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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叛道[古穿未] 190-200

190-200

    第191章 蒙特·阿达西


    舰体向火球所在的方向冲去。


    顾青能感受到精神网对身体和灵体造成的压力——连了不到半个小时的精神网, 就跟在敌军腹地埋伏了三天三夜似的,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脑袋里,绷着根紧得不能再紧的弦,把脑仁扯得一阵一阵地发疼, 要换成普通人, 可能随时都会因为“过劳”猝死过去。


    而“左臂”离“躯干”越远, 对精神的负荷也就越重。


    顾青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落下, 脖子上隐隐可见青筋起伏, 眼睛却是闭着的,仿佛身在一个无法脱离的噩梦。


    “青哥……”尉兰从后面抱着顾青, 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知道顾青的注意力没放在身体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放肆,“放轻松一点, 这是你第一次连接精神网, 第一次体验机械视角, 能做到这种程度, 已经很难得了。查普林星成千上万的机械人,能控制星舰的有几个?那还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训练的结果。实在不行, 就让我试试……”


    尉兰一直连着精神网,像个多线程处理器一样,一边感受把顾青抱在怀里的手感, 一边看着飞船分裂出的五个舰体, 各自传回来的多层次、多方位视频图像——通过机器去“看”,这件对于普通人来说最难的事,对他来说反而最为容易。


    话音未落, 尉兰就“看”到那截跑在前面的舰体,几乎疯狂地朝着两只火球间的边沿冲去。


    他甚至没有提示顾青该往哪个方向走,也就是说,顾青已经睁开了“眼睛”……


    尉兰脸上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把悄悄释放出去的精神力又收了回来。


    顾青也挺欣慰的——尉兰说得不错,太空战场上,哪怕炸成了一道幕墙,感觉“幕墙”随时要向自己倾倒,其实也离自己很远;同样,这些火球看似连成了一片,可真正飞进了,才发现压根没挨着边。


    他几乎“灵巧”地与一连串火球擦身而过,以同归于尽的狠劲朝着对方星舰驶去。只是一条手臂——不,一截舰体而已——顾青心想。


    对方星舰显然没料到一艘四分五裂的星舰能这么不要命,被震到了似的,连前进的速度都放缓了下来。


    顾青毫不犹豫地放出一枚导弹,冲着导弹炸成的火球直飞而去。他明白过来尉兰让他这样做的意义了,火球能够挡住他的视线,同样可以挡住对方的视线,让对方一时看不清他在哪里,给他能够趁虚而入的机会。


    巨大的热流燃烧着舰体,顾青几乎能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他的精神已经快撑不住了,身为“不死者”本身让他下意识地把自己逼到绝境,最后在绝境中爆发。


    忽然间,巨大的疼痛从精神网传来,顾青连接着精神网的精神之弦“啪”地一下断开了,尉兰一不留神,他整个人便栽倒了下来。


    “青哥!”尉兰赶紧把顾青扶了起来。


    鲜血顺着顾青的眼角、鼻孔和唇角往下淌,要换成个普通人,只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顾青偏偏是有着不死之身的异能者。


    不过几秒,他睁开了眼睛,眼中是连上精神网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明:“我撞上它了。”


    不用顾青说,众人早就通过各自的终端看到了上空的战况——本属于他们星舰一部分的舰体像游鱼一样穿过重重火球,再次放出一枚导弹,挡住对方星舰的去路,并在对方星舰还在徘徊不前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爆炸,撞向对方星舰,随即,舰体内最后一枚导弹爆炸,终于把那只“高高在上”的星舰炸开了花。


    罗宾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青,拍手叫绝道:“英雄啊!这绝对是背着炸|药包跳进敌军老巢的英雄啊!那种情况下还能引爆舰体中的导弹,让对方连解体都来不及!”


    “是我引爆的。”尉兰平静地道,“引爆导弹只需要发射出一段加密信号,如果本身就在精神网上,就像自己打开自己的电脑,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再这样说话,小心……”罗宾一句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压根没什么可以威胁尉兰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谄笑,“小心我们都不跟你玩了。”


    大家目光中充满了艳羡,几乎都带了点泪光,像是见证了什么创造历史的时刻。顾青心里也挺高兴,这是他和尉兰配合得最好的一次,不过,他们没有时间庆祝。


    “兰儿,我想重新连上精神网。”顾青对尉兰道。


    “你其实一直都在里面。”尉兰悠悠说道。


    顾青阖上眼睛,感受了半天,也没感受到精神网的存在。尉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人就是会比较依赖于长期以来习惯了的视角,我当初适应人类的视角也适应了半天。我给你找回来吧。”


    尉兰在精神网中找到了属于顾青的那个端口,将机械视角覆盖住顾青现有的视角,将他的注意力强行拖回了星舰精神网上。


    顾青又一次感到自己飞了起来,飞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远处,上百光年外的恒星永不停歇地燃烧着,让太空变得似乎不那么空旷寂寞。


    “现在,对方的星舰,最近的离我们还有至少五分钟的加速距离。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清理一下内部的臭虫。”尉兰说着,将几幅来自星舰内部楼梯间的画面投到了顾青的眼前——经过刚才那么一“拖”,尉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个让顾青迅速完成“拼图”的好方法。


    顾青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点星空,当即又被层层叠叠、720度全方位的星舰内部图像所取代——不过好歹能看出点东西来了,而不是像被扔进充斥着色彩与线条的滚筒洗衣机,不晕过去都是他灵力强大。


    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长满了复眼的昆虫,同时又拥有了透视与看见电流的能力,信息以排山倒海的方式灌输到他的脑海中。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着自己高度紧张的精神与杂乱无章的感官,终于从碎片化的信息中“看”出了一个全局——这是一个略为狭窄的楼道,连通楼道的气压门紧紧地关闭着,周围墙壁却像被炮弹击中、又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似的,露出了一个烧得漆黑冒烟的大洞。大洞中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机械和电线,那个仿佛穿了一身紫色紧身衣的变形机械人走在其中,属于人类的脸上带着烦躁的神情,伸手便又烧毁了一大片电路。


    “嘶——”顾青倒抽一口凉气,不看到不觉得,一看到他还真真正正感到了刺骨铭心的疼痛,好像对方烧得不是飞船,而是他的神经细胞。


    尉兰在他耳边小声地道:“这些被困在舰体中的机械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引爆自己身上的核能源,把舰体给炸了。一个机械人换我们五分之一的舰体,不算亏本的买卖,我要是‘无上之神’就那么做。可问题在于,他们好像并没那么有牺牲精神,还想着能从舰体上逃出去。”


    尉兰低沉平静的声音让顾青舒缓了一点,他尝试着往那些尚还完好的机械上施加电流,让它们替他修理这个毁天灭地的机械人。


    一根电线从上方落了下来,落到机械人的背后,机械人连察觉都没有察觉……


    一只手闸从一头挪向了另一头,差点就绊到了那名机械人,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一柄隐藏在仓库中的电控手|枪调转枪头,对着机械人发射出一枚子弹,这下可把机械人吓了一跳。机械人回过神来,嘴角撇的更下,脸上的神情更为不屑,手上的功率也变得更大,抬手便摧毁了整个仓库。


    仓库里的弹药集体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把机械人带倒在地,可舱体也保不住了……


    顾青的视线消失了,他又一次感到了传遍整个精神网的“疼痛”,并又一次被精神网“赶”了下来。


    他平复了一下精神,看着导航图上化作一团火球的舰体,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对不起,我害你们又损失了五分之一的星舰。”


    和那条楼梯连着的,除了平日里见不到的一些内部机械和仓库房间,还有他们的圆形中央大厅。


    像乘坐游轮一样一边享受舞会和晚宴,一边回归第一星系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碎了。


    尉兰倒是毫不客气地替大家做了回答:“没事,只要控制舱还在就好,少一截星舰还少了一点负担,没准我们能更快到达第一星系。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处理剩下那几只臭虫……”.


    四人小组终于将小杰瑞带回了南大陆牧帕。


    三天时间里,他们谨记着上面的嘱托,没给小杰瑞清醒的机会,也谨记着“黄昏狩猎会”的行动宗旨,避免给普通人造成麻烦和伤害,并没有将小杰瑞带回游轮上。


    这几个保持着相对“原始”生活方式的异能者,竟使用各自的异能联手造了一艘简陋的小帆船,再由卡特琳娜操纵着海水的流动将小船送回了牧帕——这也是为什么短短的一段行程,让他们足足消耗了三天的时间。


    到达牧帕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天上铺满了紫红色的云霞,水面反射着金红色的波光。卡特琳娜提起裙角,当先跨过船舷,跳到及膝的草地上。接着,菲利克斯又以一个撑杆跳的动作,利落地从船舷上落下。


    最后,劳拉艾琳和门罗提起被包裹得像一具尸体的小杰瑞,把人一把甩到草地上。


    “接住。”劳拉在甩的那一刻喊到。


    “咚!”地一声,小杰瑞落地的一下,还是砸出了一声闷响。


    劳拉艾琳对着卡特琳娜露出疑惑的神情,卡特琳娜却抬起了眉毛,深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恶作剧式”的无辜,仿佛没弄懂劳拉艾琳让她干啥。


    由床单和麻绳制造的临时“裹尸袋”中,传来了小杰瑞呜呜呜的闷哼。


    门罗拽起小杰瑞的小腿,把人往树林中央拖去。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这次的目标实在太懦弱、太菜鸡了?还什么‘要格外注意’……”菲利克斯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地走着,就差嘴里衔根狗尾巴草了。


    劳拉艾琳道:“正是因为我们行动得早,灵蚕还没来得及长大,我们才能这么轻易地控制住他。”


    说是这么说,劳拉艾琳自己心里其实也有点慌。这是她步入异能领域以来,为数不多的和灵智领域的异能者打交道的机会。


    灵智领域的异能者,向来都十分麻烦。她还记得从滑雪场附近的酒馆捡回冻僵的顾青和尉兰后,特意花钱找了黑客,从暗网中下载下来了尉兰的真实资料。


    作为异能者,她当然比普通人知道的多得多——她知道尉兰除了是二十多年前有名的科学家、企业家、发明家、网络黑客、被联盟判了死|刑的恐l怖l分l子,同时还是一名灵智领域的异能者。但她没有见过尉兰使用异能的样子,尉兰当年拍下的视频,早就被删得渣都不剩,她却不是什么电子科技的强者,能把被埋没的数据重新挖掘出来。


    她头一次看到,这个异能世界宗主级别的人物,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全网公开世界各国的军事机密、研究机密,以及和东陆人达成的交易后,他已经成了被各国政|府通缉的对象。但仍有大半年的时间,他穿着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像个愤世嫉俗的高中生一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对着摄像头进行直播,好像周围的人都没见过他的通缉令似的。


    劳拉同样看到了那段视频——视频中,全副武装的警员已经包围了那个臭名昭著的驼城仓库,甚至通过红外眼镜上的录像找出了躲在杂货堆后的尉兰。可尉兰走出来后,随随便便就让那个看起来像负责人的红发女子对着自己举起了枪,又随随便便地走出了包围圈,当仓库外头的警员都是瞎的一样【注1】。


    二十六年前的尉兰,和现在的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不过,令她更为胆寒的是,灵智领域的异能者是多么可怕,就像现在,她已经在怀疑小杰瑞是不是真的小杰瑞、卡特琳娜是不是真的卡特琳娜、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了……


    “你在想什么?”卡特琳娜细心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劳拉艾琳抬起头,瘦长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你,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的世界。”


    卡塔琳娜冷漠的灰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就算不是真的又怎么样,至少现在咱们都还好好的。”


    要是一直看不到真相,也就罢了……劳拉在心中说道。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城堡的侧门前。


    劳拉拉了一把门上的铃铛。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呢子西装、梳着干净背头的英俊男人打开了侧门:“劳拉执事,门罗执事,会长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我们在海上漂了三天,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热水澡。”劳拉提着手提箱进入城堡。


    城堡外面看着缺乏修缮,里面倒灯火通明,每隔一米都点着一盏油灯,好像灯油不要钱一样。


    走过一条古朴的石制走道,他们来到一个摆着两排长桌的小餐厅中。一排长桌尽头,老比利正和另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坐着聊天。看到劳拉艾琳进来,比利的眼中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劳拉,快叫你阿达西爷爷。”


    蒙特·阿达西,黄昏狩猎会会长,南大陆退休的语言学教授,同时还是阿达西语的发明者,最早遨游“门”后世界的中陆人之一。


    阿达西现在一百零一岁,二十多年前探索“门”的时候,就已经八十多岁了。他承认自己曾做过一些基因手术,让他看上去比较年轻,但哪怕年轻成了十八岁的小伙子,进入“门”中依然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那时候可没有专门训练“进门”的“裂墙者”组织。


    阿达西从门中出来,闭关几年时间,创造出了可由人类声带念出的“通灵语言”——阿达西语。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成立什么异能者组织,而是几个语言学的学生来他家里做客,表示出了对阿达西语的兴趣。


    这几个学生中,最年轻的那个,便是年仅二十岁的劳拉……


    劳拉二十岁,蒙特八十一,喊他爷爷没什么;如今劳拉四十,蒙特看上去却还是七十来岁的样子,一声“爷爷”便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阿达西伯伯,”劳拉很顺溜地改了口,“你就为了那个屁滚尿流的胆小鬼,特地来一趟牧帕?”


    蒙特·阿达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打量了劳拉一番,诚实地说道:“我来确实是因为这个胆小鬼,不过,这个胆小鬼可绝不是一般的祈祷者。他身上藏着的,可是无上者的一小片灵魂!”——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96章 《正直的好人》


    第192章 人形电话


    阿达西说出这个名字, 小厅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门罗、卡特琳娜和菲利克斯也在,不过比起阿达西、比利还有劳拉,他们就是三个陪坐的学徒,哪怕心中充满了疑问, 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所以, 反应最大的, 就只有劳拉艾琳而已。


    “‘无上者’?那个‘无上者’?差点成了西陆之王的‘无上者’?”劳拉说完,不等阿达西回答, 气冲冲地就要往门外冲。


    “你去做什么?”阿达西问。


    “我去杀了他。趁灵蚕还没有长大, 赶紧把那小子给灭了。宿主死了,灵蚕就也死了, 不是吗?”劳拉头都没有回一下,风风火火地一步跨到了门外。


    “你给我回来。”老比利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一声。


    阿达西则轻轻挥了挥手,让餐厅生生往外“长”出了几米,把劳拉又“包”了进来。


    劳拉从来没遇到这种事, 两条浓密的眉毛竖了起来, 生气地瞪向阿达西。


    阿达西明白自己刚有点急了, 赶紧让餐厅缩回了正常的位置, 摸着花白的胡子悻悻说道:“杀了他又什么用,地球上都有一百五十个他这样的人了——不对, 加上他,一百五十一。当中有的蚕已成蝶,无上者有的能力他都有, 你还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啊?”


    劳拉这下呆住了, 她在门口站了几秒,随即回到长桌边,拉开一把沉重的高背椅坐下。


    “那我们现在, 是不是应该通知联盟政|府?赶紧捉拿这些人?”劳拉道。


    听到这句话,连坐在后面的菲利克斯都无语地挑起了眉毛。


    “你以为我们知道这些,联盟真的会不知道?”阿达西道,“北大陆联盟,表面上虽然把我们列为‘非法组织’,可还不是暗中派人和我们联络?你还真以为我们有那么多眼线,从世界各地给我们传递消息?”


    餐厅又一次陷入到安静之中。


    西装背头男走了进来,手里推着餐车,将餐车上的菜肴一道一道摆在大家面前:“我看到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西装男也不是外人,而是二十年前就跟着阿达西的学生,在黄昏狩猎会的级别比门罗还要高。


    菲利克斯看到食物,总算放松了下来,随口说道:“原来还有这个内情。早知道,我也不至于每次看到警察都躲着走了。”


    “只要你不想总是麻烦我亲自去监狱把你捞出来,该躲着还是得躲着。”阿达西道,“合作的事情,只有联盟少数几个高层知道。”


    “这次……也是联盟派下来的吗?”劳拉道。


    “不错。”阿达西宝蓝色的眼睛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因为那几个高层已经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


    “这就是无上者难对付的地方。”老比利道,“等我们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已经开始施加影响了。”


    “还记得今年是什么年吗?”阿达西问。


    “1764年?”劳拉挑眉道——黄昏狩猎会的成员们虽然过着相对原始自然的日子,却也没有与世隔绝到不知道今夕何夕。


    “明年——1765年,可就是银沧共和国进行第127届总统大选的年份了。”阿达西的语气跟揭露了什么惊天秘闻一样。


    听到这个,劳拉才发现自己是真的与世隔绝——除了联盟成立的那一年,她还听过几个国家领导人的姓名,其他的时候,她连牧帕总统都不知道是谁,更别提什么银沧总统了。


    “哦?”劳拉听不出这和无上者有什么关系。


    “联盟成立后,各国政|府的权力相对都削弱了不少,但对于银沧总统来说,权力反而更大了。”阿达西道,“因为联盟总督是几个重要盟国国家元首认命的,而银沧总统……话语权很大。”


    看着劳拉艾琳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语言学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背后的逻辑了。


    “至于为什么我就不讲了,总之,银沧总统权力相当大,甚至可以左右未来两个星系的发展。不过,现在的孩子们都像你这样,根本就不关心这个。”阿达西拿出一个劳拉很多年都没用过的东西——一个具有投影功能的个人终端!


