惑力。


    但顾青还是说道:“以前在军中,如果有人因为饮酒延误战机,可是要杀头的。”


    莱夏无声地笑着:“我们要打仗了吗?”


    顾青虽然也喝了不少,之前还被打了麻醉,却看不出一丁点醉意。他沉下一口气说道:“成功率很小,基本上是以卵击石。但要制造点麻烦拖延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莱夏把玩着空了的高脚杯,作出飞机在空中飞行的样子,颇有规律地划着弧线:“我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吗?”


    顾青说:“现在还不是。”


    “我想听摇滚。”莱夏忽然说道。


    “个人终端禁用了娱乐功能,你只能自己唱。”顾青毫不留情地道出现实。


    接着,一切就非常戏剧化了。


    他们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走到厨房一人拿了两把水果刀绑上皮带,重新回到电梯上。顾青注意到四层的按键旁标注着“主手术室”四个字,直直按了上去。然后电梯门开,他们就像人形靶子一样出现在了无数重型武器的枪口下。


    连绵不断的子弹带着击碎电梯钢板的力道向他们袭来。莱夏瞬间就醒了,“哎呀!”地叫了一声,和顾青同时把手放在了“1”上。电梯在它整个儿都快要被打烂之际,终于离开了这个楼层,一路向下驶去。


    发现自己手上沾了血,顾青转头一看,才知道莱夏的肩膀被子弹打了个对穿。他倒吸一口凉气,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想碰又不敢碰,胃却已经开始痉挛。


    莱夏望着迅速染红的衬衣,还是一脸“出门踩到狗屎”的表情:“你说得对,酒精好像确实会让人反应迟钝一点。”


    顾青心里如同被猛兽抓挠一般难受:“等下找个实验室我给你包扎一下。”


    莱夏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包扎?算了吧。直接拿个火箭炮把那群狗娘养的给轰了。”


    顾青想说“那群狗娘养的”一定没给他们留下火箭炮,言语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他甚至开始后悔,就是因为自己非要把事情条分缕析个明白才作出行动,导致他们错失了最佳的战机,和好容易等来的战友。


    如果一来到休息室就把那两个演技逼真的“科学家”打晕,和吕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分析就好了。


    吕庆一巴掌拍在他身上的呼叫机还在他裤子口袋里,可人大概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再次醒来后,壳子里大概也不会再是同一个人。


    当然,如果这个越狱计划是个为时较长的、直到离开基地才算彻底结束的计划,吕庆他们的大脑不会成为医疗废物、遗弃在垃圾桶中,而会移植到囚犯们的身体里。


    但在这个精神病和反社会人格成堆的C区监狱,他们恢复身份只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期间说不准还会死于排异反应。


    蝴蝶杀人狂的计划越是清晰明了,顾青越是有和他对着干的冲动。他坚持来到一个实验室,给莱夏的伤口消了毒,抹了消炎药,又用包扎带进行包扎。直捣敌窟的冲动简直让他忽略掉了二人之间的温情,而像个专业的医生一样动作利落而不带感情。


    包扎结束,顾青拍了一把莱夏受伤的肩膀,从橱柜中翻出一件背心扔去。


    他来到实验室外的走廊上,找到了每层的建筑结构图——C区监狱的结构虽然复杂,但并不是秘密。


    主手术室很大,足以容纳二十台手术同时进行,所以入口也肯定不止一个。除了电梯间对着的玻璃门,还有一条消防通道通往手术室的后门。


    后门必然也有人把守,但不会像玻璃门前面那样,至少有五十人拿着重型武器严阵以待。


    实验室的门口已经出现了脚步声,顾青从实验台上拆下一块玻璃挡板,在对方推门而入时将挡板挡在了身前。


    子弹毫不留情的射进玻璃挡板中,挡板却并没有破碎。顾青趁着对方换弹夹,一把推开挡板,把水果刀插进对方颈后。


    八尺大汉轰然倒地,宛如倒下了一座小小的山峰。顾青将小刀插回皮带,跟着莱夏拔腿跑出了实验室。门外的走廊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黑糊糊的一团,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位泥人兄弟。


    泥人兄弟走得不快,他们很快就把他落在了身后。但当二人来到消防通道时,泥人又从最近的一个通风口中流了出来,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人形。


    他们避无可避。顾青将莱夏挡在身后,和泥人动起了手。泥人就是泥人,顾青一胳膊差点把他脑袋打了下来,一脚又把他身体踢成了两半。


    让顾青心惊的却不是泥人的凝聚能力,而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自他和泥人接触到的肌肤开始蔓延,仿佛泥人正从他的毛孔渗透进他的身体。


    他不再恋战,对着莱夏大吼一声“跑!”,就从泥人的身侧钻了过去。


    好在和泥人接触得并不多,那种黏腻感渐渐从他身上消退下去。他开始琢磨着上哪去弄点泡沫填充剂,就算不能完全把泥人挡在通风口,至少能让他流下来的速度降慢一点。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楼道上又出现了个鱿鱼怪。鱿鱼怪的头上、脚上和手上都长着柔软的触须,身体的颜色近乎透明。可不同于鱿鱼触须的是,它身上的触须似乎可以无限地延长。


    隔着整整一层楼,八根拉长成细线一样的触须就快伸到了顾青的七窍里。顾青猛地往后一跳,差点落到了莱夏身上。


    二人迅速拿出皮带上的两把小刀,开始和这无处不在的触须进行搏斗。漫天都是断裂掉的触须,可鱿鱼怪身上的触须不过一秒就会重新长回原来的长度。顾青只好使出幼时习武时抓蝴蝶的技巧,小心翼翼地抓向空中的触须。


    被触须绞出内脏而亡,并不是一个体面的死法。他花了三成的精力去抓,六成的精力去避,剩下的一成他给莱夏腾出一条干净的道路,让莱夏去对付鱿鱼怪的本体。


    莱夏不愧是他们当中的头一茬,哪怕喝了两斤酒,流了三斤血,也照样能杀能打,身手敏捷,一刀就把鱿鱼怪的脖子切成了两段。


    鱿鱼怪并不像被割喉的人那样往外喷血,而只是象征性地流出了一点半透明的粉色黏液,好在张牙舞爪的触须总算软了下来。


    顾青来不及关注它死没死,冲着四楼的安全门就奔了过去。


    门打开了,他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低估了蝴蝶杀人狂对这次手术的重视程度——虽然不是五十个,但仍有上十个持枪大汉守在这里。


    蝴蝶杀人狂算是对他俩下了击杀令,一看到他俩,众人二话不说地就举枪扫射。


    门已经来不及再关上了,子弹裹挟劲风,直奔顾青和他身后的莱夏而来。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轰!”地一声巨响,所有的子弹竟在最后一刻生生扭转了方向,射到进了他身旁的墙壁中,墙壁不堪重击,竟就这么垮塌下来。


    墙壁倒塌掀起的灰尘遮住了顾青的眼睛,泪眼迷蒙中,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到了那群持枪囚犯身前。


    第45章 大脑移植术


    囚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仍在对着安全门开枪。顾青趁乱突围,猫着腰跑到囚犯跟前,一脚将一名囚犯踹到另一名囚犯身上。前一名囚犯的子弹射向了空中,天花板中的内嵌灯管“哗”地碎了一排, 后一名囚犯的子弹则打到了前一名囚犯身上, 顿时将这个不大的门厅变成了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的战场。


    不等众人反应, 他手里的水果刀又已经捅进了第三名囚犯的脖子。第三名囚犯倒下,他和囚犯身后的来人看了个眼对眼——看了一眼, 顾青就想了起来, 是几个月前训练场上没见出手就差点把他打出内伤的那个女人。


    顾青心中诧异了一秒,脸上却连寒毛都没动上一动, 不用回头又将第四名囚犯冲着他的胳膊别得脱了臼,在囚犯高声痛呼中夺过了对方手上的机枪。女人一记手刀劈晕第五名囚犯,对着顾青露出惊讶之色:“你干吗?”


    “这些囚犯在做大脑移植,之前来的人都在里面。”顾青一枪朝女人身后打去, 子弹在空中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有了机枪, 他基本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对于这个女人, 他有着在莱夏面前从未有过的好胜心。


    迅速地越过一切障碍,他出现在一扇不大的铁门前。如果他记得没错, 这扇铁门是主手术室的安全门,在大楼的一切电子装置都在灾难中失效后,消防员还可以手动打开这扇铁门, 进入手术室进行救援和灭火。可这也意味着, 为了防止不速之客从安全门入侵手术室,关闭状态下的安全门几乎坚不可摧,并且只能用钥匙从外部打开。


    他的手按在门锁上, 大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办法,并且在女人赶来时,及时地让开了门锁的位置。女人想都没想,一手朝门锁拧去,仿佛要把整个门锁生生从门板上抠出来,并且不出顾青意料的,门锁毅然坚|挺在铁门上,丝毫不为所动。


    顾青的余光中,女人眉头锁住,鬓角间几乎冒出了汗,最后一掌拍在门板上,算是泄了气。顾青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门是机械锁,只能从里面或者用特定的钥匙打开。”


    女人侧过脸旁,和十米之外的莱夏眼对着眼。在顾青看不到的地方,莱夏眼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不像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而像见了一个可怕的女鬼:“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鬼”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声音却低沉而柔和,让她显得有几分专注:“我硬闯加密三区档案室,还从里面拿了东西,正想着过来见一见你,这不就有人给我立功机会来了?”


    “女鬼”正是和莱夏纠缠了大半辈子、在虚拟世界中化身为江寒公子坑了他们所有人、以一己之力从全基地最为神秘的加密三区硬抢出硬盘的杨盈雪。


    莱夏见到恋人,毫无激动喜悦之情,脸色反而瞬间白了几个度,仿佛随时就要晕死过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哪来的哪回去,我过一会就出来!”


    无数个深夜的噩梦、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全都打着转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仿佛已经看到天地坍塌、河水倾倒、黑暗中的怪物出现在恋人的身后将她悄然吞噬、再吞噬他的整个世界,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无所寄托的宇宙之中,成为一团漫无目的的太空垃圾。


    五脏六腑顿时搅成了一团,莱夏差点吐了出来。他却没有看到,杨的瞳孔随着他的话语猛地一缩,连灵魂也在瞬间被打回到了身体里一处小小的角落,才又缓缓地舒展开来。


    杨强打着精神,没让自己展现出太大的变化,甚至连眼神都迅速恢复了之前的镇定:“你不想我来也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你。加密三区项目的保密级别太高,参与人数太少,再优秀的特工都不可能不留痕迹地偷出资料,只能由我来抢。至于这些资料的重要性,云玥说她还是和你一起讨论出来的。”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门锁上,专注而认真,也没有看到莱夏正在微微的颤抖。


    “云玥!就知道是她!你为她办事,她签字了吗?堂堂一个上校级别指挥官,指挥人去‘硬闯’别的部门,怎么不让整个特别行动部一起冲过去把那什么加密三区给轰了?”莱夏气鼓鼓地走了几步,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杨,却始终和她隔着半个门厅,“哟,还不知道找上峰要签字呢——她这是在让你背锅你知不知道?加密三区真在进行什么违法实验也就罢了,赃物被人偷了也不好报案,要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呢?你这闯一趟要被判多少年?我可没本事把你放出来,还是你就这么不值钱,几十年岁月就值一点破档案?”


