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崩塌
七小时前。
武楚、潘西、尉兰三个人乘上中年妇女的车, 出发前往这片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阔叶林。
出发前,中年妇女就和他们说好,那是个绝对自然的疗养胜地,可以让他们免费居住、躲避债主、乃至寻找心灵的平静。唯一要注意的一点是, 那里禁止与世俗世界扯上瓜葛, 而手机电脑这类电子产品, 则是通往世俗的大门,在那里是绝对禁止的。
他们将身上的一切电控设备都放在了中年妇女家里, 连潘西手上的古董电池手表, 都按照中年妇女的要求取了下来。
“……咱们被卖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出门前,武楚轻声地对潘西说道。
没想到这句话被中年妇女听了去, 这个慈眉善目的微胖女人从卧室中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武楚:“你要不放心,就把这个拿着。我们这乱,走在路上会遇到□□火并, 坐在家里会遇到入室抢劫,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有的警醒一点, 就备了这个东西。这东西我没用过,现在我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也不打算再用,送给你们也算是给了它一个好的归宿。不过,等到了那个地方, 你们就不会觉得自己需要它了。”
枪是好枪, 沉甸甸的一个小玩意儿,枪膛里还装着子弹,造型很有复古感, 仿佛工业革命时期的产物,和他们“亲近自然”的目的也不算过于冲突。
武楚拿到枪,终于放心地跟着妇人上了那辆同样复古的老爷车。老爷车车头上有个高高的烟囱,竟是一辆靠燃烧煤气产生动力的蒸汽汽车,上面一丁点电的痕迹也没有。
凭着对这种历史课本上才会出现的产物的好奇,武楚和潘西两个人兴奋了良久,等到二人那阵兴奋劲过去,他们已经进入了莽莽森林之中。
没有手机和导航设备,让他们紧张了一段时间,好在天色还很亮,风景也很美,中年妇人平静的话语更是安慰到了他们:“你们是不是奇怪,没有手机和导航设备,我怎么敢将车开到这种地方——这就是回归自然带给我们的好处了。你看那迁徙的候鸟,你看那洄游的鱼群,它们哪个像我们这样,依赖电子和网络才能行动?等到了那个地方,你们就会发现,作为自然的一份子,我们的感官其实比我们以为的强大得多,在我们的脑海深处,我们永远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些什么。世间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只不过我们的感官被尘世的欲|望与繁琐的杂事蒙蔽了住,看不见那些一直存在的东西……”
她的声音低沉而和蔼,语速较慢,仅仅通过说话就让车里的气氛变得安详而平静,连武楚和潘西两个武夫,一身的戾气都消去了不少。
坐在后排的尉兰,则一边享受着不可多得的平静,一边在心中感慨着灵智领域异能者的可怕之处——这可怕之处在于,你根本就很难说是对方扭转了你的思维,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蒸汽式老爷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周围永远是百米高的大树。树根盘根错节,有的都和车顶平齐了,给行驶造成了不小的障碍;树冠枝叶密集,几乎看不到直射而下的阳光,让地面永远处于幽暗与潮湿之中。
车上的气氛也不对劲,因为按道理,行驶到这种可能出现沼泽地的原始森林中,手上又没有一点现代设备,本应该感到恐慌失措的。可相反的是,大家都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点隐隐的喜悦,好像长期旅行在外的人终于要回到家中。
可怕的灵智领域异能者……尉兰平静地想着,可一点也没有畏惧憎恶中年妇女的意思,相反觉得这个絮絮叨叨的女人挺可爱的,还在他要呕吐的时候及时递给他呕吐袋。
这么行驶了将近六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来到了这片栖息地中。栖息地中的人们就像魔幻故事中的“精灵”一样生活着,住在树洞建造而成的雅致房屋里,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的错觉。
中年妇人把车开到沼泽地旁,放心地让他们留在车边,自己步行进入到这片世外桃源般的栖息地。随着妇人的远去,笼罩在三人心头的和平宁静渐渐消散,“世外桃源”的本质暴露了出来——一个将游客骗至此地进行芯片植入的秘密基地。
武楚刚毅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懊恼于自己竟然被中年妇人的“邪术”蒙骗,单手握住腰间的手|枪,似乎随时就要拔枪射击下一个出现的“感染者”。
潘西则消失在了一棵树后,不知道去干什么。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包裹在塑料袋中的小玩意儿,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关键时候,还是得用上传统情报手段。”
不知道为什么,尉兰觉得他笑得有一丝猥琐。
武楚直接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不会……”
“这有什么,都洗干净了,你闻闻。”潘西拿着东西便往武楚鼻子下凑。
武楚吓得落荒而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了沼泽地里。
潘西撕开塑料,拿出里面的小玩意儿,按下上面唯一的按键,一块不大的全息屏幕投了出来。一个人不好操作,潘西还是把小型终端强行塞进了武楚手里:“你拿着,我来发送信息。”
武楚牙疼似的看着手里的终端,潘西操作着全息屏上的程序。尉兰远远地站在他们对面,问道:“把信息发过去了,会怎么样?”
“联盟就能知道这个地方的坐标是什么。”武楚想也不想地道。
尉兰道:“我知道这能暴露这个地方的坐标。然后呢?联盟会怎么做?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些‘感染者’?”
武楚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还能怎么处置?上面不是说了,没有办法挽救这些‘感染者’,剥离芯片也剖离不了对‘无上之神’的绝对信仰,还不是只能一颗原|子|弹落下,能消灭多少消灭多少。”
原|子|弹……竟然是原|子|弹……联盟甚至不打算派更多人过来调查,或者派军队过来围剿,竟打算拿原|子|弹夷平这块地方……
这一刻,尉兰才感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银沧,也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联盟。
他静静地站在芦苇荡旁,看着热火朝天发着信息的武楚和潘西,大脑中一片空白,却又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情绪。
“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尉兰木讷地问道。
武楚从鼻子中哼了一声:“你还技术顾问呢。当然是等我们离开后,才会发射原|子|弹。”
尉兰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哗啦地一下破碎了,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茫然,好像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短短的一瞬间里,无数画面从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有抱着重病母亲低声啜泣的年轻女孩,有阴暗窄巷中赤脚跑过的淘气男孩,有圣母一般降临在他头顶、向他伸出双手的和善妇人,有衣香鬓影的奇珍号,有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型爆炸,有漂浮在水面的残缺尸体,还有不断挣扎、却最终沉入海里的罹难者……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受着灵智领域异能的影响,只听见自己平静地问着:“联系到哪一步了?需不需要我来看看。”
而武楚不屑地答着:“你先上车,最多一分钟,信息就发送好了。”
尉兰悄悄靠近着武楚和潘西,然后以武楚绝对想象不到的力量,对着武楚的膝盖弯一脚踹去。
武楚毫无防备地遭到这一击,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差点掉进了芦苇荡,却没松开手上的终端。
“你做什么?”武楚满脸的不敢置信。
尉兰二话不说——说也说不清楚——像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一头朝武楚撞去,将武楚撞倒在沼泽地。
“你把它给我!”尉兰扑倒在武楚身上,拼命朝他手上的小型终端上够。
可武楚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联盟特工,不但没让尉兰够着,反而瞬间扭转了局势,一招锁喉将尉兰压在了身下。
“你疯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武楚厚实的大手捏着尉兰细瘦的脖子,感觉像捏着一只引颈就戮的鸡。
尉兰半个脑袋埋进了沼泽里,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明明是一副快要见阎王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个近乎疯狂的笑。
武楚感到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杵住了,低头一看,竟是中年妇人给他的老式手|枪!尉兰竟然不知不觉地把他的枪偷了过来!
武楚放松了一点手上的力道——尉兰拿枪的手看上去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自认为自己有无数机会可以把枪夺回来,但他还是想给尉兰一个机会,一个解释他这番行为的机会。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足以把自己送上绝路……”武楚道。
尉兰狠狠地盯着武楚,抠在扳机上的手指稍稍下压了几毫米,咬牙说道:“我本来就是个恐/怖/分/子。”
“兰兰,你到底在干吗?”一切发生的太快,潘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搭档就和队里的顾问成了你死我活的死敌。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走到沼泽边上,撑着大腿弯下腰,一脸闲情逸致地道:“兰兰,你怕不是没把无上者的影响清干净吧?”
潘西这句话倒提醒了尉兰,他面前是两个植入了芯片的普通人,而他自己至少曾经还是个灵智领域的异能者。
“放开我!”尉兰蠕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武楚却如遭雷亟一般,愣愣怔怔地松开了手。尉兰滚到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夺过武楚手上的小型终端。
“兰兰,你不会真的是无上者派来的间谍吧?”潘西似乎永远没个正经,这个时候了,话语里还带着调笑的语气。
尉兰一只手对着潘西举起手|枪,另一只手高高举着小型终端,小心翼翼地沿着沼泽地走:“你别过来,过来我就……”
“过来你就什么?”潘西十分无赖地举起了双手,作出个投降的手势,脚下却还在向尉兰靠近,“过来你就开枪打我吗?兰兰,你别忘了还有监管条例啊,你要开了这一枪,往后老顾怎么办啊?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呢——”
尉兰也想以同样的方式搅乱潘西的心神,可潘西这句话,反倒把他的心神给搅乱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件事到底怎么收场?我该怎么办……尉兰痛苦地想着,发现自己又一次在关键的时刻,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武楚来了。神智恢复的武楚又朝他大步走过来了,这个孔武大汉身上沾着泥巴和茅草,目光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狠意,一双星亮的眸子在傍晚的夜色中反射着野兽般的凶光,令人看了就直打哆嗦。
尉兰感觉自己的两只手都在发抖,拿枪的那只抖得厉害一点,举着终端的那只抖得幅度略小。凭他过去的射击经验,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下开枪,十有八|九都会脱靶。
还是只能靠精神力取胜……
可现在的他脑袋里就只剩下一团乱麻,连电磁波都感受不到,何况去入侵别人的大脑?
尝试几秒无果后,尉兰果断放弃开枪和精神控制,转过身体,拔腿就往沼泽边上的密林中跑。
满地都是盘区虬结的树根,没跑两步,他就被一条蟒蛇粗的树根绊倒。旁边似乎还出现了一条真正的蟒蛇,他来不及细看,撑着地上湿湿地泥土就要爬起。
就在这时,一只大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背上,将他几乎碾近了泥土里。
尉兰艰难地转过脑袋,看到了一点一点向他弯下腰的武楚,还有正从树林深处向他们走来的中年妇人。
他别过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小型终端朝树林伸出扔去。
中年妇人看见这边的打斗,停止住了脚步,也许是要向“无上之神”祈祷。武楚却像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终端被他扔了也不去捡,而是五指大张地抓住了尉兰的脑袋。
他抓着尉兰的脑袋狠狠磕在前面的树根上,一下,两下,三下……等尉兰彻底不动了,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手|枪,这才松开了踩在他背上的那只脚。
气急败坏的武楚却没看到,在松脚的一瞬间,尉兰又活过来了,重新抓紧了手边的枪。他拎起尉兰的一只脚,把人面朝地面拖回老爷车所停放的沼泽地。这条路不算长,物种却相当的丰富,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虫豸鼠蚁,足以把尉兰那张令人讨厌的脸蛋啃烂。
沼泽地边,潘西看到他俩,激动地问道:“终端呢?快把终端给我。”
“终端?”武楚似乎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哦,被他扔了。”
“欸!”潘西猛地一拍大腿,大步朝尉兰方才摔倒的地方跑去。
“砰!”他的后方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
“兰……兰儿?”顾青满脸的不敢置信,然而比起不敢置信,他心中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尉兰怎么会开枪打伤潘西?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秒,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尉兰做出的出格举动太多了,要对每一件事剖根究底,他算是不需要做别的事情了。
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尉兰到底在哪里?开枪打伤潘西这件事,又如何向联盟解释?
“不是他还能是谁?”潘西满脸委屈地说着,“老顾,你的宝贝兰儿,这一回实在不是东西啊……”
顾青看了一眼潘西的伤口,似乎是伤到了腰,说重也重,说轻也轻。不过顾青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工具处理潘西的伤口了。他拍了拍潘西的肩以示安慰,目光却扫视着周围的地面,从翻起的泥土和磨损的树皮上找到了尉兰他们离开的方向。
夜晚的森林很暗,离开了相对开阔的沼泽地,几乎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顾青随手燃起一个火球,扔向前面的空地,然而潮湿的环境下,火球只烧了一小会儿就变成了一缕可怜巴巴的黑烟。
顾青趁着火球燃起的一小会,已经再次找到了尉兰他们经过的痕迹——那些痕迹很深,一看就是激烈的打斗制造出来的,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血迹。
尉兰在和武楚打斗吗?
武楚是个大块头,还经过严格的军事化训练,尉兰在他手上能撑多久?
顾青虚虚一抓,再次燃起一枚火球,这回,他把火球扔向了高处的枝叶。树枝显然比土地要干得多,一下就燃着了,照亮的范围比先前要广,燃烧的时间也比先前要长。
就在这时,那些造型精美的小木屋也一个一个地点亮了门口的灯火,散发出圣洁的白色光芒。而离顾青最近的那幢小木屋前,那个皮肤黝黑、扎麻花辫的长发男子,正以一双蓝得妖异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第202章 公路旅行
“神已经告诉了我你的真名, 也向我传达了祂的旨意。”麻花辫男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祂告诉我,你破坏了祂的家园,杀死了祂的子民……”
“砰!”地一声巨响, 麻花辫男低下头, 无法理解地看着自己流血的腹部, 身体被人往前一推,支撑不住地倒下。他的身后, 正站着像在沼泽里滚了一着的尉兰。
尉兰右手低低举着手|枪, 显然是抵着麻花辫男的后腰开的枪,一张脏兮兮的脸上眼眸透亮, 反射着冷酷的光芒。
顾青的心怦然跳着,他甚至怀疑尉兰会朝着他也开一枪,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刺|激, 前所未有的刺|激, 好像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所有的时间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尉兰会朝他开枪……
不过, 尉兰还是放下了拿枪的那只手。顾青心口的石头落下,朝尉兰大步走去, 一把把人搂进怀里。
他嗅着尉兰身上的腐臭味,好像那是什么很好闻的味道:“武楚呢?”
尉兰偏头示意身后:“在后面。”
尉兰身上的伤势并不算严重,没有大量流血的开口, 也许他在和武楚的搏斗中并不是完全处于劣势。
顾青略微放心了一点, 借着一幢幢木屋发出的银色“星光”往森林深处望去。森林中仍然很平静,仿佛尉兰他们造成的骚乱不过是一块砸向水面的石头,只能引起一点小小的涟漪。
“我过去看看。”他松开尉兰的肩膀, 走向尉兰示意的方向。
尉兰跟在他身后道:“无上者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很快就会通过芯片附身到这里所有人身上,每个人都会成为一台巨型机械中的零件,目的就是围剿我们。”
尉兰这话是想劝他不要找武楚了……
顾青也知道无上者的麻烦,可他更知道联盟的麻烦。以潘西的伤势,死是死不了的,他会把尉兰的所作所为一一报告给联盟,而武楚要是死了,还是被尉兰引入对方腹地死的,尉兰是怎么也逃不脱责任了。
除非,把潘西也留在这里等死……
顾青虽然自认为自己可以为了尉兰毫无下限,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下限还是有的,这次行动上,武楚和潘西怎么说也还算他的“队友”。把原本不用死的队友留在原地等死,他还是做不出来。
走过第一间小木屋,顾青看到了武楚——武楚正匍匐在一棵大树前,粗壮的树枝上,稳稳站着一个下半身穿着兽皮裙的本地男人。这个男人张着手臂,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吟唱咒语,像个来自原始部落的巫师。
顾青无声无息地展开了灵识——灵性世界,大家的灵之星辰都还很微弱,除了那个正向他们赶来的“祭司”;但从精神力的角度上看就不一样了,周围所有的端口似乎都彼此牵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精神之网,而这张巨大的光网,正试试探探地朝武楚伸出了自己的丝线、或者触角。
不,不止武楚,还有他,还有他旁边的尉兰,他们都被包裹在了被无上者控制着的精神网里,成了对方的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灵性世界中,顾青见过最强大的灵体,不过是能保持住形体、甚至幻化出武器;精神力的世界,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一个一个的“端口”彼此连接成了一张天罗地网,一点一点朝他们所在的地方缩紧过来。
顾青将视角转移回现实之中,对尉兰道:“无上者可不可能重新污染被净化后的芯片?”