    “你看看,这是电脑预测出的五十八名候选人,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阿达西将终端放在劳拉面前。


    劳拉一手拿面包沾牛肉酱,一手翻看着面前的全息屏幕。看到三十几页,她终于发现了一点问题,顿时连牛肉酱都不香了——


    “三十几个候选人,怎么好几个都是来自南大陆的?咱们有资格竞选银沧的总统吗?这又是哪里?尔烈岛?!尔烈岛要出银沧总统了?”


    阿达西满意地点点头:“对。自从联盟成立,各国的边界进一步减弱了,不管你在哪里出生,积累一定贡献就能拿到银沧共和国的公民身份,就可以竞选银沧总统。


    “这次大数据预测的总统候选人,58个中有13个都来自尔烈岛,而且,这个数据还在不断地增加。


    “北大陆联盟的特别行动部,正好也有关于尔烈岛的异常数据,这一对不就对上了?”


    作为南大陆头部异能者组织的核心人物,劳拉知道两年前南大陆出现的那件“灵异事件”——尔烈岛上宅家多年的“啃老族”们忽然集体转了性,决定外出找工作,靠劳动来吃饭。


    当时的尔烈岛,可到处都能听到老人们的欢声笑语,有的还把孙儿孙女“开窍”的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逢人就说自己当初做了什么什么,总算点醒了自家的小孩,恨不得摇身一变作为教育专家登上电视节目。


    至于为什么会集体开窍,教育专家们也有一大番自己的理论,什么“群体效应”之类的词汇一套一套的,就算有人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报案的立场。


    就连劳拉自己,当时也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人,一起约着去大城市奋斗”不算一件奇怪的事情。哪知道人家不止是去混口饭吃,不到三年就要竞选银沧总统了!


    “这个胆小鬼……”劳拉如同嚼蜡地嚼着面包,说话的气势都没有之前大了。


    阿达西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劳拉消瘦的脊背:“这个胆小鬼,是联盟特地让我去联系的。他的身体里住着无上者的一片灵魂,却又没有无上者的法力,正好可以拿来谈判用。”


    劳拉:“……”


    原来他们费那么大的劲,就绑过来了一部人形电话.


    荷安,奎罗北,“雷莎公爵堡”。


    昆蒂娜、劳伦斯、向冉还有李维四人,坐在风格古典华丽的会客厅中,心不在焉地喝着按克来算的顶级红茶。


    四个人各自怀有自己的心事——昆蒂娜和劳伦斯想的,是之前在真界遇到的那些事;李维和向冉想的,则和他们所在的地方有关。


    他们之前,无论是大聚会还是小聚会,可都没来过“雷莎公爵堡”。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荷安还有国王和贵族的时候,雷莎公爵是荷安最大的贵族,府邸和花园加起来,足够建立一所不亚于拉图茨大学的学校。


    后来,国王和贵族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荷安顺应时代变成了“议会共和国”,雷莎公爵堡则被议会收了去,作为政|府要员居住、办公的地方使用,一周有个两三天,还会作为历史建筑,开放给民众进行参观。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幢别墅,是荷安总理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要见他们的是荷安总理,昆蒂娜和劳伦斯却没有一点惊讶,这又说明,荷安总理一直知道裂墙者的存在!裂墙者根本就是官方的“地下异能组织”!


    一直以为自己很特立独行、行走在规则的红线上的李维,被“打击”得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原来我一直是奉官方之命探索真界”这一件事,好像连真界的情况都吸引不了他们了。


    “希望等会出来的是个雷莎堡的工作人员,然后带我们去一个神秘隐蔽的地方……”李维胡思乱想着。


    五分钟后,工作人员没等到,倒是等到了那个最常出现在荷安新闻上的那名女士——阿普利尔总理。


    阿普利尔六十多了,身材保养得当,未见基因手术的痕迹,脸上戴着一副过于宽大的眼镜,长发盘成一个老式的发髻,一举一动都显得严肃、庄重和优雅。


    阿普利尔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到会客厅沙发旁,和四名裂墙者一一握手问候。


    握到李维时,阿普利尔微微下垂的嘴角往上提了提,随口问道:“你爷爷最近身体怎样?”


    李维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从总理手上抽了出来,还好被阿普利尔抓了住。


    “还、还好……挺好的,每天弄点小发明之类的……”


    ……而且看上去,顶多四十岁的模样。


    阿普利尔这时候问起他爷爷,肯定是在警告他,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要想继续装中陆人在裂墙者中混,就得多花点心思来讨好她。


    “听说,你们最近几次,都在探索一个‘小镇’?”阿普利尔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一个很有生活气息、但很空旷的小镇。整个小镇中好像只有一个人——一个什么也不记得、但十分乐观的酒保。”昆蒂娜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最近的一次探索,让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我先看行动报告,再来听你的想法。”阿普利尔翻开昆蒂娜交给她的资料。资料上记录着他们在真界中看到的每一件事物、和酒保的每一句对话。


    五分钟后,阿普利尔将资料放回面前的茶几上,抬头道:“所以,保存了整个小镇,为这个酒保敬畏、深爱、理解、想念、却不记得名字的‘神灵’,就是他自己?”


    四个人齐齐点了把头。


    昆蒂娜道:“我的想法是,他并不是‘保存了’这个小镇,而是凭空创造了这个小镇。这个小镇里有太多不符合现实的元素——充满工业风格的古典建筑、背着电吉他的神灵雕塑……其他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但要认真看,肯定还有更多不协调的地方。”


    昆蒂娜长年戴一副厚厚的眼睛,目光很少聚焦在什么具体东西上,能看到这些“异常”,已经实属不易。


    “那你认为呢?”阿普利尔目光尖锐地看向李维。


    李维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紧张过:“我……我认同昆蒂娜的看法。中东两陆历史上都不存在这种地方,又明显有着两陆的痕迹,好像把好多个不同时代的元素,都融合到一起去了。”


    “西陆呢?‘真界’本来就可能是古西陆遗迹,不是吗?”阿普利尔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有可能……不,没可能,西陆不会是这样……”李维明显有些慌乱了。


    阿普利尔笑容得更深了:“为什么不可?连毫无相关的两个物种,都可能趋同进化成相似的形态;西陆人早期又给中东两陆施加了那么大的影响,怎么不可能是西陆?”


    李维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反驳对方的话语。


    “不会,真界其他的地方,不是那个建筑风格。”劳伦斯见李维汗都快冒出来了,便替他作了回答。


    李维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不是一个建筑风格。


    阿普利尔放过李维,对昆蒂娜道:“无论他是谁,来自哪里,现在都是真界的一部分。你们下次见到他,也许可以向他打听一下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


    不等昆蒂娜发话,阿普利尔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抽出一沓文件,一份一份地放在四名裂墙者面前:“这是当年消失在西陆遗迹的四个人,也许,你们同时还可以找一找他们。”


    李维拿起面前的文件,看到了一个自己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再看到的人——


    特别行动部094号特工,舒眠星。


    一个来自四百多年前的小偷,因为试图偷窃□□老大女人的珠宝首饰,被□□老大的手下一拳一拳地活活揍死。


    李维见过这女人一次,1725年年初的时候。那时,他被海天地人大赛淘汰了下来,郁闷得去参加一个加密军事项目。结果,他在实验中途醒来,看到了要去偷硬盘的杨。


    杨将硬盘从电脑中取出来后交给他,让他交给特别行动部的云玥上校,没想到一到云玥家里,就看到云玥被好几个家伙给劫持了,当时劫持云玥的人当中,就包括这个舒眠星【注1】。


    舒眠星并不是个引人注目的女人,李维几乎没怎么注意到她,拿到资料的那一刻,倒是瞬间就想起了她——一个永远穿着黑色衣服,黑眼圈深重的瘦小女人,登记照上连妆都没有画,更别谈什么穿金戴银。


    这样的一个女人,“前世”竟然是专偷珠宝的小偷……


    李维稍稍感慨了一下,就把目光挪到向冉手中的资料上去——


    特别行动部047号特工,艾达。


    上世纪七十年代著名摇滚明星,五度音乐队主唱兼吉他手。


    吉他手?


    李维的心跳怦怦加快起来,不过,他能想到的,人家也早就想到了。


    向冉抬起头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他们几个是被GXUP707感染的不死者,又失踪在了西陆遗迹里?”


    “资料上面都有。先把资料看完。”阿普利尔道。


    李维心痒难耐地翻开舒眠星的资料,省略过其他部分,直接跳到最后那次行动上:


    1735年12月28日10:00分,094号特工舒眠星,015号特工连辰,执行编号为AX33670任务,进入位于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即海妖计划执行场所)古西陆遗迹进行考察。


    这句话后面,就再也没有官方做出的行动记录了,倒是那几个从西陆遗迹回来的特工,提到了连辰和舒眠星的下场——虽然只进去了四个月,他们却好像在遗迹中生活了好长时间,好些屋子里都有他们生活的痕迹。而且,遗迹中,他们似乎还失去了不死之身,化作一片白骨埋藏在土地下【注2】。


    那个遗迹最后从内部炸开了。随着空间站舱体遗骸散落在空中的,只有最后还活着的探索者,而连辰、舒眠星,还有后面进入遗迹的骆羽、艾达,却因为“死”在遗迹中,连片太空垃圾也没留下。


    他们就像那个“心圣世界”的一切山水草木,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游戏中、梦境中,电脑断电,一觉睡醒,就彻底什么也没有了。


    但李维还记得海族的资料库中对GXUP707神秘粒子的描述——那是超越此世界一切规则的规则。


    难道,那些消失在遗迹中的不死者并不是真正消失了,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


    李维对探索真界的兴趣更大了——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38章 《拼图》


    注2:见第81章 《遗迹》、第82章《恨意》


    第193章 高山之城


    真界, 亡者之殿。


    杨和“全副武装”的莱夏展开一张略湿的薄纸,将纸平铺在刻满各种符号的地砖上。


    “好了。开始拓印。”杨吩咐道。


    莱夏跪在地上,将自己的感知能力收敛到最低,用刷子轻轻敲打着薄纸, 让薄纸渗进字印之中, 杨则用刷子蘸了墨汁涂在纸上。


    “照片带不出去, 这个就能带出去了?”莱夏闭着眼睛,敲木鱼似地敲着薄纸, 敲出了一脸的生无可恋。


    “专心一点。你刚才把一个地方敲了两遍。”杨轻声说道, “不是照片带不出去,是这个地方没法使用电控设备。”


    “不能使用电控设备, 好像是西陆世界的通病。”莱夏道,“不知道他们跟现代设施有什么仇。”


    “等我们把这里的文字符号全都拓下来,也许就知道了。”杨道。


    杨做事的时候,明显是不想被打扰的, 莱夏也就不再自找无趣, “专心致志”地敲打起了地面。


    拓完一整块偌大的地砖, 杨也有点撑不住了, 用最后一点灵力画出“门”的形状,拉着莱夏一起回到了他们位于沧京的公寓中。


    莱夏一回家, 赶紧跑到卧室中脱衣服——为了避免接收过多的信息,他除了戴墨镜,还穿了一大堆严冬时才会穿的衣服, 什么防寒服、滑雪裤, 能裹的都裹在了身上。


    换上一件完美凸显出身材的黑色背心,他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毫无压力地回到客厅, 打算欣赏欣赏他和杨共同完成的这篇“大作”。


    客厅中,拓印下来的作品整整齐齐地平铺在餐桌上,杨却仰倒在沙发上,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莱夏正往餐厅走,见杨这副模样,中途转个了方向,一屁|股坐到杨的旁边,胳膊撑着沙发背,看稀奇似地看着杨。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把杨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显得活力无限:“你怎么了?这副模样?”


    杨脑袋没动,却将眼珠子转到了莱夏这边:“你不记得自己一开始进入真界,是什么模样了?”


    莱夏嘴角微微翘起:“要不你下次也穿成我这样?”


    “我要穿成你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回来了。”杨虚弱地道,“再教你一条规则——真界你需处处机警,却又迟钝无感;你需保持睿智,却又收敛思绪。是不是很矛盾?”


    “后一条还好,前一条确实有点矛盾了。”


    “矛盾就对了,要一点都不矛盾,这些裂墙者也不至于需要训练这么久,才敢进入真界,还必须组团出行。”


    杨的灵力很强是公认的,莱夏没必要在这一点上自找没趣。他搂着杨的肩膀坐了片刻,忽然说道:“你知道顾青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我们真应该这么把他们丢下?”


    “不该。”杨闭上眼睛,“但我们一直在那里,他们就一直会把期望放在我们身上。”


    莱夏坐直了身体,正面看着杨:“真不能通过真界,把他们传送回来吗?”


    杨语气平静:“我明白他们的处境,但你想想,这个方法还是心圣告诉我的,心圣能不关心那个人吗?可祂都没让我用这个方法,把那个人直接带回来。那代表着什么?”


    “他又不是没进过真界……”莱夏嘀咕着,“都把自己传送到飞船主脑了,再把自己传送回家里,有什么难的?”


    “可能……”杨道,“可能害怕回到真界的,是心圣自己吧……尉兰又需要祂帮他稳固灵体……”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块石砖上写的是什么了。”莱夏站起了身,“你打算怎么看懂这些符号文字?找裂墙者?”


    杨被莱夏问住了,似乎也没想过这些事情,但听到“找裂墙者”这四个字,杨下意识地觉得怪怪的:“也许吧……不过,我一直觉得裂墙者虽然把‘进门’的原则和注意事项告诉了我,却保留了一些非常关键的信息……一些他们已经破译出来的背景。”


    “所以,我想拿这些文字当筹码,和他们做交换。”杨道。


    莱夏已经站在了饭桌边,可那副黑白相间的拓印画,只是看上一眼,其复杂程度就足以令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他像被烧着了似的,赶紧转移了视线:“你知道拓印,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拓印?”


    杨嘴角上扬,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据我所知,他们目前还都是用素描和笔记的方式,在记录真界的所见所闻。我要是说我是凭强大的灵力和高超的记忆力记下来的,谁会去怀疑?”.


    那是一个建在高山之上的美丽城市,城市中建着各式各样高低错落的石制建筑。石制建筑大多呈规则的几何形状,摆在起就像画作一样优美好看,流线型的空中石桥像血管一样贯穿着整座高山之城,不时就有列车从上面驶过,载着没有飞行能力的市民去往他们需要去的地方。


    他们最常去的地方,除了风格最为迥异的饭厅、酒馆、图书馆,还有每隔一百米就有的尖顶建筑。每座尖顶建筑中,都会有一名中阶以上的修行者,帮助遇到瓶颈期的修行者克服困难,或者防止那些练习攻击性法术的修行者造成危险。


    城市最上方,是一座比其他尖顶建筑更大、更宏伟的尖顶建筑。每个礼拜日,无论什么级别的修行者,或者希望尝试修炼法术的普通人,都可以到那座尖顶建筑之中,聆听尊者的教诲。


    对了,他就是尊者,这座城市中比市长更受人尊敬、更受人爱戴的尊者……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舒服,只觉得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呢?