    说完,他一脚踹在一具壮硕的尸体上,把那尸体踹得向前挪动了一尺多远,旁边人看着都恨不得为那死人叫疼。


    这下,连顾青都感受到了莱夏的怒火,他斜眼看了女人一眼,见她被莱夏说得眼圈发红,顿时又有点怜香惜玉起来,劝道:“得了得了,来就来了,那个加密三区十有八九都有问题,对方派姑娘进来,想必也有放她一马的意思。况且要不是她,咱俩刚才就被打成了马蜂窝,一整座监狱的超级怪物越狱出去,大家都不好过。你杵在那里发火,不如过来看看能不能撬开这道锁。”


    顾青征乌勒、建边防,当了大半辈子将军,都没这么放下身份拉过架。军中多的是气血方刚劲没处使的年轻人,也多的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刺头儿,只要不耽误训练和作战,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偏偏看不惯莱夏这么生一个女人的气。


    顾青还没来得及体会出这“看不惯”中的滋味,分辨出自己究竟是讨厌莱夏的“没风度”,还是潜意识里抗拒着某个他始终不愿让自己看清的事实,莱夏就已经缴械投降。


    他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终于认清了事后火就和马后炮一样,除了给当事人更大的打击没有半点用处,只好隔着“尸山”,没好气地对杨说:“你还不让开?”


    杨的声音冷静得几乎不近人情,刚才瞬间的眼圈发红似乎完全是因为进了粉尘:“我进入加密三区前,云玥给我的个人终端设置了新的身份,所以限制令应该也暂时被覆盖了。”


    空气一瞬间凝滞,灯光下还未完全落定的尘埃好像换了一个时空,与他们再无关系。仿佛是过了许久,莱夏才轻轻松了一口绵长的气。目光在空中交接,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来回,也不知因为杨的目光过于沉静,还是因为莱夏给她找到了一个比“顾全大局”更好的借口,他终于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你真没感觉?”


    杨摇摇头:“我确定。”


    莱夏终于从尸体边晃了过来,中途还拣了把冲|锋枪,全作平复心情。有顾青这么个灯泡在,他有冲动的心也没冲动的胆儿。


    顾青看着他拿铁丝捣鼓锁孔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莱夏从小没爹没娘,在当时最为混乱不堪的般若群岛上长大,干的还是一些偷鸡摸狗的边缘职业,撬锁大概和吃饭一样成了他的本能。顾青倒是世家出生,从没和这些下九流伎俩沾过边,可缺什么好什么,天生性子里就带了点对于“越界”的向往。


    莱夏越是展现出他“灵活好动”的一面,他就越是着迷于他。


    两个风度翩翩的观众,一人占着一边,袖手旁观着威名远扬的开国元首当了整整十分钟的“手艺人”,都看出了一点情不自禁的喜色,这才将目光转向门后。


    偌大的手术室展现在三人眼前——这个时代要求最高最为精细的手术已不是由人力来完成,而是由耗资巨大的手术机器人。一个个圆筒状的手术台整整齐齐排成两列,从前门延伸到他们面前,透过观察窗,还能隐约看见吊在外面的机械手臂,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一半的圆筒是空的,一半的圆筒中则躺着人。顾青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个封闭的圆筒前——


    哪怕已经料到蝴蝶杀人狂打算使用大脑移植的办法帮助手下越狱,看到圆筒内的情况,他还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纹着一对花臂,裸露的胸口上尽是陈年旧疤。这具躯体要这么摆在外面,可谓夺人眼球而有碍瞻观,可放在手术舱中,已经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一身的赘肉和旧伤了,因为他的颅骨从发际线开始就被平平整整地切了开,里面空无一物,粉红透白的大脑和毛发稀疏的另一半头骨则分别被两条机械臂拎在半空中。


    顾青可以想象,真正的手术中,无数的机械臂会从舱壁中伸出,迅速地将大脑和头骨融合到一处,而不至于让它们单独地“悬挂”良久。可就像有人故意要让他们看到这个过程的细节一样,手术被暂停在了一个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时刻。


    果然,莱夏和那个姑娘也在观察窗前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你说的大脑移植?”杨对顾青说。


    莱夏下意识地就去接她的话:“算是开眼界了,原来脑壳里长这个样。”


    顾青瞥了莱夏一眼,心说你不才见过只剩一颗大脑的蝴蝶杀人狂,就听莱夏又叹道:“以后还是得好好活着,要不然哪天也变成这个样子,再帅也拯救不了形象了。”


    杨似乎想忍住点什么,但还是说出了口:“拿枪爆头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莱夏讪笑着说:“小的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以后就算难免牺牲,也要立志于成为一具帅气的尸体。”


    顾青没太在意莱夏对这个女人态度的转变,认认真真地研究着手术舱壁的电子屏幕和一旁电脑上的图像文字。研究了半天,他终于基本上确定下了“继续手术”的那个按键——其实就一巨大的绿键,可顾青感到握在自己手里的,很可能是一名优秀特种兵战士的性命。


    看着迅速移动、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臂,他再次深吸了口气。


    这个被暂停了手术的人会再次醒来吗?醒来后又是谁?这颗大脑到底属于这个花臂胖子?还是像他想的那样,属于因为上级的错误判断卷入这次集体越狱的特种兵?如果他不是等待审讯的羁押犯,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花臂胖子身上?


    启动了这台手术,顾青又来到另一个封闭的手术舱前。莱夏和姑娘的调笑声渐渐从他耳边远去。重启了所有的手术舱,顾青这才纾出了胸中的那口闷气。


    莱夏把他们在C区监狱的整个经历添油加醋地对杨说了一遍:“……最后遇到的那个鱿鱼怪,站在那儿能有丈许高,头上、手上、脚上全部都是触须,触须跟长了眼睛似的,瞅着你鼻孔嘴巴往里钻,还能不断地变细变长。亏得我反应快,不然要不内脏给它搅成肉汁,要不也成了个披着人皮的鱿鱼怪。”


    莱夏不知从哪儿来的兴奋劲儿,令人感到他没变成鱿鱼怪然后再变成一盘海鲜大餐实在可惜。杨倒敏锐地从一堆油盐酱醋中抓住了事物的本质,轮廓清晰侧脸有种不辨男女的美感,微翘的嘴角则透着一丝尖锐的嘲讽:“你是说这里不仅是关押重罪犯的监狱,还是一个进行人体实验的秘密基地?”


    莱夏顿了一下才说:“好像是说如果实验品成了重罪犯,会被带到这里进行进一步的实验……”


    杨沉声道:“我在外面接到的消息是黑客入侵管理系统,监控被人修改替换,门窗被人封闭锁死,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个通风口,结果人一进来就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莱夏琢磨着杨的这两个用词,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手术就结束了。


    三个千年古董凑在手术舱的观察窗前,看着一个类似于电焊头的机械臂在骨骼的横切面喷出一阵白色烟雾,把一分为二的脑壳“焊接”到了一处,连伤疤都得到了飞快的处理,统统在心里把嘴巴张得能有鸡蛋大。


    莱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后脑勺,不禁怀疑自己的脑袋会不会也不是原装的。顾青也感到了一阵不可言喻的恐怖,只不过自从明白过来那场真实无比的爆炸也只是电脑设计出的场景后,就没有什么能冲击到他了。


    照着隔壁电脑屏幕上的傻瓜操作指南,顾青将患者苏醒时间调整到“最快”的模式。只见白色烟雾散去后,一阵又一阵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气体在手术舱中填满又抽走。五分钟后,里面的胖子就已经再次有了人样,连呼吸和心跳也在迅速地恢复。


    顾青盯着电脑屏幕上属于脑电波的图像,最后一把掀开舱门,把胖子从手术台上捞了起来。胖子睁开眼睛,还没回忆起来怎么回事,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当即捂住敏感部位,爆发出一阵哇哇大叫。


    顾青像做牲口买卖一样,扳着胖子的肩膀将他脑袋前后打量了一遍,几乎是温柔地说道:“声音够洪亮,力气也够大,看来机器说得没错,的确可以醒了。说吧,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干什么?”


    顾青问的是灵魂三问。就算问个啥事没有的普通人,他也得反应个半天,更何况一个刚刚经历大脑移植,以“最快”速度从深度“睡眠”中唤醒的超级病号?


    胖子这会儿也“不知羞耻”了,耷拉着厚重的眼皮环顾了一圈四周,恨不得把“迷茫”两个字写到了脸上,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叫武轩伟,驻防军2营3连3排——哦,也就是外面说的‘特种部队’的人。来这里是为了调查C区监狱内部暴动的问题……不,我的声音怎么不一样了?我的身体……”


    胖子摸着自己的肚腩,声音开始发抖。


    随着胖子的声音和动作,顾青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一巴掌打在胖子肉乎乎的脸颊上,出手快如闪电:“还装!你的头儿抛下你自己跑了,就留你在这里全凭演技,还不交代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第46章 最优方案


    一楼实验区深处安保措施最为严密的房间中, 邱霜推着接着浸泡在仿生液中的大脑、和大脑下面的三维放映器,背靠在厚重的防护门上做着深呼吸。


    虽然是苏征下令让她暂停行动、走为上策的,夹着尾巴逃亡的过程中经历了多少心腹手下的质疑和不解,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苏征的视觉皮层和听觉皮层的每一个神经上, 几乎都连接着可以产生电磁脉冲的微型电极。然而缺少了黑客x制作的“动态翻译器”, 他仍然没法通过摄像头产生的电子信号看到这个世界, 也没法通过录音设备听到她带着几分惋惜的叹息。


    简单的算法将她的话语公式化地“翻译”成电刺激,“打”在苏征的听觉皮层上。她曾试着用电脑模拟出苏征听到的声音, 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没有感情的女机器人。


    但讽刺的是, 现在几乎是她漫长人生中感情波动最大的时刻:“就差一步了!离成功就差最后的一步!你知不知道我多费劲,才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官方派来的内奸, 这真的是你的意见?”


    “他们很快就会认识到你是对的。完成整台手术最少需要二十分钟,那个人在一分钟之内解决了我们十三个人,花十分钟开门,她能在剩下十分钟内把我们杀光。”精准记录着单个神经元动作电位的信号数据却仍能很好地传达出苏征的情绪——和邱霜正好相反, 苏征的声音带着平时并不多见的冷感。


    就算没开三维投影仪, 邱霜仿佛也能看到苏征脸上的漫不经心, 她知道苏征又有主意瞒着她了:“那我们怎么办?一直这么躲着?而且为什么要让我唤醒那二十个供体?”


    苏征叹了口气:“当你给我描述出她的模样和身手, 我确实有了更好的方案。不出意外,我们可以争取到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站到我们这一边。”


    “你是说……”


    苏征咯咯笑了笑, 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在这个空旷得只剩一屋仪器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对,那个小辈, 比我还狠, 刚重生到这个世界上,就一口气杀了自己三次,到头来竟然是为了情。你说要是让他断了情绝了念, 最后发现杀死自己爱人的凶手却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东西,那得有多恨、有多狠?只怕有他在,我这个魔头还得让位。”


    苏征的话语仿佛一阵寒风吹过,把邱霜整个人冻得由内而外地一悚。


    苏征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点偏激,像导师一样循循教导着每个经过他认可的追随者;他宁可以一个大脑的状态存在得更久一点,也要多让一个追随者获得自由。邱霜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个仁慈的领导者了。


    直到这时,邱霜才想起他是个功利主义者,一个能够以最快速度作出取舍、断臂求生的人——在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活的情况下,他会把生的机会让给哪怕一个没有多大作用的属下;而在大家都难逃一劫的情况下,他则会毫无犹豫地让大家的死亡变得更有意义。


    果然,不出苏征所料,没过多久两名特种兵就拎着一个头发虬结的黑脸老头,一枪轰开了他们身后的防护门。


    邱霜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向后飞去,手里的推车也翻倒在地,盛装着大脑的玻璃箱整个儿翻了个面,黏腻的仿生液从没有封闭的箱口中流出,顺着一根根透明的电线流到更多不透明的电线上,旁边的仪器则被冲击波炸碎了一半,正在滋滋地冒着烟。


    四个身穿迷彩服的特种兵拿着火器冲进屋里,为首那人拎小鸡似地拎着干瘦老头,对着老头的屁股踹了一脚,将老头踹到邱霜跟前,举枪对老头道:“就是她?”