“这看你对‘污染’的定义了。”尉兰道,“芯片有自己的保护机制,我之前用机器重置,相当于给它们刷了机,不使用机器,很难被重新刷回去。但是,连接上芯片等于连接上精神网,等于将自己的感官和思想向精神网上的高位者敞开,他们可以通过言灵术让我们祈祷,而祈祷又相当于对被祈祷对象的灵体敞开自身的大门。”
不能“彻底污染”他们身体中的芯片,让顾青稍微放心了一点,因为无论是精神入侵、还是言灵术,都是暂时的;祈祷又要心灵足够纯粹、意志足够坚定,才可以成功地接纳对方的一片灵体,而这对于被言灵控制住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芯片植入才是制造“信徒”最有效率的方法。
“作为无上者精神网的一部分,这些人是很强大的零件;作为使用西陆法术的异能者,他们却是入门级别的初学者……”顾青思索着道。
“是这样。”尉兰平静地道。
那个站在树枝上的男巫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向顾青和尉兰所在的地方,吟唱了一句人类发声器官极难发出的咒语。尉兰却像听懂了一样,瞳孔骤然一缩,竟张嘴回了一句同样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咒文!
但顾青只惊讶了一秒钟,就想通了背后的原因——尉兰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身上还寄生着心圣的一部分灵体。就像无上者能借助芯片控制男巫的身体一样,心圣大概也能控制尉兰的身体。刚才那“一唱一和”,是心圣和无上者进行了直接的对话!
这种对话,自己想必是加入不进去的。顾青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开尉兰,踩着树根之间的土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匍匐在地的武楚。
一道火焰出现在武楚身前的树干上,火势越烧越旺,很快在武楚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武楚的鬓角和脸颊侧面都出了汗,高温让他不是很舒服,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可还是没能从男巫的催眠中清醒过来。远处,还有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在向他们靠近……
“试着,入侵他的感知……”尉兰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青回头一看,尉兰离他至少有十几米,两棵参天大树之间的距离!但刚刚那个声音,简直就像尉兰冲着他耳边说的!
也就是说,尉兰已经入侵了他的精神网!正在通过他脑中的芯片对他说话!
果然,尉兰的灵力虽然不高,可一旦涉及到机械,他就成了异能世界的强者。
顾青不知怎地还有点自豪感,扶着树干闭上了眼睛。现实世界、灵性世界、现在有是电磁信号与灵性共同编织成的“精神之网”,他已经完全理解了“眼见不见得为实”这句话。
精神网和灵性世界的不同在于,精神网中某个端口信号的强弱,和与自己之间距离的远近是直接相关的,不像灵性世界,强大的灵体和普通的灵体之间差别好比太阳和星辰,基本太阳一出来,星辰的光辉就被盖过了,距离也失去了意义。
而此时此刻,比起从远处赶来的“感染者”,他显然离武楚是更近的。
“找到武楚的视角。就像找到飞船的视角那样。”尉兰又说道。
顾青已经感受到了武楚发出的电磁波,可还是不行,他一点也找不到武楚的视角。
“你来吧。”顾青轻声地对尉兰道,走向远处向他们汇集过来的“大部队”。
男巫脚下的树枝都快被烧没了,整个人也沐浴在了熊熊烈火之中,可他就像感觉不到似的,还在以一个飘飘欲仙的姿势对尉兰和武楚“施法”。
顾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感,转身一个火球朝着男巫的后心扔了过去。男巫闪是闪了,不过不像非常灵活的样子,还是被火球从树上砸了下来。顾青毫不留情地又一个火球扔去,把男巫砸得彻底没了生命气息。
一个人如果是一台机器上的一个零件,那是什么感觉?那一定是非常专注、专注得只能完成一件事情的感觉吧?顾青漫无目的地想着。
尉兰正面对抗对方精神网的入侵,他从侧面去打击这些“零件”的肉|体,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想到这点,顾青化作一团火焰,嗖地一下出现了一个“感染者”的身后,单手虚虚地一挥,幻化出一把火剑直插对方的后心。这人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正是将他迷晕后绑架到此地的竺威。
竺威轻巧的一死,终于引起了无上者的注意。那些朝尉兰他们走去的“感染者”,顿时像嗅到人肉味的僵尸一样,同一时间将身体转向了顾青所在的方向。
“臣服。”一个目光空洞的长发女人开口说道。
“臣服。”紧接着是一个衣冠楚楚穿着衬衣的外国男人。
“臣服。”第三个是个十岁左右的瘦小女孩。
“臣服。”第四个是个干瘦干瘦的本地老头。
……
这不是精神网的入侵,而是最最基本的言灵术。这些言灵术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有用,但对顾青就不一定了。顾青的灵力比他们强大得多,就算这么多人同时命令他“臣服”,他也只感到了一点想要屈服的欲|望。
顾青双手虚握在空中,一手凝出一把火焰铸造的长|枪,毫不犹豫地抡向离他最近的长发女人和衬衣男人。
就在这时,十几名“感染者”同时爆发出一声大笑,十几名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毫秒不差地同时开口道:“杀……死……我……们……前……你……问……过……兰……儿……的……想……法……吗?”
顾青将枪头停留在距离二人喉咙一毫米处的地方,忍了几秒终于还是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翻……脸?”
顾青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没有被对方拖延住行动。他收回火焰长|枪,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长发女人身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上——如果没有必要让这些“感染者”死,至少可以让他们晕。
可惜,这些被芯片控制住的男女老少,已经完完全全地“僵尸”化,无论顾青采取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晕过去。
“臣服。”
“臣服。”
“臣服。”
……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般盘绕在顾青脑海中,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跪下,匍匐在地,将身心臣服于无上之神麾下。
不行,撑不住了。顾青又一次火焰化,隐匿于灵性世界的灰雾之中。灰雾中,他看到了那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不断向他靠近的灵之星辰,还有姗姗来迟的、属于“祭司”的那颗明亮的星。
这次,他没有托大地攻击这些灵体,而是往他们相反的地方逃去,精准地落到了武楚所在的地方。
他一把背起武楚,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沼泽地旁。
尉兰已经发动好了汽车,顾青把武楚往后座上一扔,扔到嗷嗷叫疼的潘西旁边,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坐上了轿车,顾青才发现这辆车和自己见过的所有车都不一样,竟然是工业革命初期短暂出现过的蒸汽车!
尉兰显然是坐这辆车过来的,对车内的机械装置已经很熟悉了,轻车熟路地发动汽车,驶进了沼泽对面的森林中。
他全速驾驶了一会儿,直到芯片不再接收得到那些层层叠叠的电磁波,才猛地踩了一把刹车。
“啊——”后座的潘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似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尉兰则打开车门对着地面好一阵干呕。
顾青伸手抚摸着他的背,直到尉兰终于停下干呕,才提议道:“换我来开吧。”
他开车的时候,尉兰蜷缩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像个生病的孩子。一段时间过后,顾青才发现自己压根连方向都不知道,完全就是盲开。
他们谁也没有带有导航功能的电子设备,而这样盲开下去,他不可能在夜里驶出这片原始森林。
“这个方向是对的。”旁边传来了尉兰虚弱的声音。
顾青没有问尉兰是怎么知道的方向,因为尉兰真的太累了,与武楚进行搏斗,还与“无上之神”进行精神力上的对抗,想想都让人觉得身心俱疲。他和后座腰部受伤的那位一样,需要一个彻底的休息,短时间内不去操心任何事情。
“……这个时代,电磁波是无处不在的,哪怕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休息一会儿后,尉兰还是断断续续地道,“……尤其是卫星发出的信号……芯片当中,是有振荡器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可以知道时间,也可以知道卫星上的时间……”
然后就可以用卫星进行定位了……顾青心中无不觉得震撼,原来植入芯片,真的可以让他像候鸟一样知道方向——不,是比方向更具体的位置信息!
“……其实破壁算法,解决的就是计算的问题。”尉兰道。
尉兰说得很含蓄,但顾青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将灵力和电流融合在芯片中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通过计算来进行“解|码”。只要他沉下心来,静静地感受卫星的信号,位置信息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中。
尉兰说完这句,便又睡了过去。顾青将车开到树木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借着夜色朝灵感指向的方向开去,努力平复下一切情绪、终止掉一切思绪,静静地感受着天上传来的电磁信号。
只要我想,就能实现……他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卫星定位信息毕竟不同于视觉信息,并不是一个他与生俱来就拥有的“感官”,而是精密机械与大量计算的产物。不“习惯”这种信息,其实也是因为对机械“视角”不够熟悉。他得排除全部的干扰,才能捕捉到那种近乎灵感一般的微妙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露出了一线微光。顾青几乎感动地发现,方向与他“想象”的方向是一致的,他们总算踏上了归途,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条横在前方的公路。
少了剧烈的摇晃,车上众人反而清醒了过来。
最先醒来的是尉兰。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尉兰惺忪着睡眼说道:“青哥,你也玩过虚拟现实游戏。要是哪天你发现,整个世界其实都是一场游戏,而我们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你会怎么办?”
顾青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胳膊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尽情享受着郊外清晨的泥土花香,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我明明已经死在了瑞平十八年,醒来却在一个大水缸里;还没适应这个哪儿都和以前不一样的世界呢,又连上了虚拟现实装置,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逼真的游戏世界里。你问我要是这个现实又是一场游戏怎么办?”
“也是。你生活环境的变化太大了,起死回生又违背了常理,觉得这个世界虚假也很正常。”尉兰的语气带着一点落寞。
“现在不了。”顾青深深地看了尉兰一眼,“现在的我,只有一个真实,那就是现在。”
第203章 你完了
一个小时后,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他们就已经到了蒲城。
中途,潘西和武楚都醒了过来。潘西腰上的枪伤差不多快自愈了,脸色比之前还好一点, 睡了一觉, 不像之前那样哼叫个不停, 只是静静|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武楚也看着窗外, 一张坚毅的脸上眉头轻轻蹙着, 从不与顾青对视,似乎是心有不忿。
顾青没有强行缓和气氛, 他也同样没法理解尉兰的做法,但一路上,并没有出现讨论这个问题的氛围。
到了蒲城,换成了武楚开车。潘西明显没有和尉兰交换位置的想法, 尉兰只好继续留在副驾驶座上。
武楚坐在旁边, 尉兰不自在多了, 脖子僵硬地绷着, 双手一动不动地扣着座椅,脑袋不曾往武楚那边转动一下。
他很紧张。
看着窗外被朝阳镶上金边的城市轮廓, 顾青心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难过。
武楚把车径直开到了蒲城中心相对宽阔的一条马路上,走进一幢造型相对优雅的中层建筑。不一会儿,他拿了一只手提袋下来, 将里面的一只智能手表模样的终端递给潘西。
“终于不是原始人了。”潘西满脸憔悴地瘫在后座上, 一只手高高举着终端,仿佛举着什么神圣之物。
“你现在是打算去这儿的医院,还是直接飞回拉图茨?”武楚一手撑着蒸汽车车顶问道。
“回拉图茨吧。”潘西道, “子弹没把我打死,可别让这里的‘兽医’给我治死了。”
他们这趟是驾驶飞行器过来的,飞行器停在蒲城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坐上了飞行器,不出四小时就能从蒲城飞到拉图茨,也许比去当地的诊所看医生效率还高,换做尉兰受伤了,顾青大概也会希望他选择回沧京或拉图茨治疗,而不是在垃圾堆成的东临蒲城。
武楚和潘西说话的关头,顾青“见缝插针”式地将目光探向了尉兰。但尉兰没有感觉到,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微微侧向窗外,似乎留恋着窗外的景象。
顾青心念一动,望向一旁的潘西道:“潘西,回去以后,可不可以……”
“哼。”顾青话没说完,武楚就发出了一生嗤笑,“老潘心软,别让老潘为难,就算他不说,我也会把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联盟。不是我针对你们,你自己也看到了,这个人情况根本不稳定,今天开枪打伤了老潘,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干出点更出格的事来?”
顾青一把拉开车门:“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己走。”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对尉兰偏了偏脑袋:“兰儿,下车,我们分开走。”
尉兰一开始还呆愣着,接着茫然地伸出腿,不声不响地下了车。武楚和潘西谁都没有劝他们留下,也没有说再见的话,开着这辆不知属于谁的蒸汽车一溜烟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蒲城富人区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只剩下顾青和尉兰两个人。
尉兰手上拿着“阔别半日”的个人终端,看向顾青的目光中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顾青往他的终端上瞟了一眼——现在是东临时间的早上五点,离早集还有一段时间。
清晨的浦城街头不像深夜那样喧嚣,富人区光滑的鹅卵石地面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街上少有行人走过,流浪汉也还躺在黑乎乎的睡袋里酣睡,身边摆着昨晚喝光的啤酒瓶,和不知道用来装零钱还是装食物的豁口瓷碗,难得一见的静谧和安详弥漫在这个贫穷脏乱的城市之中。
“兰儿……”顾青试试探探地,牵住了尉兰的一只手。
尉兰转过身来,阳光几乎在他身上镶了一层金边,眼眸却比往常颜色要更深一些,里面依稀能看到一点水光。
顾青心中有很多的疑问,也有很多的担忧,但在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眼前是一副纯粹属于“美”的景象。
他心中是澎湃的,但又有种独属于这个早上的平静,好像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在极致静谧的地方,人们本来就是可以理解彼此的。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到了鹅卵石路的尽头。
尽头是蒲城最大的路,他们可以在这里等待公共汽车的到来,坐车前往客运站,再在客运站搭上长途大巴,前往蒲城旁边的洱城,然后在洱城机场搭乘飞机返回拉图茨或者银沧。
看着一夜未曾休息、从眼前呼啸而过的客车和大巴,顾青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儿的冲动。
他攥了攥尉兰的手,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兰儿,我忽然有点饿了。”
“那我们回去吃东西。”尉兰果断地转过身,回到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看门的早点铺子,倒是能听见里面忙碌的声音。半天不见一家店开门,他们只好找了家门口环境说得过去的咖啡馆,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着。
“青哥。”尉兰低垂着脑袋,目光看着脚下的地面,带着点谨小慎微的语气,“回去后,你跨个二三十年吧。”
“……”顾青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跟不上尉兰的脑回路。
“我这回是闯了大祸了。”尉兰道,“和联盟谈条件大概是谈不成了,条例我也快破坏光了,要是不……不太追究,再签这个协议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这些日子,我想有个盼头……”
顾青心里一揪,猛地抓进了尉兰的手。尉兰抬起头来,眼睛里早已充满了泪水,只看了顾青一眼又躲躲闪闪地垂了下去。
“兰儿,”顾青看着他额前的碎发,认真地道,“我活了这么久,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跳过了那二十年,我明明可以陪着你……”
“你想怎么陪着我?”尉兰再次抬起头,水亮的眼睛里目光坚定。
尉兰这句话倒是没有把顾青问住,因为顾青有过无数陪着尉兰前往查普林星拓荒的想象。可就算在这些想象中,尉兰同样是无法接受他的,至少在一开始,尉兰会因为他的存在感到痛苦。
“你想我怎么陪着你?”顾青把问题甩了回去。他的声音低沉,似乎等待着尉兰作出某个决定。
尉兰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回了地面的鹅卵石上:“我不会想要你进监狱陪我的。你就这样很好,履历还是光鲜的,大家都瞧得上你。我想着你这样的人,还能瞧得上我这样的人,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下|贱了呢。几十年而已,算个什么?你要是跳过去了,我至少知道你那个时候,还能保持着现在的心境;你要是每天‘等’着我,只怕等不了个把月,就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值了。”
自从来到蒲城,尉兰还是头一次一口气和他说那么多话。然而顾青听了,只感到想笑:“你担心我变心?你知不知道我要跳过三十年,我该有多担心?你觉得自己下|贱,你仔细看过你周围那些人吗?一个两个的,被你多看一眼恨不得都高兴个半天,还有个动不动脸红的,要不是我先把你占住了,还不得使了劲地往你面前钻?我要是跳过三十年,只怕看到的就是你和那谁谁谁并肩站在广告牌上,指点以后科技发展的前途吧?”