    因为这座城市已经空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还有那些潜伏在任何地方的怪物……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有一整座小教堂那么高的多毛蜘蛛从阴影中“渗”了出来,嘴里留着乳白色的涎液。


    他毫无身为尊者的矜持,拔腿就往外面冲。没走几步,他手上幻化出一把光芒闪烁的利剑,腾地一下一飞冲天,周围的环境立即变成了灰雾蒙蒙的天空。


    一片厚重的阴影忽然出现在空中,那是一只大鹏,展开翅膀能有几千米宽的大鹏,张着一张大得可怕的鸟嘴,势在必得地向他飞来。


    他自忖不至于被一只鸟叼走,正要撞到鸟嘴上时,以一个极其灵活的角度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可那只大鸟竟像液体组成的一样,瞬间将鸟头调转了方向,并且,那双已经遮天蔽日的翅膀还在越长越大……


    他想起了更多东西了,不光是自己的身份,还有市民们消失的整个过程。想起来的越多,他越不希望自己能想起来,因为想起来的越多,出现的怪物也就越强大越恐怖——


    在被鸟嘴撕碎的一瞬间,他让光剑消失,停止了飞行的法术,从万里高空直坠而下。


    让这一切都赶紧消散吧……让我忘记这一切吧……坠落之前,他第无数次给自己施加遗忘术。只可惜,遗忘这一切的同时,他也会忘掉自己“不能想起这一切”这回事……


    尉兰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走道的一侧。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其中有庄洲,有娃娃脸的贾宇,有叛逆学生模样的罗宾,似乎看他不顺眼的冈特也在偷偷瞄着他,让他感到一阵羞耻与无地自容。


    他赶紧坐了起来,腾开自己多占的位置,不等别人发问便抢着说道:“我没事,刚太累了,休息了一下。”


    “尉……尉总,你没事就好,刚才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还以为……”贾宇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血色全无,显然是被尉兰刚才的模样吓住了。


    尉兰正好撞上贾宇的目光,像被烫着似地赶紧将眼睛低了下去:“我是这样……身体不太好……”


    尉兰不敢说自己是真“死”了一次,只不过灵体被心圣强行固定在了身体里。


    “哦,这样啊。”贾宇寻思着用词,“那你多休息一下,别把自己累着了。顾总现在已经上道了,刚又消灭了好几个试图跑出去的机械人,正控制着飞船往小行星带飞。”


    尉兰感受得到,很多人对他的关注,除了一点好奇之外,剩下的都是关心。但偏偏是大家的关心让他无所适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青……青哥……”尉兰转头就看到了顾青,顾青正靠着舱壁盘腿而坐,脸上的表情倒不像最开始接通精神网那样,充满了紧张和痛苦,而像陷入了一个时而惆怅、时而美好的梦境。


    尉兰像松鼠找到了树洞一样,赶紧将自己挪了几步,藏在顾青的身后,筋疲力竭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没有打扰顾青,而是对灵体深处的心圣说道:“我好像看到你的过去了。这就是你不敢去真界的原因?”


    “还真是胆小如鼠啊……”尉兰把对心圣的吐槽藏在思想更深的地方。


    “那个所谓的‘真界’,能不去就不要去,不止是对于你。”心圣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中,比平时显得严肃很多。


    尉兰一时无语。


    心圣又道:“你们这些孩子们啊,要珍惜现在的生活。”


    “不是已经注定要毁灭了吗?去真界探索不过是一种尝试。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尉兰道。


    “你们的世界,不过是被投了几颗毒果。而我们的世界,可是被彻底裹在蛛丝之中,放到了对方餐桌上。你说是应该好好处理那几颗‘毒果’,还是把手伸到对方的餐桌上,就差没在对方鼻子下面晃?”心圣道。


    “‘处理毒果’?”尉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往顾青身上又靠了靠,心中涌起一阵不爽的感觉。


    心圣低低笑了一下:“是啊,我不就帮你们处理了四个。这些被对方做了标记的人,死在对方的餐桌上,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不是说GXUP707的规则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吗?”尉兰感到自己几乎被刷新了世界观。


    “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上,也就进入了对方世界的规则中。”心圣道,“你当我不是不死者啊?正是因为我们不死,才一次又一次地重生在那个灰蒙蒙的世界中,被对方制造出来的怪物一次又一次地撕碎、吞食。最舒服的时候,也就是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城市虽然是空荡荡的,却也不乏有种空荡荡的安静美好,而一旦想起了什么,世界就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噩梦深处才会出现的可怕怪物,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心圣忽然没声音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


    尉兰忽然觉得好笑:“喂,有没有可能,就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心圣诚恳地道,丝毫不觉得自己被自己吓到有什么丢人的,“但在那个世界,它们是绝对真实的。”


    “我之前……短暂地去了一趟真界……也活下来了……”尉兰指的是大家被龙修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杨把他拉进真界,让他在真界中想象龙修号的主脑。


    在真界待了30秒,他能感到自己灵力散失的速度,约等于连了10个小时的精神网,约等于普通人不吃不睡连续进行60天高强度脑力活动——不死简直就是奇迹。


    但有心圣在,他想死都死不了……


    “那是因为我不在。”心圣道。


    尉兰:“……”


    “我要是在,你别说待30秒,你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你的那些朋友,也得永远地留在地狱中,和我作伴了。”


    那看来……是我当时本来就快死了,感受能力比较差的原因?尉兰还记得杨说过的话——在真界中,感受得越多、思考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而他当时身上被甲虫戳了好几个窟窿,除了疼根本什么也感受不到。


    尉兰并不想和心圣继续“真界”的话题了,他能感到心圣对他的保留。心圣的话里,也隐隐透出一个逻辑,那就是“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既然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尉兰默默对自己说道。


    他把注意力转向星舰外。


    顾青对于操作星舰,的确有一种本能和天赋,他昏睡过去的三十分钟,几乎把飞船内部的机械人都清理干净了。除了有几个……好像飞到飞船外面了?


    尉兰凝神细看,只见一只苍蝇大小的机械人,手里拿着一把比自己大几十倍的光刃,对着控制舱所在的“头部”劈面而来。


    这一刀的能量够大,足以将控制舱一分为二。


    好在,顾青也看到了“苍蝇”的存在,“右臂”上一个电磁炮就冲对方放了过去。


    电磁炮的威力比不上导弹,也无法远程操控着爆炸,好处就是不像导弹那么昂贵,也不会怎么伤到自己。


    用电磁炮对付几个背着一公斤核燃料的机械人,并不算亏本的买卖,最大的问题就是——杀“蝇”用牛刀,命中率不高。


    果然,一炮打过去,击中对方的光刃,看似也把对方淹没在电光之中了,可随着电磁炮越飞越远,那个盔甲模样的机械人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而且,对方那里就像有用不完的燃料似的,手中又燃起一个更大的光刃,改变了攻击的目标,直指他们所在“躯干”部位而来,试图一剑穿心。


    装备有武器的“右臂”飞在控制舱所在的“脑袋”旁边,他们所在的舰体,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地暴露在了对方的光刃之下。


    “嘭!”地一下,尉兰的脑袋撞上了上方的舱壁,撞的他眼前一花,差点从精神网上退了下来——顾青竟然以“侧身”的方式避过了这一击,他还以为是在肉搏呢……


    尉兰觉得顾青有点“可爱”,嘴角露出个苍白的笑。


    就在这时,一个电磁炮出现在舱体原来的飞行轨道上,击中了势在必得的机械人。


    蓝色的电光中,燃起一片红色的火光,红光越变越大,几乎要碰到他们所在的舱体了,顾青又稍稍朝一个方向加了点速,把飞船转换为与爆炸面垂直的角度,最快速度飞离核爆炸区。


    飞船周围还剩下三个机械人。


    尉兰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竟然是剩下的三名红衣武士!


    这些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嘴巴跟樱桃一样小、仿佛从动画中跳出来的红衣武士,身上并没有装备太多的核燃料,打算怎么对抗一艘比她们体型大无数倍的星际战舰?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们的舰体上!


    她们竟然打算硬生生撞毁他们的船体?


    就在尉兰感慨这几个美丽的女机械人脑袋似乎并不太好使的时候,星舰精神网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那个撞击舰体的机械人,毫不犹豫地又撞击了第二下。剩下两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机械人,则一个将自己吸在过道所在的舱体外壁上,一个将自己吸附在休眠舱所在的舱体外壁上。


    她们同时举起一只纤细的仿真机械手,手中出现一团亮得刺眼的激光。


    不好,她们是要在舱体上开一道门!


    不说门开了后,这些机械人会怎么对付他们,光是在高速飞行的飞船上开门这件事,都足以让他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可飞船还没有一点反应……


    “分离!飞船外壳分离!”尉兰小声地在顾青耳边说道。


    顾青仍然没有反应。


    尉兰一咬牙,干脆自己上,拼着睡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攒回来的一点精神力,分离了舰体上三块厚重的外壳,又一次精神不支地昏睡了过去……


    第194章 疾病


    刚才还真是危险……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庄洲爬到顾青身边, 将昏倒在他身上的尉兰扶了起来,试图给他寻找一个稍微舒适点的位置。


    就在这时,顾青忽然睁开了眼睛。


    顾青这么一睁眼,可把大家都吓找了, 连庄洲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来吧。”他把尉兰从庄洲手上接了过来。


    “你……飞船怎么办?”贾宇略显羞赧地问。


    “马上进入小行星带, 我把飞船合并了, 先让它自己飞一阵。”顾青道。


    通过精神网操作星舰,的确能达到很多不可思议的效果, 顾青经过尉兰的一番“教导”, 操作得也的确还算不错,但连接精神网并不是他的义务。


    大家内心清楚这一点, 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对了,对方后面还有六架同级别星舰。以现在这个速度飞行,大约十分钟后会追上我们。”顾青语气平淡地道,“但我们飞船弹药快不够了,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我们得加速。所以, 你们最好是躺进休眠仓。”


    顾青是以商量的语气说的这番话, 但大家都知道,不加速是不可能了, 而且这次加速,可能是要加到超过他们承受能力的地步,就连休眠仓和缓冲液也不能保证他们能挺过这一关。


    顾青看着大家面上失落的表情, 补充道:“我尽量将加速控制在200G以内, 就算过载,时间也不会太长。”


    贾宇悲怆地点点头:“好,本来咱们是死定了的, 我就当自己是多活了这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也够本了,比我这一生都精彩,说不定还见证了什么历史,你说是不是?”贾宇看向了罗宾。


    罗宾面露尴尬:“我觉得嘛……我这一生可能还会再精彩一点……”


    “行!”贾宇拍拍罗宾的肩膀,摇摇晃晃地朝休眠仓走去,“你小子还年轻,以后有你精彩的。我先走了,但愿醒来还能看到你。”


    贾宇带头,工程师们都依依不舍地来到休眠舱中,只剩下顾青、尉兰还有庄洲。


    “他怎么办?”庄洲看着尉兰道。


    顾青一把抱起尉兰,跟在庄洲身后走向休眠舱:“他也休眠。”


    尉兰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超200G的加速?


    “兰儿。”顾青把尉兰放进休眠仓淡蓝色的缓冲液中,目光温柔地描摹着尉兰的五官和面目轮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飞船成功开回第一星系的。”


    这一次,尉兰没有再挣扎着跳起.


    整个飞船中只有他一个人醒着,这种感觉是非常孤独的。他让飞船缓慢地开始加速,并且利用剩下的几分钟,从休眠舱中找出了一套备用注射装置,装载到一个智能座椅上。


    飞船开始加速,针管刺破了他的皮肤,将沉重的缓冲液灌注到他的血管中,加速带来的难受,反而被缓冲液带来的挤压感给掩盖了住。


    10G……20G……40G……80G……160G……200G……220G……


    痛苦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被挤压,没有限度地被挤压。他没有被挤压成一团肉泥,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钢铁水泥般的人类,可不代表钢铁水泥就感觉不到痛苦。


    他的眼前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之前几次加速的情景,依稀看到尉兰苍白着脸对他微笑的样子……


    注射了缓冲液后,心脏比以前要沉重多了,疼起来也要疼多了。顾青强行扭转注意,将灵体沉降到与飞船上所有电路连接在一起的精神网上。


    他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不成形状的身体,看到了看似很近、其实很远的群星,甚至看到了,远处向自己直追而来的敌方星舰。


    不跟你们耗着玩了。顾青故作轻松地想着,让飞船加速到250G。


    250G的时候,与对方星舰之间的距离就没有继续缩小了。


    只是,这个加速度下,顾青自己也很难保持清醒,时不时就要被精神网给排斥出来,导致他又得花时间和精力重新连接上去。


    还好,前面就是小行星带了……那时对方的速度一定会降低下来,以免撞击到多如牛毛的小行星。


    顾青将视线稳稳固定在飞船外的太空中。


    陨石开始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


    飞船也无法一直直线行驶。


    其实,利用精神网控制飞船,如果只是飞行程度的控制的话,有点像是在草原上策马扬鞭,除了精神负荷非常重,还是有一定飞行的快|感的。而进入小行星带,则像驶进一片石林,得稍微降低一点骑行的速度,还得更加地集中注意力,否则,便是坐骑本身长了眼睛,也抵不住你自作死啊……


    在高度集中注意,随时避让陨石和小行星的同时,顾青没忘记庄洲说的话,打开了星舰的导航避障功能,同时关注着导航图上对方星舰的位置。


    对了,如果对方也要依赖于导航避障的话……顾青十分无赖地拿出了一个他在发展号上就用过的东西——信号放大器与装载了黑客程序的个人终端。


    破坏对方导航系统的木马信号随着放大器带来的巨大功率,全方位地覆盖住了一定距离内的所有电器——包括使用精神网的星际战舰。


    导航系统被黑客程序入侵,不代表顾青就能控制对方的飞船。“精神力主导电流”,意思是电信号永远在精神力之下。唯一能够做到的是,让对方的网络不再好用、导航系统不再好用、刺瞎对方坐骑的眼睛,“只”剩下精神力可以依赖,“只”剩下骑士自己的眼睛看得到东西。


    这种情况在空旷的太空中,并不算什么,顾青估计对方大部分情况也是在利用精神网识别方向;但在“石林”中,就会造成一定的麻烦了,因为人类选择的避障道路,绝不会有机器经过精密计算后设计出来的严谨!这也是庄洲拿小行星带来安慰他们的原因。


    见“自动驾驶”功能帮他们避开了好几颗小行星,顾青稍稍放松了一点,分出一丝注意到导航图上。他终于看到,对方星舰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远了。


    ……


    十七个小时后,龙修号的飞行速度达到二分之一光速。


    加速终于放缓了下来,维持在1个G左右,给船员们带来让他们能够正常生活的重力。


    休眠仓中的众人被退去的缓冲液唤醒,纷纷咳嗽着从休眠仓中坐了起来。因为顾青让加速度一直保持在200左右,没有过分超过大家的承受能力,没有人因为加速而死亡。


    那些加速开始就躺进休眠舱的反抗军成员们、还有乱入其中的实习生和考察商,都觉得自己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拥抱着彼此喜极而泣。亲眼见证了顾青从植入芯片到自如地操纵机械整个过程的工程师们,则神情复杂地看着彼此,似乎只有对方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顾青经过17个小时的加速,看到从休眠舱中爬起来的尉兰后,终于放心地昏睡了过去,星舰一时又成了“无人驾驶”的状态。不过,经过小行星带那么一段,他们已经彻底地把追兵甩在了后面,也不需要通过精神网来变什么花样了。


    拥抱亲吻结束,大家搀扶着彼此,打算去各自的起居舱中整理床铺。可刚来到起居舱所在的区域,大家就呆住了——偌大一片区域,全是坍塌烧焦的废墟,偶尔能从废墟中找到一点床单、床垫的痕迹。


    还要行驶一个多星期呢,才能再次进入减速,抵达地球。


    看到起居舱的样子,大家对高级星舰生活的期待顿时成了泡影。有人丧得恨不得再躺回休眠舱里;有人终于意识到,在他们休眠的时候,飞船遭到了怎么激烈的攻击;但更多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掩埋在废墟下的物资上——两年“反抗军”的生活,已经让他们习惯了自己动手、开荒拓土。


    不到几个小时,大家就把一间较为完好的仓库收拾成了新的“起居间”。


    ……


    三天后,飞船到达虫洞附近,准备跃迁。


    在第二星系苦守两年的反抗军成员们,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在相对完好的厨房中,自发地举行了一场简陋的庆功宴。长长的灶台上,一份一份地摆着三个多月前的航天餐,旁边则放了饮料和酒水,大家端着餐盘,游走在厨房的过道中,倒真有点低配版自助餐厅的感觉。


    庆功宴上,尉兰和顾青被推了出来,成为了大家的焦点。顾青能感到尉兰非常紧张,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大家向他们举杯的时候,眼睛都没敢抬起来一下。


    还好庄洲知道尉兰的“毛病”,提了一句“都是他俩的功劳”,就放过了他们。


    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尉兰心虚地把顾青拉到没有人的角落,请求顾青替他把芯片给取出来。


    顾青打量着他苍白的面容、发青的眼圈,还有单薄的身体,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不能回去了之后,用手术舱……”


    尉兰低着头,小幅度地颤抖着,简短地说道:“植入芯片,违反监管条例。”


    顾青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把他搂进怀里:“兰儿,我们等下和庄洲他们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芯片给取出来。”


    当“夜”,顾青、尉兰,还有包括庄洲在内的七名工程师,重聚到他们一起度过一开始那最艰难的几个小时的狭小过道间中。不等大家恭喜顾青和尉兰拥有了掌控星舰精神网的能力,顾青就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回到第一星系,我希望你们不要提起任何关于尉兰植入芯片和连接精神网的事情。就当全部都是我做的,他只是在一边指导我|操作。”


    好几个人想不通为什么,都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尉兰。


    顾青不着痕迹地抵住尉兰的后背,替他回答:“他目前还没完全恢复自由,植入芯片违反监管条例,对他来说很麻烦。我们这次回去,肯定少不了和联盟政|府接触,你们一定、一定要尽量忽略他,记住是我植入了芯片,操控了精神网就好!”