    邱霜之前被莱夏揍了一拳,本来就有点鼻青脸肿,现在整个人发丝也乱了,眼镜也折了,皱巴巴的白大褂上还沾了一片不明液体,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她扶着一旁的机器,勉强地把自己撑了起来,不等老头开口说话便哑着嗓子抢着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总算派人过来了!你们是带我出去的吧?这里都乱了,乱套了……”


    “少来!”为首的特种兵,F小组的头儿吕庆,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你当我蠢还是当我瞎?我从手术舱起来,隔壁躺着上过头号通缉令的凶神恶煞,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干吗?况且早就有人说了,主谋就是个戴眼镜的老女人和一颗嘴欠的大脑,还想抵赖?”


    邱霜脸上的讨好之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的嘴角下沉,露出了深深的法令纹,镜片后的目光恶毒而凶狠:“你想怎么样?”


    吕庆单手将机枪抵住她的脑袋:“你是主谋,想必也知道那俩急冻弹和七颗微型弹放哪里了。”


    邱霜发出鸦叫一样难听的笑声:“怎么?要把我们所有人冻成冰棍,还是把我们炸成灰?我给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吕庆抡着枪杆照她脑袋上打去,声音听起来比邱霜还无赖:“哟,被抓了个现行,这还犟上了!要不这样,我给你做个交易,你把急冻弹和微型弹交给我,我在引爆之前让人送你出去,怎么样?出去后你继续蹲大牢,反正这会儿也没个死刑,正好这里被清空,再来的都是新人,你还能称个女霸王,号令一干小弟,你看这交易划算不?”


    吕庆并不知道邱霜的不死之身。邱霜脸上不为所动,心里却对苏征进行了又一次的顶礼膜拜,简直把这个接受的信息少得可怜、作出的推测却又准得可怕的男人当成了神。顶着枪口,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好!好!我不想死,只要保证能把我及时送出去,你想怎么炸怎么炸!”


    “你放哪儿了?”吕庆一刻也不敢耽误。


    “你、你先把我放到门口,我再告诉你。”


    吕庆又一枪杆打了过去:“现在就说!还讨价还价,信不信我一枪把你崩了!”


    邱霜挨了这么两下子,犹如一株老花被人迅速抽干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水分,委委屈屈地萎顿在地上:“别打了,别打了……我带你去就是!那玩意儿就是被我藏起来的,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了!你——”


    第三杆子正好打到了邱霜的鼻子上,邱霜本来就被莱夏揍塌了的鼻梁当即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向旁边歪去.


    手术室中,胖子还在那里做作地大惊小怪,顾青却盯着空着的一半手术台发起了呆。他隐约觉出了事情的古怪之处,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充满了杂乱无章的想法和怀疑。


    按理说,蝴蝶杀人狂组织手下换脑越狱,手术做到一半却遭高手硬闯,把已经换进特种兵身体里的手下唤醒,留下一群被强塞进罪犯身体里的特种兵,还把手术停在最扎眼的地方吓唬他们,乍听上去的确是最佳的应急方案。


    胖子“醒来”后的反应却太过“正常”了一点——从手术台上坐起身后,先是察觉到自己没穿衣服而旁边有人下意识地捂住关键部位,接着迅速地环视了周围的环境露出不解与迷茫,最后才惊讶于声音和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于是开始大呼小叫。


    顾青感到,除非被强塞进胖子身体里的大兵有个害羞小姑娘的灵魂,否则这个反应的顺序就有问题。他依稀记得自己从能量仓中醒来,隔着高氧液看这个世界时,也是赤身裸|体,可眼前世界对他的冲击力掠夺了他全部的感官,以至于很久以后才产生了一点无衣蔽体的羞耻。


    他还是重生在自己的身体里,何况从一个肌肉结实的大兵“重生”成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不会觉得不适应吗?抑或这个手术先进到了让人一点适应的过程也不需要有?


    但换一个思路想,手术根本没有展开,胖子的大脑只是被拿了出来,又重新放回了自己身体里,一切就说得通了——臃肿身材带给他的羞耻感,对手术室人去室空的诧异,当着“敌方”的面只好扮演被换了身子的大兵,这完全是一个足够机智的罪犯能够作出的反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莱夏也在旁边看着,就没有发现丝毫的问题。可早在胖子醒来之前,顾青就已经针对他醒来后到底是谁思考了将近二十分钟。


    哪怕是一瞬间的反应,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然而,这个思路却带来了更大的问题——计划越狱的罪犯脑壳大开地躺在手术舱中任人宰割,那本该任人宰割的特种兵又在哪里?难不成是吕庆他们打晕了这群恶贯满盈的罪犯,把他们塞进手术舱里割脑子?这个时代当兵的有这么无聊吗?况且如果吕庆他们占了上风,门外的罪犯又是在给谁守门?


    手术室中没有留下太多打斗的痕迹,舱门大开的空手术台上倒有些被人躺过的压痕。那些曾在上面躺过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胖子从衣柜中取了件病号服穿上,急急忙忙地又跑到别的手术舱前探望自己的“战友”。莱夏则干脆把幽暗安静的手术室当成了花前月下,讲的话题也越来越朝与“大局”无关的方向拐去。


    半年以来,他头一次握住了杨盈雪的手,这只手修长、纤瘦、冰凉,既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柔软细腻,也没有舞刀弄枪之人的厚重粗糙,一摸之下仿佛都能透过骨头感到对方的冰冷无情。十多年的岁月里,这里都只有空空荡荡的袖子,现在,他却可以将这只手握在手里把玩。


    莱夏的眼神像个小孩一样认真,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进入模拟战役的时候,旁边是阴谋诡计、鲜血淋漓,他眼里却只剩下这一人,怔怔地说着:“冰肌玉骨,纤纤柔荑,却是好手。”


    杨盈雪被肉麻得寒毛一竖,当即抽回右手,扶向身后的手术舱,又暗搓搓地向旁边挪了几厘米。


    没来到这个时代以前,她就感到莱夏有点儿“疯”,“疯”得还很标新立异、很特立独行——历史上那么多朝皇帝笼络人心的手段他不学,非要学他们西胤建立什么元老院;天下太平了,十二“元老”们还指望着能轮流当个皇帝,他又一口气把“元老院”扩充到了一百二十二人。


    如果说这只是换了个方式的“狡兔死走狗烹”也就罢,干的和历朝历代开国皇帝的事也差不多,可退位后把自己捅死,就不是个正常人能干的事了。莱夏死在禁宫深处的千寒窟一事,经后人解读,竟然成了他的“政治远见”。


    那时执政官是他一手扶植的青年才俊,此青年才俊当政时,曾经的大元老们已经该诛的诛、该跑的跑,差不多消停了,唯独剩下那个由一百二十二人组成、并且还有继续扩增趋势的“议会”。议会中的人虽然声音大,是各个阶层的“代表”,本身却无兵权在身。青年才俊大权在握后,和当时的各军将领蛇鼠一窝,把议会一锅端了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前执政官死在了千寒窟,死在了青年才俊的看护之下。


    隔着一千七百年,杨盈雪都能感受到青年才俊等在千寒窟门口时的漫不经心,与进窟后看到莱夏尸体时的脑门发胀。前执政官毕竟是真正打江山的那个,哪怕“疯”得厉害,政治声望也摆在那里。死在现执政官的看护下,和死在他手里就隔了一层解读,把青年才俊的贼心贼胆都吓得缩了回去,从此成了一心守护莱夏基业的“接班人”,兢兢业业到执政期结束。


    看着后人头头是道的分析,杨盈雪差点就信了,直到云玥大剌剌地把两个字撂在她头上——


    “殉情!”


    说实话,这样的情,她杨盈雪还真消受不起。


    眼看限制令的效果一消失,莱夏的疯病便重新抬头露了端倪,杨盈雪下意识地就把话题引回“正途”:“你在训练场……”


    “我爱你。不要离开我。”莱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退却,下意识地向她欺进,望向她的大圆眼睛里流光溢彩,好像马上都要哭了出来。


    杨盈雪转过脑袋,垂下眼帘,淡定地补完剩下的半截话:“……看到的是什么?”


    莱夏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告诉我你不是真的要离开我。”


    他仿佛一只摇着尾巴乞求主人带回家的小狗,或者一个被父母威胁赶出家门的小孩,就算抓住家里大人的手,也不敢用上全部的力道。杨盈雪轻轻往上一抬,就挣脱了他的拉扯。她用这只空出来的手勾住莱夏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然后轻声说道:“我大前天说的话是‘既然有这个限制令在,不如我们都消停一会儿,找找其他的生活目标。’又没有说要离开你。”


    莱夏辩解道:“你说的是‘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又不是永远。况且,我知道你为我欠了特别行动部一座金山银山,这么一走了之了,留你在那儿卖身,我是这种人吗?”杨盈雪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但是带着宠溺。


    她越来越感到,限制令限制的虽然是她,惩罚的却是莱夏。莱夏就像一座隐藏着地下岩浆的火山,永远在骚动,永远在愤怒。有她在身边,她还能将山底的岩浆安抚下来,让他变得温和而无害;她稍微离远一点,哪怕只有十米,岩浆都会越滚越热,直到火山喷发。


    这会儿,莱夏果然由沸鼎汤镬变成了红泥小火炉,整个人变得乖巧而讨喜,脸上带着青春少年一般腼腆而隐藏不住的笑容:“一百年,我把自己卖了整整一百年。你至少要陪我一百年,不,两百年,我才能回本。不过两百年也不够,我要真的死不了,还不知得活多久。”


    杨盈雪淡淡一笑:“凡人一生只有数十年,便是如此,也有无数夫妻行至半路终成路人,甚至反目成仇。一两百年是多久,谁能保证一直爱着同一个人?你这个却是亏大了。不过,我打算从这里出去后,就让云玥他们把‘债务’转移到我身上,就算你以后不愿和我继续……”


    “我保证!”莱夏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慌里慌张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保证!我保证!你别夺走我的债务,天地之大,我只剩下这点牵挂了。”他的声音简直带了点乞求的哭腔。


    杨盈雪看着他的样子,不能说是不心动的,可就像心理医生徐心洋对她说的那样,她不肯饶过了自己。不肯饶过自己,所以宁可相信莱夏只是一时发疯,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疯子的爱。


    “我也爱你……”她喃喃地说着,仿佛头一次说这种话似的,她仔细品尝着其中的滋味。


    真实而又虚幻的爆炸画面,不知作何打算的海族少将,混乱中带着秩序的C区监狱,全都没能耽误莱夏和杨盈雪两个人谈恋爱,他们做贼似的躲在一台手术舱后,抱着彼此的脑袋深情地拥吻起来。


    顾青终于从千头万绪中捋出了两条显得有点突兀的头绪,他将杨盈雪的从天而降和特种兵的消失不见联系起来,从而想到有可能是蝴蝶杀人狂主动放走特种兵,继而又想到了蝴蝶杀人狂对特种兵态度的转变,很有可能与这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女子有关。


    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关系,顾青就莫名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其余手术舱中的罪犯也陆续被胖子唤醒,顾青却没有工夫去理会这些亡命之徒了。他匆匆跑向莱夏他们所在的地方,迎头而来的就是一副在他看来,完美诠释了“少儿不宜”这个现代词汇的画面——莱夏和那个女子虽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吻得已经相当忘我,足以让人窥一斑而知全豹地联想到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了。


    顾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这时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不懂风情的千年古董,甚至也这么吻过一个叫“夜笙”的女孩,所以很快就把眼前的景象化作了内心的独白:“他还真是风流,三天前还在要死要活,转眼又有了新的情人。”


    对莱夏作风的感慨,很快又化作了对自我的反思:“早知他这么个节奏,当初上岸就该把他办了。”


    往事不可再提,顾青再怎么可惜,也不至于做出棒打鸳鸯的事,不过他相信,这对鸳鸯就算不去打,也很快会变成一对分飞的劳燕。


    重重咳了一声,他打断了两人的好事:“姑娘!”