尉兰被顾青最后的话真真正正地逗笑了。
和尉兰相处得越久,顾青越能感到尉兰这个人身上的矛盾——一方面,他是叛逆的,渴望像电影里的“反派英雄”一样,以极端的方式去展现自己的崇高理想;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承担充当“反派”的后果,甚至渴望着社会的认可、人们的尊崇。
一方面,他践踏着世间的规则,希望能带来一个更好的规则;另一方面,他又寻求着被他践踏的规则所接受、所认同,无法接受自己身上的“污点”,甚至因此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低贱。
像个心智还不够成熟的孩子……
可无论他成不成熟,顾青就是喜欢,喜欢到了心坎里,好像就算自己变成一个罪犯,去牢房里日日夜夜地陪他也没什么。
不过,听尉兰话里的意思,他现在清清白白的,还算是个政|府工作人员,给他额外加了不少分,否则,尉兰还真不见得这么高看他。
“……兰儿,我不了解这个领域,你真的没有办法,解除那个处决装置?”顾青寻思着道。
尉兰还是在笑,眼睛里反射着金色的阳光:“你当我不想跑啊?天地之大,哪里去不了?但没办法,他们防我防得很紧,那个装置非常精密,就算破壁算法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就把破壁算法告诉他们吧。”顾青轻柔地说着,声音里几乎带着一丝恳求,“潘西那一点小伤,应该不会拿你怎么样。”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卷帘门拉开了,一个肤色苍白的外国人站在里面,穿着洁白的厨师服,对门口的二人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
他们来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上,面对彼此而坐。尉兰时而低头切着洁白瓷盘上的牛角面包,时而抬头对着顾青粲然一笑,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如纸,有些地方又带着病态的红色,神情却是活泛的,完全不同于几个月前的木然。
这样真的很好,要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顾青几乎心痛地将眼前的每一幕都烙印在心里。
“至少……让我看看你……”顾青情不自禁地道。
尉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眼睛,露出一个凄苦的笑:“那你来吧,次数别太多。”
就在这时,尉兰的终端震动了一下,显示出一个紧急通讯信号。
“谁?”顾青的心都被震动了,下意识地就往他终端上看去。
“特别行动部。”尉兰道。
时间不可能真的凝固,该来的还是来了……顾青心头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下,可稍一落下,又悬了起来——特别行动部来电,是云玥吗?联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尉兰射伤潘西的事?他们会继续放任尉兰破坏监管条例吗?尉兰身上的价值到底有多大,能让他肆意妄为到什么地步?
尉兰接通了电话,一个全息屏幕跳了出来,正好出现在顾青和尉兰中间。
屏幕上,是云玥那张妆容精致、五官姣好的面庞。云玥的表情永远是端着的,让人猜不透她的情绪和想法。唯一能让她稍微生动一点的人,只有远在天边的莱夏。
“为什么不回来?”一张屏幕上的云玥,同时看着屏幕两边的人。
“想多待几天。”顾青道。
“你倒也知道,你俩的美好日子不多了。”云玥语带嘲讽。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顾青喝了口咖啡,才开口道:“武楚和潘西到拉图茨了吗?”
“还没。不过,联盟已经都知道你在蒲城干的‘好事’了。”云玥说话的对象变成了尉兰,“你有什么解释?”
尉兰回以同样嘲讽的一笑:“有什么解释?我就是不想你们得到那个聚集地的位置,这个解释可以吗?”
“你到底懂什么?”云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烦躁,“那个聚集点也许是有无辜的人,但他们是‘感染者’、‘感染者’!你知道吗?放任他们继续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被感染。到时候,要摧毁的就不只那个小小的原始部落了,那时,可能整个东临都完了,你已经害了东临一次,你还想再害东临一次吗?”
尉兰还是在笑:“你当摧毁这一个据点,就能控制住对‘无上之神’的信仰?东临已经完了,你们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上次是我错了,这次我要作出正确的选择。”
尉兰的话显然把云玥气得不轻,云玥胸口上下起伏了好几下,才故作平静地道:“你完了。”
尉兰眼神落在屏幕下方的餐盘上,似乎注意力被餐盘上的面包屑吸引了过去,一点也没被云玥威胁到。
“你完了。”云玥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你们就待在原地吧,哪里也别去,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等武楚和潘西录好供词,联盟会派专机来接你们。到时候,就算隔着铁窗见上一面,都比登天还难啰。”
云玥说完,便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顾青终于知道了尉兰开枪打伤潘西的原因,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能体会到,尉兰的心中有一块地方永远地变了,它为奇珍号上发生的那次“错误”保留着,为这个贫穷混乱的东临自由联邦保留着,就算他顾青,也无法进入到这块地方,改变他的想法。
“兰儿,我们去逛逛吧?你想去哪些地方?”吃饭早餐,顾青提议道.
南大陆,黄昏狩猎会总部。
小杰瑞坐在石制长桌的一头,风卷残云般扫过一桌子的食物。黄昏狩猎会提供给他的食物有烤肠、猪肘、炖牛肉、烤土豆饼,全是南大陆特色的美食,烹饪得也相当到位,如果不是对面坐着的阿达西还是一脸面无表情,他还要以为这些异能者也和他的客户和同事们一样,折服在了他的个人魅力之下。
“不要小瞧自己。”无上之神的声音又出现了,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你看,一个星期前,你还被五花大绑地关在地下室里;现在,你已经和他们组织的头儿坐在了一张桌子上。而且,他面前是空的,你面前却有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不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吃不下去了。”小杰瑞用意念对无上之神道,“怎么看都怎么像传说中的断头饭。”
“可你还在吃……”无上之神道。
“不吃能怎么办?”小杰瑞大口嚼着猪肘子,吃得一脸油光水滑,“都吃这么多了,下毒我也认了。”
“好了。”无上之神道,“是时候让我和你面前这位阿达西先生交流交流了。”
小杰瑞又吃了整整五分钟,恨不得把那只装有炖牛肉的碗都舔过一遍,这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表示晚饭正式结束,可以开始谈判了。
“我现在该说什么?”小杰瑞对无上之神道。
“现在,你只用祈祷就好了。”无上之神道。
不过一会儿,小杰瑞脸上的神色就变了,代表着各种情绪的小动作也不见了,变得像一台人形机器一样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看到小杰瑞的变化,阿达西坐直了身子,从阴影中露出了正脸。
对于一个中陆人来说,阿达西已经很老了,脸上有着深邃的皱纹,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阿达西的眼神却又过于锋利,仿佛两把刺穿灵魂的刀刃。
他用这双宝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小杰瑞,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无上者,这就是你要给我展示的能力?你们这些禁锢在死地的西陆人,不都是靠‘献舍术’才得以离开?”
第204章 散财
“无上者”道:“这不是‘献舍’。我确实有一部分灵魂碎片在小杰瑞身上, 但你那些手下们应该都知道,小杰瑞是多么的弱小,别说投入全部身心的‘祈祷’,就连最基本的言灵术都学不会。而且, 你自己也看得到, 他身上的‘灵蚕’根本没有破茧, 仍然是他自己的灵魂主导着他的身体。”
“你想说明什么?”阿达西道。
“无上者”道:“我想说明,我有一种更好的方法, 可以让社会更有效率地工作, 让军队更有效率地作战,让民众更幸福地生活。”
阿达西刀削斧凿般的脸上生动地挑起了一条眉毛。
“无上者”继续:“你登上过那种巨型星舰吗?见识过只有机器人的战场吗?”
“我这辈子, 连电脑用得都很少。”阿达西平静地道。
“那太可惜了。你没见识过机械,不懂的那些精密机械的美妙。”
“古西陆好像也不是以机械著称吧?”
“确实不。但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感受到了机械的美妙——那种整齐划一的协调,那种配合无间的韵律, 那种极致高效的美感。我曾有幸在一名女性友人的陪伴下, 参观了他们的全自动化车间, 从此之后, 我便为机械的力量感到着迷。有机会,你也应该去参观一下。”
“这和你的能力, 又有什么关系?”
“当我表现出对机械的着迷后,这名女性友人,非常友善地告诉我, 曾经也有个人, 对机械是相当的着迷。那人既是一名将东陆法术——就是你们所说的‘科学’——研究到极致的‘科学家’,又有一定西陆法术的知识,于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用在寻找一种打通东西两陆法术的‘算法’上。”
阿达西已经从联盟古西陆文化研究局那里得到了关于第二星系和芯片人的消息,听到“无上者”说起“算法”,不由打起了精神,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无上者”道:“这名女性友人还告诉我,那个人现在虽然名不见经传了,还接受着联盟政|府的管制,但他被抓捕的整个过程,却是联盟内部最大的未解之谜之一——参与抓捕的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莫名奇妙地消失在了研究基地,三十多个小时后,带着那个人一起,又全部出现在了陨石坑附近。更神奇的是,他们全都失忆了,哪怕使用最先进的手段,最神奇的‘法术’,也无法唤起他们这三十个小时的记忆。那位女性友人说,这件事背后,可能就有那个‘算法’的影子。”
阿达西无言以对,他虽然和联盟有合作,却只限于古西陆法术的层面上,还不知道抓捕尉兰的过程中,竟然发生了一件这么离奇的事。
“无上者”道:“后来,联盟竟然放松了对那个人的管制,竟让他去了第二星系,一切都还在开拓过程中的第二星系!这给了我极好的机会。在她的帮助下,查普林星上一家小公司的老板,成了我最初的信徒之一。然后,我们制造了查普林星上的发生器爆炸。
“那些贪生怕死的中陆人,果然让他上了。那个人就这样跳进了属于我的地盘,躺在迅速腐化他身体的有毒土地上,用最后一丝神志,期待着某个神灵的降临,解救他于痛苦之中。我是那么容易,就让他向我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无上者”声音带着沉溺,仿佛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然而,我发现,他的身体里竟然还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碎片!那个人竟然是我曾经的法术导师,我现在的头号宿敌——无殇者。这下好了,一个身体里,竟然有三个人的灵魂,太挤、实在是太挤了……每当我想探查他的灵魂,找出其中可能藏着‘算法’的地方,无殇者那个混蛋就会跑出来阻挠。你简直无法想象,我们在他的身体里进行了多少次战斗……
“最后,无殇者终于妥协了,答应我给我一天时间,探查那个人的灵魂,但我也得离开他的身体。这个条件对我其实很有利,无殇者脱离现实太久了,以为灵魂就是全部,却没想到那个人身体还在我这里啊!我找到‘算法’后,将灵体抽离了他的躯体,人则丢给了那名女性友人。那个人,可能后来成了我的第一个芯片人吧,一个不太成熟的实验品。
“总之,有了‘算法’,我们终于实现了我们的目标,将东西两陆的法术结合在了一起,将灵力和电流结合在了一起。
“老家伙,你也知道灵力是怎么回事,和电流结合在一起,不仅让我们可以用灵力控制机械,更重要的是,还让一些我一直以来就在做的事情,变得更容易了。
“我不再需要分出一部分的灵体,仅仅通过所谓的‘精神网’,就能传达我的旨意,甚至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一台精密的‘机器’!”
阿达西听得挺好笑的,“机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词,竟被无上者说出了一种神圣之意:“所以,机械化所有人,让人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没有思想的零件,只为了你的意志而存在,就是你的目的?”
“恰恰相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所有人都变成我的分|身和傀儡。”“无上者”的语气回归了平静,“世界上要是只有你一个人,那该多么没有意思啊。”
“你渴望着大家在保有自我的同时,又对你绝对的尊敬,绝对的服从,发自内心地崇拜你,将你的每一句话都当做至理名言、天降纶音。无上者,你这是比暴君还暴君啊。”
“无上者”声音里带着失落:“你不明白,我对他们的爱,也是一样的。我希望我的臣民们能够和平、强大、配合无间,少将精力消耗在内部,为一个共同的信念去努力,放弃小小的一部分自我,换来集体的强大,这有什么不对呢?如果大家都过得不好,你又怎么好得起来?你活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因为战乱和贫穷,身不由己过吧……”
阿达西的确没有,他虽然出生在经济不那么发达的南大陆,却从小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日常就是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读书写字,研究各个时代各个地区或保留或失传的语言,只在书本上见识过所谓的“战乱”和“贫穷”。
不过,学习语言学的好处就是,无论“无上者”说得多么情真意切,他也不会被对方的逻辑绕进去。
“你可以宣传一种思想,你甚至可以建立一种制度,但你不能强迫每个人都相信你。”阿达西道。
“无上者”发出了一生嗤笑:“老头子,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么天真?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你当要是联盟政|府有这个能力,做得会比我少?你等着看吧,北大陆联盟,很快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当然,处于风浪中央的人,他们是感受不到的,就像我的臣民们,也感受不到对我绝对的服从和信仰有什么不对。只是风浪旁边的人,可就得遭殃了。你觉得你会是哪一类人?你,还有你的这些徒弟们,会是哪一类人?”
“你认为联盟会和我们决裂?”
“很多合作的存在,都是因为不得不合作,而不是因为多么欣赏对方。联盟政|府一旦得到破壁算法,通过植入芯片建立起强大的精神网,他们还需要你们这几个连电脑都不太会用的异能者吗?诚然,你们有你们的优势,你们的灵体本身要比他们强大得多,可你见过那些本身过于强大、却又不再实用的东西的下场吗?”
“无上者”这十分钟告诉他的信息,比联盟一年透露给他的都多,而且,他也是才知道,联盟竟然有给民众大量植入芯片的打算。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那些针锋相对的东西,往往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无上者”道,“你可以静静地看着,谁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谁会变得和我一样。我跟你谈这么多话,只是想提醒你,当一些不可阻挡的事情发生时,当你面前看似只有一条路时,其实并不是真的只有一个选择。”.
蒲城富人区,一家田园风格的民宿中,顾青醒了过来。金色的阳光透过纱帘,如有实质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个小小的、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的背影,头顶露在外面,上面的毛发终于长了一点,显得不是很整齐。
顾青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脸上稍微有点发红,刚刚扣好衬衣的扣子,门铃就响了。听到门铃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很慌,很想抱着尉兰就往窗外逃,等他克制住所有的慌乱与紧张,打开了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门外,只是个穿着黄色衣服的邮递员。
邮递员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快递件,顾青签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双人床边坐下。
尉兰翻了个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好像早就醒了:“这是什么?”
顾青看着手上的快递件,稍微犹豫了一下,轻轻往外吐了口气:“给我们买了个东西。”
他拆开包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对白金对戒。
尉兰看着这东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活了,一把抓过天鹅绒盒子:“你怎么知道这种东西?你到底是不是两千年前来的?”
顾青靠在床头,把尉兰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电影里看来的。刚来那一年没事做,天天就是看电影。”
他也想学电影里的桥段来个浪漫烛光晚餐,再单膝跪下来着,可尉兰没有给他机会,随手抓了对戒中的一枚便戴在了手指上,瞅得很近地去看,就差放嘴里咬了:“居然是白金的,你花了多少?”
“不多,也就是这几次行动的奖金吧。”顾青道,“本来想买个镶钻的,不过那些钻镶得都不太好看。”
顾青拿出另一枚戒指,向尉兰展示它的内圈。尉兰这才发现,戒指内圈竟然还有一圈细细的文字。那文字得凑得更近一点才看得清楚,长得奇形怪状的,既不像通用文,又不像荷安那边传过来的字母文,倒是颇有美感,仿佛一幅抽象的现代艺术品。
“这是杨写在纸上拍照传给我,我再传给厂家定制的。她最近在研究古西陆文字,我就让她写了我们两个的名字。西陆文字本身就有力量,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顾青搂着尉兰道。
尉兰这会儿,又拿着第二枚戒指不肯放手了,足足研究了十几分钟,顾青已经刷完牙洗完澡,这才将戒指依依不舍地放回了盒子中。
“我刚才感受到你了。”顾青衬衫扣子没扣,双手正拿毛巾擦着头,犹抱琵琶半遮面式地露出了里面劲瘦结实的胸膛,看得尉兰一阵心猿意马,“你刚才是不是还在看戒指?”