    通道安静了两秒钟,顾青继续道:“另外,你们谁有过手术经历,可以把芯片从他身上取出来?”


    一舱室的人都很犹豫,最后还是庄洲开口道:“你确定瞒住联盟是件好事?”


    “对啊,尉总这回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都够他恢复自由了吧?”贾宇附和道。


    顾青摇摇头:“你们还不了解他的处境,立功和破坏合同是两码事,就他植入芯片这事,足以让他一落地就面临处决。”


    “处……处决……”贾宇呆住了。


    “而且,无论最后联盟知不知道这件事,芯片都越早取出来越好。”顾青道,“危急时刻违反条例还可以讨论讨论,一旦危机解除,他还留着芯片,怎么都说不清了。”


    顾青能感到尉兰的脊背在颤抖,但很多事情是逃不脱的,早点说清楚反而更好。


    在大家心里,尉兰和一开始已经完全不同了。几天前不动声色看着顾青替尉兰植入芯片的几个人,此刻全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谁都不希望他承受那么原始的手术。


    “有个办法。”罗宾提议道,“咱们不一定要直接会地球,可以先去空间站里待一下啊,说我们需要补给什么的。咱们先看看哪个空间站里有手术舱,哪里的手术舱最高级,咱们就去哪里!”


    让一群漂泊了两年多的“星际流浪者”等一等再回地球,这个牺牲也是挺大了……


    尉兰着急地摇摇头,抬起了眼睛:“不用,就这样取。”


    尉兰一紧张,语句就很简短。但他的语句越简短,背后的意志也就越坚定——这回,他是打死不动地要在进入虫洞之前就把芯片拿出来。


    大家没法,只好整理出个稍微干净明亮一点的地方,打灯的打灯,消毒的消毒,拿器械的拿器械,找麻醉药的找麻醉药,好一番忙碌。但最后,还是得顾青来动手。


    “兰儿。”趁着别人忙活,顾青坐在“手术椅”边上,俯下|身子,深深地亲吻了尉兰一番。看到尉兰淡棕色的瞳孔有点发散开了,他才收住势头,凑到他的耳边道:“等手术结束,我们找个仓库放松一下。”


    趁着尉兰意|乱|情|迷之际,顾青切开他头皮上还没愈合的伤疤,又快又准地找到了芯片所在的位置。


    拔芯片的时候,尉兰倒没有咬自己的手臂,也没有叫喊出来,可从他两个水汪汪的眼睛仍能看出,就算打了局部麻醉,这个动作依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疼痛。


    手术结束后,顾青看着尉兰双目失神的样子,倒不忍心真的把他带到某个小仓库做那件事,而是把尉兰放到临时起居舱中一张铺好的床上。


    “好好休息下吧。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跃迁了。”


    平和安静的气氛中,他们等待着跃迁的到来。


    ……


    五天后,龙修号带着五百八十多名档案上标记了“死亡”的星际开拓者返回地球。


    他们大多数人,在飞船抵达之前,就通过第一星系的网络和家里通上了电话。其中好些自从打了第一通视频电话开始,直到落地前眼眶都是红着的。


    但真正抵达地球后,他们反而无法在第一时间与家人见面——因为根据顾青、庄洲等人传达给联盟的消息,对“无上之神”的信仰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传染性疾病,不到两年时间,几乎就把整个第二星系给传染了。而且,这个疾病还有潜伏期,大家完全可以遵循“无上之神”的意志,对外瞒住自己对“无上之神”的信仰,等解除怀疑后再悄悄地开始传播这个疾病。


    一直以为牢牢控制着第二星系的联盟政|府顿时慌了神,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可怕的“疾病”,却无法用现有手段检测出这个植根于人们意识层面的“寄生虫”。一方面,联盟感谢这些千里迢迢将消息传递过来的开拓者;另一方面,又害怕他们将“疾病”传播出去,只好利用“隔离检疫”的理由,将他们“隔离”在了拉图茨空旷的军事基地。


    第195章 圣人


    “杰瑞·弗吉尔, 我叫比利·温泽尔,大家平时都叫我老比利,我现在来给你说说你的处境。”


    几个小时前,小杰瑞就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他几天没喝水了, 嗓子里面在冒烟, 嘴里却塞了一大团破布;浑身上下都在疼痛, 手脚却被牢牢绑在椅子上,令他无从探查身上到底有哪些伤口。


    眼睛倒是没被蒙住, 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瞎了, 因为四周完全是一片漆黑。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你们这是故意伤害!”小杰瑞在心里大喊着,嘴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响。


    “啪!”地一下, 他的头顶亮起了昏黄的光线。小杰瑞被那光线刺得缩了一下,随即仰起脑袋,看到了一个仿佛来自一千年前的古董钨丝灯。


    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墙,一面石墙上, 有一扇窄窄的铁栅栏门, 门外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么一个环境, 他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小杰瑞害怕地想。接着, 他想到了,他还有信仰,还有无上之神, 还有让人听话的异能……


    四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黄昏狩猎会位于南大陆的总部。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潜伏在世界各地的地下异能者, 我们之所以把你带到这里,是来向你寻求合作。”


    老比利话音刚落,小杰瑞嘴里的布团就被人从外面拉了出来,而这间阴暗的地牢中,压根什么人也没有!


    小杰瑞一时被口水呛着,巨幅度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好容易平息下来,小杰瑞的愤怒也跟着平息了下来——真正到可以说话的时候,他又不敢说话了,甚至连杯水都不敢要,只敢靠吞咽口水来缓解喉咙中的不适。


    “我们知道,你背后有一名强大的异能者,他教导你习得灵智领域的西陆法术,让你获得了以前的你想都不敢想的身份、地位、财富,甚至是爱情。”


    不,才不是异能者,而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一想到那位神的尊号,小杰瑞心中便充满了崇敬之情,好像自己也得到了某种升华,便是阴暗潮湿的地牢也不像刚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过,“老比利”后面那句话倒是说对了,主神|教导他的法术是强大的,他虽然愚笨得连一些最基本的“言灵术”都学不会,但仅仅信仰主神本身,就足够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回到尔烈岛“继承”别墅之前,他已经是银沧一家游戏公司的小老板。


    他是从销售干到老板的。做销售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说服力,几乎毫不费劲地说动了所有的客户;同事们也喜欢他,虽然羡慕着他的业绩,却打心底地认为他业务能力出众,好像没有谁比他更应该获得公司的那些提成和奖励。


    他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真的有当销售的天赋,可夜深人静时,每当他播放出自己给自己录下的音频,只觉得听起来比听结巴说话还要难受,能签约成功客户,纯属是撞到了大运——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主神对他暗中的支持和帮助。


    事业步步高升的时候,女朋友也出现了——是个个高腿长、一头波浪卷发的模特,还是个有着不少粉丝的网红。


    他们是在公司新推出游戏的产品发布会上认识的,闪烁不断的闪光灯下,精灵公主装扮的女孩别提有多光彩照人了,他压根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一步,只敢远远吞着涎水,生怕那闪光灯一照,能让他现出原形。


    好容易等到发布会结束,他混进了公司的化妆间,看到了正在卸妆的美女模特。他弓着背,涎着脸,腿肚子打着哆嗦,像见到了真正的公主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对方晚上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


    对方静默了两秒,他紧张得都快把心脏吐出来了。当在他以为对方要一杯水泼来的时候,女孩竟然答应了他的邀请,并且露出了他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幻想的甜美微笑。


    后面的日子,就再顺利不过了,在销售主管的位置做了不到一年,他成了公司的合伙人,而人气上,简直有取代那位大老板的趋势……


    回忆着女朋友曼妙的身姿,和同事们崇拜的表情,小杰瑞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不,不是异能者,祂是一位真正的神……”小杰瑞喃喃自语道。


    “无上之神,对吗?”老比利的声音很慈祥,一点也不像在审讯的样子。


    “对……不!”小杰瑞慌张地改口,无上之神嘱咐过他,在太阳系的土地上,暂时不要说出他的名号,暂时不要传播信仰。


    可他刚才沉浸在对主神的崇敬之中,竟不知不觉就上了对方的套……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信仰的神,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小杰瑞吞咽着口水,故作平静地找补道。


    “孩子,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隐瞒什么。我找你来,其实就是想和祂聊聊……”老比利道。


    “聊聊?”小杰瑞从老比利的语气里没有感受到对主神的尊重,因此再次感到了愤怒。


    “对,就是聊聊。”老比利压根一点也没有放低身段的意思。


    就在这时,那个威严冷峻、带着长辈意味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小杰瑞的脑海:“小杰瑞,这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也是你回到你的老家的原因。”


    小杰瑞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一点也不理解主神说的话。


    “小杰瑞,”主神又一次轻唤了他的名字,小杰瑞几乎要感动得哭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在法术修习上,虽然愚钝了一些,但你一直都是个可爱的孩子,你又蠢又笨的样子,很快会得到这些人的信任。”


    小杰瑞当真抽泣了起来。


    主神继续道:“第一星系不是我的主场,联盟政|府说是反对异能组织,实际上与地下异能组织也早有合作。这些异能者组织的高层,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一旦我的名现世,哪怕不会从人嘴里透露出去,也会被无处不在的机器录下,传到联盟政|府那里,我的信仰者们则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压。”


    “为什么您这么伟大,还会有人打压您?”小杰瑞在心里问道。


    主神叹了口气:“任何一个伟大的人,背后都会有人不断地攻击他、诋毁他、侮辱他、试图把他拉下神坛,这就是人心的复杂。”


    “罢了,很多事情,无知反而是一种福气。”主神放弃了让小杰瑞理解超出他理解能力的东西,“总之,灵智领域的能力,在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事后,在第一星系并不是那么好用。但我们的底牌就在于,对方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牌到底有什么,我们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这不,你的那些发小们稍稍加了把劲,就吓得对方联系上我们了?”


    …….


    真界,奇异小镇。


    几名裂墙者直奔教堂,找到正在教堂中做礼拜的酒保。


    “朋友,我们之前有几个朋友,失踪在了这个地方。你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有没见过这几个人?”劳伦斯拉过酒保,向对方展示出手里的照片。


    酒保一点也没有推脱,笑嘻嘻地把照片从劳伦斯手上扯了过来,看到照片的一瞬间,目光却呆住了——


    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轰隆!”一声巨响,教堂顶部坍塌了下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好在昆蒂娜反应极快地在空中画出道“门”,在大家被断裂石块击中之前,把人推进了门中。


    “跟我们走!”李维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拽了把酒保,酒保也还呆着,毫不反抗地任由他拽。


    门后,是裂墙者们日常进行私密聚会的高级会所。


    清新的晚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绿植的清香。李维拽着酒保的手:“你看,这是我们的世界,是不是感觉空气都不一样了?”


    酒保一句话也没说。


    李维回过头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还抓着酒保的手呢,可回头后他竟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沧京,枫叶大道7号302室。


    夜已经很深了,莱夏已经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身边还是空着的,床单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


    “雪……”他低喃一声,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卧房。


    打开房门,他顿时放心了下来——杨正好好生生地坐在餐桌旁,翻着一沓打印下来的、至少有一千页厚的资料,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莱夏凑到杨的身后,发现她写的字,自己一个也看不懂,却不是由那些奇奇怪怪字符组成的字母文。


    “我在翻译。”杨抬头看了莱夏一眼,将那本打印下来的厚书的封面展现给莱夏,“你看,早就有人翻译了一些基本的古西陆字符。有了这个,我们甚至不用与裂墙者做交易。”


    “《古西陆文译典》。”莱夏小声念着书名,“你是哪里找到这个的?”


    “网上。”杨道,“网上什么都有,只要你愿意找。不过据那个帮我找书的黑客说,这本书的难找程度,和‘黑进政|府机构获取机密文件’的程度差不多,也许真是黑进什么人电脑里找到的吧。”


    这可不是什么“网上什么都有”的事情……莱夏默默把吐槽吞回肚子里。


    “译出什么来了吗?”莱夏问。


    杨从乱七八糟写满字符的纸张下找出一张写着通用文的纸:“目前就翻译了这么多。”


    莱夏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黄昏纪年43987年,我终于成功了!成功地发明出了能够转移灵力的方法。


    以前,总会有很多人问我,我修行好几年了,可还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存在,就是入不了门怎么办?


    一直以来,我的回答都是“放平心态,敞开心扉,不要纠结于那些将你困扰在此时此刻的人和事,用心去感受大自然,感受一草一木的美好所在。”可每当我说出这种话,那些可怜的人们就会以一种“老说这种没用的话”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我终于可以有别的回答了。我的回答就是——“祈祷吧,呼唤我的名字,当你的灵向我敞开,我也就可以把我的灵力分一部分出来给你了!”


    那虽然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足以让这些苦苦修炼多年,却感受不到一点灵力存在的可怜人“入门”。


    “入门”虽然不是最难的一步,却也是相当难的一步。如果分出一点灵力,就能减轻他们的痛苦,我何乐而不为?


    ……


    莱夏放下纸张:“这是日记?他们把日记刻在墓碑下?”


    杨道:“这些文字是一层一层的,最表面的一层的确是他的日记。有些经历对他来说可能非常重要,就像墓志铭一样。”


    “这人是谁?不会是心圣吧?”


    杨从书本中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莱夏:“我们拓的就是无殇者前面那块地砖。拿到这个译典前,我想要是裂墙者不愿与我交换,或者他们也没有读懂古西陆文的方法,我至少可以问心圣本人。”


    “‘……如果分出一点灵力,就能减轻他们的痛苦,我何乐而不为?’”莱夏将最后一句话读出了声,嘴边露出个嘲讽的笑,“这要是心圣写的,他还真是个圣人!”.


    荷安,拉图茨军事基地。


    一望无垠的草地上,云玥上校神情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操控着这艘飞船,摆脱了整个第二星系的追击?”


    云玥身边,顾青穿着一身带有浅色条纹的灰色衬衣,姿态随意地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是。我们的飞船比他们先走一步,中途摆脱几个机械人的纠缠后,率先驶入第二星系的小行星带,然后用黑客程序入侵了他们的飞船。他们使用精神力控制飞船,无法作出比机器更好的判断,就被我们落了下来。”


    “你确定是你一个人利用所谓的‘精神力’操纵飞船,他一点也没有帮助你?”云玥的声音冷硬冷硬的,似乎是咬着牙出说的话。


    顾青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我不是说过,刚接上‘精神网’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是他在旁边帮助我、教导我怎样适应机械的视角,我才得以控制住飞船吗?”


    云玥将目光收回顾青身上,发光的眼睛中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翕动着嘴角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顾青却变脸变得飞快,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变成了嘲讽:“……而且,现在是纠结于他有没有破坏合同的时候吗?第二星系两年前就脱离了联盟的控制;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人为编造的虚假消息;派去第二星系的人,一过去就被迫植入了芯片,成为某个不明意志的走狗和奴隶;而对方对机械的掌控程度,早就远远超过了我们,足以碾压联盟引以为豪的太空军;在敌军包围下坚守两年的反抗军,九死一生回到地球,却被阻挡在回家的最后一步路上。现在还在纠结他有没有破坏合同,会不会太不合时宜了一点?”


    听出顾青话中隐含的怒气,云玥心情反而好了一点,一双眼睛也灵动了几分:“你不需要担心他们,我们把他们聚集在此地,只是为了更有效率地搜集比对关于第二星系的信息。根据我们这几天确认到的信息,发往第二星系的星舰中,几乎每艘都有将近一半的‘感染者’,所以——第一星系早就被对方渗透了,只是没有公然‘传教’而已,把人隔离在此地并没有太大意义。”


    “你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你们自己。”云玥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青,“要想完全不留下痕迹,只有不去做这件事情;而既然做了,就别想不留下痕迹。你能这么坚持这个说法,证明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要是破坏合同,会面临什么。这次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顾青脊背上冒出了一点冷汗,他早就想过尉兰可能面对的审讯,可他没想到联盟会这么不顾大局,放着第二星系那么大的篓子不管,一个劲地与一个监外服刑的囚犯较劲。


    “什么机会?”顾青打断了云玥的话,“能让他彻底回归自由吗?我能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的自由?”


    “是这样的。”云玥道,“鉴于一二星系现在这个状况,他已经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如果能站在我们这边,对我们可能还是个很大的助力。现在,不是我们不给他机会的问题,而是他不配合——他怎么都不愿意说出那个第二星系已经人皆尽之的算法。你说要是没有算法,我们如何验证你们说的那些东西?你们的讲述再细腻、录像再完整,难道不可以是一场完美的骗局?”