    远处,又一个手术舱被胖子打开,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到了他们身上。那些视线带着惊讶、疑惑与不怀好意,仿佛准备捕猎的狼群,悄无声息地向猎物靠近。


    莱夏和姑娘分了开,二人脸上都带着一点被人捉奸的狼狈,但看得出来都很高兴。顾青忽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我们这种人?”


    杨的面容素淡,下巴尖削,一双丹凤眼没有睁得很大,里面眸子却是摄人心魄的黑,这种冷情冷性的长相,让人很难相信她会和一个不太熟的男人迅速搅合到一起。哪怕前一秒还在和人吻得难舍难分,后一秒她却可以完美地披上一层禁欲的皮:“你们这种人?我确实不是……”


    顾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想起他和吕庆刚见面时的对话,如遭雷殛一般定在原地——


    “急冻弹爆炸会怎么样?”


    “零下二百五十度的低温,又没打冷冻保护液,你当那些人还能活着回牢房?”


    ……


    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其实很多东西就会看得很淡了。放在以前,他要是听说了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定会把武器的使用原理、使用方式和使用效果底朝天地查个彻底,可现在,他竟然多一分心都不肯分给这玩意儿了。


    “不死”这件事好像给他的脑袋安装了个信息过滤器,所有既不能伤害到他、又不能引起他好奇的事情,统统被他分到了“无关紧要”那一类——闲着无事,他也可以打听打听、研究研究,可要还有个什么当务之急,也就立刻沦落到“东家长西家短”这种级别了,当阵耳旁风,听过就罢。


    想起吕庆临别时,问起引爆急冻弹时该怎么通知他们,他和莱夏的态度简直堪称不在意至极,还是吕庆强行塞给了他个对讲机……


    对了,还有对讲机!


    他从裤兜中掏出了这个黑乎乎的小盒子。正好这个时候,小盒子中传来了吕庆粗旷的声音:“……唉,这都什么事。我刚离开休息室就晕了过去,动手的竟然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年轻!他们竟然把我们塞进了手术舱!你知道么,我怀疑他们已经掌控了整个监狱,而且在进行‘换脑’!那些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怕早就被换成了他们自己人!唉,你们不会也是换了身体的逃犯吧?算了,不说了,赶紧到主通风口来,我们要引爆急冻弹了,引爆后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出去。哎呀,那些人又追过来了……”


    “别!”顾青对着盒子说道,盒子里传来混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现场一定有一场激烈的对决,“别点燃!坚持住,我马上就过来!千万别点燃那个急冻弹!”


    顾青一边朝门外冲去,一边冲着小盒子大吼。他并不担心吕庆他们会死在暴|动的囚犯手上,早在手术室中,蝴蝶杀人狂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那个疯子之所以放他们一马,甚至加速他们的苏醒,只有可能是他们要做的事,能给蝴蝶杀人狂带来更大的利益。


    然而,吕庆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就挂断了他的“电话”——他不知道,这只古老的小盒子并不是个人终端,只有在对方掐断的情况下,他才能发送语音,而且还得按着开关。


    胡乱倒腾了好久,也没拨通对方的语音电话,顾青只好放弃,顺着枪声来到了主通风口所在的地方。


    中途,他和四处逃窜的囚犯擦身而过,接着是紧随其后的特种兵。无论囚犯、特种兵,还是他自己,都快得好像难以捕捉的鬼影。囚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号回荡在幽暗空旷的过道中,继而又引来了远处同伴的回应。迷宫一样的C区监狱,俨然成了恶狼戏耍猎物的游乐场地。


    就在顾青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此起彼伏的“狼嚎”和七拐八弯的“狼洞”绕进去时,他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远远一条走道,顾青对着吕庆他们大喊:“住手!不要点!不要点!”


    吕庆莫名其妙地放下手中的金属装置。


    顾青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身后不远处,就是莱夏和那位姑娘。姑娘更近一点,莱夏好像被个“鬼影”绊了下,丝毫没有风度地伸脚将“鬼影”又给绊了回来,马上就要缠斗到一起。


    更遥远、更昏暗的地方,却染上了一点隐晦的、和周围不大一样的色泽。顾青瞳孔倏地一缩,出手猛地把姑娘往自己这边一拉,说出了他这一“世”最后的一句话:“跑!”


    第47章 不眠之夜


    每秒五百米的扩散速度, 即每五米0.01秒。


    莱夏和“鬼影”距离那点不一样的色泽,只有十五米左右,在0.03秒之内,他俩周围的空气被低温物质填满, 身上的水分结成晶体, 结晶态刺破细胞和机体组织, 让他俩成了两具活灵活现表演着“斗殴”大戏的“干”尸——


    莱夏小腿缠着“鬼影”的小腿,右手向对方肩膀扳去, 是个十足的进攻姿势;“鬼影”就比较扭曲了, 下半身还在向前跑,上半身已经转了过来, 张开手掌以示推拒。


    这一瞬间里,一人凌空跃起,一人向后跌去,两个人都没怎么落地, 却谁也没想到, 这一跃一跌倒成了个“永恒”, 被无数仪器记录成三维的图景。


    莱夏前面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是顾青。顾青这边就惨了, 不明来由的冲击波和低温物质来了场世纪对决。巨大的冲击力下,他本来就结成晶状的身体碎裂成了一滩大大小小的“冰渣”, 又被迅速地冻住,被记录下的三维影像,完全可以成为邱霜那种人的收藏品。


    再前进二十米, 是一脸“你说啥我没听清”的老兵吕庆、专心致志捧着金属球的新兵高育, 和两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说的特种兵——一人抬头看向顾青,一人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鬼影”。


    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像别具一格非要以戏剧化的一幕作为结束的电影.


    菩提路别墅区, 以云玥为首的一屋子人正盯着沙发正中唯一的技术人员。这名技术人员留着半长头发,戴着黑框眼镜,一脸没刮干净的胡子碴,肚子也因为长期坐着不动攒了一圈不太明显的赘肉,一看就是一名资深宅男。


    该宅男拿着几根电线,利落地把本应放在机箱中的硬盘变成了个外接设备,又拿出一个手提箱式的笔记本电脑,霹雳啪啦地在上面敲着代码,尝试以各种方式突破硬盘的加密。


    “滴——”的一声,三张照片出现在云玥的个人终端上,闪了几下红光后化为黑白,效果堪比平面游戏中玩家失血过多死亡下线。三张照片下,分别标住着“101”“113”“114”三个代号,代号下面还有一长串代表着个人身份的字母数字组合,仿佛生怕照片和代号还不能说明问题,非要一个奇长无比的编号才能精准地定位到某一个个体。


    看着“114”这个代号和上面眉目清隽神色淡漠的女人,云玥脑袋里轰地一下,瘫倒在真皮沙发上。


    接着,她倏地站起身,离开众人的视线,对着个人终端发出一条语音,声音低沉而带着上位者的决断:“立即重启101号113号能量仓,以最快速度完成加速过程!”


    对方答了个“是”字,云玥挂断语音,面色严峻地转向沈轶伦他们,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让刚放松下来一点的沈轶伦再次挺直了腰身:“跟我回特别行动部,赶快!”她把视线转向独占一整张沙发的维,这个军校尚未毕业、似乎还对114号抱有了一种特别情愫的美男子是个麻烦,但她也很快作了决定:“你也是。”


    有个高腿长的维在,四个“绑架犯”只好和技术宅挤在了跑车后排。伴随着引擎发出的巨大轰鸣,严重超载的红色跑车嚣张至极地冲上了马路。这个年代什么交通工具都有——带着自动行驶功能的潜水艇、飞行器、水陆空三栖车,粒子加速器被研究出来,连“瞬移”都不在话下。可云玥天性里好像就带了点野性,不但要自己驾驶,还把后面五个人全部“漂移”成了脑震荡。


    除了生性坚忍的沈轶伦和白祺,剩下三个下车就成了不倒翁,走一步得摇上三下,眼镜肥宅还抱着个垃圾桶干呕了一把。


    维倒是头发丝都保持着原样,双手插袋地打量着特别行动部的大楼——这是典型基地上的建筑,楼层并不高,占地却非常广,只有从远处才看得出形状。


    众星捧“玥”地穿过特别行动部大厅和天井,他们来到大楼的一隅。沈轶伦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认出这是他两次“重生”到这个世界的地方。


    云玥用个人终端刷开了能量仓所在实验区的门,却让其他人等在了门外。


    不同于以往,实验区中这次并没有一干研究人员等着她,而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她的副官兼秘书陆琛。


    陆琛对她点了点头,随即操作电脑放出高氧液,打开了能量仓的仓门。


    云玥从柜子中拿了一件浴袍,匆匆把能量仓里的人兜进了浴袍里,好像一个过分仓促的拥抱。


    陆琛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也拿起一件浴袍往另一个能量仓走去,步伐却比云玥沉稳多了。


    这次,莱夏和前几次走出能量仓时都不太一样,整个人都带少见的迟钝和迷茫,仿佛大梦初醒、大病初愈,急促的呼吸中带着点轻咳,似乎想把肺里的液体咳出来。


    显然,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前世”的某一刻,根本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死亡”,也没有任何“重生”的准备。


    云玥将自己强行摆在他的目光之下,摇了他一把:“莱夏,你醒一醒。虽然我用四维粒子加速器把你牵引了回来,但你名义上仍受雷鹏上将下属的安全局看管和调查,他们随时都会派人过来。”


    她让莱夏消化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告诉我,C区监狱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玥这回,算是彻底高看莱夏了。她等了莱夏半天,看着他作沉思状站起身,以为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就听莱夏疑惑道:“我刚挂了?”


    一段信息从瞬时记忆变成短期记忆再变成长期记忆,都需要时间与思考的过程,0.03秒内,他就被低温物质吞噬,连短期记忆都没能形成。


    云玥不知道这些,仍在执着地打听:“听说C区监狱出乱子了,出入口都被黑客封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起C区监狱的“乱子”,莱夏总算回了点神:“‘出入口被黑客封锁’?”


