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雪越下越大了。
项书玉站在桌边心不在焉整理着饭菜, 鼻腔里都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闻久了,让他有点想吐。
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味道也闻着格外油腻。
项书玉脸色苍白, 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桌上的饭菜端起, 坐在段林的病床边。
段林脑袋被砸伤了,包扎过, 他现在已经醒了,但医院要求留院观察,项书玉便回家做了饭带过来。
项书玉垂着眼看着碗里的菜,却许久不曾拿起筷子, 大概是脸色实在难看,段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身体哪里不舒服?”
明秀找人来报复项书玉的事情是段林没料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反思和后悔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不应该这样直接封杀明秀,他也没料到明秀会是这样的亡命之徒。
项书玉应该被吓到了。
段林看着项书玉魂不守舍的样子, 心脏竟然比受伤的脑袋更痛。
他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项书玉的面颊, 项书玉却在他动作的一瞬回过神来, 起了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轻声道:“你还在吊针水, 别乱动了,我让你的助理去买了药膏送回家去了, 我问问他到了没有, 我去给他开门。”
项书玉没看段林,也没等他回应,只是把饭盒放在段林面前的小桌板上, 离开了病房。
他攥着口袋里的手机,紧张到手腕都在颤抖。
走到走廊尽头处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机拿出来,给税务局和经侦部门发送了两封举报信。
项书玉耳廓滚烫,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他急急呼息着,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又将手机上的小程序退掉,抹去了自己匿名投诉的真实网络地址。
项书玉没敢再看手机,他将手机放回口袋,迎着窗外的冷风深呼吸着,很快又努力平静下来,恢复了往常温顺的笑意,转身返回了病房。
段林还没碰饭菜,项书玉坐回到椅子里,问:“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你心里有事,”段林说,“是因为那件事?”
“那件事?”项书玉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又摇摇头说,“和明秀无关,反正,犯了错的人都应该接受惩罚,对吧。”
段林总觉得项书玉似乎话里有话,终归让他听着心里不太舒坦:“嗯。”
他认可了项书玉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想,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是不是也该遭到报应。
但段林是唯物主义者,他不信命,也不信因果报应,我行我素惯了,这么多年他坏事做得不少,家庭里的,商业上的,他总有很多残忍的手段,但至今无人敢给他什么报应。
段林不信这个,他只是为了安慰项书玉。
项书玉对着他弯了弯眼睛,像是真的被他安抚到了,但很快又说:“你知道吗段林……或者,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怀孕了啊,”项书玉说话时声音在轻颤,“我怎么办呢段林,我早和你说过我不想……”
他再也说不下去,项书玉弯身捂住脸,呜咽着哭出声:“你让我变成和江夏月一样的人了怎么办?”
江夏月因为未婚先孕怀了他,于是草草嫁给一个不正确的人。
他谨小慎微那么久,却还是步了江夏月的后尘。
段林愕然看着他:“你知道了?”
“我不是傻子!”项书玉怒道,“你总是把我当傻子一样看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他又将后半句话堵在了喉间,不想说了,只是难受地流泪。
段林心下一慌 ,他拔掉了手上的针头,想下床去抱项书玉:“我会和你结婚,项书玉,我会对你负责。”
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想着项书玉怀了他的孩子,他就可以想办法和项书玉结婚。
有了婚姻,有了承诺,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和项书玉在一起,直到项书玉爱上他。
他始终相信长久的陪伴是会生出情爱的,更何况,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这样高。
段林拉住了项书玉的手腕,项书玉身体在颤抖,却没有躲开对方的触碰。
于是段林抱住了项书玉,吻着他的后颈,又从后颈吻上去,轻轻啄吻着他的面庞。
信息素裹上来,项书玉双腿发软,很快便瘫在段林怀里。
怀上一个他并不希望出现的孩子,对项书玉来说是一种折磨与压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只想哭,想摔东西,想狠狠捶打面前的alpha。
但那些挣扎与发泄,对段林来说就像是调情的小打小闹,段林甚至还有些开心,他想他终于可以能让项书玉正视自己了。
作为他孩子的父亲。
段林抱着项书玉,他的眼镜毁坏了,没了镜片的遮挡,眼中的算计一清二楚地展露出来。
他轻声安抚了两句,说:“我会和我父母说这件事的,项书玉,他们也见过你,你母亲当时……也说过想让我们结婚。”
项书玉闭着眼靠在他怀里,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他想,他也是一个成年人了,恋爱与婚姻,不应该还要听父母的话。
于是项书玉抬手推拒着段林的怀抱,段林现在身体还虚弱,项书玉轻轻一推,还真将他推开了。
项书玉抽噎着,情绪却像是已经努力平静,只是看着段林说:“我之前说过的,我宁愿死,也不会生你的孩子。”
段林嗓间忽然发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身体要是打胎会很很难再受孕,你不是喜欢孩子吗?”