    顾青感到了一点诧异,微微蹙起眉头,陷入了思索:“他到现在都不愿意说出‘破壁算法’?”


    云玥对顾青的诧异十分满意:“对,想不通吧?我们把一切条件都摆在了他面前——自由、事业、爱情……可他就是不愿意说出那个对方早就掌握的算法。其实你想想,要不是我们真心看重他,想招揽他,何必非要让他自愿说出‘破壁算法’不可?现在这个时代,让人非自愿地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东西,何尝只有一两种办法?”


    云玥留给了顾青足够思考的时间,接着道:“要不这样,我立马通知调查员放人,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你自己问问他,为什么打死也不说出在第二星系已经烂大街的‘破壁算法’?”


    第196章 衷肠


    云玥和调查员刚通完话, 顾青二话不说撒腿就走,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传送”回隔离屋里去。


    但现实是,附近连辆供他使用的三栖车都没有,他只能穿过大片的草坪和空地, 徒步走回对他们进行隔离和审讯的巨大“回”字形建筑。


    建筑有点类似东海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风格, 从外到内地透露着一股简洁现代感。房间也和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居住的寝室类似, 有家具有电器,确实不能说联盟“监|禁”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报信者。


    走廊上, 他甚至还遇到了实习生诺尔、工程师贾宇, 还有“高中生”罗宾。这些人平时根本不和他住一层,装模作样作迷路状出现在他寝室门口的走廊上, 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都收到了不知从哪来的“小道消息”。


    果然,顾青和他们寒暄了不到一分钟,“回”字形走廊尽头便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的那个是一身西装革履的调查员, 白的那个则是穿了一身洗得掉色的棉麻衬衣的尉兰。


    一下星舰, 尉兰就被几名调查员带走了, 到现在已经有……两天时间。


    两天时间不长, 尤其当他自己也要接受各种盘问、填写各种报告的时候,可一想到尉兰可能正被绑在某个手术台上, 接受各种药物的注射,一分钟都会变得无比的漫长。


    不过,好在尉兰并不像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身体状况似乎比刚下飞船时还好上了不少, 两天没出现,大概有不少时间都躺在手术舱。


    “你暂时先住这里。”调查员无视了走廊上的一堆人,刷开顾青隔壁的房门, “有什么需求随时呼唤我。”


    “好。谢谢。”尉兰点头道了谢。他还是习惯性地低着头,稍稍驼着点背,眼睛永远盯着前方的地面,不过并没有神志不清楚的样子。


    顾青等调查员走后,几步跨到尉兰背后。他很想把人一把抱进怀里,可碍于旁边还有三位“观众”,没有把动作做得太过张扬。


    尉兰倒感知到了他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对贾宇他们几个道:“你们是要和青哥商量事情?”


    这么一问,几个人都被问住了,诺尔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们走错路了,正好看到了青哥,就和他聊了几句。”


    诺尔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是多么荒唐,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不等气氛变僵,“高中生”就笑嘻嘻地插嘴道:“他们就是来看你的。像我贾哥,刚听今天录口供的兄弟说你被放了出来,提着裤子就跑上了楼,专门为了看你一眼。“


    贾宇被出卖,顿时没好气地说:“好像你不是一样。”


    罗宾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跑了。你这么一跑,我自己和自己玩桌游去?”


    顾青打开自己的房门:“好了,要不来我房里讨论?兰儿,你要么先回房间休息下,等下过来给他们签个名?”


    尉兰强迫自己抬起了眼睛,看看顾青,又看看贾宇他们三个,选择困难症似地纠结了十几秒,最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顾青的房间。


    顾青对贾宇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跟着进去”,自己则在最后关上了房门。


    十五六平的房间中,尉兰正低着头到处晃悠,不知在找什么。


    “你的行李都在这里。”顾青拿出一个中等的行李箱,“衣服都给你洗了,要不要换?”


    尉兰闻了闻袖口,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换吧。我身上都是抗生素味,还没洗澡。”


    他从行李箱中拿出T恤和牛仔裤,以对他来说相当快的速度“躲”进了浴室。


    小客厅中,顾青给三名不速之客搬好椅子,泡好了茶,四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其中,诺尔是个动不动就要害羞脸红的主,罗宾则一进来就眼神四处乱瞟,毫不掩饰对别人私生活的好奇,只有贾宇还稍微正常一点,能和顾青聊上几句话。


    “顾总,怎么感觉尉总这性子,有点太过于腼腆啊?”贾宇小声道,“难道二十年前的科技大佬都是这个样子?”


    顾青回忆着过去的尉兰,露出一个含蓄的笑:“也许是吧。”


    十分钟后,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尉兰出现在浴室门后,走到圆桌边剩下的那个位置坐下,闲闲地喝着顾青倒好的茶。


    “青哥,我没事,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修复液中,后来也就问了我几句,和你们差不多。”尉兰看着圆桌上精致的陶瓷茶壶,主动说起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


    “没事就好。”顾青恨不得把尉兰抱在怀里亲上十几遍,却碍于三名观众的存在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大家都很关心你。”


    “他们没有让你展示怎么使用精神力吗?”罗宾忽然开口问道。


    尉兰愣了愣,摇摇头:“没有,我被禁止使用生物芯片,不可能让我展示。”


    罗宾这才发现自己问错了对象,在他们的供词中,通过芯片连接精神网的只有顾青一个人,赶紧转向顾青道:“对了,那你……”


    “展示了。”顾青道,“我隔空操纵龙修号那堆残骸,当众耍了个宝。”


    罗宾还很年轻,又是一名工程师,对机械充满了兴趣,脸上顿时写满了兴奋:“那现在联盟有什么打算?打算像第二星系一样,大力发展可以用精神力控制的机甲型战舰吗?”


    发展精神力控制的机甲,前提就是通过破壁算法打破灵力和电流之间的次元壁……顾青也认为,知道第二星系的情况后,联盟最紧要的任务一是排查星系内部的“感染者”,二就是研发精神力驱动的星际机甲,训练一群可以适应机械视角的星际战士,随时应对第二星系的进攻,甚至进攻第二星系。


    可他没想到,尉兰竟不同意这一点,连自由都不要了,就为了守住一个早已为第二星系众人所用的算法。


    这个算法究竟是有不能说的地方?还是尉兰想与联盟拉扯一段时间,谈出更优厚的条件?顾青心中同样有很多的疑问,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


    顾青一旦没有回答,尉兰也就更不会开口了,空气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咳……”罗宾轻咳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找补道,“我知道这肯定是联盟的军事机密,不能说就算了。”


    “我自己也只是处于联盟军部的底层,知道的情况并不多。”顾青谦逊地说道。


    “唉,但愿我们能早点回家。”贾宇道,“我爸妈知道我还活着后,每天都打十个视频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也是。”诺尔终于附和了一句。


    “应该不会太久。”顾青道,“证词比对结束,应该就能放你们回去了。”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聊着天,偷看着平时难得见上一面的尉兰,期间,罗宾忍不住又开口向尉兰讨教那个消除无上之神影响的机械装置的做法。可惜,装置被联盟要了过去;而尉兰动手能力虽强,却十分“不善言辞”,根本解释不清楚这么复杂的一个装置背后的原理。


    两盏茶过后,三人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房间中终于只剩下顾青和尉兰两个人。


    尉兰站了以来,一副犹豫不决要不要跟着出门的样子,顾青停在他面前一米左右的位置:“兰儿……”


    尉兰抬眼看着他,瞳孔的颜色淡淡的,像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眼皮抬起来似的。


    两个人静默地对视了两秒,看得顾青一阵心慌意乱,反而先于尉兰一步临阵脱逃:“兰儿,你要是愿意,可以住我这里。”


    尉兰又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说完便回到行李旁边,动手开始收拾行李。


    顾青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收拾,把这些自己不久前叠进去的衣物重新拿出来,摆回空空荡荡的衣柜中。


    “兰儿。”收拾完最后一件衬衣,顾青终于忍不住搂上了尉兰的腰。尉兰在他怀里转过身来,紧紧地拥抱着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像一对经历了生死的战友兄弟。


    这一抱就抱到了床上。拉图茨军事基地的床比九洲建筑科技产业园的要柔软得多,躺在上面像是陷进去了一样,似乎还有某种弹性。


    顾青亲|吻着尉兰,像饥饿多时的野|兽终于找到了香甜可口的食物,怎么亲都亲不够。不知道亲到了什么地方,尉兰痒得咯咯直笑。


    “你饿吗?”顾青忽然把自己撑了起来。


    尉兰眼神迷离,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饿?’”


    “我去楼下给你拿点东西吃。还是一起去?”顾青说到做到,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好像刚才那番举动对他来说就像叠了个被子似的。


    尉兰饿倒不饿,就是被顾青一次两次撩过就走的行为拱出了一肚子的火气,伸手拽过顾青的手腕,把人一把拽回床上,翻身压在身|下……


    一个半小时后,尉兰终于饿了,兴冲冲地来到楼下食堂,打了几行菜上来,在小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


    顾青筋疲力尽地靠坐在床头,脑海里蹦出了一句粗俗的老话——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并且深深感到自己还是把这个时代的人想得太简单了,不补充点知识实在跟不上时代。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打理了一番,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才慢慢悠悠地晃到桌子边坐下。


    尉兰已经开吃了,微微低着头,拿叉子一小块一小块地叉着锡纸盒中的奶酪千层面,看起来像只眼眶红红的小兔子一样文雅、乖巧而无害。


    “青哥,你怎么样,还好吧?”尉兰嘴巴小幅度地嚼着食物。


    顾青眼睛没有看着尉兰,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就是你太可口了。”


    二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食物。


    顾青终于平复下旖旎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和联盟未来的战略方向上:“兰儿,你说以后会不会像罗宾说的那样,大力发展精神力控制的机甲型星舰?”


    “不会。”尉兰毫不犹豫地答道,又随手叉了一块烤土豆。


    这……未必也太斩钉截铁了吧?


    顾青斟酌着词句道:“第二星系都成那样了,咱们不应该也赶上去?只要没有什么灵智领域的西陆古神在上面施加自己的意志,通过芯片让灵体和电流结合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坏事吧?我现在不还挺好?”


    尉兰听了这话,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整个人都顿住了。他土豆嚼了一半,脸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愣了片刻后,才囫囵吞枣地把食物吞咽下去:“你不会是给联盟来当说客的吧?”


    顾青诚实地道:“倒也不完全是。在云玥来找我之前,我就像罗宾那样,觉得联盟得往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尉兰想要反驳什么,可又说不出口。他记得他在那个平行时空中的经历,那是命运给他的启示,告诉他不能让破壁算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他因此才没拿破壁算法和联盟做交易,也因此付出了一切,包括自由、尊严、社会地位、健康的身体、聪明的头脑、唾手可得的爱情……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却最终还是要做这个交换吗?联盟这回又能给他什么呢?一个自己都不想要的残破余生吗?


    “兰儿,你怎么了?”顾青察觉出尉兰的不对劲。


    尉兰笑了笑,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差点把椅子给绊倒:“青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就做出那个玩意吗?那个消除芯片中灵力影响的机械装置?”


    “兰儿……”顾青看出尉兰状态不对,起身把尉兰搂进了怀里。二人又一次躺在了床上,像年轻的学生躺在校园的草坪上一样,毫无邪念地谈天说地。


    “因为我有一段记忆,那段记忆中,我花了好几年时间,专门研究怎么把这个理论性的算法用在实际操作中。就连那个算法本身,也是那个记忆带给我的。”尉兰看着天花板,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泪光。


    “青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我所有的特殊之处,都是被人强加在身上的——庄溥心想研究人脑计算机,我正好是他的实验品,日常做的事就是像电脑一样进行计算;现在,又有什么不明意志想让人类文明掌握跨越‘灵’和‘物’的算法,而我正好苦求这个算法不得,干脆就把算法投送给了我。”尉兰平静地说着。


    顾青道:“照你这个说法,聪明不聪明,天才不天才,甚至努力不努力,也都是遗传和经历决定的,和自己也没有关系。抛开这一切,我们都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灵,和一块石头一棵树木没什么区别。”


    尉兰噗嗤地笑着:“想通这一点,好像死也不是那么可怕了,了不起就是变成一块石头、一棵树木,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比现在还安详一点。”


    “兰儿,”顾青撑着脑袋,目光描摹着尉兰五官和下颌轮廓,“你是什么时候,拥有的这段记忆?”


    尉兰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却恨这些眼泪不争气似的,愤而将眼睛闭上:“二十六年前。”


    顾青终于知道尉兰的症结所在了——尉兰二十六年前就知道了破壁算法,也知道如何将破壁算法运用于实践,早在那时,他就可以拿破壁算法和联盟做交易了……


    他不会被迫接受三十四次脑部手术,不会被公开审判,不会有后面二十多年的牢狱之苦,不会日日夜夜等待着铡刀的落下,不会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核污染区,不会永远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联盟可以给他的,那时候也可以给,甚至给得更多——金钱,地位,名声,光鲜亮丽的人生,取之不尽的资源,探索一切未知之物的自由……


    他为了守住这个算法,真真正正地放弃了一切。自己却喜滋滋地拿着联盟打了折扣的优待,试图说服他将算法提供给联盟,连顾青自己都看不过去自己那点可悲的心思了。


    第197章 新的合作


    “那段记忆中, 也有我们吗?”顾青抚摸着尉兰短短的头发。


    尉兰睁开眼睛,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有。”


    “我们怎么了?”


    “我们好像快结婚了。”


    “后来呢?”


    “后来世界就被毁灭了。”


    尉兰说起自己这段“记忆”,完全就像在说一场梦。梦中得到某种灵感和启示,不是没有的事情, 顾青也是这么理解的。可不知为什么, 稍稍想象一下这个“梦”里的内容, 顾青就会感到心头一阵绞痛.


    时间静静地流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下午也变成了晚上。


    顾青听着尉兰的呼吸, 感觉尉兰是睡着了。大悲大喜之后,精神总是更容易疲倦一点, 顾青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替尉兰盖上薄薄的空调被。


    也不知是联盟知道尉兰身上的价值后,提供了比以前更好的医疗,还是尉兰弄清自己的灵魂被没被献祭给某个邪神后, 心情变得好了, 看上去比之前很是健康了一些, 睡着的时候, 更有点大好青年的样子了。


    这么个大好青年,虽说被切除了好些脑部组织, 智力也较之前有所降低,可稍稍恢复一下,就能碾压周围一排人了, 再稍稍运用一下, 立马又收服了好几个工程师,恨不得跟在他身后做小弟。


    至于失去的那二十六年——他的基因属于东陆人,东陆人的寿命本来就比一般人长太多, 要是现在重归自由,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在等着他。


    他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这道坎。


    顾青来到这个时代后,了解过股票相关的知识。此时此刻,如果完全理性地看待,尉兰的人生就像一支大起大伏的股票,现在虽然不在最高峰上,却也不是完全不值钱——云玥的言下之意,除了能给尉兰自由,似乎还希望他能负责研发,一夜之间从人人唾弃的罪犯变成受人景仰的研究者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件事最难的是,人并不是没有思想的股票,除了别人在衡量自己的价值,自己也在衡量自己的价值,在尉兰心中,自己已经低贱得只配为了别人而活着了——为了照顾自己的庄洲而活,为了依恋着他的顾青而活,为了需要他身体的心圣而活,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种别人看来人生还很有希望、自己看来人生却如同死灰的心理状态,怎么这么像某种心理上的疾病……


    也许,真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可他这么厉害,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可曾一字一句地指导了一个从没拿过手术刀的工程师,一刀一刀地把自己的大脑从机械里剖离了出来!这种近乎神一般的人物,让他去看心理医生难道不是自取其辱?