    重复了这句话,他又陷入了沉寂。想着114号的事,云玥急得额头都冒汗了,心想是不是粒子加速器出了问题,被牵引过来的是个残次品。


    就在这时,顾青披着浴袍,光脚走了过来:“有两颗急冻弹,本来说好点燃急冻弹后,有十分钟的反应时间,但没有,急冻弹瞬间就爆炸了。”


    急冻弹的引爆方式并非“点燃”,实际上也算不上“爆炸”,只是将其中低温物质释放出来而已。但顾青错误百出的一句话,已经让云玥惊得没合拢嘴:“他们竟然引爆了急冻弹……”


    然而不用顾青作出确认,下一秒云玥和陆琛的个人终端就同时震了一下,一条内部新闻发了过来,只见轰动性的标题下,俨然是一幢由里到外冻成了个巨大冰块的五层大楼.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除了云玥、陆琛这些被第一时间通知的高级军官,基地上任何一个连着互联网的人,都很快看到了这张照片。


    银沧共和国军事科技研究基地,虽然带着“军事”两个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和平之地。上百年来,无数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在这里产出,民众不敢想象的机密实验在这里进行。


    所有怪异的、未知的、触及人心最大恐惧与最终向往的,都会送到这里进行研究和解密——最近的例子就是这群和神秘粒子共生的不死者了。可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人真正感到“震惊”。


    好比一个酒吧老板娘也可以自由地和一个不死不灭的异类谈恋爱,而这位“异类”并不用签署什么保密协议,保证不泄漏出去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长久以来,大家的接受度自然就相当之高了,或者说,这个一半人口都由海族人组成的基地,人人都走在科技的最前沿。


    然而,整栋大楼瞬间结冰,看起来还像个事故现场,就不是这些“接受能力极强”的基地人员随时能看到的事情了。


    虽然不涉及任何未知的领域,也并非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戏剧性的画面却激起了人类天性中的八卦欲,顿时从科学家沦落成了吃瓜群众。当即,就有不少人在下面跟帖——


    “这真是我们基地上的大楼?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般人还真见不到,内部消息:这栋大楼在东南边的军事禁区。”


    “这是军事演习还是什么武器实验?哪个不要命的拍了照片还传到网上?”


    “还内部消息,直接告诉你们吧,这可不是什么武器实验,这是重大事故!你们没注意吗,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不停地有装甲车、直升机往那边赶,结果还是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我认识这个地方,这是基地上的三座监狱之一,编号为‘C’。”


    “……我才知道基地上还有监狱。”


    “这么一冻住,里面的人还能活吗?”


    “看多低的温度、冻多长时间了,从图片上来看,九成都不能。”


    ……


    沈轶伦神色紧张地盯着实验区,舒眠星和连辰却在对着个人终端吃瓜。


    “你在看这个?我也是。”舒眠星展示出她的左腕。


    “这两天怎么了?怎么尽是事儿?你说这不会和……他们有关吧?”连辰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


    他话音一落,实验区的玻璃门就打开了,云玥和陆琛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浑身湿透、披着浴袍的长发男子。


    他们走得非常匆忙,并且低着头,好似被警察抓捕归案的犯罪嫌疑人。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这两人只剩下长发裹在浴袍里的背影,沈轶伦才大声地喊道:“顾青哥,怎么是你?”


    沈轶伦这一声喊出,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一时间,似曾相识的实验区、匆匆走过的浴袍男、湿漉漉的长头发,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舒眠星和连辰对视一眼,脸色大变,立刻和沈轶伦他们一起,跟着云玥他们往宿舍区跑去。


    顾青推门进宿舍,吓了骆羽和艾达一大跳。现在已经是凌晨,但离这两人睡觉的时间还有一定的距离,更何况昨天——客观上是前天——在礼堂中发生的事,让他们睡了也是辗转难眠。


    顾青人生第二次经历死亡和重生,心态反倒比第一次差了很多。他顾不上和骆羽艾达解释,从衣柜中随手拿了衣服裤子,匆匆就把自己锁进了浴室中。


    对着淋浴蓬把自己冲洗了一次,他总算洗去了一身的暴躁之气。


    镜子中的男人头发浓密、长度感人,缎子似地披到腰部,把一张本就斯文清隽的容长脸显得更加小了一分,甚至隐隐透出一点柔媚之气。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是因为他性格稳重,动作神态都有种大权在握的杀伐决断之气;二则是因为自总角之年起,他就几乎不以披头散发的形象见人,到了两千年后,更是有样学样地把头发剪成了短发。


    和喜欢卖俏的莱夏不一样,他习惯于隐藏自己“柔”的那一面,可眼看着莱夏、莱夏不知何时勾搭上的女朋友、吕庆、高育,还有两个他不曾问过名字的特种兵,都在瞬间被低温物质吞噬,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水渍顺着头发,流过身上匀称结实肌肉——不用他锻炼,粒子加速器就把他“复原”到了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身材。轻轻按着自己绷紧的腹肌,他在心中说了句:“真像真的。”然后对着镜中之人露出了一个略显愁苦的微笑。


    “不过牺牲了二十多个士兵而已,算得上什么?”他无声地对自己说,顺便回忆了前世死在沙场上的战友和属下。


    那时候一场仗打起来,死个几千几万也不是大事,就连很多工程都是拿命来填的。家里也一生生一窝,只要不死光就谢天谢地。就算死光了,还有孙子来延续血脉呢。至于孩子有没有父亲,妻子有没有丈夫,早就不是大家考虑的问题。大敌当前,温饱难求,谁不是活在失去至亲的恐惧里?恐惧着,恐惧着,听到噩耗来临,大概也就感慨一句“这一天终于来临”。


    这个年代就不一样了,这个年代随便一个普通人的命,都比那个时候的士大夫还要金贵。“人人平等”成了大家从出生就开始接受的价值观,哪怕一个把生命奉献给国家的士兵,也绝不能作出任何无谓的牺牲。


    但凭什么?凭什么死了二十多个人而已,他就要在这里难受自责,无时不刻地想要回到哪怕一刻钟之前——只要再早一步,他就可以让吕庆通知队里的兄弟,让他们延缓点燃急冻弹了。


    艾达在外面敲门:“青哥儿,你怎么样?需要……”


    艾达话没说完,顾青就拉开了浴室门。浴室中,顾青已经穿好了长裤,衬衣却没来得及扣上。相对艾达这种一回宿舍就脱得只剩内裤的,他穿的算得上“冬装”,可大概越稀罕越金贵,顾青难得的一次敞胸露怀,竟流出了一种“春光乍|泄”的香|艳感。


    艾达吱溜一声,咽回了自己的口水,眼睛却怎么都看不对地方:“不对,你进了一趟牢房,怎么出来后格外的漂亮?”


    顾青闷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上,一粒一粒地把衬衫扣到风纪扣以上:“我不是被放出来的。”


    艾达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


    顾青接着说:“急冻弹爆炸,我们所有人都瞬间死亡。无论出于事故调查,还是出于目前身份,恐怕我都不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所以要问什么快点问,最好再录个音,等我被正式‘放’回来,可就说不准还记得什么了。”


    第48章 客厅会议


    云玥的办公室后面, 有一个宽敞明亮的会客室。会客室中有小吧台,有开放式厨房,有柔软的沙发,有点缀的绿植, 也有一套完备的智能家居系统, 功能包括但不限于亮度调节、温度调节、湿度调节、打扫除尘、影音娱乐等。


    艾达一进来, 简直有种回家的感觉,眼眶都红了, 差点舍弃了男人的尊严, 跪求云长官包养。


    云长官倒有心想包个小白脸玩玩,可她目前最看得中的那个人, 不爱吃、不爱穿、不爱车、不爱房,只爱偶尔打打人带打打枪,再就是和一个明显不那么想搭理他的女人打电话。


    此刻,那个人比平时还要四大皆空, 径直就朝沙发走了过去, 无论对会客室的陈设, 还是对陆续进来的众人, 全都没有看上一眼,自顾自地坐在一旁蹙着眉头摆着脸色。


    顾青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他旁边, 比起这位“喜怒放大百倍形于色”的开国元首本尊,顾青就显得从容大度多了。他不是能放任自己当个浑浑噩噩的傻子的人,人生中最为迷惑的时候, 就是他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除了那时,他碰到个事,基本都能头头是道地讲出个八|九不离十的理儿。


    略过他因人生首次入狱而意志消沉的那部分, 他从中午牢门忽然打开开始,一直说到蝴蝶杀人狂企图以换脑的方式组织集体越狱,却被一个身手极佳的女子闯进来,迫使他们终止手术,唤醒供体,放任特种兵点燃急冻弹,在不足两秒的时间内将所有人冻成冰块。


    一时间,厅中人人面露空茫之色,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进展,放在游戏都嫌“假”了,何况传说中最为严密也最为神秘的C区监狱?


    莱夏却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他哗地一下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尽是狠戾之色:“我不信,区区一个急冻弹而已,能耐得着她?”说着,拔腿就往大门走。


    云玥也挺狠,手指在个人终端上一划,就听智能家居系统温柔地播报:“已启动会客厅紧急封锁模式,此模式需要您以同样的手势进行关闭。”


    顾青微微汗颜,心想这什么会客厅,分明是鸿门宴厅,却又暗自庆幸云玥还有这么一手,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拖住这个一点就炸的莱夏了,难道还要像无赖一样拉扯他的衣服?


    莱夏转过身来面对了云玥:“你不让我走?”


    云玥对着身旁的空位抬了抬下巴:“坐下,你能走到哪里去?C区监狱在军事禁区……”


    她这句话,莱夏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环顾了一圈四周,他从展示台上拿起一支摆设用的带鞘大刀。


    那一看就非常沉重的大刀大概真是云玥的宝贝,云玥顿时急了,也站了起身:“你干吗?我的地盘,我还能让你给砍死?”


    莱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朝大门走去。


    “哎,那门就更砍不得了!这套安保设施花了我……不,这门上有机关、有剧毒,你一刀砍下去,会变成个妈都认不出来的丑八怪,七窍流血、皮肉腐烂、满地蠕动!你给我回来!”云玥急忙冲他跑去,差点被自家沙发绊了个四脚朝天。


    “莱夏,你女朋友无论生死与否,一定都不愿意你连敌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把自己送进对方手里。”顾青忽然拔高声音,严词厉色地开口说话,“吕庆他们为什么要着急点燃急冻弹,他们接到的到底是什么命令?急冻弹为什么会在瞬间爆炸,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蝴蝶杀人狂为什么忽然放弃越狱,甚至任由手下步入死亡?”


    看到莱夏顿住脚步,他放缓了语调:“一切都没有弄清楚,你打算去找谁?谁还有我们这些人了解你、支持你?”