“我不喜欢,”项书玉嗓音带着一点点沙哑,“你好好养伤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需要你的负责,你的负责除了用婚姻把我关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他折身要走,但那些话还是惹怒了段林,段林脸色阴沉,猛地攥住了项书玉的手腕,想将他拽回自己身边。
项书玉瞳孔微微一缩,像是之前被那人险些猥亵的惊恐在这一瞬再度冲击回心脏大脑,他惊恐地抓起桌上的花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哐当”一声砸在了段林的脑袋上。
段林先前原本受伤的地方再度遭到重创,瓷瓶碎片落了满地,段林脑袋上的伤口崩裂,血液浸湿了纱布,缓缓顺着他的发丝和面庞滑下来。
他的视线阴郁得像是盯紧了猎物的暴怒的兀鹫,项书玉后背发凉,也顾不上自己掌心被碎片划破,只怔怔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摔坐在地上。
项书玉仰头看着段林,他脸颊还是寡白一片,眼眶泛红,惊惧又怯生生地与段林对视着,那双漂亮的、盈满水汽的双眼里映出了段林的脸,就好像满心满眼都是段林似的。
但段林知道,项书玉心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只有恨和无视。
段林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抓住项书玉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但刚弯下身,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无数警察涌进来,将段林围起。
段林眉心微微一蹙,这阵仗看着可不像是因为明秀雇凶的事情来的。
他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接到了举报,你涉险泄露他人商业机密,我们需要带你回去询问。”
“泄露商业机密?”段林眯了眯眼,视线一转,又落在项书玉身上。
项书玉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躲在角落里,与段林故意拉开了距离。
段林忽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他反问道:“证据呢?”
“有,有证据,”项书玉先警察一步开了口,声音还在轻颤,“我亲眼见到了,你利用私域网络和代码窃都清的财务信息,并且……对数据进行了篡改,这些都是我见到的……元数据内会留下访问痕迹,只要查一查IP地址,就能知道是不是你做的这些事。”
话音未落,段林的视线便紧紧落在了项书玉身上。
项书玉没敢去看段林,他在说谎的时候总是紧张,但或许是这段时间谎言说得太多,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神情间并没有太多显而易见的破绽,只是慌张,恰到好处的慌张。
他没看段林,段林与病房内的警察对峙着,慢慢也清楚项书玉是什么意思了。
他忽然轻轻嗤笑起来,却更像是在自嘲。
“项书玉,”段林轻声问,“你见到了?”