    顾青有一搭无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决定还是好好和尉兰讨论一下和联盟的“交易”。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手上的终端“嘀”地响了一下,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


    “云玥:晚上七点,带他来5楼B区的会议室,有事要和你们俩商量。”


    顾青看了看终端上的时间,离七点还差半个小时。尉兰正好也被终端上传来的震动震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查看终端上的信息和时间:“都快七点了……”


    顾青打开房间的壁灯,又抱着尉兰闻了闻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赶在七点差十分的时候给两人换好了衣服,磨磨蹭蹭地出现在外头的走廊上。


    晚上七点钟整,顾青和尉兰一前一后走进这间有客厅、有厨房、有吧台、有沙发休闲区的高级会议室中。


    会议室的圆桌旁除了云玥,还坐着好几号人,其中包括九洲建筑科技驻查普林星产业园的前总工程师,庄洲。


    顾青、尉兰二人还没走近,云玥便随口介绍道:“这是特别行动部113号执行人顾青,以及他们组的技术顾问尉兰。这是北大陆联盟武器研发部门负责人,景轩将军。这是古西陆文化研究局副局长,卢卡斯·贝里。这位你们已经很熟悉了,九洲科技驻查普林星的总工程师庄洲。”


    大家纷纷站起身,和顾青、尉兰礼节性地握了手。


    景轩是个黑发黑眼轮廓漂亮的年轻人,外表年龄和身份地位完全不匹配,极有可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东陆人。卢卡斯·贝里则是个有着银色长发和蓝色眼镜,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握手结束,顾青和尉兰坐到圆桌旁剩余的两个座位上。


    云玥用终端在圆桌上方投影出一块全息屏幕,一边操作屏幕一边道:“既然大家都到场了,我不妨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诸位都是相当了解第二星系事件的人,庄先生、顾先生、尉先生还是第二星系事件的亲身经历者,尤其是庄先生,在对方的老巢中守着一片空地坚守两年之久,尤其的不容易。”


    “大部分都是尉先生的功劳。”庄洲道,“如果不是尉先生提前在产业园上空建了防御网,我们一天都没有办法抵抗那些‘感染者’。”


    “是。”云玥点了点头,“联盟也非常肯定尉先生在查普林星立下的种种功劳。我们有证据表明,除了已经沦陷的第二星系,第一星系也在迅速遭受‘无上之神信仰’的侵蚀。现在正值自由世界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同样希望尉先生能够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不愿屈服于‘无上之神’的人们度过这道难关。”


    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属于地球的平面地图,地图上标记着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圆圈,有的圆圈外围还有好几层圆圈,呈辐射状向外散去,像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是目前大数据分析出来的‘感染者’,和围绕他们形成的辐射圈。根据预测,其中有13个都极有可能参加银沧共和国明年的总统竞选。”


    地图上,可能的“感染者”密集地分布于全球,尤其是银沧、荷安这些发达富裕的国家。


    庄洲、顾青、尉兰看着地图,一时陷入了沉思。


    “不对。”庄洲忽然出声道,“这个图不对。以我对无上者的了解,他彻底控制一个人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向他祈祷,如果祈祷得足够用心,可能会接受到他的回应;二则是植入芯片,通过芯片对人施加影响。第一种方式一般人很难做到,所以他几乎是完全通过第二种方式统治的第二星系。除非,地球上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植入芯片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感染者’。”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确定一个人是否移植了芯片。”云玥随意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上百条实时监控录像,“这是系统分析出的异常数据,因为行为方式有所改变,所以被系统记录了下来。但他们大多只是普通的上班族,有的还是学校的学生,无法对他们进行强制性的人体扫描。”


    屏幕上监控录像哪里都有、人来人往——大街上的,厅堂中的,办公室中的,学校中的……凭一双人类的眼睛,盯上个几天几夜也不见能看出个什么异常。


    云玥接着道:“这还只是监控较为发达地区的数据,在监控不发达的南大陆和东临自由联邦,异常值虽然很少,但情况可能比这还要严重得多。”


    “你想让我做什么?”尉兰忽然抬起头来,突兀地问道。


    云玥脸上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尉先生,这次其实是景将军想见见你。景将军,您要不说说您的想法。”


    景轩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点头道:“对,我是有一个想法。既然,无上者施加影响的方式,大多都是通过芯片,芯片把‘感染者’的意识本身和电流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你所说的——‘精神力’。那么,如果把每一个连接了芯片的个体看做一个端口,宏观上来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一个‘精神网’上?‘无上之神’控制他们,是不是就像一个超级黑客控制着互联网一样,控制着这个巨大的‘精神网’?尉先生,我知道你以前是个了不起的黑客,现在,又是你第一个破解了意识和电流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想请你加入我们的团队,找到一个能一举打击所有‘感染者’、甚至挽回这些‘感染者’的方式。”


    景轩的说法非常的“科学”,全程没提“灵力”、“灵体”一个字,作为古西陆文化研究局副局长的卢卡斯·贝里相当不屑,似乎几次都想插嘴,最后都忍了住。


    刚才还挺亢奋的尉兰此刻倒是陷入了沉思,一点也没去挑景轩话里的毛病。不过,他一沉思,似乎也沉思得太久了一点,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动静。


    “兰……”顾青轻轻唤了一声,尉兰转头看向顾青,如梦初醒一般道:“啊?”


    顾清小声而迅速地把景轩刚才的话又解释了一遍,尉兰才结结巴巴地道:“也可……也可以这样想,但很难做到,除非……除非取代无上者。”


    景轩深深吸了口气,从桌下拿出一个公文包大小的金属容器。打开容器,能看到里面一支支装着芯片的透明采样管。


    景轩道:“尉先生,这样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


    尉兰看到这个,像考试作弊的小纸条被发现了一样,刚刚红润了一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景轩见状,和善地笑了笑:“尉先生,不要担心,你们从第二星系回来的一路艰险异常,无论中间使用了什么手段,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联盟政|府也人组成的,不是冷血无情的机器,为了挽救这么多人的性命,偶尔破坏一点规则,也不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尉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表情没有说话。


    景轩继续道:“……而且,这也是我想要你做的。现在太阳系情况危急,我们就算拿到破壁算法,也无法将算法迅速运用在实践当中;而就算你协助我们制造出相应的机械,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适应这样的机械。所以,我代表联盟军部,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帮助我们清除掉西陆邪神的影响。”


    景轩语气郑重,就差给尉兰鞠躬道谢了。


    会议室静默了几秒,随后尉兰伸出手,从金属容器中拿出一支采样管。他的手微微发着抖,不知是脑部损伤的原因,还是这一刻对他来说太过重要。


    “那我试试吧。”尉兰低声道,“不过,这个精神网不是互联网,不可以被某一个中央处理器控制,我不会协助你们制造一个取代无上者的控制设备。”


    二十多年过去,尉兰的说话方式彻底变了,从以前“一个意思拐八道弯才表达出来”式的曲折委婉,变成了“对方点明的、没点明的都当点明了”式的横冲直撞。


    景轩却被他的直接逗乐了,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谁说互联网是呢?北大陆联盟的网络安全法,向来保障着每一个公民在网络世界的选择自由与言论自由,就像保障大家在现实生活中的财产一样。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去打击那些随便入侵、占据别人家里的‘黑客’呀……”


    知道对方摆出这么大个阵仗,只是想让尉兰连上精神网,找一找潜伏在第一星系的“感染者”,顾青和尉兰的心情都轻松多了。


    他们俩的心情一放松,会议室的气氛也就放松了起来。云玥、景轩和卢卡斯三人讨论了一下如何进行手术,以及和尉兰共同执行这次任务、同样需要植入芯片的人选,会议就算到此结束。


    时间正好到了晚上七点半,荷安地区的人们习惯性的晚饭时间。云玥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划动了两下,厨房门打开,几个身体呈流线形的机器人端着餐盘,将一道道精致的特色美食、各种颜色的酒精饮料,放置在造型简洁优雅的白色吧台上。


    “大家以后,就都是‘精神力研究领域’的奠基人了。刚才的简单会议是为了把大方向定下来,接下来才是今天这次聚会的主题。”云玥当先站起身,走向围成一个O字型的吧台,“我今天特地请来拉图茨五星级餐厅的主厨,为我们准备了当地的特色菜肴,拯救拯救我们快被食堂餐折磨坏了的胃。”


    云玥、景轩、卢卡斯他们三个显然经常见面,一起用餐的机会大概也不少,十分自然地站在吧台边,夹取自己想要的食物。


    “庄先生,顾先生,尉先生,”卢卡斯端起一只装了红酒了高脚杯,敬了敬顾青他们三个,“我这两天,把‘反抗军回家’的故事听了不下一百遍,其中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们三个。说实话,换我在那种情况下,都说不准会不会选择投降。”


    云玥也在一旁应和,景轩将军则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食物上,一口气夹了一块鹅肝、一只龙虾以及一只大型蜗牛。


    庄洲还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联盟高官们聊着天,尉兰却极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手里拿了一杯鸡尾酒,像个侍应生一样跟在顾青身后。


    “……兰,我希望接受芯片移植,和你们一起寻找‘感染者’。”庄洲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尉兰旁边低声说道。


    “兰”?明明在九洲建筑科技产业园,庄洲还在叫他“尉先生”。而云玥几个月前,还在教育他“对待犯人就应该有对待犯人的态度”。


    没想到去了一趟查普林星,一切就变成了这样……顾青看着正在试图与尉兰搭话的卢卡斯,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


    聚会结束的第二天,顾青带尉兰来到手术室。进门的一刹那,顾青忽然有点紧张,拉住尉兰道:“你有没有办法判断,芯片是不是真的干净?会不会又被施加了别的影响?”


    尉兰愣了愣,随后道:“不会吧?他们要有这个技术,用不着求我。”


    顾青听着笑了,他明白昨天景轩的感受了,在现在的尉兰面前,说话是不需要拐弯的,因为你无论说得多婉转,他都会一点面子也不留地给你“翻译”出来。


    手术室中,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人基本都在,还多加了几个进来,应该是来自各个部门的特工,和尉兰一样准备进行芯片植入手术。


    “尉先生。”景轩向尉兰点了点头,“你看看程序设置成这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尉兰来到手术舱连接的电脑前面,粗略地看了一眼上面的程序:“对我没问题。”


    不仅没问题,程序还过于复杂了,细小的机械探头会挑开那些头发丝大小的脑部神经,给芯片腾出足够的空间,而不至于伤害到脑部神经。


    但对于尉兰来讲,这实在是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他带头坐在手术椅上,启动了手术程序。


    使用手术舱进行精细手术,比暴力插|入花的时间漫长得多,却也温和得多,几乎让人感受不到疼痛。尉兰无聊得差点睡着了,最后被喷洒在头皮上的冰凉药水喷得一个激灵,随手按了停止键,提前结束了后面的消杀过程。


    他随意的表现极大地鼓励了后面的“志愿者”们,弥漫在手术室中的紧张感顿时一消而散。


    第198章 蒲城贫民窟


    尉兰享受着空气中磁场的波动, 这些波动让芯片发出细微的电流,轻轻刺|激着他的脑神经,令他感到一阵熟悉的愉悦感。


    他现在没有什么分析电流的能力,但只要他愿意, 随时都可以将灵力与电流结合在一起, 顺着空气中的电磁波漫延向各个方向。电磁波会经过各种接收器, 灵力同样会经过各种接收器,只要控制得当, 他甚至可以对这些具有接受装置的电器“附灵”……


    “你感到什么了吗?”一个高大的特工问他旁边的同伴。


    同伴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失败了?看报告说初次连接精神网, 会眼花缭乱、感官混乱。”大家小声地讨论着。


    “不会。”尉兰道,“龙修号经过电路改造, 本身有自己的精神网,芯片进入龙修号‘局域网’范围内,还要与龙修号进行对接,才算连上飞船的精神网, 那时才会有飞船的视角。”


    虽然不会有什么机械视角, 但不见得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尉兰闭上眼睛, 就像二十多年前通过展开灵识看到周围星辰一般的灵体一样, 通过铺展开来的精神力看到了连接了芯片的“端口”。


    “尉先生,我们现在对如何在机械内部建立精神网毫无头绪, 接下来寻找‘感染者’的工作,就需要靠你了。”景轩道。


    “找到了怎么办?”尉兰道。


    “不要打草惊蛇,告诉我们就好, 我们会派人进行后续的观察。”这回回答的是云玥.


    沧京, 枫叶大道7号302室。


    莱夏因为拓印拓得筋疲力尽。杨则拿着一篇新鲜出炉的翻译,以读者的视角重新阅读上面的文字——


    “灵力转移法”迅速地普及了开来。


    短短五十年过去,整个教堂里差不多都是祈祷者了。以前, 他们要花至少十年时间才能初步进入法术修行的殿堂;现在,他们已经拿着刚出生的婴儿向我祈福了。


    拿着刚出生的婴儿向我祈福完全是无用之举,一个孩子至少需要长到两岁,才有祈祷的能力。而祈祷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没有祈祷,我便是想赐予灵力,也没法将灵力直接塞到那些封闭的灵体中去。


    除了大家比以前更加景仰我,以至于作出很多无意义的举动,“灵力转移法”的效果总算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


    当然,我还隐藏着一个小秘密,那就是我似乎能透过赐予对方的那一小片灵力,看到对方的生活了,偶尔,还能察觉到他们的想法。


    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因为我随时可以屏蔽掉这些画面和声音;这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不是偷窥狂,我无意通过那片灵力偷窥他们的生活。


    就算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也不会生气。


    看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只求给予、不求回报的好人,哦不,好神。


    ……


    黄昏纪年44040年的某一天,我的老师知行者来到了我的教堂中。他是个有着花白头发和胡子的优雅老者,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酒过三巡后他对我说,让我停止转移自己的灵力。


    我以为他是关心我,怕我灵力转移过多,会伤害到自己的灵体。可没想到他说的下一句话却是:“再这么转移下去,你迟早会变成个独|裁者与控制狂。”


    这句话狠狠伤害到了我,我虽然确实可以通过那些转移过去的灵力做一些事情,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出现。”知行者道,“我们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之一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你不想,也总会有人替你实现。让你现在收手,也是为了不让你的心魔太过强大。”


    结束和老师的见面后,我用清心术认认真真地审视了我自己一番,还当真发现了一点“心魔”的影子。


    它像饿死鬼一样,贪婪地汲取着人们的崇拜;它憎恶那些披着“信徒”的外皮,却内心对它并不尊敬的人;它甚至很想到每个人心里去探索一番,审查他们的每一个想法……


    真是太可怕了……


    趁着它还没有壮大,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从自己灵体中剔除了出来,用最狠的法术将它击散,让它彻底地消散。


    希望这次的“治疗”能够有用吧。我真不想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


    黄昏纪年44050年,我知道了一件让我非常震怒的事情——自从我十年前“痛改前非”,不再转移灵力,重新回到以前那种老老实实给大家灌心灵鸡汤的日子开始,最早接受我灵力的孩子之一、执掌供奉我教堂的神父、我漫长生命的当前阶段最信任的人,居然利用给大家祈福的机会,将自己的灵力偷偷转移给了大家。


    而且,他还发明了一种方法,不用自己重复赠予,就让这部分灵体不断地长大、增强。接受这部分灵体的人,会沉浸在灵力飞快增长的喜悦中;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渐渐不再是自己了。


    他们成了他的分|身,或者傀儡。


    他甚至给处于不同阶段的灵体碎片起了不同的名字——那些刚刚转移进对方身体中的小部分灵体,叫做“灵蚕”;那些逐渐长大、能够压制宿主意志的灵体,则被称作“灵蝶”。


    这些“灵蝶”甚至还可以产卵,生产出更多的“灵蚕”;再由这些“灵蚕”孵化成更多的“灵蝶”,直到吸光宿主所有的灵力,让宿主彻底沦为他的傀儡。


    知道我知道他的动作后,他的反应非常迅速,立马策反了我的守门人。


    我的守门人作为修行者,天赋并不高,但他从小跟着我,现在已有一百五十年。五十年前,我给他转移过去了一点自己的灵力,没想到现在却要承受这份不成熟的善意带来的恶果。


    看着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老头儿”拿着一把光芒大绽的烛台,毫不犹豫地向我刺来,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躲闪得也很狼狈。


    我不想伤害我的守门人,因为我觉得他还有救——他身体里的灵蚕来自于我,也许我能找到去除里面邪恶意志的办法。


    被他刺伤大腿后,我一拐一瘸地从后门逃出了教堂。教堂外的天空阴森森的,像是随时要下雨,草地也是绿得发黑,上面沾满了水汽凝结出的水滴。


    一个身披黑色风衣、神情疲惫的中年妇女搂着她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像看乞丐一样看着腿上留着鲜血的我,一点也没认出我是他们平时供奉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神。


    更可怕的是,那个小一点的男孩子对我露出调皮的一笑,就在我要回以微笑的时候,他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冒出了一条黑不溜秋的蛇,如同利箭一般朝我疾射而来。


    我虽然身为尊者,但我只是个成天坐在教堂底下研究法术理论的研究者,上一次和人打架还是一千多年前,我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的时候。而且,都算不上打架,只是单纯地“被打”……


    那条可怕的黑蛇分毫不差地咬到了我脸上。我的脸当即就麻了,灵体好像也受到了伤害。一个让人下意识地想顶礼膜拜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


    “当年,你把我寄生到无数个修行者身上时,你已经输了。悔罪吧,乞求我宽恕你对我的不敬;祈祷吧,让我重新降临到你的身上。”


    那是我……那是十年前被毫不留情打散的“我”……可是已经太迟了,我“寄生”在无数信徒身上的“分|身”里,同样有着这样一个“我”。被我的本体驱逐,反而激发了它的反抗意志,很快在我的神父体内破茧成蝶,将我的神父变成了它的傀儡。而这个傀儡,又在这十年内不断将灵蚕种在信徒身上……


    一个拥有全部的恶,却没有丝毫善意的“我”,真是太可怕了。就连学习那些黑暗的法术,都比我要快一万倍。


    我的腿肚子打着颤,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加上好几个“反言灵”的法术,我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向它祈祷,请求它重新回到我身体里。


    逃,只有逃!在我的城市里,“我”的信徒太多了,他们每一个都可能和这个可怕的小男孩一样,对我放出带着“剧毒”的箭矢。我稍不留神,都可能屈服在另一个我的意志之下。


    这座城市已经沦陷。唯一保持自我的方式只有逃,逃得越远越好…….