尉兰呆呆地点点头,道:“那些文字看多了,会有种直击灵魂的感觉,难怪心圣之前一直不让我学古西陆文。”
“嗯,能不看就尽量不看吧,本来也就想做个花纹。”顾青擦干脑袋,扣好衬衫,又成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大好青年。
他随手拿起尉兰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盒,将剩下的那枚戴在自己手上:“今天想去哪里?做什么?”
距离上次在咖啡店中和云玥通话,已经整整两天了。两天中,他们游荡了咖啡店附近的一小片富人区,又不带目的地游荡了后面贫民窟的大街小巷,在集市中买了两杯颜色鲜艳的果汁饮料,走进一幢黑黢黢的筒子楼房偷听墙角——据尉兰说是想知道一名母亲病重的女孩现在怎样,来到一片荒芜的高地上看夕阳……
“青哥,他们今天来吗?”尉兰语气平静地道。
顾青摇摇头:“还没消息,可能就这一两天吧。”
“那我倒有件事情想做。”尉兰从床上爬了起来,利索地穿好衣服,完成洗漱。
他们吃了两块干面包当做早餐,接着顾青便跟在尉兰身后,一路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鹅卵石道路旁的一家银行。
现在取钱不用银行卡,用终端就可以了,只是在银沧、荷安这些国家,很少有人会把钱从终端上取出来,所以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去银行。
尉兰在一台取款机上操作了两下,取出一沓顾青在电影中才见过的钞票,又在另一台取款机上操作两下,取出了另一沓……
最后,实在没有取款机能取出钱了,尉兰才就此收手——钞票数额全是一百,顾青看那厚度,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一百万联盟币。顾青有些悻悻地想,原来在他穷得连飞行器都租不起的时候,尉兰已经有蒲城一整座钱庄里的钱了。
“虽然我的个人财产压根偿还不了欠公司的债务,但公司还算给我留了一笔安葬费用。这笔费用当时够我买块好墓,现在都够我买个小户型房子了。”尉兰将钞票装进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巨大购物袋中。
顾青一脸的不解——难道尉兰打算在这个地方买房?可买房也不需要用钞票啊……
尉兰像街头捡塑料瓶为生的流浪汉一样,将装满钞票的购物袋跨在肩上。顾青愣愣怔怔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尉兰从购物袋中拿出小小的一沓崭新钞票,恭恭敬敬地递到了给他们开门的流浪汉手上。
顾青忽然间明白尉兰是在做什么了,他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酸痛得几乎难以忍受——尉兰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慈善,不如说是散财,以最快的速度,将财产分发给周围最穷的人。
那名流浪汉也许还没反应过来,也许对生活早已麻木,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机械性地替他们拉着门。尉兰却像站在了充满鲜花和掌声的红地毯上,挽起顾青的手,步履坚定地走向下一个目所能及的流浪汉……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大部分人都没有起床,他的行动并没有引起路人的驻足围观。
一大早上的时间,发完了将近九十多万的钞票,他将剩下的十万分批塞进了那个母亲重病的女孩的门缝中。
就在这时,“嘀”地一声轻响,特别行动部的消息也发过来了——“15:00前,务必到达以下指定地点。”这句话下面,只有一个定位链接。
顾青的情绪其实很早就崩溃了,只是一直装作云淡风轻,可跟着尉兰散了一早上的财,这时候又收到了返回的通知,那些早已坍成一堆废墟的快乐与悲伤,便发生了二次塌方。
“兰儿,”他从抬起头,就着全息屏幕的光线看向正在查看终端的尉兰,“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自不自由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没有尉兰的地方,哪里都是地狱。
第205章 “海族小王子”
云玥虽然给顾青发了短信, 但并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联盟特警。
特警们戴着头盔,握着武器站在飞机周围,仿佛生怕他们会炸了飞机。前面一个特警对着一道比寻常安检门更大的安检门抬了抬下巴, 示意顾青他们先过安检, 再上飞机。
军事科技研究基地C区监狱的经历, 让顾青明白了这种看上去像门的东西,检测出什么都不奇怪。反而这么大个玩意儿, 要真的只是为了安检, 倒显得联盟对自己执法部门的装备太不上心。
没有一个进行过芯片植入……顾青毫不费力地判断出这些特警们的脑部状态。
“真的要去吗?”顾青几乎神经质地抓住尉兰的手,好像他们还有反悔的机会一样。
尉兰倒显得云淡风轻, 不顾顾青的阻拦,大步往安检门中走:“他们还没有破壁算法呢,能把我怎么样?”
“我先……”
顾青和尉兰拉拉扯扯地进了安检门。“嘀”地一声,特警头子手上的终端响了一下, 特警低头查看了信息, 才把他们两个带上飞机。
飞机不算特别高级, 连分区都没有, 还不如二十六年前派到铁戈沙漠接他们的那一架。特警们也不算特备戒备,没有给尉兰戴手铐, 甚至允许他们坐到了一个并排的双人座位上。
飞机起飞,顾青抓着尉兰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摩挲着。
“我觉得情况不算差。”尉兰眯着眼睛, 看着飞快远去的蒲城, 半张脸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下,陷入了旅行者的沉思。
顾青其实比尉兰还要悲观,尉兰能够嘻嘻哈哈地走过那道门, 他的脑海中却已经上演了无数悲剧,比如说机器检测到了尉兰的“不良念头”,将他的监管等级调至“高危”,遥远的信号闯进他脑中的处决装置……
至于他们安全上了飞机以后,可能性就更多了——像尉兰说的那样,把他关个二三十年不能出来,是其中的一种;更有可能的是,一回到拉图茨,尉兰就会被送进实验室、注射各种外界无法想象的药水,乃至打开脑壳,通过各种电刺|激强迫他说出“破壁算法”……
这几天,顾青无数次明里暗里地撺掇尉兰,让他试试用“破壁算法”对付那个处决装置,如果成功他们就远走高飞,去南大陆、去别的星球,哪里都可以。可尉兰的回应永远是否定的,甚至尝试都不愿意,一心只想当个模范服刑犯,好像很有把握联盟不会拿他怎么样。
飞机直接降落在了拉图茨监狱周围的草坪上。
草坪上站着两名狱警,旁边还有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顾青认出其中一名狱警正是四个月前带尉兰来到探监室的那一位。
“0834号,这是联盟惩教署下达的文书。”这名面目刚硬的长官看了眼手上的文书,不带感情地道,“你于1764年10月20日19时左右破坏联盟重要行动,击伤同行人员潘西,不仅给联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还危害到同行人员的人身安全,属于严重违反监管条例。根据《监外服刑人员监督管理条例》,你需要立即返回监狱,等待法庭对此次事件进行进一步的审理。”
长官说话的时候,旁边另一名狱警已经拿出了手铐。
被押着进入那个巨大铁笼的时候,尉兰弓着背、缩着肩,一下也没有回头。他一是怕自己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尤其是瞎了眼看上他的顾青感到不舍;更重要的是,被二十多年的囚徒岁月打磨得几乎没有的自尊心,不知道怎么又有点回来了——他还是不想被顾青看到自己屈服、软弱、低贱的样子。
从停机坪到监狱门口的一路,是最艰难的;进入那个毫无设计感的方块状建筑中,反而舒适了许多。尉兰默默地吐了口气,迅速地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走进更衣室,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脱下的衣物被放到了一个铁盘里,随身的物品又被放到了另一个铁盘里,最后拿下来的是顾青送他的戒指,他摩挲着戒指内圈的纹饰,依依不舍地放在了铁盘上。
接着是全身的检查。
这个时代的全身检查,其实早就不需要像以前那样,随便一个安检门都可以把身上的细胞组织检查的一清二楚。可入狱检查的习惯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光着身子被人检查最私密的部位,也是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之一。
“好了。”医生拍了拍他的屁|股,“穿上衣服。我们今天还要进行手术。”
“手……手术?”
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只负责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后面还有没有别的手术,就不知道了。”
尉兰跟着医生来到手术室,沉默地躺到手术台上,针管扎进静脉,冰凉的麻醉剂很快流遍了全身…….
审判时间是在一个月后。
顾青作为尉兰的直接负责人,需要作出一番“重要”的陈述——他很悲观地认为,从查普林星回来后,他和尉兰的关系已经半公开化了,陈述的“重要性”必然是大打折扣的。不过无论如何,他需要站在负责人的角度,客观、公正地诠释尉兰的一切越轨之举。
尉兰违背监管条例的行为很多,主要集中在两次事件上——一次是从第二星系返回地球途中,违规植入电子芯片;一次是阻止潘西发射信号,并且开枪射伤潘西。
后者明显比前者要严重得多,这也是尉兰一下飞机就被送回监狱的原因。但打心里的,顾青也不知道怎么“洗白”尉兰这次的“越轨”之举。
尉兰对云玥的说辞,是认为东临局势已不可控,没必要一下杀死那么多“感染者”;但更深层次上,尉兰其实是为自己感到不甘——为什么有些事情,联盟去做就是理所当然,而他做了、哪怕只是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做的,就被定性成了反人类的“恐/怖/分/子”?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报复”联盟,故意破坏联盟的计划。
顾青决定把陈述的重点放在前者。
门开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莱夏走了进来,他扎着银色马尾,戴着黑色墨镜,穿着驼色风衣,像个时尚先锋。把花花绿绿的超市购物袋放进厨房,解除了一身的“盔甲”,脱得只剩下短裤短袖和拖鞋,他这才游荡到了顾青、还有头都没有抬一下的杨边上。
杨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沓一沓的纸张,纸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她埋首于纸张和符号之中,常常一看就是整整一天,除非对着她大声说话、或者摇晃她的肩膀,否则压根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莱夏大概在她那里碰多了壁,直接就走到顾青身旁,抽走顾青面前的纸张。
“‘针对拉图茨监狱0834号服刑人员7月至11月表现的陈述……’”莱夏念着纸张上的字,脸上露出一副自以为是的玩世笑容,“哟,你也开始称他‘0834’号了呢!”
陈述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可就是给顾青二十个小时,他也说不完尉兰的“好”。任何语言对他来说,都太过苍白了,他求助式地看向莱夏:“我怎么说……”
莱夏放下那张写了半页、却涂抹得只剩下一百多字的纸,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朝厨房的方向游荡:“你觉得联盟真的看这个?”
顾青当然明白莱夏的意思——联盟要还能参考他的意见,尉兰便当真是联盟的“亲儿子”;而这次回来,尉兰被毫不留情地重新送回了监狱,联盟和尉兰之间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可回都回来了,他顾青还能做什么?除非……
“你每天对着这东西,是不是太久没有关注新闻了?”莱夏绕回客厅,打开投影电视,调至某个新闻频道。
频道中,一个黑瘦的东临政客,正用语气激动地说着什么。他的通用语带着浓浓的东临口音,好在下面的字幕让顾青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感染者人数预计近百万,如果得不到救助,这个有着三千年文明的古老文明将要彻底被这个传染性的精神疾病打败……”
顾青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从莱夏那儿寻求确认。
莱夏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地,点头道:“对,东临政|府已经把事情曝了出来——没有傻不拉几地把芯片的事情说出去,还拿了个什么‘传染性精神疾病’当幌子。不过,他们把‘疾病在东临肆虐’的原因推到了联盟头上,顺便还道德绑架了银沧、荷安等几个联盟大国,让这些‘担负主要责任、享有技术优势’的国家不得不派遣人员过去提供‘救助’。”
全息屏幕上变幻的光线,和莱夏颇为激动的语气,让杨都抬起了头来。
“但咱们不愿意派人过去?”顾青问。
“当然不愿意。‘疾病’来得太过迅猛,谁也没有研究出怎么回事,怎么敢轻易接触那些‘感染者’?”莱夏道。
……这关尉兰什么事?
顾青脑子卡了壳,就见莱夏像个教书先生一样,指着全息屏幕上的政客道:“那么东临这么做是在干吗?为了吸引这些强国的仇恨吗?不怕几大强国翻脸不认人,干脆把它排除了联盟之外,在银沧和东临之间建立隔离墙?不,与联盟决裂对东临一点好处也没有,东临境内可能也不像这位政客说的那样完全失控。
“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东临希望借助这件事情——联盟发现了‘感染者’的聚集地而没有及时清理这件事情——提高自己在联盟的地位。”
顾青和杨都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经历了这么多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事情,已经无法把注意集中在人类间的尔虞我诈上。
只有莱夏对此还抱有强烈的兴趣:“联盟中谁的地位最高?当然是银沧共和国。而银沧共和国是与东陆海族人深度合作的国家,可以说东陆人在联盟绝对有着一席之地——这一点,从云玥成了特别行动部的最高长官便能够佐证。
“东陆海族并不是无所顾忌的,基因好、寿命长就是他们的原罪。民众之所以还能容忍他们占据政|府部门的高位,一是因为尉兰在揭露海族人的同时,成功将仇恨转移到了东临权贵身上;二则是因为海族人一直作为银沧共和国的‘工具’和‘小弟’存在,哪怕参与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实验项目,主导者也还是银沧的高层,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错误。
“但一旦出错了呢?一旦人们发现那个席卷全球的‘传染性精神病’并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西陆法术和东陆科技的‘结晶’,还能继续容忍东陆人那‘一席之地’吗?”
客厅陷入了沉默,顾青和杨一动不动地看着全息屏幕前的莱夏,终于给予了他足够的关注。
顾青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东陆人知道这一点,显然是要作出让步的,就看是让到哪一步了……
他想到了九洲建筑科技产业园那幢毫无设计感的白色楼房中,庄洲展示给他和尉兰的监控视频。
庄洲的原意是让顾青他们见识一下无上者信徒的超凡能力,结果对方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绝大多数民众对尉兰的感官——一个受到官方保护、害了上万东临人、却在监狱中“颐养天年”的东陆权贵,甚至戏谑地称他“海族小王子”【注1】。
那时,顾青只为尉兰感到心疼,而没有更深入地想下去。现在,他才感到普罗大众的朴素认知中,可能还真藏有某种正确性。
也许,尉兰能活到现在,甚至获得监外服刑的机会,真的是海族在背后起作用呢?也许,他真的是“海族小王子”呢?
毕竟,他在海族人的大本营——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制造的动乱那么大,最后也只不过是在镜头面前念个检讨而已。
莱夏给他说这些的意思,是不是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如果东临逼得太紧,海族人会放弃尉兰,而这不是他顾青作什么陈述能够改变的?
不过,顾青不太好意思把这些猜测说出来,毕竟海族人自己都绝不会承认自己对于尉兰的偏爱。
顾青张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莱夏却觉得让他俩消化的时间已经足够,飞快将电视调到了另一个频道:“你们再看看这个——”
不用听主持人讲话,屏幕下方的标题就已经总结了电视节目的内容——“联盟政|府联合蔚蓝科技研发出智能芯片,随时监控精神状态,免受精神传染病侵扰。”
莱夏兴奋得简直快摩拳擦掌:“你看快不快?那头东临刚扯出‘传染性精神病’的幌子没几天呢,这头联盟就祭出了‘智能芯片’。”
顾青看了一眼莱夏,没明白他兴奋个什么劲。
莱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你不觉得咱们在见证历史?你家兰儿才被抓回去几天呢,‘智能芯片’就面世了,你觉得这和他有没有关系?”
智能芯片面世,证明联盟已经掌握了“破壁算法”,甚至掌握了利用“破壁算法”的技术。这如果不是尉兰和联盟交易的结果,尉兰以后将不会有任何和联盟交易的筹码……
莱夏拍拍顾青的肩:“想开点吧,你那小男朋友,‘一不小心’促成了联盟的建立,又‘一不小心’加速人类文明进入了‘智脑时代’。这种大人物,以后的命运哪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174章 《阿强》
第206章 最后的审判
从“促成联盟的建立”开始, 尉兰就注定是被写进人类历史中的人物了。可对这样一个人物的最终审判,进行得却几乎悄无声息。
那是在拉图茨监狱内部的法庭中,法庭日常审判的是已在服刑期间的罪犯,在监狱中进行的犯罪活动, 同时还对服刑改造人员的日常表现进行评价, 给予假释或减刑。
说是审判, 其实只是监狱内部对尉兰这段时间表现的一个评估。不过,对于尉兰来说, 重要程度并不亚于真正的审判, 因为他已经背了个“死|刑”在身上,而执不执行、什么时候执行, 完全是由他的“表现”决定的。
大部分媒体都被阻挡在了高墙之外,只有属于联盟各国的权威媒体有资格进入法庭,而尉兰的亲友又极其的有限,所以这场本该关注度极高的审判, 旁听的人员反倒不算太多。
顾青、莱夏、杨都提前坐到了前排的席位上, 他们算是尉兰监外服刑期间的监管人, 需要在必要的时候走上证人席, 对尉兰的表现进行陈述。
武楚、潘西也来了,他们穿着正式的军装, 坐在了旁听席的另一边,同样是前排,显然也要对尉兰的某些行为作出陈述。
顾青有些焦虑地看了武楚和潘西一眼, 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去找潘西求个情, 让他放尉兰一马。而就在这时,莱夏竟然把一只手放在了顾青的大腿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庄洲也来了, 给他腾一个位置?”