“……”项书玉垂着眼,咬着唇瓣,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半晌,他像是忍无可忍抬起脸,掷地有声说:“是,我是看见了,你是我男朋友你做什么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你在我家里放监控,你雇人在我水杯里投毒并且推卸责任给其他人,甚至教唆明秀雇凶侵犯我,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还有……还有最开始,你英雄救美的那一天,那些事情也全因你而起。”
段林皱着眉,轻笑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如果不是你做的,难道这些事情是我做的吗?”项书玉似是而非地问。
他这么问了,段林便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是项书玉做的。
项书玉在赌他会主动担下所有罪责,在赌他的真心。
“你赢了。”段林认输。
项书玉赌对了,他不会把项书玉交出去。
“都是我做的,”段林对着警察平静地说,“你们抓我。”
***
段林进看守所的事情闹得声势浩大,同时,一起登上财经新闻的,还有都清偷税漏税被举报的新闻。
项书玉坐车去看守所的路上一直在翻看新闻,看着那些嘲笑着说两个公司狗咬狗的评论,心里却并不松快。
段林人进去了,助理和保镖还在项书玉身边陪着,按段林之前吩咐的继续照顾着项书玉。
项书玉晚上总是从梦里惊醒,会想起段林那天被警察带走前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眼神,还有藏在眼睛深处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受伤。
每次醒来,他就觉得自己腺体处很难受,身体在渴求着段林的信息素。
项书玉汗涔涔地坐起身,有时候一睁眼就是一整夜。
警察这段时间有来问他一些细节,项书玉能说的细节,能甩的锅都说了,他攥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又觉得很心虚。
他知道段林有罪,但泄露机密这件事不是段林干的,他故意在都清系统里留下了破绽,最终指向了段林的公司系统网络,但只要段林改口否认罪行,所有的一切就要重新进行调查。
项书玉很清楚,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他经不起细查。
项书玉听着警察说话,一直到警察离开都没有提到任何和他有关的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个男朋友手段挺黑的,听北城那边说他还把他亲生哥哥给弄了。”
项书玉睫羽一颤,猛地抬起脸:“什么?”
“雇凶杀人,伪造车祸,也是他哥命大,只是脑震荡和骨折,没什么大事。”
项书玉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好像已经无法理解对面说的话了。
什么雇凶杀人,什么车祸。
段枂车祸了?
项书玉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坐着。
“可以去探视了,项先生你跟我们来吧。”
“哦……”项书玉呆愣地起了身,恍恍惚惚进了房间。
段林坐在玻璃窗后,他脑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现在还没有起诉,没有定罪,他暂时没办法离开看守所。
短短几天,看起来便憔悴了很多,但面色却依然是冷漠的,像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见项书玉进来,他的视线便一直落在项书玉脸上,将他所有的反应与神情都尽收眼底。
项书玉眼睛里没有他。
段林这才惊觉项书玉原来可以无情到这样的地步,无情到所有的陪伴和恩怨都可以在转瞬之间消弭。
或者,也不完全。
项书玉还是恨他。
“为什么恨我?”段林实在是不明白,他问项书玉,“因为我巧取豪夺,还是因为段枂?”
“为什么总要觉得和段枂有关系呢?”项书玉实在是匪夷所思,“为什么总要觉得没有段枂我就会爱你?”
段林沉默起来。
“段林,”项书玉主动喊他,“你要是后悔的话,可以现在就出去告诉警察,你没有泄露都清的机密,都是我做的,是我在嫁祸你。”
“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段林淡淡道,“我爱你,你也知道我爱你,否则你根本不会这样做。”
“所以我问你后不后悔,”项书玉轻声说,“如果你现在说后悔了,不想爱了,你就还有机会还自己自由。”
段林像是听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他喊项书玉的名字,说:“你薄情啊,项书玉,你以为谁都能说不爱就不爱吗?”
“……”项书玉又是很久没有说话,久到段林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项书玉却忽然道:“比起你,我自愧不如。”
“毕竟,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一母同胞的手足,更不会用爱来当借口去试图毁掉爱人的事业和人际关系。”
段林一时间忽然无话可说,他清楚项书玉也应该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他问:“你联系上段枂了?”