    东临自由联邦,蒲城。


    蒲城和驼城一样,都是这个以水著称国家的内陆城市,经济相当不发达,人口密度又相当大,随处可见肮脏混乱、拥挤不堪的贫民窟。


    有些贫民窟还并不是平房,而是像蜂巢一样堆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破旧楼房。


    顾青、尉兰,还有另外两名隶属联盟军部的高级特工,穿着当地人常穿的宽大T恤、沙滩裤和人字拖,坐在一间亮着粉色霓虹灯的麻将室中,手指握着麻将牌,却半天也没有将牌打出去。


    “这附近有目标出现。我感觉到了。”尉兰的眼睛盯着手里的一张“七条”一动不动,注意力早就放在了附近细微的电磁波动上。


    “范围大概多少米?”一名叫潘西的特工道。


    “说不准,但他刚刚出现的地方,有三部手机、三台电脑,有一台电视机、一台收音机,我还知道收音机和电视机的相对位置……”


    “我知道了。”顾青把面前的麻将往牌堆中一推,陡然站起了身,“你们聊会,我去上个厕所。”


    对于这些特工来说非常困难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难。他已经适应了将灵体沉降到周围的环境中,使用灵识观察灰雾中属于他人的灵之星辰。


    使用精神力,感受电磁波的波动,感受那些被精神力控制的“异常电流”,这种感觉其实和沉降灵体、展开灵识很像,只要足够的“静”,杂念足够的少,就能感受得到。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以前,他用沉降灵体的方式,只能感受到生命体的存在——机械电器这种死物,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灵性,灵性却少到可以忽略,形成了灵性世界中灰蒙蒙的背景板。但灵力和电流通过芯片打通后,电子机械就像聚集成了灵体一样,反而成了比较明显突兀的存在。


    这个时代,哪怕是在东临自由联邦的贫民窟,电磁波的接受端口也比人类本身的数量多得多,形式也复杂得多。也就是说,从无数接收器中找出一枚生物芯片,远比从灰雾中找出一个属于人类的灵体困难得多。


    更难的是,这个地方没有摄像头。没有摄像头,也就是说他无法通过机器的“眼睛”确定对方是真的有问题,还只是对方的手机系统出了问题,导致了电磁信号的异常。


    在缺乏监控设备和安保系统的贫民窟,基本上只能靠人肉去确认。


    顾青掀开塑料珠帘,推开吱呀直响的木门,路过烟雾缭绕的散台,到来楼梯间。


    这么个蜂巢式的破旧民居,一层楼能有八户人家,三户连在一起成了他们所在的麻将馆,三户正对着麻将馆的是贴着大量艳俗海报的风俗店,剩下两户住着十几个老人,似乎是家养老院。


    长长的一条楼梯间里,光膀子抽烟的凸肚大汉,穿着丝绸吊带衫的妩媚女郎,开着门嗑瓜子聊天的老头老太,穿着裤兜乱跑的小孩,什么人都有。


    顾青拉低了帽檐,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楼梯上。


    楼下没怎么开灯,通过楼上传来的暗红光线,能看到几户人家门是关着的,乍看上去比楼上正常多了,可稍微警醒一点,就会发现气味不对。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年,和莱夏的日常武斗让他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那是被茅草味掩盖住的火药味!


    军火库建在麻将馆、风俗店和养老院楼下,在这片贫民窟似乎也可以理解……


    顾青扶着生锈的楼梯扶手,闭上眼睛试图将注意集中在电磁信号的波动上——这个军火库中,有三台电脑,三部手机,一部电视机,一部收音机,和尉兰描述的一样,还有个不知道干什么的玩意儿……


    顾青收回精神力,伸手在铁栅栏门上敲了敲。


    没有人过来开门,他便持续地敲着。敲了一分钟左右,屋内终于传来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栅栏门内的木板门开启了一条小缝,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要找谁?”


    “我要躲一躲,我老婆找过来了。”顾青双手抓在金属栅栏上摇晃,着急之情不似作假,却早趁对方赶来之前,开启了贴在个人终端上的芯片扫描设备。


    扫描设备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目前不超过一尺,扫描设备却没有一点反应,证明对方并没有植入过芯片。


    不过,军火库里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有三部手机,大概就有三个人在里面。


    “这不是躲人的地方。赶紧滚!”老者说完,便要关上木门。


    顾青将一只手卡在门缝里,将下巴扬起来了一点,故意露出鸭舌帽下英俊白皙的脸:“求求,求求你,让我进去……我和老婆是来旅游的,趁她去逛风情街偷偷跑来体验一下,没想到就被同行的告了密,敢情他一直嫉妒我娶了漂亮老婆……”


    “哗——”地一下,铁栅栏门被拉开了,一个黝黑瘦小眼带精光的老头出现在顾青面前:“老婆漂亮还来这里?”


    顾青像一条滑鱼似的从门外溜了进来,回忆着方才在楼道上听到的污言秽语,随口就来了一句:“这儿的骚啊!”


    屋子里没开灯,摆满木箱的“客厅”一片漆黑,就“房间”里的电脑屏幕透着光。屏幕前,有两个光膀子男人,正开着聊天框聊天。


    “老头,放什么人进来了?”一个男人说道。


    老头咯咯笑着,先说了一个顾青不懂的词,接着道:“银沧来的,漂亮着哩。”


    顾青低着头,驼着背,缩着肩,一副窝囊相。刚靠近电脑边的光膀子男人一步,隐藏在袖中的终端就传来了小幅度的震动——发现目标,这个男人进行过芯片植入。


    他们刚来蒲城不到两个小时,就发现了一个行动目标。和行动目标一伙的人仅仅看到他的长相便替他开了门,甚至没有搜他的身,就把他放进了房屋深处;而行动目标本人,虽然植入了芯片,却连另一个“芯片人”的靠近都没感受到,也没有得到“无上之神”的提醒和启示。


    东临自由联邦的这些信徒,怎么会这么“水”?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把信息汇报给联盟然后起身走人?


    第199章 毒虫


    听到老头的话, 电脑前的赤膊男人转过身,一头油乎乎的黑发下,贼亮贼亮的眼睛打量着顾青,脸上浮起一个猥琐的笑:“小子, 躲老婆呢?”


    顾青显得很担心, 凑在门前看了半天, 轻轻关上房门。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故意把大片的脖子, 还有脖子上的血管暴露了出来。


    眼角余光中, 三个东临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 离房门最近的赤膊男悄悄把手伸到背后……


    几秒钟后,一根细长的针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顾青脖子上扎来。这个还处于被老婆捉奸的焦虑中的外国男人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踉跄了几步,几乎毫无反抗能力地倒在了地上。


    “搜身!”一个年级稍长的赤膊男人命令道, “把通讯设备都给我扔掉。”


    ……


    楼上麻将馆, 尉兰感到了一点不明显的动静。


    他的灵力不高, 灵体也很弱, 不像顾青那样能够一个人支撑起一个小范围的精神网,看清网络范围内的一切具有电磁感应能力的物品。他只能隐约地感觉到, 一个模糊的异常信号在向另一个模糊的异常信号靠近,然后和后者一起走远。


    “不好。青哥好像被他们带走了。”尉兰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要推门出去。


    一名叫武楚的特工拉住他的胳膊, 脸上露出无语的神情:“你还担心老顾能给他们吃了?”


    尉兰没有表情, 但也没有回来坐下。


    叫潘西的特工忙解释道:“兰兰,老顾和他们一起走了,明显是不想这么一个一个地找, 指望他们能引导咱们去他们老巢呢!”


    潘西的解释不无道理,顾青也的确不太需要他去担心,尉兰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将打开的木门再次关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武楚和潘西笑着站起了身,潘西道:“跟踪啊。东临人知道银沧科技厉害,肯定不会让老顾留着终端的。我们得趁你还感觉得到,赶紧跟着他们呀。”


    敢情刚才说那么一通,就是让我等你们几位大爷起身……尉兰无语地想着。


    离开包房,武楚和麻将馆老板周旋了一下,潘西则和尉兰一起匆匆忙忙走过烟雾缭绕的散台区,走进更加鱼龙混杂的楼道。


    尉兰闭着眼,皱着眉,仿佛吃坏了肚子,潘西则一手夹着烟,一手松松地勾着尉兰的背,一副狐朋狗友好兄弟的样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等来了武楚,这才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来到楼房间狭窄的小巷中。


    “他们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已经走远了。”尉兰小声地对两个特工道。


    这条肮脏狭窄不堪的巷子两边,还躺着不少流浪汉。潘西拍了拍尉兰的肩,示意他“忍一忍”,走到一名正在吃东西的流浪汉面前:“老伯,刚有没有看到飞行器停在这里?”


    流浪汉停住了咀嚼,黑亮的眼睛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潘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飞行器呢?你瞧这地方像有飞行器的样子么?一看就是出门不看攻略的,我来问。”武楚走到老伯旁边,弓下腰道,“老伯,刚有没有一辆摩托车停在这栋楼房门口?接上什么人又走了?那人是我们的朋友,他吃坏了肚子,说是要去医院。也不知道他去的哪家医院……这不,我们这位朋友肚子也疼起来了……”


    听到“摩托车”三个字,老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一根黑乎乎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那——”


    几个病秧子外国人互相搀扶着,往老伯指的方向走去。


    尉兰感受着空气中磁场的波动——太难了,在无数或强大或微弱的电磁信号中,找到一个受意念控制的信号波动太难了……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那里。”尉兰闭着眼睛,指向十字路口边另一幢破破烂烂的老式居民楼。


    “走!”武楚也不装怂了,像找到人生目标似的,拔腿就往居民楼里冲。


    这是一幢纯粹的居民楼,住得相当密集,好在并没有太多复杂的娱乐设施,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信号传来的方向。


    尉兰一路上都被潘西架着走,他努力捕捉着那个缥缈的信号,试图分析出那个信号代表的含义。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房间,房间中没有开灯,只开着一台老式的吊扇。吊扇上面结满了灰,摇得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他的视线定格在转圈的电扇上,仿佛已经被电扇催眠。


    这是谁?这是青哥吗?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到他心里的想法?


    就在这时,尉兰眼前的景象变化了,“顾青”转动脑袋,将视线放在旁边的人身上,并且发出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妈……妈妈……不要离开我……我就剩你一个人了……”


    尉兰心下大震,整个人顿了住。潘西被他突然的不配合整懵了,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耐烦:“又怎么了?”


    “不是。”尉兰神神叨叨地摇摇头,“找错了。不是他们。”


    武楚已经来到了那家人门前,使劲转动着手里的开门工具:“不是也无所谓。反正是也是个‘感染者’。”


    尉兰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屋内的场景,“她”的身前,躺着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妇人,妇人不知得了什么病,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伸出手,搂住妇人的腰,将妇人抱在怀里,呢喃道:“无上之神,无上之神,你说过你会救我妈妈……你快救救我妈妈……”


    尉兰冲向楼道尽头,猛地抓住武楚的手,止住武楚的动作,低吼道:“别急,让我看看,我看到里面的场景了!”


    “我没有说过会救你妈妈,我只说过……会让你快乐……”


    无上者!无上者竟然回答这个女孩了!


    这是不是代表,无上者正注视着这个“端口”,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不能……不能开门!”尉兰用最大的力气,将武楚插在门锁上的开|锁|器拔了出来。


    武楚显然没料到尉兰会有这个反应,用一脸“你在干吗?”的表情瞪视着尉兰。


    尉兰“嘘——”了一声,把武楚从门边拖了回来:“我们进去,会惊动无上者。”


    “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真以为自己主导这次行动呢……”武楚的想法清晰地浮现在了尉兰脑海中。


    尉兰:“……”


    尉兰满脸震惊的神色,让他更像个脑子突然抽风的精神病了。


    这次行动开展得太过仓促,导致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么多人一起植入芯片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和在龙修号上植入芯片还不一样,龙修号的电路经过调整,本身就可以算作一个巨大的精神网,只需要将自己“连接”上去,就能接受到龙修号的一切电子信号。


    但日常生活中不一样,日常生活中的电磁信号都太微弱了,也没经过调整,他很难把握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能分析出信号发射器所在的地点、那是个什么东西,都已经是他适应机械视角的结果。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进步”得这么快!没多久就能通过芯片看其他“终端”的视角、听到其他“终端”的想法了!


    这些想法不见得好听,但尉兰一点也不生气,目光悠远地看向女子所在的方向,小声着说道:“我没有把自己当成这次行动的主导……”


    武楚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往后倒退几步,拉远和尉兰之间的距离:“你……你看得到我心里的想法?”


    尉兰点点头:“所以我也能看到屋里那个女孩的想法,她正在吸引无上者的注意。如果我没猜错,无上者也不可能随时关注着每一位‘信徒’,但‘信徒’一旦念祂的名字,或者向祂祈祷,相当于就是在通过精神网向祂发送求救信号。”


    “无上者会看到我们吗?”武楚担心地道。


    尉兰摇摇头,神情恍惚:“不知道。也许吧。祂比我强多了。我现在也才刚知道原来连接芯片,不仅能有机械的视角,还能看到其他‘感染者’的视角……”


    “快走!”潘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勾着魂不守舍的尉兰便往楼下跑。


    武楚似乎还很不甘心,却只得跟着他们离开这幢楼房。


    “我们得赶紧离开无上者的视线范围,不能被祂发现。”潘西催促着武楚,拉着尉兰朝远离楼房的地方一路疾走。


    他们停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像迷路的游客一样东张西望。


    “兰兰,你再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看到老顾?”潘西道。


    尉兰就没放弃过寻找顾青,可信号实在是太多、太杂了……放在从前他还没进行过脑部手术的时候,他不需要什么精神力就能分析出这些信号背后的含义;现在,他只能强行对这些信号进行“附灵”,用本来就脆弱的灵体支撑起一道狭隘的“精神网”,试图找出范围内的“感染者”。


    尉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说话声音也变得愈发虚弱:“往前走。这里没有。”


    他收回精神力,将注意力放在脚下。


    蒲城贫民窟的街道很窄,并且缺乏清理,沿路都是五颜六色的广告卡片、爬满苍蝇的塑料垃圾袋、没完全倒进水沟的泔水、漂浮在上面的蔬菜叶子,还有被啃食得不成样子的动物尸体。


    五六岁的小男孩光着脚在小巷中穿行,跑出了一身的泥巴星子,丝毫不惧怕那些动物尸体可能携带的病菌。


    几个小男孩远远看到他们,先是嬉笑着让开了道路,等他们真正走过去的时候,又推出一个倒霉蛋拦在他们身前,鞠躬作揖地朝他们讨要吃饭钱:“大爷行行好……大爷行行好……”


    武楚差点撞到了小孩身上,满脸晦气地绕过小孩,大步向前走去。勾着尉兰的潘西没那么严肃,嬉皮笑脸地说着:“没有没有,都输光了。”尉兰艰难地展开精神力,检查这些小孩身上有没有芯片存在的痕迹。


    本来,他也就这么一试,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试着了!


    来不及查看这孩子心中的想法,尉兰反手一拽,便拉过小孩又黑又瘦的胳膊:“孩子,我们钱都输光了,我们是逃出来的,我们好痛苦。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让我们舒服一点,给我们一点快乐?”


    “病得不轻。真是病得不清……”尉兰听到了武楚心里对他的吐槽。


    “兰兰这像是嗑|药了。”潘西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着。


    尉兰人很瘦,面色不健康,背又有点驼,看起来的确是能嗑|药把自己嗑死的那种人。


    男孩被他抓住,先是很害怕,接着像发现了商机似的,黑眼睛陡然一亮:“我知道怎么让你们快乐!”


    尉兰抽了抽鼻子,上半张脸掩盖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下:“要钱吗?我们没钱。”


    男孩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激动神色:“不要钱,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们不需要任何钱!”