    莱夏沉下口气,出了十足的耐心解释道:“现在离急冻弹爆炸有多久?也就一个小时对不对?我们古人常有句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我去现场看一眼还来得及,八卦记者都过去了……”


    云玥:“你就算不想去,很快也会有人请你过去,到时候你想看几眼看几眼,现在先给我回来,我要对你俩的证词作出正式记录。”


    莱夏的“出走”之举,最后还是以“未遂”告终。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沙发,随手将宝刀靠在花瓶上,一脸“你奈我如何”地看着云玥。脆弱的青花瓷瓶承受不住长刃大刀的重量,差点带着大刀玉石俱焚,还是白祺出手扶了一把。


    众人腾开了点地方,云玥在顾青面前立了个三脚架,摆上取证级别的三维录影仪,站在录影仪后说:“C区监狱遭到黑客攻击、蝴蝶杀人狂意图换脑越狱的事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他们也会进行详细的调查,就不必再说了。你只需要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遭遇驻防军2营3连3排F组四人的过程就可以了:你们怎么见的面?在一起待了多久?都说了什么话?最后在哪里、因为什么分开?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他们在做什么?等等……”


    顾青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他本来就是个记忆非常好的人,除去了所有的“猜测”和“推断”,依旧能复述出一篇长篇大论,就连吕庆想要核验他们身份,却被他“先发制人”的事都没有落下。


    最后,他还是补充了两句不完全客观的话:“综上所述,我可以相当确定,以吕庆为首的F组特种兵,从一开始就明确地以寻找急冻弹、点燃急冻弹为目的,而非在整个监狱被暴徒控制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我相信这种表现,只能出于他们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而且对急冻弹的作用时间并不知情。”


    顾青的一番表述,几乎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他说完了一会儿,大家才意识到轮到了莱夏。莱夏平时就是演讲家,现在话都被顾青说完了,他反倒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镜头下,他“呃”了一声,才说道:“我是特别行动部代号为‘101’的预备特工,113号预备特工在C区监狱作出的一切活动我都在场,也可以证明其真实性。至于F组那四人为什么坚定地要点燃那什么急冻弹,我也说不出原因,可能就像113号说的那样,受人指使吧?”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


    云玥叹了口气,关闭了录影仪,有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她将视频传送到特别行动部的专属物证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脊背重重地靠上沙发柔软的靠背,一条腿搁在了另一条腿上:“好了,既然关心这件事的人都到齐了,有什么想问的,快问罢!”.


    方才的录像取证太过正式,导致气氛一直没有缓和过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最后还是艾达厚着脸皮打破了沉默:“呃……那个,我其实不知道,我青哥做错了什么,凭什么给他们抓过去。”


    云玥又一次调出训练场的录像,放给艾达、骆羽,包括顾青和莱夏他们自己看。看得艾达看顾青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大概怀疑了一秒自家“大哥”会不会是个人面兽心的杀人狂。


    接着,沈轶伦像个认真的学生一样举了举手示意:“关着一窝实验怪物与杀人魔王的C区监狱,竟然随随便便就让黑客黑了个遍,就没有狱警吗?而且据顾青所说,从今天中午就开始出问题,这么长时间,怎么会没人意识到问题?”


    云玥刚要说话,就听顾青沉声道:“我相信这是个非常厉害的黑客,他和导致我和莱夏忽然下线,差点误伤宗教官的是同一人。你们看到的是我们忽然离开磁力环,从消防栓中拿出斧头砍向宗教官,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如果不杂碎玻璃窗,所有人都不能活着离开。莱夏将斧头砸向窗户后人便消失了,我还曾抓向自己面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但我摸到的始终是自己的面颊。”


    他言简意赅,也没带什么情绪,却把所有人听出了一声冷汗。


    对于所有人——特别是近代出生的人——来说,游戏世界是安全的,是隔离在现实世界之外的,哪怕虚拟现实设备给人的感官再真实,却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就算再沉迷于游戏的玩家,也分得清哪是虚拟、哪是现实,可顾青居然说他就算想离开,也无法离开那个虚拟世界。


    摸到的是自己脸皮怎么办?把脸皮也撕下来吗?要是撕下脸皮也只是电脑模拟出的感受,撕下后看到的只不过是另一重的虚拟怎么办?


    这个众人完全无法想象的问题,顾青他们已经遇到了。


    安静了片刻,穿着一身迷彩服的高个青年维向顾青问道:“你说的那个身手极佳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她是不是杨?为什么会在C区监狱?她现在还好吗?怎么没看到她人?”


    他这一问,算是再次点燃了莱夏这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炸|药包。


    莱夏像个被激怒的斗鸡一样把鸡头对准了维:“杨?杨盈雪?你认识她?”


    莱夏这一问,维立即想起了他在海天地人大赛上遭遇的一个对手,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金发小子?你和她什么关系?她干吗让我饶你一命?”


    维这句话,槽点太多,莱夏一时都不知道反驳哪个,本就炸起的毛更是愤怒地抖动了起来:“老子是她老公,你又是哪位,还来饶我一命?哦,我记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死娘娘腔,晓得老子最后怎么玩你尸体不?”


    莱夏说到一半,抡起拳头猛地朝维砸去,不料中途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是顾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牛仔裤上的皮带,把他往后拽了一把,轻声斥道:“像什么样子?”


    维并没有站起来斗殴的意思,非常酷地将挡在面前的长发甩到脑后,声音犹如冷冽如刀:“杨有未婚夫不错,再怎么也轮不着你。”


    “轮不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莱夏气呼呼地说。


    “你是银沧共和国第一任执政官莱夏。”云玥高声说道,“所以请你庄重一点,不要把莱夏大人的面子里子都丢光。”


    “银沧共和国执政官?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百分百的纯海族人,海族和银沧共和国建交也不过近百年,谁求着谁还不一定呢!”


    顾青被这一通争风吃醋炒得耳朵里嗡嗡直响,连忙把话题往“正事”上引:“其实我也有一些疑问。云长官,这座岛上,是不是并不是那么……团结一致?”


    云玥讥嘲地一笑:“顾将军,难道你那个时候朝廷就是铁板一块,部门之间没有个明争暗斗?”


    莱夏忽然又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我想起来了,她说她到C区监狱,就是因为你派她去什么加密三区抢东西!”


    眼看战火就要转到自家长官头上,绝世独立坐在吧台边的技术肥宅从高脚凳上蹦跶下来,抱着电脑脚步踉跄地跑到沙发区:“破解了!破解了!我终于破解了这个硬盘!”


    他把电脑往云玥面前一推,云玥面前当即凑了七八个脑袋。


    云玥打开硬盘中唯一的内部程序,七八个脑袋盯着一份长达75页的《银沧共和国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军事机密保护法》跳出了页面,其中特别标注出了一个部门底下的人窃取另一个部门的机密,无论行动成败与否,机密重要与否,所有知情人士都需承担相应刑事责任。


    关上文件,剩下只有一片空白。


    七八个脑袋都有点发懵,只有莱夏爆发出一声大笑:“哈,这就是你从加密三区抢来的东西?”


    艾达轻轻说道:“这么说来,咱们都是知情人士了?”


    云玥脸色也有点发黑,冷声冷气道:“事后知情者不算。”


    在坐好几人,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大家的心情经过这番大起大落,基本上都忘了自己的初衷,一时间忽然又有点无话可说。


    过了半晌,沈轶伦才喃喃地说:“为什么是《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军事机密保护法》?其他地方不需要保护?”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门铃就响了。云玥一脸如丧考妣地在个人终端上重新画上一个鬼画符,解除了会客厅的禁忌封锁模式。


    陆琛走进来,俯身对着云玥耳语了一句。云玥对着莱夏歪了歪脑袋:“你不要出去吗?去呀,有人接你回去了。”


    第49章 旧地重游


    C区监狱外从夜幕降临开始便亮如白昼。


    将近十个小时的严阵以待, 就好像“危险!勿入!”的警示牌一样,吸引来了附近所有寻求刺激的“探险家”和绝对信赖基地防卫的“吃瓜群众”。他们当中有军区的服务人员、有前来实习的学生,也有下了班不想回家的军官士兵——虽然他们的纪律比基地外真正的群众好得多,可三五成群地往警戒线外一站, 怎么也整齐不起来了。


    好在警戒线拉得远, C区监狱暴|动的事也只有监狱的管理人员和雷鹏将军的亲近下属知道, 就连旁边的特警都还以为只是C区监狱的门出了问题。知道实情的就那几个,绝不敢把消息透露给警戒线外的人, 所以雷鹏将军非常的光明磊落, 当警卫请示他要不要驱散围观人群时,他坦坦荡荡地大手一挥:“不用管, 要看就看去。”


    围观人员等了半天,没见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没见个三头六臂的实验怪物,就连荷枪实弹的押解车都没见到,再大的好奇也抵不过时间,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地换了好几十拨。


    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 凌晨一点左右, 黑黢黢的五层大楼顶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整个楼房都变了颜色, 楼房周围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出白色的冰晶,一层一层地攀附到前一层的冰晶上!


    还在现场的围观人员没预料到这种发展, 反应慢得还在那里挤眉觑眼, 想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反应快的已经举起个人终端,对着监狱一阵狂拍。


    警戒线周围的警卫同样没预料到这种发展,脑袋一下转向陡生变故的监狱、一下转向违规拍照的人群, 一时不知该往前冲,还是往后“退”。


    就连一直运筹帷幄、险中求富贵的雷鹏少将,也没预料到这种发展。他的确指望着依靠急冻弹将这场混乱消弭于无形,同时为他保存下重要的研究材料,但他没指望急冻弹能制造出这么一幕“大戏”——按理说,急冻弹的效果仅限于的楼房内部,不该这么“溢”出来的。


    “溢”出来了其实也没个大事,这个新型武器被他们造得十分完美,扩散性需要楼房内部的钢铁结构加持,哪怕“溢”出来了,也不会把外面的人冻住,偏偏他足够自信,自信到连外人都没有驱散。


    随着远处闪光灯亮起,C区监狱算是从此“一鸣惊人”。果然,不过一会儿,副官举着个人终端跑了过来,在雷鹏面前开了一块光屏,气喘吁吁地说:“头条!上了新闻头条……”


    雷鹏看向大楼,一边暗骂那个该死的兼职记者,一边抬手止住副官的大呼小叫。大楼顶上,飞溅的砖石、扭曲的铁片、碎裂的冰层,一切都被完整地保存在了凝固态的低温物质中——


    楼顶都被炸穿了一个洞,难怪低温物质会溢出。


    雷鹏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招呼几个特警靠近这幢被冰层严密包裹的大楼。特警持着防爆盾,小心翼翼地左右包抄而去,在大楼背后的草地中发现了昏迷在地的杨。


    杨的衣服上、头发上、黑色军靴上都结满了冰渣。特警持着一个检测仪在她周围检查了半天,没有检测出那种高危的低温物质,确定了冰渣只是周围空气中水分被冻住的结果,放心地把她抬上了担架。


    雷鹏从一个警卫怀中抽中一根针管,毫不犹豫地扎向她的颈动脉,冷冰冰地吩咐:“这里关的都是高危分子,无论看起来昏了死了还是碎尸万段了,只要是从这栋楼里出来的,一律给我上针。”


    针管中,是他们科技部门特别研制出的神经麻醉剂,它会不断降低接受体的神经活动量,包括植物神经,而只在接受体生命体征下降到一定程度时,才会自动停止作用,是对付变异怪物的不二法宝。


    倒在草丛中的这个女人,一不像变异怪物,二不像高危分子,还有人认出这不就是前不久跳进通风口的文徽下士,众警卫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下如此“狠药”。


    雷鹏却明白能从S-03号应急措施中逃出来的,绝对不是常人——以S开头的应急措施是关有S级危险物种的基地建筑的最后屏障,即便有的危险物种不会被冻坏,也绝不能自行穿过凝固态的低温物质。


    难道这个女人比S级危险物种、还有所有的实验怪物更加可怕?