庄洲朝顾青他们点头示意,随即走到顾青旁边坐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顾青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莱夏隔着顾青,和庄洲寒暄了几句。
十分钟后,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联盟军方的高层、有海族的研究者、有衣着艳丽的东临人,还有来自各个国家的记者。
“贾宇他们呢?”顾青忽然感到旁听席的人员分布不太正常——按理说,与这段时间的尉兰有过接触的反抗军成员,应该多于这些东临贵族才对。
庄洲摇摇头:“不让来。”
都是关键的证人,却连出席都没有得到允许……顾青不禁感到几分恼火。
法官、检察官、书记员也一一就位。不久后,尉兰被两名法警带到被告人的席位上。
他几乎被剃成了个光头,穿着橙红色的囚服,胸前绣着“0834”几个数字,腰上系着铁链,铁链连着手铐和脚镣。
从前门进来,他就驼着背、低着头,没有看上旁听席一眼。
不大的内部法庭安静了下来,顾青的眼睛瞬间红了。无论莱夏的话语中,尉兰是一个多么创造历史的人物,此刻的他都是一个弱者,一个安抚东临人的祭品。
庭审的过程还算公正客观。检察官根据顾青他们每次行动提交上去的报告,提炼出了一个十分钟的精华版,从中可以看出,尉兰在几次行动中,还是有不少功劳的。
可惜,他最大的功劳,却是建立在违反监管条例上。
庭审的重点,开始往尉兰的“越轨”之举上转移。武楚站到了证人席上,轮廓刚毅正义凛然,一身军装昂首挺胸的样子,犹如征兵广告上的形象。
“我是银沧共和国陆军侦查处少尉武楚,也是与0834号共同执行编号为SF120号特殊行动的执行人之一……”武楚的声音浑厚洪亮,听着便让人心生信赖。
他以简洁朴实的语句,阐述了他们到达蒲城后,尉兰如何指导他们捕捉芯片带来的“灵感”,以及如何扮演一个输光了所有钱的瘾君子,取得“感染者”的信任,让他们成功潜入这些“感染者”的老巢。
“说实在的,从能力上,我是肯定0834号的。他确实是芯片领域的专家,也很有演戏的天赋。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会想一直和他合作下去,可后面发生的事,就太让我寒心了……”
武楚开始叙述在他们即将发射信号的那一刻,尉兰如何发疯一般抢过他手上的信号发射器:“他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爆发力倒很强,加上我确实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不小心发射器就脱了手。我们扭打在一起。我很快占了上风,结果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枪,顶住了我的胸口。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他‘本来就是恐/怖/分/子’,还利用芯片攻击了我的大脑……”
武楚详细地讲述了他和尉兰的扭打经过,以及尉兰是如何开枪击伤了潘西。
这是顾青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到当时的情况,他像置身其中一样沉迷在其中,只不过是站在尉兰的角度。
武楚将尉兰踩在脚下……被这么大的一只脚碾在身下,如同一只可怜的虫子……武楚抓着尉兰的头撞向树干……被这么粗壮有力的臂膀抓着,一下又一下地撞向树干……难怪尉兰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
“……他打伤了潘西,那个从没对他摆过脸色、一路上都在说说笑笑的老好人潘西。”武楚道,“可就算这样,我也没觉得他该死。真正觉得他该死的时候,是我被‘感染者’控制了后,似乎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想把我和潘西留在那里!当时我们身上的电器都被收走了,只要我们的人能永远留在那里,就没人会知道他做的事情了!”
“0834号,你当时心里是否真的有把同伴留在‘感染区’的想法?”法官冷冷地开口。
过了好几秒,尉兰才点了点头:“我有这么想过。但我没有阻止顾青救他们。”
尉兰的衣领上夹着扩音器,可声音还是一片瓮音。
“你是否知道,当你的同行人员遇到危险的时候,不去救助同行人员,可被视为‘没有尽到应有的救助义务’,是严重违反《监管条例》的行为?”法官问道。
“……我知道。”
武楚讲完,又轮到了潘西。潘西整个人都垮垮的,没个正形,说话也相当散漫,并且表示不会因为枪伤起|诉尉兰。可就是这样,他的形象愈发地“正面”了,顾青相信,就算在真正的刑事法庭,有一个陪审团在场,也绝对会因为同情英俊散漫的潘西,判处尉兰“有罪”。
尉兰则完全放弃了辩解,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一切指控。
“现在请0834号的监管人、特别行动部113号执行人顾青先生到证人席上来,对0834号监外服刑期间的行为和表现作出陈述。”法官道。
“……0834号,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有行动能力、也最有牺牲精神的人……”顾青以平静的口吻,缓缓述说着他对尉兰的看法。
尉兰没有抬头,除了法官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会以如同蚊蚋的声音作出回答,全程犹如入定一般,眼睛皮都不抬一下。
顾青并没有得到和武楚、潘西他们不一样的待遇。
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冷静客观、风度翩翩的联盟军官,一个则是悲伤绝望、歇斯底里的地下情人。
他一边无情地背诵着早已滚瓜烂熟的稿子,一边在心中呐喊:“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我一眼……”
整整二十分钟,尉兰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陈述结束,检察长提问道:“你和0834号之间,除了监管的关系外,还有没有别的关系?”
顾青从歇斯底里中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之所以会签下这份协议,可能就是因为我心中的某一块地方,对他还怀有敬佩之情吧。在犯罪之前,他是个出色的科学家,我也曾亲身体会过他对真理的执着追求。除了监管,我可能还想要拯救他……”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检察长打断了顾青的话,“我问的是,你们之间有没有别的关系,比如说朋友关系,甚至……情人关系?”
这个年代似乎很开放,夜夜抱着不同的人入眠都很正常;似乎又很保守,教授和学生、老板和雇员之间的恋爱却不会得到世人的祝福,更别提联盟特工和被他监管的改造犯了。无需《条例》说明,顾青都知道承认自己和尉兰之间的恋情,会给他的证词打多大的折扣。
“也许是朋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待我,应该不会把我当朋友吧,我毕竟亲身参与了他的抓捕工作。”顾青道。
“那情人关系呢?你是不是和0834号在这段时间里,建立了情人关系?”检察长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顾青平静的目光落在尉兰剃成一层青皮的头顶上,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反抗军们可能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因为我们很多时候都配合无间。但是没有,我们从来都没有建立过情人关系。”
“顾先生,你要知道,你在法庭上说的一切话,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如果你此刻说的不是实话,我们完全可以以‘伪证罪’起|诉你。”检察长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对0834号,产生过超过友情之外的感情吗?你们发生过关系吗?以情侣的方式相处过吗?现在还是情侣吗?”
检察长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但顾青仍然没有露出一点情绪:“没有,全都没有。但确实会有人误以为我们是一对。”
“那你能够伸出左手,向法庭展示你左手无名指上的物品吗?”
检察长话还没说完,悬浮在空中的摄像机已经跃跃欲试地要飞到顾青手边,近距离“观察”顾青的左手了。
顾青攥紧了左手。
证人席前方,并没有什么东西遮挡,顾青什么都不用做,大家也能看清那只手的动作。
几秒钟后,顾青松开了拳头,将左手呈现在摄像机前方。
“顾先生,我想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法庭证人席边的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高清照片——一个不大的不锈钢盘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纸巾、皮带、终端,还有一个和他左手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婚戒。
顾青心中“咯噔”了一下,既像突然一击,又像巨石落地。他竟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这一幕好像早就发生过了,或者注定要发生,只是迟早的事情,就像尉兰最终的结局一样。
看着屏幕上的戒指,还有戒指内圈那排独特的文字,顾青又一次抽离了出来,思绪回到了那个温柔的早上。阳光透过淡黄色的窗帘照在尉兰沉睡的面庞上,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憔悴和痛苦,只剩下平和与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低沉着嗓音道:“我收回刚才的一句话。我和0834号之间的确发生过关系。我对他说,你不陪我睡觉,我就不会继续签下一年的协议。他不想回到牢里,就答应了。
“这算什么?算恋人关系吗?他是个死|刑犯,我怎么会和他谈恋爱?这个戒指确实是我给他的,里面是古西陆文,我想哄他开心,让他教我古西陆文——可惜,他好像也不怎么会。”
旁听席中发出了低低的讨论声,直到法官敲击法槌,令大家肃静,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你知道你刚才承认的是什么吗?这是强……”
“哈。”尉兰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笑声通过扬声器,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法庭每一个角落。
尉兰终于抬起了头,他的面目因为消瘦看起来有些凌厉,目光里带着森冷的锐气,和武楚、潘西比起来,完全就是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
“哈,他强|奸我?你们是忘记了,军事科技研究基地上,他因为我报了多少次警吧?可惜你们这些菜鸡,根本就找不到我留下的痕迹,只把他当成神经病。”尉兰的语气中充斥着自大与恶毒,“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跳过了十年时间。这些你们在档案中都没有看到吗?
“这个戒指就是他送给我的。
“我就是喜欢他,从我在监控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喜欢了。这次我申请监外服刑,也是为了让他喜欢上我。
“他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我知道他是个同情心过剩的大‘圣母’,所以我故意表现得病弱可怜,好让他同情我、爱上我。
“后来,我终于实现了年轻时候的追求,之一。他还真的爱上我了,给我每天洗衣做饭擦地暖床,还送我订婚戒指。
“你们想想,多么刺|激啊,一个联盟军官,最后居然爱上了一个死|刑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还不惜在法庭上为我撒谎……”
扩音器中发出了尖锐刺耳的笑声,好半天才收住。
尉兰脸上却仍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头一次直视了证人席上的顾青:“你看看你,开始的时候多么高高在上啊,整天端着一副老干部的模样,看我就像看一坨屎一样。现在呢?你知道吗?你撒了谎,你就要像我一样坐牢了!想想你蹲下身子,让人检查肛/门的样子,我就觉得刺|激呢!”
尉兰就是这样,发疯的时候让人想不相信都难——也许是因为他骨子里的确藏着一股疯劲吧!放在以前,顾青或许就相信了,可现在,他已经不会被这种伎俩蒙蔽。
“咚!”法官又一次重重敲击了法槌,终止了尉兰充满恶毒与疯狂的发言。她甚至没有给尉兰再次开口说话的机会,就宣布了休庭。
顾青和众人一起离开法庭,前往等候区的时候,收到了不少打量的目光——有人对他报以同情,有人充满鄙夷,更多人是在看热闹。
庄洲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他,脸上带着尴尬之色,声音也压得非常低:“顾先生,他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回地球之前,情况确实非常糟糕。”
“我知道。”顾青平静地道。
仅仅半个小时,庭内的讨论便已经结束。
所有人重新回到庭内,听到法官宣布道——“拉图茨监狱0834号服刑人员,因监外服刑期间严重违反《监外服刑人员监管条例》,现由监狱方终止《条例》相关全部协议。另,因其1764年10月20日的行为给联盟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以及故意伤害同行人员的事实,限拉图茨监狱方三日之内,对其执行死|刑……”
重锤终于落地.
顾青其实是早有准备的。
看到尉兰的那一瞬间,顾青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尉兰庭审中途忽然口出狂言,对他恶语相向,更是让他如堕冰窟——他并不是相信了尉兰的话,只是对尉兰的处境彻底地感到了绝望。
只是“三天之内”确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个年代的人对死|刑极其保守,从判决到执行中间拖个十几二十年都是常有的事。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顾青心中升起的强烈紧迫感,已经不容许他花更多的时间去震惊和悲伤。
他没有试图和呆若木鸡的庄洲进行沟通,和杨还有莱夏一起,一行三人回到了停放在拉图茨监狱外的飞行器中。
莱夏坐到驾驶座上,启动了自动飞行模式,有意无意地侧着头,闲聊式地对后排的顾青道:“……这次他做得实在是太绝了。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希望临死前你恨上他吗?不过有一点,对你还是有好处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可以验证他说的话,证明他当时确实疯狂地骚扰过你。而且他的表现,也足够像个玩弄人心的疯子……”
“他不能死。”顾青打断了莱夏“漫不经心”的话,“我们离开地球,可以,但他不能死。”
机舱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而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杨:“你打算怎么办?你想练习‘门’的画法吗?只要你们有机会相处,你就可以把他带进真界。不过,躲在真界并非长久之计,你得想想你们之后要去哪里。”
顾青感激地看着杨,这一刻,他才感到莱夏是多么的幸运——相比于时常沉浸在日常琐事中的他和莱夏,专心致志研究古西陆文的杨,思维缜密冷静务实的杨,简直就像一颗耀眼的宝石。
“真界是一个办法,但只怕……他这几天都会处于严密的监视中,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画。”顾青道。
第207章 画“门”
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上他“最后一面”……
“可以逃到外太空。”莱夏笑了, “租艘飞船一起流浪,你看浪漫不浪漫?”
“以后去哪里,以后再商量,现在关键是怎么接近他。”顾青背靠座椅, 闭目回忆着法庭的细节。
……离尉兰最近的时候, 他们之间不超过五米。在场的有他这个火系异能者, 也有杨这个能随时开“门”的人,他完全可以火焰化后靠近尉兰, 把他拉进杨制造出来的“门”之中……
可惜, 他们还是习惯了以人类的法则行事,习惯了老老实实待在该待的地方, 习惯了对判决结果抱有一丝希望,就连最后希望破碎,都因为太过震惊,而错失了劫走尉兰的时机。
现在, 他们离开了那座苍蝇都飞不进的铁笼, 还有机会再进去吗?
顾青摸着左手上的戒指, 感受着铂金细腻的质地, 寻思着:“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回去就练‘门’的画法, 争取今天晚上就进行第一次行动。”
他们没有回银沧,而是入住了拉图茨市区内的酒店。
拉图茨的房屋普遍偏矮,最多也就七八层的样子。顾青看着窗外的夜色, 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 第一次有了真正的使命感。
杨将一张无比繁复的草图交给他:“这是‘门’的图案。你得记住每一个细节,勾勒它的时候,得完全专注, 不能有杂念。”
杨的话一点也不自相冲突,因为以图案的复杂程度,做不到心无杂念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勾勒”出来。
顾青拿过草图,杨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莱夏的脸色唰地就变了。谁都知道这一趟代表了什么——无论“劫囚”行动成功与否,都是与联盟之间彻底撕破脸皮,而以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几乎无法在北大陆任何一个地方生存下去,就算去南大陆,也只能过东躲西藏的逃犯日子。
不过,他还是没开口说什么。去与不去,究竟是杨自己的选择。
顾青没有让莱夏太过为难,立马否决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没必要涉险。”
“好吧。”杨道,“就算你进入了真界,以尉兰的体质,最多能在那个地方待一分钟。一分钟内,要么有无殇者那样的古神,愿意借助神像渡你们前往他处;要么像尉兰上次那样,用全部的念头勾勒出一个真实存在的地点。否则,周围的灵力会像利剑一样刺穿他的灵体,你会下意识地重新勾勒出‘门’,将你们传送回原本消失的地方。”
对了,还有心圣……心圣帮尉兰渡过了那么多个垂死的关头,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救尉兰一命。不过,顾青并不打算把希望都放在心圣身上。
“就这里吧。”他环顾了一遍周围的景象——选任何遥远的地点进行记忆,都是不靠谱的,最现实的方式就是记下眼前的景象。
顾青来到书桌边,拿出一张白纸,一点一点地描摹杨绘制的图像。好容易记下图像大致的画法,他便关上房间的灯,拉上厚重的窗帘,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花板,想象自己正拿着一支沾了金粉的笔,在虚空中描摹复杂的图像。
图案出现在白纸黑字上,都足够令人头晕目眩了。而集中意念在虚空中描摹,还没描摹出八分之一的图案呢,就让顾青有了一阵又一阵的虚脱感。
那种感觉,就像连续干了几天的脑力劳动,却一点也没得到休息……
杨说得太对了,没有人能在一个晚上、甚至是三天之内,学会这个东西……
短短一刻钟时间,顾青就快累晕了过去,眼前开始止不住地发花,再也没法“勾勒”出任何东西。
与此同时,他好像还看见了不该出现的东西——酒店房间的墙壁中,似乎出现了几个游荡着的人影!