    “可怜的毒虫,愿神能够拯救他!”尉兰听到了男孩心里的话。


    三人跟着一群五六岁的小男孩,闹闹哄哄地走进旁边漆黑的楼梯间。


    狭小的楼梯间像个老鼠洞似的,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弯弯绕绕地拐了七八道弯,终于来到另一幢破旧的居民楼下。


    居民楼和居民楼挨得很紧,中间有个深邃的天井,从上到下地晾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几乎完全遮住了头顶的天空。


    孩子们把他们带进天井中,说让他们几个等一会儿,自己去找人,然后就消失在了某个阴暗狭窄的楼道中。


    潘西看着四周蒙着一层灰的高墙,感觉自己像被一个庞大的怪物给吃进去了,忽然有点心慌:“兰兰,等会来的人不会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吧?”


    待会会发生什么,尉兰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连接芯片让他找回了一点当初作为灵智领域异能者的感觉,只不过现在,他“读心”的对象从“附近所有的人”变成了“附近的芯片人”。


    他靠着一堵墙站立,感受着周围异常的波动。除了武楚和潘西,还有渐行渐远的孩子们,他感到了另一个芯片人的靠近。


    当他试图进入对方的视角、读取对方的想法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进了他脑海中,疼得他一时呼吸都不顺了。


    “啊……”尉兰捂着脑袋低声地呼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靠坐到了墙角的垃圾堆旁。


    “你怎么了?”潘西捏着鼻子弓下腰,扶了一把尉兰的肩。


    尉兰从尖锐的刺痛中缓和过来一点,刚想解释什么,就见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富态、衣着鲜艳的中年女人从黑暗的楼道中走了出来,出现在稍微还能看到点自然光的天井中。


    武楚浑身的肌肉顿时崩得死紧,还是潘西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腰上的肌肉,迫使他放松下来。


    中年妇女看上去挺慈眉善目的,走到尉兰身边,蹲下身观察了他一会儿,操着一口东临口音的通用语道:“他怎么了?毒瘾发作了?”


    武楚露出不耐烦地表情,刚要开口就被潘西截了胡:“对啊,我这表弟,从小就有这个癖好,这回我们来东临,还非要跟着我们,害我们输惨了,自己也没了买货的钱。大娘,你可得救救他,给他一点好货尝尝,要不然这一路哭哭啼啼的……”


    “我这可没有这种东西。”大娘义正辞严地道。


    “刚才那孩子……不是说有不要钱的‘快乐’吗?”潘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混账,看上去跟地上坐着的那个就是一丘之貉。


    大娘直起身子,叉起了腰:“我告诉你们,我们这可不是搞这种东西的;但你们要真想摆脱痛苦、得到快乐,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方式和你们想象得很不一样,得到的也不是那种虚假的、一下就消散的快乐,而是真正的、长久的快乐。”


    潘西和武楚对视了一眼,潘西居高临下地看向大娘,脸上露出半疑惑半不屑的神情:“什么方式?不会是信教吧?”


    大娘将结实的手臂伸向尉兰,眼睛里露出由衷的赞美与向往,显得整个人都沐浴在光辉之中:“过来吧,孩子,主神会宽恕你们的罪恶。”


    第200章 桃源


    顾青从昏迷中醒来,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卡车上。卡车剧烈地摇晃着,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阳光从卷帘的缝隙中透出来,能看到车上坐满了人。


    有些人和他一样, 一看就是富裕国家过来体验生活的游客;有些则是皮肤更黑一些, 身材更瘦小一些的本地人。


    他的旁边, 正坐着那个对着电脑屏幕聊天的赤膊男,就是这个男人, 趁他“全神贯注”地注视门外, 将针头插|进了他的颈部血管里。


    “你……”顾青不知多久没喝水了,喉咙里一片干涸, “这是去哪里……”


    顾青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并没有被绑起来,车上的大部分乘客,也不像是被绑架过来的样子。


    那个黝黑精瘦的男人转过身来, 露出胸前的一大片纹身, 还有白得发亮的牙齿:“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不是怕老婆吗?我能让你老婆以后对你服服帖帖的, 你说东她不往西, 你逛窑子她贴钱,这好不好?”


    顾青皱眉看着这个男人, 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想了想,好像又觉得男人的话语有点道理, 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 男人对他伸出了一只属于劳动者的手:“我叫竺威,以后可以叫我阿威,你叫什么?”


    顾青看着这只手, 仍然很纠结,很不愿意,小声地说着:“你们真有办法能让她对我唯命是从?”


    看着顾青那副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样,竺威用伸出去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对,我保证,你跟我们去这一趟,回去后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只有她怕你的份,没有你怕她的份。是男人,就得让老婆怕你,你说是不是?”


    顾青没有回答,而是把头埋进了手掌当中,过了半天,才露出一张苦兮兮的脸:“你们有什么办法?”


    竺威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当地的祭司,会让你拥有神力。你看看这一车的人,谁不想早点见到祭司。”


    顾青道:“我现在走了,我老婆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不就是想让你老婆找不到你吗?”


    ……


    顾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竺威聊着,整个人显得沮丧而窝囊,唯一的爱好就是背着老婆在外面偷腥,现在还有了个目标,就是让老婆怕他。要是真能实现这个愿望,好像被人下药绑架都不算个事了。


    聊天的时候,顾青还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试图查看个人终端上的时间。


    “找你的智能手表?”竺威道,“那东西我放在家里了,回来你再来拿。现在不让你戴,是因为祭司不喜欢那东西。他不喜欢一切的电控设备,无论是什么。”


    “你们都没带手机吗?”顾青巡视着周围的人。


    竺威摊开手:“对,都没带。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每天都离不开手机、电脑,但你参加了我们的朝圣就会明白,你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占据你的思想,没有这些东西,反而会更快乐。”


    卡车一路开着,中途偶尔停歇下来加个油,也不放旅客出去。等开到距离加油站较远的荒地,才放旅客下来解决生理方面的问题。


    “这么多外国人,他们都想去朝圣?”顾青问竺威。


    竺威露出一个属于奸商的笑,凑近顾青道:“也不全是吧。像你这样懂事的外国人还算少的,他们大部分都需要一点强制力……”


    卡车上那些皮肤偏白的外国人,的确很多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仿佛吸食了强烈的致幻剂,分不清楚虚幻与现实。


    “他们怎么了?”顾青做出惊慌的样子。


    竺威按着他的肩膀,颇有城府地笑着:“别担心,他们没被注射什么非法药剂,只是在享受这个环境,你说是不是?”


    和他隔了一个座位的一个本地人点点头,对着顾青一脸猥琐地笑着:“对,这些外国人,都是自己要参加我们的仪式的,他们享受这个环境。”


    顾青显然害怕了,他发现了这一车人的异常,但又不敢反抗,一路上连话都很少和竺威讲。竺威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完美地表现着一个银沧窝囊废的样子;而每当竺威说起女人就应该听话,他又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脸赞赏的表情,重新对行程燃起了向往。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如果不出意外,这辆货车会带他们前往一个隐蔽的“朝圣地”,那里会有无数“无上之神”的信徒,在联盟政|府的监管之外秘密地“传教”,将芯片植入更多或自愿、或被迫前来接受仪式的“新人”。


    他的终端早就被收走了,这种“秘密集|会”能持续这么久,而不触发联盟政|府的警报系统,想必安保十分严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收集证据的。


    可能任何具有电磁感应能力的设备,乃至各种电控设备,都会被拒绝入场。这样一来,他身上的芯片就可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


    顾青不怕什么安全问题,他知道自己最多不过是暴露于“无上之神”的注视下,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不得不以火焰化的方式狼狈逃走,但他可以给联盟带来远比找到零星几个“感染者”更加有用的信息——比如说“朝圣地”的所在,大批“感染者”聚集的地点。


    然而,正是因为这是一次计划之外的冒险之举,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想办法去通知尉兰他们。


    “很快……很快我就会回去了……”顾青扶着额头,狼狈地蜷缩在车厢一片狭窄的角落中,想象着尉兰和武楚、潘西两人相处的样子。


    尉兰不一定能理解他,但武楚和潘西是两个有经验的联盟特工,他们会给他解释顾青的行动。


    除了最开始还有点路,到了后面,卡车完完全全是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之中,好几个“很享受”的外国人都被晃吐了,不过吐也是吐在提前准备好的呕吐袋中,像几个文雅的牵线娃娃。


    顾青拉开卷帘,呼吸着外面新鲜空气的同时,努力记忆着周围的景象——他们现在,是在一个拥有很多热带植物的阔叶林中,树根盘根错节,空气湿度挺大,阳光几乎穿不透茂密的树冠,顾青凭借“上辈子”深入敌营的经验,才辨别出行驶的方向是向南,可能是在朝沿海地区靠近。


    看得越久,他越明白对方为什么放心地让他看——这种千篇一律的重复景象,就算拿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下次也很难找到原路。


    最后看了一眼日落前的阔叶林,顾青放下卷帘,疲倦地靠在车厢壁上。


    如果能利用精神网建立一个导航图就好了……顾青有意无意地想着,感受着空气中细微的电磁波动——还是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分不清波动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也分不清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太阳彻底下山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建造在原始丛林中的人类栖息地!


    “好了,到了。都下来吧。”黑瘦黑瘦的卡车司机拉开卷帘,招手指挥着车厢内的二十几名乘客。


    本地人都像回了家的瘦猴似的,弓着背弯着腰兴奋地直往车厢外跳。外国人则面带迷茫,瞻前顾后地下了车,却也不打听他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说真的,这些白皮猪有什么好?还非得他们不可……”一个黑瘦猴拍着一个“游客”的脸,不解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主神的大计,只有靠这些外国人,才能将咱们的理念传得更远。”竺威道。


    顾青下车,看到了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和林间零散分布的小木屋。这里的树很高,每棵至少都有四十层楼那么高,树冠挡住了所有直射下来的自然光线,树根则像怪物的根须一样盘绕着,有的小木屋甚至直接建在了树洞里,难怪卫星扫描系统扫描不到这个地方!


    小木屋外,游荡着各式各样的“游客”——有的穿着一身短袖短裤,趿着一双人字拖鞋;有的干脆光着上身,只拿树叶和树皮遮挡住关键部位。


    他们步履平缓,神态悠闲,要么独自对着树干发呆,要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平地讨论着什么。


    要不是顾青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目的都是为了瞒着联盟给尽可能多的人做芯片植入手术,他还要以为这是什么亲近自然的疗养胜地了。


    一个穿着树叶编织成的裙子、留着满满一头小麻花辫的黝黑男人拿着一张登记表来到卡车前,对司机说道:“这是过来进行‘仪式’的新人吧?都来登记一下。”


    顾青注意到,好几个外国“游客”本来还有些紧张不安,看到周围的景象后,立刻便放松了下来,有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眼中还透出了一点泪光,似乎被感动到了。


    大家排着队,依次在表格上签了字,轮到顾青时,顾青抬头看了麻花辫男人一眼,正好和对方一双深邃湛蓝的眼睛对了上。


    “你是自愿过来的。”麻花辫男道,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意。


    “是啊,听说你们这里能让人变得更有威慑力。”顾青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签上“艾蓝”这个名字。


    “名字挺文艺的。”麻花辫男的每一个眼神都令人如沐春风。


    你也挺文艺的。顾青在心里回敬了一句,嘴上却戾气十足地道:“文艺个屁!”


    顾青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周围都是芯片人,他们的意识统统和周围的电场发生着微妙的交互作用,相当于建立了一个比星舰精神网弱很多的精神网。但只要有人有足够的能力,从这个“精神网”中分析出点什么东西,就能发现这些“游客”中混入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芯片人,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潜伏者。


    按道理,这么重要个据点,唤醒精神力的“朝圣地”,总会有高人坐镇,那个高人,很可能就是待会要替他们完成“仪式”的祭司先生。


    顾青没有心存侥幸,一边表现出五毒俱全窝囊丈夫的模样,唉声叹气地坐在一群木讷的“游客”中;一边收敛着灵力,将灵力隐没在周围的背景里——精神力是需要灵力来驱动的,他希望隐没灵力,也能让他隐没掉精神力,而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自己。


    没等一会儿,那个麻花辫男人再次出现,用对待孩童式的语气对他们道:“好啦,亲爱的朝圣者们,你们现在离神的距离还很遥远。不过,也就差这最后一步了,马上,祭司就会给你们进行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仪式’,通过这场仪式,你们将获得与神直接交流的能力。神是仁慈的,祂会出现在你需要祂、呼唤祂的时候;神也是无私的,祂将无条件地教导你知识、帮助你成长……”


    顾青注意到,自己两边的“游客”脸上,都因为这番话露出了向往的神情——看来,他们的确不是被“绑架”到了此地,至少身体不是被绑架来的,至于思想有没有被“绑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五十米外,有一棵树根极其粗壮的“树王”,往内凹陷的树洞口装了精雕细琢的木门,门外有人对着麻花辫挥了挥手。麻花辫则用手势示意众人跟上,一个一个地进入树洞接受“仪式”。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蒙骗过举行“仪式”的“祭司”,他就可以暂时混迹在这些“感染者”中,得到更多无上者的部署……


    顾青站在队伍最后,不动声色地展开灵识,观察着附近的灵体。这片“疗养胜地”上,的确大多都是灵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包括带他们过来的麻花辫,但前方的木屋中,有一颗相当明亮的灵之星辰!


    那颗星辰的光辉略逊于用精神力控制了整艘飞船的龙修,和他顾青相差无几。灵力上相差无几,但对于精神力的控制可就不一样了,作为朝圣地的祭司,对方对这片区域的“信徒”——或者说“感染者”,应该都有着足够的掌控能力;就算没有,也在“无上之神”那里有足够的优先级,能够瞬间召来“无上之神”的注视。


    顾青不是冒险派,窥见对方的灵体后,他立刻放弃了和对方对峙的想法。


    “得想办法脱离这个队伍。”顾青心想。


    麻花辫正站在他身后,押着队伍。顾青环视一周,实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捧起肚子弓起腰,作出一脸狰狞的样子,转身便往回走,还差点撞到麻花辫身上:“我肚子疼,先去方便一下。”


    “回来。”麻花辫轻声说道。


    这个声音像是有魔力似地,一进入耳朵,顾青的腿就怎么迈都迈不出去了。


    顾青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浑身已经疼出了冷汗。


    麻花辫男人黝黑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搭配在一起,显得妖异异常:“不许擅自离开队伍。”


    “完了……”顾青明显感到自己的思维迟缓了一些,他知道这不对劲,但还是无法抵抗地回归到了队列中。


    “现在,你该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麻花辫深邃的蓝眼睛中带着笑意。


    “我想知道这些‘感染者’在哪里做的手术。”


    “我想探查你们的老巢。”


    “我想将这里的坐标报告给联盟,以便更高效率地清除感染者。”


    ……


    听到对方的话,顾青心中止不住地冒出了一连串的回答。他很想脱口说出这些回答,仿佛这些话语早已在他心头盘踞良久,一直找不到倾泻的出口,而麻花辫那双清澈的眼睛,又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我……”顾青一脸纠结的表情,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要说、不要说,可理智在诚实的“本能”面前又是如此脆弱。他必须得在灵体层面动动手脚,压制住面前这人的“言灵术”……


    “砰!”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这下,顾青终于不用和身体中那股强大的本能对抗了,因为麻花辫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枪声上。


    “怎么回事?”麻花辫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朝队列前方走去。


    顾青趁麻花辫不注意,撒腿就往后面的树林中跑。包括竺威在内的几个本地人,都不理解他的动作,脸上还带着看热闹的表情。麻花辫却已经闭上眼睛,双手握在胸前小声地祈祷:“至尊无上的主啊,您最忠实的信徒向您祈祷,请保佑我们这片乐土的平安。都是竺威那小子,轻信没有经历过‘仪式’的外国人,放了一只害虫进来。您一定要找到他,在他造成更大的破坏前制止他……”


    麻花辫还没祈祷完,顾青已经跑得没了影。他绕过木屋所在的这片区域,进入到莽莽森林之中。


    夜幕已经降临,给他的行动带了很好的掩护。他飞快地穿梭于一棵又一棵苍天大树之间,终于来到了枪声出现的地方附近。


    那是一小片沼泽地,头顶能看到干净如洗的天空和一闪一闪的繁星,算是这片原始森林中不可多得的开阔之地。


    沼泽地附近的芦苇荡中,隐隐躺着个正在爬行扭动的人。顾青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看清那个人模样的一瞬间,心脏顿时“咯噔”一下,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是潘西!潘西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那尉兰在什么地方?


    一身泥泞和血浆的潘西看到有人过来,一把抓住顾青的小腿,疼得倒抽气:“老……老顾……那个人背叛了我们!是他开枪打了我!你要小心……我要死了,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顾青弯下腰,一把抓住潘西的胳膊:“谁?是谁背叛了你?”


    潘西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还能是谁?还能是谁居心叵测地把我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照着我打一枪后逃走?还不是那个该死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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