    好奇心犹如一从愈浇愈烈的火苗,由内而外地炙烤着雷鹏将军。他又紧张、又激动,几乎忘了自己还有整个烂摊子要收拾,跟着警卫一起把杨抬进装甲车。


    “雷将军!雷将军!C区监狱该怎么处理?报道该怎么处理?”平时像个花瓶一样美丽而安静的副官忽然变得咋咋呼呼,声音也难听至极。


    启用S-03又不是“他”下的命令,他还能派支专业队伍在外头等着善后?


    这是个数据化的时代,他还能把已经塞到每个人手里的新闻报道强行撤回?


    雷鹏沉着脸应付了一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便吩咐司机开车,不再理会一脸焦急的副官。


    装甲车沿着盘山公路开了一段距离,司机小心翼翼地问道:“雷将军,现在去哪里?”


    也不知是司机声音太轻,还是雷将军耳朵太聋,一连问了好几遍,雷鹏才有所反应。他想了想,报出一个人尽皆知的地名:“海辰军校,基础科学院。”


    同时,他用军方高层专属的加密渠道发送出一条短信——


    “老师,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人。不知您可否抽调出几个口风最严、成绩最优,思想作风方面也没出过岔子的学生帮我检测一下?”.


    比起基地上的非军事学校,海辰科学院中的保护措施更严、保密制度更细。


    学院大楼从地理位置上划分为好几个区,区内又由一道道金属门分为不同的研究组、课题组。一个研究组一般占有一整条走道和走道两边所有的实验室,所以从上面看去,海辰军校基础科学院就像几只巨大的海星,蛰伏在一片幽绿的林海之中。


    从“海星”的一只脚跑到另一只脚,难度并不比从外面闯入“海星”中要小,阻止了不少熊学生到处乱窜的脚步。学生们更是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拥有军籍,“熊”过了头还能交给军事法庭处置,不用担心他们违背最高等级的保密条例。


    到达海辰军校时,一个头发半白、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带着几个学生在门外等他。男人斯文俊朗,皮肉上看不出年纪,却已经两百多岁,年纪是这个基地的两倍,在最初那批“上岸”的海族人中都算年长的,连雷鹏这种高级军官都得尊他一声“老师”。


    这样的“老师”,想必手下各种年龄层次的“学生”都有。他带来的,却是三个过分年轻的青年男女,漂亮的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稚嫩,和被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吓住后的紧张。


    老教授感受出学生的不安,面对大步走来的雷鹏将军,和颜悦色地说道:“雷将军,这是我在空间粒子回溯领域最得力的三个学生——岚渊、萧燧和闳耀。就算你的人身体里有十一维的空间物质,只要在三维世界留下了投影,他们都能摸出个七七八八。”


    老教授重在鼓励这几个被雷将军吓傻了的小年轻,话说得十分之“不严谨”。一旁,三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简直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晏老师的高徒,我自然是信得过的。”雷鹏笑了笑,招手示意特警带着人跟上。学生们从特警手里接过担架,把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固定在特殊材料制成的实验台上,推进一个占了大半间屋的巨大金属圆筒中。


    这个金属圆筒是基地仅有的三台高维物质照影仪之一,用来捕捉多维物质在三维空间留下的痕迹,一台造价上千亿。剩下的两台,一台在基地防御部,一台在特别行动部。


    基地防御部由雷鹏少将领导,他指挥的这批特警和派进C区监狱的特种兵,都隶属于基地防御部。基地防御部本质上却和特别行动部一样,是银沧共和国国防部的下属机关,打上了“官方”的烙印。


    雷鹏少将就算站在顶点,底下也有一堆看他不顺眼的人盯着,绝不能为所欲为,行动也不算保密。基地防御部的高维照影仪照出来的东西,就和C区监狱出事后的三维扫描结果一样,统统都是官方文件,得备份到国防部。


    海辰军校就不一样了,海辰是所有向往顶尖武器研究的海族学者大本营,是海族与银沧保持“合作”关系的底牌。海辰的老师学生虽然也拥有军籍,却比已经担任职务的军警自由得多,也没有提交“所有”实验结果到国防部门的义务。


    雷鹏少将放弃了自己领导的部门,而选择了处境微妙的海辰,就是出于这样一层考虑。


    紧张难耐的等待中,越来越多的数据出现在数十个巨大光屏上,组成各种抽象的数据图。


    三个学生起先还很忙碌,到了最后却几乎无事可做。叫做岚渊的学生转过身来,对雷鹏说道:“雷将军,这名女子除了生物参数有点异于常人,没有留下任何多维物质的痕迹。”


    雷鹏将军叹了口气,也说不上放松还是失望。


    如果不涉及到高维物质,这个女子再厉害,也和那些实验怪物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作为研究对象进行长时间的研究,或许能研究出来个什么新鲜玩意,但已经不能够吸引到雷鹏将军的注意了,甚至没有被特别行动部要过去的“四维粒子加速”项目令人激动。


    一旁,始终面带微笑的晏教授像个人形检测仪一样,把雷鹏的变化看在眼里,几乎语重心长地说:“将军,我活了两百年,进入高维物质研究领域也有近百年,理论模型做了上千个,真正的高维物质却只见过GXUP707,还是特别行动部的人发现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是受高维物质的影响?我们要真能捕捉到那么多高维投影,还能一直把GXUP707称作‘神秘粒子’?”


    让莱夏他们不死不灭的“神秘粒子”,一般人理解为磁场作用,稍微懂点时空理论的理解为四维时空中的稳定态。像晏教授这样在维度理论浸淫多年的,则知道这种违背了四维时空所有物理规律的物质,绝不止受四个维度的影响。


    好比要想改变二维影子的形状,就得在三维物体上下文章——如果影子们自成一个王国,也有他们的物理规律,那么生活在三维世界的人们则可以轻易借助他们世界的“物体”,改变影子的形状。


    影子人意识到了三维世界的存在,捕风捉影地想要从一些不那么符合“规律”的事件中还原出三维世界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是件无比困难的事。


    忠实记录了影子世界所有像素变化的,是这个高维物质照影仪。作出推理和摸索的,则是岚渊他们三个年轻学生。


    雷鹏在军队这种“倚老卖老”的地方待久了,嘴上说着“信得过”,实际上却不习惯把如此重任交到几个小年轻手上,还在为自己辩解:“老师,这个女人从S-03中逃了出来……”


    晏教授抬抬手:“S-03是一种防御措施,是防御措施就有防御不到位的地方,要不然拿一个急冻弹咱们就能天下无敌了?”


    “……”雷鹏顿时失语。


    仪器还在运行,还需要运行老长一段时间,基因测序也没有结束,但好像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他离开实验室太久,成了整个基地权力最大的人,最后却没法回到他真正当作“家”的地方。就连他曾经觉得无比美好的、各种流线型的数据图,也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一时间,执掌基地大半武装力量的雷鹏少将,感到自己就像个可悲可笑的傻子,吭哧吭哧地抱来一具尸体,还一心期待着大夫夸奖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有点不甘地看了一眼高维照影仪,雷鹏沉下口气:“那好罢,这个人我先留给你们。不过你们注意了,她是关押在C区监狱的重刑犯,比所有实验怪物加起来还厉害,一定不能放松警惕!”


    手指扒着门框,他拔萝卜似的,终于把自己拔出了实验室的防护门。


    老师跟在他身后,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说道:“将军,自从特别行动部展开他们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开始,一切都变了呀。曾经我们总觉得,死亡就是一个人的终结,他苦也好,乐也好,心怀感恩也好,苦大仇深也好,一切都会随着死亡烟消云散。现在却不同了,死了的人还可以从坟墓中爬出来,仇恨不会消散,只会叠加。可一个人的心里,能承受多大的仇恨啊……”


    老师这话说得神神叨叨,雷鹏听到一半就没再听了。旧地重游一趟,他的魂还在那洁净的试验台、轰鸣的金属筒、美妙的数据图那儿。


    “虽然高估了这个女人,我却为你们保留下了无数珍贵的实验样品。虽然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为此冒了多大的风险、背了多大的罪孽。”雷鹏在心里说着,就差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把那“风险”估算清楚。直到三天后,他被莱夏拿匕首抵着脖子,白皙细腻的脖颈被一连串血珠染得通红,周围的特警却连狙击对方的角度都找不到时,他才想起老师的这番话,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在乎过的这身血肉之躯,在那群不死不灭的人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第50章 尉兰,蔚蓝……


    无论宗冷差点命丧顾青莱夏之手, 还是C区监狱被冻成巨型冰块,都没能阻止海天地人团体个人赛的继续展开。


    第一轮结束后,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队伍遭到淘汰,参与选手的淘汰率则高达百分之六十, 其中包括被人寄予厚望的顾青顾大队长、莱夏大执政官、一心追随莱夏的超级粉丝楚闲, 捕快小队的全队成员, 还有上届大赛中出尽风头的冠军队全队成员——


    两位大佬被特警从餐桌上带走,剩下的五个臭皮匠无心恋战, 进了游戏都还魂不守舍的, 也没听从队长最后的吩咐,好好跟在粱琰他们身后打下手, 揪出人群中的“乱党”。


    粱琰带领的护卫小队和群“蛇”无首的捕快小队,和顾青莱夏的交情虽然不如九头帮小队那样深,却也是人生第一次目睹“执法现场”。两支队伍本就参差不齐的战斗力顿时打了折扣,偏偏还想着保护皇帝完成任务, 结果撞到了一心为宁王复仇的队伍枪口上, 一队折损一人, 捕快小队全队下线。


    楚闲却是真真正正地从房顶摔下来, 摔断脖子下了线。


    顾青下线最后一刻看到楚闲摔下来的场景不是真的,他那时还稳稳当当地站在屋墙之上。鳞次栉比的房屋街道、如梦似幻的熊熊火光深深印进他的眼里, 让他从此爱上了“登高望远”这一颇具风险的举动。


    辰时始,皇帝在护军的保护下抵达南门。天已经亮了,一众护军先行进城, 执锐列队, 清扫障碍。在屋顶徘徊不去的楚闲,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可疑人士”,护卫中有人一声暴喝, 当即把这位脚跟不稳的可疑人士吓得跌了下来。


    骆羽、艾达、明筱和唐文安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一路不务正业地东游西晃,毫不避讳地讨论着线下的事情,竟然躲过了所有的神仙打架,苟延残喘到了游戏结束。直到下了线,也不知道最后是哪拨人打败了哪拨人,皇帝到底有没有安然无恙,分数自然也是低得可以。


    莫名其妙地通了关,大家回到现实世界中,拉上楚闲一起继续游戏中的讨论。


    从第一轮结束到第二轮开始,中间有三天的休息时间。第一天,他们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度过;第二天,他们则沉浸在对骆羽和艾达带来内部消息的震惊当中。


    宽敞明亮的卧室中,几个人统统不寒而栗。其中最为不安的是唐文安,作为一个程序员,他深知脱离磁力环、只用VR服模拟出一个叠加在现实场景上的另一重“现实”的操作之难,和感官完全被模拟电流取代、想脱离也脱离不出来的可怕:“在我那个时候,就有很多人玩游戏上瘾——那种只在电脑上显示,让现在人很难有代入感的游戏。但那种‘瘾’都是心理上的,从来没有过身上每一个感官都无法脱离虚拟世界的事!这不只是电脑技术,这更像对方掌控了你的大脑!”


    明筱悄声说:“我们会不会再一上线,就陷入到那个黑客编织的梦境中,也不自知地做出一些杀人害命的事?”