那些人穿过墙壁,一点一点地朝顾青靠近。顾青却怎么动也动不了,就算勉强将手伸向了旁边了控制面板,也很快发现这个动作压根就是自己的想象。
难道是鬼压床了?
真的好想睡过去啊……可是这一觉睡过去,便又少了一个练习画“门”的夜晚……
他在半梦半醒间反复挣扎着,仿佛灵魂被拖进了沼泽泥潭之中,完完全全地身不由己。
……
真界。
昆蒂娜、向冉,还要另外两名穿着干练姿态优雅的女士站在一起,将右手的手掌朝向地面。
他们似乎正在施展某种法术,细细的黑色烟雾顺着他们的手掌,向地面蔓延而去,攀爬上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黑雾像绳索一样缠绕在那人身上,越缠越紧,那个身影徒劳地挣扎着,被“勒”得光芒四溢,最后终于消失在真界之中。
向冉松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样做好吗?在一个初学者身上练习这种法术……”
昆蒂娜隔着厚厚的镜片看向她:“除了练习,还有另一个目的——这个人现在绝对不能到真界来。”
制造出刚才那股黑烟,是一个极其消耗灵力的事情,几个人开始感到体力不支,当即由昆蒂娜画“门”,一个接一个从门中走了出去。
“门”外是总统套房的客厅。大家都有种精神上的虚脱感,瘫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说上一句话。
一个没有参与到“练习”中的成员从厨房中端来了四只高脚杯,放在四人面前的茶几上。高脚杯中的液体,看上去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实际上是各种不同口味的功能饮料。
一名向冉不太熟悉的女士,姿势慵懒地喝了几口饮料后淡淡开口:“最近联盟和异能者组织之间的关系很紧张。阿普利尔警告我们,这几天这个人会不断尝试绘制‘门’的符号,进入真界。我们要想继续保持和联盟之间的合作关系,绝不能让这个人成功绘制出符号。”
……其实已经成功了。向冉心道,只是被我们强行“塞”了回去。
昆蒂娜看出向冉心中的不解,用更加通俗的语言解释道:“说白了,智能芯片普及以后,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就是我们这些异能者。我们‘不想’加速这个进程,更早地被联盟要求植入芯片;为了不给他们理由,我们必须要比以往更加低调。而这个人,练习画‘门’的唯一理由,竟然是为了劫走一个对目前政局异常重要的死|刑犯。如果他得逞了,联盟势必会迁怒于我们头上——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联盟的关注。”
昆蒂娜说完,优雅的客厅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除了向冉,包括昆蒂娜在内的三名女士,都是裂墙者顶层的人物,平时能和荷安总理坐在一起吃饭的这种。
她们早就知道了这些,却是头一次听人说得这么直白——
合作是暂时的,凡人和异能者之间的对立才是永久的。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被打上“异能者”的标签,进入|联盟的监控程序之中。她们只是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晚一点、留给她们准备的时间能够长一点,而已.
顾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他如同宿醉一样,脑袋里面又胀又疼,内心充满了懊恼——他怎么能这么托大,竟以为自己描摹一遍“门”的图案,就有开门的本事了。
现在,他非但没学会,还浪费了宝贵的一个晚上。
洗漱完毕,他敲响了莱夏他们的房门。
莱夏惺忪着睡眼,不情不愿地给他开了门:“怎么样?成功了吗?”
顾青摇摇头:“没有。睡了一整个晚上。”
莱夏几乎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地道:“你确定你真的想救他?”
“我有些事情想问杨。”顾青道。
莱夏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很早就起来了,正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素描”。顾青坐到对面,把昨夜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对杨说了一遍。
杨看着顾青,没什么表情,但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拿出了倾听离奇故事般的专注。
“‘四周潜伏的黑影’……‘没法动弹的身躯’……‘魂魄被撕裂的感受’……”杨复述着顾青使用的关键词句,“如果是别人,我会认为这是灵体无法承受真界力量的后果,但你不应该这样。”
顾青并不是初尝西陆法术的菜鸟,相反还是个颇有经验的异能者——能做到驱使某种元素,足够证明他灵体的强大。而且,他也不是没在真界待过。
“要么,是你画‘门’的时候出了差错,画成了别的东西;要么,就是异能之间不能够串用,你已经能够驱使火元素了,或许就无法再开‘门’。”杨思索着道,“不过,我也不确定,我可以看着你再试一次。”
经过晚上的失败,顾青的脑子可以说是一团乱麻,根本无法集中注意,更不可能描摹那么复杂的图案。可他还是静静|坐在杨的对面,通过与火之灵“对话”的方式让自己静下来,再重新记忆开门的图案……
可就在他即将沉静到灵体深处时,终端忽然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拉图茨监狱管理处”。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顾青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礼貌的女士。
“我是。”
“顾先生,拉图茨监狱有一名囚犯,即将在今天上午执行死|刑。他表示您是他的朋友,想要最后见您一面,您要过来吗?”
“……”
“顾先生?”
“过、过来吧。几点执行?”
“今天上午十点。”
顾青挂断了电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一动也没动。
今天上午十点……怎么会是今天上午十点?不是说“三天之内”吗?为什么一点时间也不给他!
几乎有整整一分钟时间,他都忘记了要呼吸,而一旦开始呼吸,却觉得怎么吸都吸不够,仿佛房间里的空气全都被这通电话给吸走了。
北大陆联盟,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
他还记得1738年尉兰被抓捕后,隔了五年才进行审判;而审判过后,更是过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行刑。
可这次回来,联盟的执法部门简直像坐上了火箭,一个月就审判,审判结束第二天便行刑,简直就是杀人灭口的速度。
不过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早在二十年前,尉兰就已经是个死|刑犯;这次监外服刑,还在脑部植入了处决装置。他、莱夏、杨三人中任何两个商量好,就可以直接处决的人,还特地为他走了一次庭审程序,其实已经是够意思了,或者说够给东临人意思了。
莱夏从洗漱间出来,闷闷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顾青的肩膀上:“……我当年把‘莱夏’的底子都掉光了,也才换来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要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万万不想和联盟作对,过上东躲西藏的逃犯日子的。”
顾青还是有点没缓过神来,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没想……”
“不过,”莱夏打断了他的话,“联盟是一时的,咱们却不知道要活多么久。你是我的兄弟,兄弟的老婆要死了,怎么能因为不想和联盟闹翻、就不去救?”
顾青惊讶地看着莱夏,莱夏穿着黑色背心,染成银灰色的头发披洒在肩上,对着顾青故作潇洒地一笑。
顾青看得出,他说出这句话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几乎都有点为他感动。
“不用……”
莱夏再次打断他的话:“不用太感动。我虽然不喜欢尉兰,但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很多东西,我们永远不会有他那么灵光。他要是能活下来,我也想看看会在这个乱世中混成什么样。”
莱夏这么说着,顾青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绝不能把杨和莱夏拖下水。
他摇着头,简短地道:“联盟可能最多只会让他见见我。”
第208章 处决
莱夏他们还是决定参与其中, 不过不是和顾青一起“劫法场”,而是在真界提前等着他们,由杨将他们带回杨和莱夏所在的地方,再乘坐飞行器前往南大陆。
这是一个简陋而匆忙的计划, 计划最重要的执行者, 顾青, 却压根连“门”都没有成功地画出过一次。
他内心深处知道这个计划多么荒唐可笑,可要是什么计划也没有, 他就连见尉兰的勇气都没有了。
十分钟后, 他们从酒店出发,前往市郊的拉图茨监狱。
果然, 顾青通行得很顺利,而莱夏和杨却连最外围的大铁笼都进不去。这样也好,他们是被守卫拦在了门外,而不是故意不见尉兰“最后一面”, 负气而走也不会引起联盟的怀疑。
早上7:30, 顾青同其余探监者一起来到等候区。一个小时后, 其他探监者都陆陆续续被狱警带进了探监室, 他还在等候区坐着。
有了昨天的那场“大戏”,这里的狱警不可能不认识他, 甚至还在偷偷摸摸地观察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来了。那么排除了这个理由,其他让他坐冷板凳的理由, 顾青既不关心, 也不在意。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需要练习“门”的画法,这样一来,才能让他火焰化穿过壁障后, 触碰到尉兰的瞬间,有机会把两人带进“真界”。
顾青后脑勺抵着墙壁,不耐烦似地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与周围的“火之灵”对话,更加小心地描摹着记忆中的符号……
兰儿,我们一起制造了那么多的奇迹,也不差这一次了……
时间在冥想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上午9:20。终于有狱警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跟着狱警身后,经过重重栅栏门、气压门,还有各种难以想象功能的安全装置,来到监狱深处一间与世隔绝的牢房之中。
而尉兰,就这样隔着一张固定在地上的不锈钢桌子,坐在他的对面。
“你们有二十分钟时间。”狱警关上门,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了牢房中。
顾青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走到尉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将视线集中在尉兰胸前的数字上,一眼也没有看尉兰的脸——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知道绝不能让情绪干扰到理应集中在“门”上的注意。
二人静静相对而坐,最后反而是尉兰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握住了顾青的左手。
顾青猛地一惊,回过了神来。
尉兰脸上的气色看起来并不算差,脸上甚至带了一点笑容:“青哥,最后一次见面啦。”
顾青正在画“门”呢,被尉兰这么一打搅,顿时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句“闭嘴!”给他回过去。
尉兰却得寸进尺地在他手掌上画起了圈:“青哥,你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昨天说的那些话?”
“没……没有。”顾青觉得自己练习得差不多了,决定先和尉兰说说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啊!”尉兰这话是给不知藏在何处的监听设备说的。
顾青终于直视了尉兰的眼睛——那双在法庭上闪着狠毒精光的眼睛,变得就像家养小猫小狗的眼睛一样温和无害。他淡淡地笑着,仿佛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久别重逢。
“青哥,我想通了,我不想带着你的厌恶去死。所以我今天让你过来,让我把话说清楚。”
“我怎么会……厌恶你……”顾青还是极不争气地留下了两行泪水。
尉兰依旧笑着,抓住了顾青的手:“我爱你。也许你还爱着我,但你的生命很长,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另一个和你相爱的人,我只希望那时,你对我还保留着一点美好的回忆。”
顾青知道了,尉兰叫他来,就是故意戳他肺管子的。
“你不要为我太难过。其实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并不想死,但死亡的利剑险险悬挂在头上,随时就要落下的感觉,也并不好受。就好比让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成天玩轮|盘赌,那种活也活不痛快,死也死不干净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昨天定下时间的时候,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青哥你了。我一边想着死,一边还和你在一起,确实是我不厚道。”尉兰的眼圈终于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他垂下头,将脸埋在握在一起的三只手掌下。
“……我对不起你。”
光洁的不锈钢桌面上出现了两滴小小的水花,接着又是两滴……再滴下去,可把顾青的心滴乱了套。
顾青揽过尉兰的后背,把人抱在怀里。尉兰嫌桌子碍事,来到旁边的空地上,举起铐起来的双手,将顾青“圈”在了臂弯之中。
“青哥……”他的脸颊在顾青脸上摩擦。
“是时候了。”顾青心想。他动作僵硬地把人抱在怀里,用全部的意志忽略掉尉兰身上和脸上的温度,想象出一支出现在纯粹黑暗中的金色光笔,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复杂的图案。
时间够长了,但愿杨还在真界中等着他们……
“停下你现在的动作。”
一个声音降临在他的灵体之上,顾青如遭雷亟般愣在原地。他现实中的手臂还抱着尉兰,那只正在虚空之中书写符号的“手”却完完全全地僵住了,那个声音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布条,从“手臂”开始,把他的全部灵体缠绕包裹了住。
“停下你所有的计划。”
顾青把尉兰往后推了一点,当即看清了那个声音的出处。尉兰像个来自地狱的魔鬼,眼角带着邪恶的笑容、带着妖异的猩红,嘴唇微微地翕动,在顾青耳畔呢喃低语。
“言灵术……”顾青露出震惊的表情,简直想一把将怀中这个人推开,可他是被扎扎实实地“锁”在了尉兰的怀抱中,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被手铐挡住。
“放弃吧……”尉兰充满进攻性地重新抱紧了顾青,嘴唇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几乎没有动,却将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顾青的灵体上,“我不会怎么样你。不过这半个小时,你得听我的。”
“‘安静沉默的火焰之灵’……‘安静沉默的火焰之灵’……”顾青用阿达西语一遍又一遍地呼救,可那些受到召唤的元素之灵统统被挡在了尉兰用语言织成的“布条”之外。
他想起这个感觉了,当初尉兰借着他的手,开枪击毙二十四名“斗兽场”组织者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只不过那时他还不是异能者,感受不像现在这么细致,只觉得自己身体被控制,而没有往更深的精神层面去想。
而且现在,他还有了一定能力,去与那些束缚在身上的言灵“对抗”。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青筋,身上冒出了冷汗,“火之灵”在他的掌控下,毫不留情地对身上的“布条”发起进攻。
有的穿透了重重的壁障,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他的体温很快升高了一点,似乎变得比刚才更有力量。
他试图冲破这些“布条”,重新开始书写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开门符号”。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尉兰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急躁,大概也没想到顾青真有本事冲破他的“言灵术”,凑到顾青的耳朵边上,飞快地说道,“没有用的,除非逃到外星,我们绝对躲不开联盟的天罗地网,但什么都不做也许还有转机。
“你知道处决的方式是可以自己选的吗?他们昨天给我拿了一张表,有一项就是让我选择‘枪决’、‘电椅’还是‘注射’,我选的是‘枪决’。可今天我才知道,他们给我改成了‘注射’。”
“所以呢?”顾青问。
顾青停下火焰对于言灵的进攻,僵硬地被尉兰搂抱在怀里。
“这个年代至少表面上很在意人权,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尉兰道,“昨天填好表格,没过一会就有人过来劝我,问我为什么选枪决。他们试图说服我,枪决会死得很惨,会很疼,我没有答应他们,要我选一定选这个。但今天我发现处决方式还是被改了,他们怎么都要以注射的方式处决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顾青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尉兰说的这件事,背后确实有诡异的地方——如果说对他处刑是为了安抚东临,枪决绝对比注射死|刑要来得震撼得多。可为什么联盟宁可违背尉兰的意愿,也坚定地要对他执行注射死|刑?
难道除了联盟和东临的交易外,尉兰身上还有另外的交易?
见顾青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尉兰进一步解释道:“那是‘注射’啊!谁知道注射进去的东西是什么?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我未来会有需要你的那一天。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还是自由的,而不是蹲在某个专为异能者设立的监狱里,还要我想办法放你出去。现在,在联盟的机构中,与他们为敌,是最愚蠢的……”
被“枪决还是注射”这件事引开注意的瞬间,缠绕在顾青灵体上的言灵术又变紧了,彻底扑灭了好不容易窜进“布条”中的“火之灵”。
被言灵术压制住的顾青显得柔弱而迟钝,半晌才讷讷道:“心圣呢?心圣有没有说要保护你?”
心圣能让他从那么残酷的一场大脑剖离手术中存活下来,对付一个小小的致死药水,应该也不在话下。
尉兰摇摇头:“没出现过。我也没呼唤过。”
顾青了解了,尉兰此刻确实是赌徒心理,他的求生意志并不高,甚至心里的某一部分,还希望那一刻早点到来;但他也不介意用自己的生死,试探背后的水有多深,有多少个势力在他身上作着文章。
顾青、心圣,这些可能提前介入营救他的,反而会破坏他所期待的好戏。
“兰儿,你真是个疯子……”顾青在他耳边感慨。
狱警敲门走了进来,提醒他们时间已到。
尉兰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把顾青放到了臂弯之外。
顾青的灵体已经完全成了言灵的傀儡,只好将注意重新放回现实之上。
他带着深深的怨念看着尉兰,仔细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
他们还没有接吻!
顾青又一次抱住尉兰,亲吻在他的嘴唇上:“我爱你。”
“好了好了。时间到了。”这个吻还没加深,尉兰就被狱警拽了开。
狱警以看待弱者的同情目光看着顾青,押着尉兰出了气压门。
尉兰走远了,言灵还禁锢着他的行动,让他看起来像个手脚不协调的笨蛋,明明被人欺负了,还一厢情愿地“爱”着那个欺负自己的人。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另外的狱警过来给他带路,这才魂不守舍地跟在狱警身后,来到了参观行刑的房间。
看到那堵玻璃墙后的处决装置,他还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狱警颇为好笑的目光中,他又坐了回去,坐立不安地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东临人们。
“我父亲就是那场爆炸的遇难者。他死的时候我才三岁,现在我都快三十了,这个人竟然还没有死。”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东临女子道。
旁边一个燕尾服男子从侍从手里端来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红衣女子:“要不是他这回又害了东临,只怕现在都不会行刑……”
“谁说不是呢?”前排的老妇人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听说这回出事前,他都从牢里放出来了呢。要没出这事,别说不会行刑,没准还又成企业家了呢。想当初我丈夫在游轮上干了十几年的水手,赚的还不如他上一次杂志赚的多……”
他们的话让顾青平静了下来。
他们看上去或许富贵、或许普通,却都并不是恶毒的人——以前者的年龄,根本参与不了那些恐怖的人体实验和异种买卖;而以后者的地位,怕也无权参与那些人体实验和异种买卖。
而他们,才是真真正正被那场爆炸伤得最深的人。
顾青的眼眶又一次红了。尉兰被狱警押到玻璃墙另一头的房间中,深深地看向了他所在的地方。直到这一刻,顾青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理解了尉兰,理解了这二十年来他所经历的挣扎,理解了他对结束这一切的向往……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这次处决背后还有没有更多的利益交涉,这都是一个了结、一个真正的了结.
“……先生……先生……”有人轻轻推着他的肩膀。
顾青回过神来,视线终于聚焦在了玻璃墙前阖上的窗帘上。
“……结束了。您可以离开了。”那人对他说了什么,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哦。”
顾青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束缚在他灵体上的“言灵”已经消散,但就像被绳索捆绑久了的人一样,哪怕绳索松开,也无法立刻恢复从前的灵活。
一名年轻狱警搀着他,把人送到了行刑室外的走廊上,低沉着嗓音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感情上被人带上了歧途。不要紧的,过一段时间,您回过头再看,就会发现这是个好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玩弄人感情的人,就该是这个下场……”
“杰西,你在说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年轻狱警的话。
顾青努力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新出现的狱警身上,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就是特别行动部的顾青是吧?”老狱警走到了他面前,“我们二十年前见过,我叫唐恩,那时他的编号还是20574,还在重刑犯监狱。”
顾青想起来了,就是这名叫唐恩的老警卫,在尉兰拒绝见他的许多个早上,满脸不耐烦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每次有人过去,他是什么反应?”
顾青点了点头,但实在没有心情与这个黝黑的老人进行寒暄。就在与老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旁听了昨天的审判,确实是很伤人。但我有一点东西想要给你。”
老人往顾青手上塞了一沓信件:“你过一段时间,再把这些信打开,说不定会平和一点……”
顾青压根没有听进老人的话。
他跟在年轻警卫身后,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现在去了哪里?他现在在哪?”
狱警回过头,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顾青问的什么:“哦,你说0834号的尸体在哪里吗?我们有自己的停尸间,会临时停放一些死在狱中的囚犯尸体。”
“没有……没有被送到什么实验室去?”顾青问。
狱警更加地莫名其妙了:“什么实验室?哪有实验室?哦,你说监狱里的手术室吗?怎么会呢?手术室可是给活人使用的。”
顾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升机、飞行器呢?这个人关注度这么高,联盟不会就把他的尸体仍在这里吧?”
狱警无语地看了一眼天花板:“来了这么多人,不到处都是直升机、飞行器?不过这和他的尸体有什么关系?关注度再高,也不可能悬尸示众吧?现在可是文明社会……”
“我能不能去看看?”顾青展示出左手的戒指,“我是他的未婚夫,我能不能把遗体带走?”
狱警露出一个苦笑:“你们没登记结婚,就不是法律上的伴侣关系,当然带不走他的遗体。而且,就算你们真的是亲人关系,也只能三天之后过来认领遗体。”
顾青无话可说了。
听到无法认领遗体,他反而可悲地感到了一线希望。
无法认领就好,无法认领,证明尉兰并不一定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毕竟这个时代,不到脑细胞全部死亡、灵体全部消散的一刻,都还不算死。
“对了,”顾青拉着狱警,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一开始是不是真的选的枪决?”
狱警道:“对呀,他这个人,确实很莫名其妙,一般人都不会选枪决,他却偏偏要选……”.
这一天,顾青还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说进入灵视,试图从茫茫星海中找出属于尉兰的那一颗;比如说打电话给云玥,试图从她那里验证尉兰充满阴谋色彩的说法;比如说又一次画“门”,发现自己真的有了独自进入“真界”的能力;比如说和杨和莱夏一起,在拉图茨市中心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那不是什么安乐死。”不知多少酒精下肚,顾青脸上喝出了红晕,“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好像窒息一样。也许他们不让他选枪决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更加痛苦……”
莱夏安慰他道:“我觉得不是。”
“你当时……”顾青说不下去了。
不过莱夏能理会他的意思:“确实不怎么痛苦,不过他们又没体会过,他们怎么知道?而且重要的不就是让那些东临贵族欣赏到?‘啪’地一枪爆头,那场面可比注射一些不知效果的药物震撼多了。”
顾青明白莱夏的意思,可莱夏对“一枪爆头确实不怎么痛苦”的描述,让他变得越发忧心忡忡。
“说实话,你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杨坐在莱夏旁边的吧台上,观察着高脚杯中五颜六色的酒水,“什么都是猜测,什么都无法确定,要真想确定他死没死,最好就是三天后认领他的尸体。到时候,你给尸体做基因检测,看是不是他本人,再看看他的大脑是不是属于他本人。”
“绝!绝啊!”莱夏头一个为杨的方案举杯。
放在他们刚被传送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遇到无法确定尸体是否属于本人的情况,一定是顾青首先想到这个方案。可现在他只要稍微想想尉兰冷冰冰的尸体,就感到一阵抓心挠肝的痛苦,别说去提取尸体的DNA了。
“兰……兰儿……”顾青举起了高脚杯,几乎莽撞地碰在了莱夏的杯子上,来不及收回手臂,整个人便趴在了吧台上。
颜色鲜艳的液体流了一整个吧台,沿着他的衬衣衣袖落到地上。
“我想去真界,我想研究时间领域的法术。”顾青抬起头来说道。
第209章 停尸间
1764年11月30日。
顾青头晕脑胀地醒来, 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日期——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作为尉兰的未婚夫,前往拉图茨监狱认领他尸体的日子。
洗漱结束,他梳了一头一丝不乱的背头, 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 仿佛奔赴一场宴会一样, 一丝不苟地就要出门。
莱夏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着顾青的样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扶着门框, 面色纠结地道:“你真的要去?”
顾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过了几秒才道:“当然。我要做检测。”
“你要知道, 就算所有能检测的都检测了,我们也……”莱夏说话很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种“他们的级别达不到知道事情真相,做多了甚至会被当做棋子利用”的“自知之明”, 但这话说出来, 总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死的不是他的爱人, 他尽可以把一切阴谋论都安在尉兰身上,甚至想象尉兰是一切背后的主宰, 都可以。
顾青看向莱夏的目光诚恳,语气却非常坚定:“无论如何,我得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想个办法保存下来。”
这个方式, 还是他从莱夏身上获得的启发。
莱夏脸上发了红,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过去的事情, 也不愿意提起那几次如同儿戏般的“自|杀式抗|议”。
顾青能理解他的不想提,但不得不从内心佩服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能力。
出了门,顾青坐上莱夏买的二手飞行器,两个小时后,到达拉图茨监狱外的停机坪。
这两天,他通过特别行动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坐在等候室等了半小时,就等到了带领他前往停尸房的狱警。
这是个半解剖室、半太平间的房间,中间摆着不锈钢制成的解剖台,四面的墙壁上则是一个一个的小方格,做好了一次性死很多人的准备,温度常年保持在四度左右,灯光是冷冰冰的白色。
狱警戴上手套,拉开左边墙壁中间的一个隔间:“你可以看,不过只能带走骨灰。”
这是顾青意料之外的。
不过,他已经有了对应的方法。
他拿出了全部的涵养,对狱警点了点头:“好,我想单独和他相处一会。”
顾青来到隔间旁边,看到了里面停放的尸体——那的确是尉兰,绝不是什么替身或克隆品,额头和下巴上还有被树皮划破的浅细伤痕。眼角、鼻梁、唇角、下颌,都是顾青再熟悉不过的弧度;窒息而死的痛苦,最后似乎也平缓了下来,并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不同的是,他苍白的皮肤上笼罩上了一层空气中的水分冷凝形成的白霜,让他看上去带着一点冷峻。
顾青看着这张脸,几乎有半分钟的时间忘记了呼吸。半分钟后,他冷静下来,回忆着庄洲的话,对自己道:“这算好的。庄洲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和一堆尸体泡在垃圾罐中。”
顾青进入了灵视,灵视中,尉兰的尸体中没有一点灵体之光,黯淡得和旁边的停尸柜没有任何区别。这表明无论从医学角度讲,还是从神秘学角度讲,眼前都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顾青回到现实,从毛呢大衣内衬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圆珠笔样式的微型智能取样管。
“兰儿,对不住了。”他将“圆珠笔”平滑的一段对准了尉兰的后脑勺,心道,“……当然你不是兰儿,那就最好。”
“圆珠笔”只能取样,没有基因测序的功能。提取到尸体的脑部组织后,顾青伸手抓住了一条冰冷僵硬的臂膀。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昏暗,一道金光闪闪的符号一笔一划地出现在顾青眼前,那是他几天前便已牢记在心的开“门”符号。
就在这时,一个比开门符号大得多、亮得多的符咒从顾青身后飞来,嚣张地覆盖在了开门符号上!开门符号被符咒压制,光芒立刻犹如风中残烛,扑腾了两下便黯淡了下来。
顾青吃惊地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下,狱警上半张脸被挡在深深的帽檐下,但从他嘴角下颌的弧度能看出,他正微微地笑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这个带他过来的狱警,竟然是个造诣不浅的异能者!
异能者手上还有纸符,随时都可以抛过来。顾青用意念去画开门符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要心无杂念才行。而要想心无杂念,有这个异能者在旁边干扰,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通这一点,他凝结出一个火球,毫不犹豫地朝警卫手上的纸符扔去。
警卫以一个随意的姿势扔出第二枚纸符。纸符碰到火球的边沿,燃烧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可紧接着,明明已经快到警卫跟前的火球瞬间犹如崩裂的雪球一般四散开来。每一团火焰中央,都是一片小小的符纸,宛然一只只火鸟,带着纸符主人的意志朝顾青包围而来。
顾青伸手空空地一抓,抓灭了无数朝他扑来的火星子。
灰暗的灵视之中,更多的异能者赶来了,简直就像针对他设下的一次陷阱。
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又一次抓住了尉兰冰凉的手臂。如同炭火一般灼热的手指触碰到寒冷结冰的尸体,发出了滋滋滋的轻响,令顾青想起烤肉发出的声音。
又一个符咒飞了过来。
顾青来不及等待符咒的效果,试图重新勾勒出“门”的符号,这一次,却压根连十分之一个符号都没画出来,就被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从内到外地席卷了全身。
而且,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也不仅是灵体上的疼痛,这种疼痛还包含着心理上的折磨——这几天被他刻意模糊的画面,刻意忘却的记忆,刻意忽略的感受,统统以排江倒海之势向他涌来。
他已经死了……
他的灵体永远地消散了,成了无边无际黑暗背景中的一部分……
联盟不会出错,联盟会保证他已经死了……
注射死|刑是因为死亡的过程会非常痛苦,远比吃枪子要痛苦漫长得多,而不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他临死前的说辞只是在安慰你……
没有什么能够起死回生,回到过去也不行……你不是莱夏,他也不是杨。你没有莱夏的底气,没有莱夏的能力,他也不像杨那样,并没有记录在案的结局……
他已经死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自我安慰,因为你根本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顾青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了三天前发生在行刑室中的画面——尉兰被绑在一台手术椅上,额头上绑着皮制的绑带,眼皮被迫睁开,被迫面对玻璃墙后每一个因为他的死亡得到安慰的被害者,以及因为他的死亡痛苦万分的爱人。精密的仪器监测着他的每一项生命体征,剧毒药水一点一点地打进他的身体,他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对氧气的吸收能力。在某个时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气管,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皮肤红得发紫,太阳穴上的青筋直冒……
顾青自己似乎也跟着窒息了。
昏暗发黑的视界中,几个轮廓模糊的人影将他包围了住。其中一个人影蹲下身来,用低沉的女声道:“……心念这么杂,竟然还能成为火系异能者……”
那些人在他身上贴上了什么东西,似乎同样是符咒,随后,他毫无反抗能力地昏睡了过去.
顾青是在悲伤中醒来的。
那是没有任何理性进行说服、没有任何理由进行修饰、直面惨痛真相的深切悲伤。
他的眼睛是干涸的,因为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干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开始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似乎是在一间审讯室中,双手被铐在桌子上,脖子和手腕上戴着某种禁制装置,很像囚犯们在荒星上戴的那种,对面则是一扇单面玻璃。
“……大概还是得进去。”顾青想着尉兰在法庭上的发言,为了让他看起来像个完全受到控制的被害者,不惜把自己变成个恶毒自大的疯子。尉兰真正的目的,和口头上却完全是相反的,简单来讲,就是最大程度地避免顾青因为在法庭上撒谎而去坐牢。
放在以前,顾青表面上可能还在故作镇定,内心却早已慌得一批;可现在,好像做什么也无所谓了,如果不得不成为重建后C区监狱的第一批驻民,似乎也可以接受。
他闭上眼睛,继续沉浸在不加掩饰的悲伤中。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好像是异能者,也许能通过火焰化逃离这所监狱。
相比之前,他的杂念已经少了很多,轻轻松松就进入了状态。可连火焰星子都没变出一个,脖子和手腕上的禁制装置便发出了一股强大的电流。
他被电得直哆嗦,也许还吐出了一点白沫,毫无形象尊严可言。
不仅如此,“火之灵”好像也离他远去了,一点也不受到他的控制。
顾青没有感到意外或者失望。根据他昏迷前的所见,政|府早就和异能者合作了,早已把他的能力摸得一清二楚,或许让他过来认领尸体,就是为了让他露出真实的一面,好有理由将他逮捕和审判。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让他利用自己弱得不堪一击的异能逃脱。
莱夏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还一再地提醒过他。只有他自己,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神秘世界的先驱者,能靠异能对抗人类世界的科技与法则,实际上连“上面世界”的边都没摸到。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顾青毫无兴趣回头去看进来的人是谁。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军装的女人坐在了他对面,将一个长方形木质盒子放在他的面前。
顾青没太注意这个盒子,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女人身上——这个女人是他的直接上级,云玥。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云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是他们的领导,同时也是他们现代生活的导师。可他错了,云玥从来就不是,云玥是“上面世界”的人,是执子的那些人中的一个,而他们,充其量不过棋子而已。知道云玥是什么了后,再去看这个女人,他才发现云玥身上有太多他没注意的地方,简直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
云玥的脸颊上长着浅浅的雀斑,让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少女的娇美感。她将木盒推到顾青面前,冷冷地道:“这是0834号的骨灰盒,我们已经将他的遗体火化了。”
顾青不确定自己听懂了云玥的话,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重复一遍:“你们把他烧成了灰?”
“对。不要感到不开心,这是常规操作,不止针对死|刑犯。”云玥道。
不要感到不开心……他难道应该因为尉兰被挫骨扬灰感到开心?