    骆羽握住她的一只手:“不会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他们派了好几个人看训练室的监控,有任何异象都会立马冲进来制止我们。”


    唐文安说:“那就不要上线了。隐患没有消除之前,任何人连接虚拟现实设备,都是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


    “不行。”艾达忽然发话,“我们得上线。云长官说他们可能找到了入侵C区监狱的黑客,这个黑客要在第二轮中扮演NPC,她想让我们在游戏中接近他,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艾达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人也是懵懵懂懂的。今天凌晨,他跟着长发飘飘的顾青来到云玥的会客室中,听顾青把他在C区监狱的整个经过说了一遍,没多少时间进行讨论,顾青和莱夏就作为人证被防御部安全局的人带了去。


    剩下的人则干坐在沙发上发懵或发愁。艾达懵了几个小时,特别行动部各个科室的人迎来送往了好几拨,天蒙蒙亮时,技术部门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云玥他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可能是入侵C区监狱的黑客。


    这黑客入侵特别行动部训练室的监控系统、入侵顾青莱夏的VR服、入侵C区监狱的所有电路,把站在技术顶端的人全耍得团团转,反过去追踪对方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最后竟是灵异事件侦察科三个老头的狗鼻子起到的作用。


    仨老头活的时间够久,经历的事情够多,蔚蓝科技搞脑机接口搞得最风风火火的几年还历历在目。听云玥讲述顾青他们在虚拟世界经历的那场爆炸后,立马便想到了二十几年前被蔚蓝科技雪藏起来的一个项目。


    四年前,蔚蓝科技掌门人将他的独子送入海辰军校就读,那个孩子如今该有二十几岁,出生的时间和项目消失在公众视野的时间差不多……


    老头们不敢下什么结论,只让技术部门去查蔚蓝科技大公子的最近行踪和用电量——因为军事机密保护法,越过海辰军校去查尉公子的行踪不大可能;配电却是供电公司的事,和军事沾不上半点关系,吩咐一声公司就把相关用户的用电数据打包送了过来。


    谁也没想到,技术部一下便将尉大公子办公室的用电量和C区监狱的情况对上了号。此事当真验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要怪只能怪尉大公子对自己的黑客技术太过自信,连黑几家军事机构连窝都不打算挪一个,用的全是自家办公室的电……


    然而,用电量只是个模糊的数据,能对上号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拿这个当指控他的证据,所有人都会笑掉大牙。他们还得想办法在合法权限内,对尉公子进行深入调查,结果一查就查出,这位公子要到海天地人大赛的第二轮扮演NPC。


    看着一屋子没啥卵用的“预备特工”,云玥心想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干脆给他们派个盯梢的活计,免得闲出屁来,又动起绑架杀人的歪脑筋。


    “他是蔚蓝科技创始人的独子,在游戏中扮演……呃,他自己,全球第一科技集团的少掌门。”艾达都为这贵公子的无聊感到有些尴尬,“云长官说她可以把我们送进他所在的赛场,我们也不用做什么,只用观察他有没有除了游戏之外的目的,出来报告给她就行了。”


    唐文安疑惑道:“我们几个菜鸟选手,能当什么大事?云长官要是怀疑他,干吗不找一帮特工去游戏里盯梢他?”


    艾达说:“去游戏里盯梢人?那群眼高于顶的特工能做这等窝囊事?甭作指望,基地被人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们事情多得去了。”


    骆羽说:“的确,特别行动部忽然多出许多人扮演NPC,或许会打草惊蛇。”


    明筱愣愣怔怔说:“全球第一科技集团少掌门……难道第二轮比赛的名字叫‘霸道总裁爱上我’?比的是勾引人的技巧?”


    楚闲脸皮噌地一下红了。


    骆羽对明筱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放心,人家正经的比赛,还是团队赛,哪能比什么勾引人的技巧?云玥给我们透露了一点比赛的内容,我感觉叫‘霸道总裁的秘密武器’还差不多——讲一个公司正在制造一批生化人,这批生化人是属于公司的秘密武器,却拥有和玩家一样的模样与记忆,并且意图取代玩家的角色隐匿于生活当中。我们要做的就分辨出身边的生化人,不被生化人队友从背后捅死,找出让生化人无处遁形的方法,再告知公司所有人罢了。”


    “……”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骆羽带着点幸灾乐祸:“别这样,别的队伍还不知道生化人的存在呢,咱们算是开局就知道了谜底,比别人强多了,没准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呢?顺带盯梢个霸道总裁的事儿,能换取这么大的情报,很划算了。”


    一屋子人,没人有心情想着得分。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为顾队长尽一份微薄之力,也得咬牙上线游戏。到时候顾队长洗清嫌疑顺利归来,也好拍着他的肩膀问心无愧地叫一声“兄弟”。


    大家消化了一下,最后还是艾达一句“其实我也觉得这谜底不如游戏开始前一分钟再告诉我”,总结了大伙的郁闷。


    郁闷归郁闷,有这么个槛儿摆在面前,大家玩也玩不好,睡也睡不好,连满汉全席吃起来也不觉得香,干脆把自己泡在训练室、和战斗机器人朋友度过了比赛前的最后一天.


    第二轮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天,顾青正坐在安全局的审讯室中,第无数遍描述他在C区监狱的所见所闻所行。


    他整整36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回炉重造过的身体虽然强悍健康,却也经不住各种精神类药水的注射,和对各种细节一遍又一遍的盘问。


    他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身上淌着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像在忍耐什么似的,匀称的肌肉时而绷得死紧、青筋直暴,时而又放松下来、虚弱无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从这次重生开始,他就没进过食水,所以也不需要上厕所,无论被铐在审讯室多久,上多少促使身体变化的药,都不至于因为大小便失禁而情绪崩溃。


    至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古代名士的矜持和优雅。


    下午3点,终于有人走进审讯室,说出了和之前充满各种陷阱的审问不一样的话:“113号,算你小子走运,云长官和宗队长居然亲自过来,以特别行动部的名义保释了你。不过就算你没有意图谋杀宗队长,越狱闹事的事也不可能就此罢了。趁着他们还没理清这团乱麻,好好享受下最后的自由吧。”


    以顾青目前的神经活跃度,他既无法为“越狱闹事”的指控感到忧心,也无法为“最后的自由”感到怅然。


    他被两个特警半拖半提地带出了安全局,像一个物件一样交到特别行动部的特工手上。


    特工扶着他坐进云玥的车驾。


    车是国防部为特别行动部高层配备的专属车,水陆空三栖,防弹防爆,外表威风十足,内藏武器无数——除了行驶的功能,其他功能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这种车只会用于各部门之间做出正式交涉的特定场合,而自基地成立之初,各个部门就没有在明面上动过刀打过架。


    宽敞舒适的后座上,他和云玥一人占据一边。


    云玥一身白色军装,酒红色的半长头发随意披在肩上,姿势慵懒地靠着座椅靠背,顾青上车她半点反应没有,眼睛依旧怔怔盯着前方,里面闪烁着透亮的水光。


    顾青也这么往靠背上一靠,两只长腿往那里一杵,车内的空间顿时狭隘了一截,要说没存在感,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云玥就像怄气似的,把他当作一阵空气。


    车座驶离防御部的地盘,云玥颇为不客气地开了口:“你所说的黑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调查方向转向了蔚蓝科技的大少爷,但云玥并不确定。通过一整天的调查,她发现尉兰其实低调得很,几乎不在海辰军校以外的地方露面,偶尔一两次外出聚餐,也是烟不多抽、酒不多喝、话不多说,完全就是一深居简出、安静如鸡的美男子典型。


    作为全球第一科技集团的少掌门,他连辆单栖车都没有,每次出门还在悬浮列车的监控中留下了影像记录。参加海天地人大赛,更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


    可为什么以前从不参加,却突发奇想要在某届比赛的第二轮扮演NPC?还如此之骚地扮演终极大BOSS,一个被黑化到极致的他自己?


    是他忽然就性情大变了,还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乖乖少爷,隐藏的另一层身份是玩弄了所有人的超级黑客?


    根据顾青的说辞,他在C区监狱的暴|乱之初和这位黑客先生有过直接的对话,却还不知到云玥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云玥想知道,顾青对这个黑客是什么感觉?像不像一个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之事的隐形富二代?


    顾青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坐姿虽然霸气,脑袋却懵得很,盯着车窗上的白色窗帘都能脑补一出意识流,愣是让旁边的云玥架子端不下去、一连问了好几遍,才慢吞吞地说:“黑客呀?感觉年纪不大,总想闯点祸出来,表达内心的愤怒,真玩儿大了又怂,忒纠结的一小孩……”


    顾青的意识渐渐流到他唯一一次主动联系黑客的时候。


    那时蝴蝶杀人狂背着黑客让人手动打开监区所有的牢门,黑客被蝴蝶杀人狂反将一军,小打小闹顿时成了集体暴|动。


    他守在门口,独战了十来个冲他嘶吼怒喊的莽汉,其中几个功夫还可以,挥舞着不知从哪硬掰下来的钢管。他为了速战速决,硬扛了几下“千钧之力”,尖锐扭曲的管头从他身上撕下成块的血肉。结果人是干掉了不少,他仿佛也没剩下几块完好的骨头肉。


    后来紧接着又和一只电须怪对打,柔韧而坚硬的机械触须电鞭一样抽打在他身上,高压电一次又一次地贯|穿他全身,剩下的几块完好骨头肉也很快被灼伤攻城略地。最后他用莽汉留下的钢管刺穿了电须怪的脖子,人却一时半刻站都站不起来。


    背靠装饰成仿古砖石模样的铜墙铁壁,他虚弱地对着虚空说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他这是在哪里?难不成旁边就有录音器?他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传到对方耳里?就算对方万一真的听到了,黑客又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让对方转变立场、弃“贱”从良?


    那是他意识最为恍惚,身体最为飘忽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被高压电电傻了。


    可事实是,他的骨头既没有被钢管打断,皮肉也依旧健在,休息了一会儿,整个人又灵动活泛了起来,能跑能跳地混在囚徒堆里走向武器库……


    那一瞬间的脆弱被他迅速抛在了脑后,他也未曾设想过有没有赶上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方真的去通知了特别行动部。


    此刻,吐真剂的效力还没过去,他于是再一次地被“电”傻了。意识随着他自己的声音落到一枚隐形麦克风上,顺着弯弯绕绕的电线跨越高墙、军区、山地和无数他还没见过的地方,最后如同泄闸之水一样冲出扩音器。


    扩音器前,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男子在暗夜中睁着一双透亮的眼睛,笑起来有点像莱夏……


    “他挺骄傲的,有骄傲的资本,不是那种为了吸引眼球瞎出风头的人,如果不去招惹他,甚至会让人觉得很平凡,但心里始终埋着‘恨’的种子,蝴蝶杀人狂说他是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实验品,说他的大脑经过改造……”顾青手指捏着眉心,头疼得快要炸了。


    有骄傲的资本……不瞎出风头……大脑经过改造……主动放弃的脑机接口项目……千挑万选的实验品……尉大公子,尉兰,蔚蓝……


    云玥的心怦怦直跳,一切都连成了一条线。


    她猛地抓住顾青一条手臂,语气激动地说道:“你知道吗?就你说的这位不瞎出风头的黑客,要在海天地人第二轮里扮演他自己!”


    顾青缓缓扭过头,愣磕磕地看向云玥力道遒劲的右手。


    云玥深吸口气,仿佛作了一个了不起的决定:“回赛场!我要让你用一个最容易接近他的身份,回到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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