“你们处死他,是最愚蠢的举动。”顾青道,“有他在,你们海族人还有这一张不错的底牌;没了他,你们就是民众手里的鱼肉。”
云玥虚伪地笑了笑:“我知道。不过,这次我过来,不是谈他的。我是你的上级,不是他的上级,我主要想和你谈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以为经过了莱夏那件事,联盟还会允许你带走0834号的尸体?”
这不是谈话,这是单方面的羞辱。
顾青没有回答云玥的话,目光跨过云玥,看向了单面玻璃中的自己——头发乱七八糟,眼圈是黑的,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茬,衬衣上的好几颗口子,都被扯得脱了线,加上脖子上那个“装饰物”和被铐在桌子上的双手,完全就是个落魄的罪犯。
兰儿,你最后的时间,竟然给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
他试图触摸那个造型朴素毫无装饰的骨灰盒,却差了那么一点距离,这一举动,还让云玥把骨灰盒又拿远了一点:“你打算怎么办?抱着他的骨灰盒哭哭啼啼一辈子吗?对了,你一辈子还很长,长到我都看不到终点……”
“我看得到。”顾青打断了云玥的话,声音沙哑得就跟半个月没喝水似的,“艾达、骆羽呢?我很想他们了。”
“你觉得他们死了?”云玥表现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似乎对顾青的看法很感兴趣一样。
不过,顾青不会再被他们的演技蒙蔽了,叹了一口气道:“把我放到下一个神族遗迹吧。”
“没有这个东西。”
“我可以选择吗?”
云玥不可置否,但表现出了愿意一听的样子。
顾青道:“我不想继续做你的狗,也不想当你们的实验品。只要你放我出去,把我脖子上的这个东西拿走,我就去真界待着,再也不回来——你知道‘真界’是什么吧?”
云玥冷冷地看着桌面:“在我看,你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但联盟已经决定以伪证罪起|诉你。由我担保,你可以在庭审之前自由行动,不过需要进行芯片植入。”
顾青知道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他和尉兰的命运,其实早就被决定了下来,根本无关于他们在法庭上的表现。
云玥继续道:“芯片会随时监控你的位置、身体指标、还有异能的使用。”
顾青轻轻嗤了一声:“还随时能看到我的视界、听到我的想法、重塑我的意志,对吗?”
云玥笑了笑:“不会。我们不是无上者那种妄图控制人心的宗教组织者,我们只是想确定你不会乱用异能,伤害到周围的普通人。”
一套完美的说辞。
“如果不答应呢?”
云玥目光扫了扫顾青脖子上的东西:“你也可以出去。戴着这个。”
“我如果去死……”
“它会记录下你生前最后一刻的位置,附近的警员会赶过去,你被立即关进看守所,同时还要戴着这个东西。”
顾青思索良久后,道:“好,我进行芯片植入。”
“正确的选择。”云玥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第210章 它
联盟政|府在拉图茨新建的办公大楼——对外挂牌“尖端技术审批及管理委员会”——从外面看上去好像一个扁平的飞碟, 兼具科技感与艺术感,同时也很符合荷安本国的建筑理念,并非银沧式的摩天大厦。
可除了联盟最顶端的那部分人,和少数异能者组织中准高层, 谁也想不到大楼露在地平面上的, 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部分, 而在地平面之下,却是一幢倒立起来的百米高楼。
这幢深藏地下的高楼呈“回”字型, 中间的天井中, 隔几层便会有一个以廊桥相连的空中花园。花园上空点着明亮的人造光源,从四周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去, 往往会有一种还在地面上的错觉,减少了很多地下空间的压抑感。
这么一幢大楼,显然是有大用途的。
不过,大楼现在还很空。乘观光电梯一路往下, 就看不见几扇亮着灯的窗户。
“好在天井中的光线够足, 否则真会有种阴渗渗的感觉。”观察员想。
观察员一路下行到地下四十九层, 也就是倒数第二层——这幢大楼最先启动、最为忙碌, 也最是重要的一层。
刚出电梯,他便发现轮班的同事正在电梯口等着他, 脸上露出了“出了大事”的表情:“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要下班了。你快跟我过来,大人物来了,有重要事情要交代。”
观察员一点也没有即将见到“大人物”的不知所措, 能到这个地方来的, 就没有“小人物”,除了一些本身身无要职、却在异能世界占有一席之地的异能者。不过,同事能这么说, 证明来的便是联盟政|府里的大官儿了。
他在他日常工作的那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中见到了那位“大人物”——一个身穿白色军装,红发盘在脑袋后面,面容和身材都完美得像是游戏里走出来的女人,这个地方的共同负责人之一,特别行动部的云玥云上校。
“云上校,您怎么亲自来了?”观察员用平常的语气道。
“我来是交给你一条数据。”云玥拿出一个小小的“储存卡”——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储存卡”中,装着“子母芯片”中的“母芯片”,能够完美接受到“子芯片”中一切能量波动,无论相隔的距离有多远。
“又有数据了?”观察员终于感到了情绪上的波动,“这太好了!我们已经有了破解芯片数据的方法,能通过芯片进行监督和观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数据源大部分都是原来进行芯片植入的那些人,不方便……”
云玥的眉头皱了皱,观察员立即收了声。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了——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智脑计划’正在有序推进,各国政|府已经在各种网络节目上暗示‘智能芯片’的存在,但民众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再过一段时间,民间就会出现利用智能芯片治疗抑郁症的声音。到时候,你们会有很多可以进行试验的机会。”云玥道。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观察员小心翼翼地接受云玥手上的装置,同时在心里说道。
“不过,”云玥观察着观察员的样子,颇为吊胃口地道,“我们可以先拿这些破坏了规则的异能者进行试验。”
“又有哪个异能者出问题了?签下了这‘恶魔的条约’?”观察员因为高兴,用词都丰富了起来。
云玥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这可不是一般的异能者。”
观察员不等云玥卖关子了,将“储存卡”插入旁边的电脑,打开其中属于基本信息的那个文件。
在看到基本信息的一瞬间,观察员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这……”观察员犹豫地说道,“这好吗?这个人不是……会不会……”
没有人能听懂观察员的话,可云玥听懂了。她完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完美微笑:“理论上不会,是吗?至于以后会不会出问题,不就看你们的工作了吗?”
观察员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右手悬空地放在“储存卡”上,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把“储存卡”拔下来。
云玥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善解人意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人的庭审时间是在三个月后。进监狱之前,我们会把芯片给他取出来,所以最多也就这三个月。三个月时间,能发生什么?”
的确,三个月时间,能发生什么?
观察员被云玥说服了,缩回了悬在“储存卡”上的手。
云玥又叮嘱了两句,告诉这些轮值的观察员们,一定要注意观察数据,在这些“破坏规则的异能者”继续破坏规则的时候,可以试着在他们身上实验“警告”和“惩罚”。
“……甚至可以编写出一个自动识别异能使用,并且进行阻止的程序。”云玥像个甜美的恶魔一样,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完全不知道这句轻飘飘的话背后是多么大的工作量。
上一个班的同事也紧随其后地交班离开,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名遇事沉稳却毫无激|情的观察员。
那名观察员正在观察自己手上的“数据”。而他,终于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数据”,可以对其实施“警告”和“惩罚”的数据!这可比那些只能看不能碰的数据珍贵多了,哪怕使用期限只有三个月。
打开“储存卡”上的编程程序,观察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长串字。
不过一会儿,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是逐渐变清晰的,一个毫无特点的长方盒子出现在了眼前…….
“你可以出去了。”狱警打开了手术室的门,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门后。
“对了,还有这些,这些你也拿走。”不知过了多久,狱警又回来了,将几个塑料袋放在顾青面前。
塑料袋中的东西终于吸引了顾青的注意,上次见到这些东西,还是通过一张放大了几百倍的高清照片。
顾青把尉兰的遗物,一件一件地收拾到狱警好心赠予的大袋子里。其中有几样还是他自己的东西,比如说那支实际上是取样管的“圆珠笔”。
看到这个东西,顾青稍微有了点行动力,终于在狱警第三次过来前,收拾好了出狱的东西。
1764年12月10日。
顾青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有点惊讶离他前来认领尉兰的遗体,已经过去了十天。
好像……时间也不算太过漫长……
顾青琢磨着“伪证罪”的量刑标准,坐上了莱夏的二手飞行器。
好像只用了不到几分钟,飞行器就落在了枫叶大道上。
顾青回到银沧的“家”中,小心翼翼地将一袋子物品放进自己房间,这才拿了衣服到盥洗室中洗澡。
他能感受到莱夏甚至杨追随着他的目光,但他一点都没有社交的心情,同时害怕他看到的东西,会被一五一十地上传到联盟某个主脑上,这样还会害了杨。
洗了十天以来的第一次热水澡,顾青换上一身居家衬衫,来到客厅中,主动对莱夏道:“联盟决定对我进行起|诉,我现在是保释阶段,脑子里植入了监控芯片。”
他的眼睛没有看杨,生怕看到那些画满了奇异字符的纸张。莱夏的表情却变得有几分尴尬,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顾青并不是来寻求建议或安慰的。
不等莱夏说话,他便自顾自地回到了房间,反锁了房间的门。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莱夏敲着他的门道。
“不用了。”顾青答道。
他打开电脑,找到一家基因检测公司,联系了上门取货的时间。
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件事后,他好像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将房间每个细节都看过一遍,这才把视线放到了那个装了尉兰遗物的袋子上。
还是要面对的。
顾青如同慢动作一般,把大袋子里的小袋子一只只取了出来。
里面有尉兰这次入狱前穿的衣服,是一条白色T恤、卡其色的夹克外套,还有样式普通的牛仔裤——都不是什么好看的款式,因为这还是他们潜伏东临时的着装。顾青小心翼翼地拿出T恤,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回了塑料袋。
有一个小袋子装着皮带,有一个小袋子装着他送给尉兰的戒指——那个投放到法庭的大屏幕上,供每一个人观看的戒指。
没有终端——这很正常,尉兰的终端本来就是特别行动部的特|供版,就和他还有莱夏的一样。
另外还有一个粗制滥造的大袋子,上面用红色油笔写着“0834”,装的是尉兰在狱中打发时间做的玩意儿,其中有一些削成各种形状的木头块,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堂的边角碎料。
顾青拿出一个木头块,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划痕——尉兰大概想把这些木头块削成某个动物的形状,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不成功。同一个木块上,有时刀工平整细腻,有时却粗狂凌乱。
接着顾青想起来了,尉兰是受过脑部损伤的,1762年前的查普林星上,他还是动手能力超强的超级工程师;1762年5月从“沦陷地”回来后,便成了个走路都走不顺畅的“半残废”了。
他随时一命呜呼的样子,大概还让他获得了监狱长的同情,得到了做手工的机会。
顾青细细地触摸着木块上的每一道痕迹,想象着尉兰刻下这一刀时的心情……
直到基因检测公司的小型机器人拍打在他的窗户上,他才将注意力从小木雕上挪开,将“圆珠笔”放在了机器人的肚子里。
天色已经很暗了,再过一会,他就要出去吃饭,然后把尉兰已经被烧成灰这件事告诉莱夏他们。
对了,还有兰儿的骨灰。
顾青终于看向了被他冷落在书桌一角的骨灰盒。
他轻轻地,带着开启宝藏之盒的小心翼翼,揭开了骨灰盒的盖子。
骨灰并没有烧得很细腻,里面有很多肉眼可见的骨头渣子,跟顾青想象的细腻灰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好像把一个人的尸骨具象化了一点。
顾青出神地看着这些骨头渣子,似乎有点想要摸上去,最后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离尉兰跳进查普林星的核污染区,已经快三年了。三年以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那副从垃圾桶中挖出来的身体恢复成一个大好青年的模样,可还没好多久呢,就被烧成了这么一把灰。
“对了。”顾青忽然想起了什么,随手抓过一只塑料袋,拿出里面闪着温润银光的铂金戒指,“这也是你的。”
顾青把戒指放到骨灰盒中.
它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东西,不会去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哲学问题,但它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它可以看到摇摇晃晃的狭窄巷子、烟雾缭绕的地下酒吧、垃圾堆一样的单身公寓、干净整洁的研究基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还有从镜中看到的各种“自己”……
如果是一个正常未经过训练的人类看到这些,早就被巨量的信息冲击得晕了过去,可它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一台顶级配置的电脑一样,毫无压力地处理着多线程的数据,尽职尽责地将“看到”的一切展现在电子屏幕上。
它的“注意力”也偶尔会被特定的场面吸引——或许不应该说是“注意力”,而应该说是“功率”——处理器的功率,也会因为特定的情况有所提高,比如说当它“看到”凭空出现的火龙、瞬间凝成的水箭、金光闪闪的符号、一下子将“自己”埋进去的石墙,或者其他不符合常理之事的时候。
它其实并不理解这些场面的特别之处在哪里,只是程序的设定,让它会特意地关注这些场面。
除了特定的场面,对于不同的数据来源,管理员做了不同的标记——从“观察”到“严管”,各种它无法真正理解的词语。但管理员正在训练它,对各种数据进行交叉对比,用程序化的语言告诉它,特定的场景出现在特定的数据源上,它应该做什么。
比如说,一个标记为“严管”的数据,开始在纸上画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号了,它便对数据源实施某种惩罚,使用“震慑”或“创伤”什么的;再比如说,一个标记为“内部”的数据,成功地控制了某个机器,它便给数据源给予奖励,使用“鼓舞”或“荣耀”什么的……
它同样无法理解这些,只知道每次“震慑”之后,面前的画面总要黑那么几分钟;“创伤”之后,数据则开始变得很不稳定;“鼓舞”之后,画面的颜色好像都鲜艳了一些……
一开始,还需要管理员给它下指令,让它这样或那样,但很快,它就学会了自己对“出格”的数据进行处理。
这完全就是程序化的操作,它甚至可以同时对六七条数据进行处理——这并不是上限,只是还没等到更多数据同时“出格”的时候。
1765年1月23日这一天,它又惩罚了一条数据。这是一条标记为“严管”的数据,与“异常信号”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画面——一个是光线昏暗的卧室,另一个是灰雾蒙蒙的灵性世界。
这其实是异能者的常见配置,也是引起“监控程序”异常值急速上升的原因之一,并没有什么值得它耗费更多功率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条数据进行“创伤”的惩罚后,它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点“创伤”的感受。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种感受就是“创伤”的,可能也是因为自己的处理器,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太稳定。
它没有自我意识,不会违背指令,不会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但它和所有人工智能程序一样,有排除故障的功能,拟人化地讲,就叫做“好奇”。
它开始将更多的功率转移到这条数据上。
除了那次失败的尝试,这条数据可以算是“严管”里面比较中规中矩的一条,很少引起异常值的上升。
而伴随着那条数据产生的画面,简直都称得上单调无聊。他“看”了好几天,画面中,不是一成不变的天花板,就是光线昏暗的卧室,再要不就是同样风格简约的客厅。
客厅中,数据源做得最多的就是吃饭,视线稳稳地落在饭菜上,很少打量周围的人,好像生怕让它看到更多的景象一样。
它也偶尔捕捉到,数据源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洗漱的样子,透过他的眼睛,它能看到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但它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模样算是丑陋、普通还是漂亮。
更多的,则是对着光线昏暗的卧室房间。
如果它有任何人类的情绪,或许早就被这些无聊透顶的画面给“劝退”了。可对于它来说,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无聊”和“有趣”一说,这些都是人类给事物贴上的标签,它只是单纯地“好奇”、或者说希望能够找出程序中的漏洞——为什么这个人的数据反过来影响了它的程序?为什么它会体会到所谓的“创伤”?
1765年1月31日,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天的阳光非常好,是冬日的暖阳。
阳光从灰绿色的窗帘缝隙中透了出来,在桌面上投下一条灿烂的光线,并照亮了周围小部分的区域。
它第无数次看向书桌上七零八碎的物件——其中很多都被装在封口塑料袋中,像是从什么犯罪现场拿回来的证物,可这一次,它还看见了一个被落在角落里的木制盒子。
那缕阳光正好打在了木质盒子上,强烈的明暗对比下,让它想注意不到都很难。而在看到盒子的第一眼,它竟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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