“没有。”项书玉深吸一口气,但身体还是在颤抖。
因为段林的所作所为,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很可怕,以彼之道说他薄情似乎都有些不太恰当,他没有心,他的血也是冷的,野兽的血液与心跳好歹还是温热的,可他连野兽都不如。
项书玉声线发抖,音调却隐隐尖锐起来:“我已经说了,我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和段枂没有关系,我不喜欢你,和段枂没有关系,我厌恶你恨你也和段枂没有关系!到现在你还在试图将所有原因推脱给一个外人,试图给自己找借口,你其实对我根本没多少爱吧,段林。”
段林像是情绪激动,他挣扎了一下,身后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段林眼白泛着血丝:“项书玉! 你究竟还要我重复说多少次!”
动静将门外警察吸引进来,几个人将段林按坐在椅子上,项书玉却没什么想和段林说的了,他起了身,最后对着段林轻声说:“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没有强迫我,在你扑过来抱住我,替我挡棍子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喜欢你的。”
段林的挣动停滞了一瞬,他脸上浮现出茫然,还没等反应过来,项书玉又对着他笑了一下:“不过现在,我想那可能就只是吊桥效应而已,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情和爱而永远留在北城或者南城,塔本亚音乐会结束之后我会留在国外,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项书玉转了身,走出铁门,门一关上,便连着段林低声的嗤笑一起遮蔽得干干净净,好似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宁静。
项书玉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这两天他一直将手机关着,除了看新闻,其他消息一概不接收。
他终于登上了社交账号,消息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项书玉还没来得及一一查看,一个电话又拨了进来。
是一个陌生电话。
项书玉迷茫地接通了,他听见了段枂的声音,还是熟悉的、以前总是说着好听的话夸奖他的嗓音,但却多了些大病未愈的疲态,和一点点欣喜。
“小玉,”段枂喃喃道,“你终于……愿意理理我了。”
项书玉承认自己分手以来一直还忘不了段枂,但现在有人打破了窗户纸,他却不觉得高兴,只是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有点恐惧和段枂交谈,之前是因为厌恶段枂在交往期间相亲,现在他明白了,这些事情背后都有段林做推手,并非段枂的本意,他带回来的那枚戒指大概也是真心的,但项书玉却已经无法再回应任何抛来祈求反馈的感情了。
他不信任段枂,那个时候说了很多话,把事情做绝了,分了手,就不应该再有交集。
于是项书玉呼吸急促起来,也像是因为孕反而情绪激动,他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下章段大来追人[害羞]
本章掉落小红包[摸头]
第52章 第 52 章 项先生好像是假孕症状
都清净了。
项书玉想。
他在路边站着, 这两天是冬日难得的晴天,残留的冬阳日光落在身上,却仍然带着暖意。
但项书玉的思绪却有些混乱, 他忽然便像是走到了十字路口, 可前后左右的方向他辨认不清,也不知道往前走还会碰见什么, 于是心里升起了退却的念头。
他知道以段家的财力与权力想要让段林从看守所出来轻而易举,以段林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他猜不到段林之后会对自己用出什么手段来。
项书玉烦躁得快要疯掉,他抑制不住地想, 如果最开始没有认识段枂,他也不会被动卷进段林的陷阱里,又或者, 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听江夏月的话去接近段枂,更不应该真的和段枂在一起。
思来想去,他惊觉自己原来是在抱怨江夏月的天真与压迫, 又更恨自己没有主见,像一只傀儡娃娃一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安置好人生的每一条路。
他的生活已经一团乱了, 似乎再也无法修复成完好无缺的样子, 做什么事情都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项书玉觉得头晕, 刺目的日光让他感到晕眩,他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但刚抬了脚, 他却骤然失去了意识-
“有点低血糖,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医生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项书玉从黑沉一片的梦境中醒来, 可身体虚软,动不了。
他在看守所晕倒的,值班的警察将他送到医院来,那警察是个女性omega,心思细腻,见他醒了便好心安抚道:“你醒啦,我知道你刚失恋,情绪不太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呀。”
“嗯……”项书玉嗓音有些闷,看起来闷闷不乐,“谢谢你。”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嗯。”
警察走了,病房里安静下来,项书玉迷惘地睁着眼睛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他又开始想段林了,却只是想起警察说的和他有关的事,说他雇凶杀人,让段枂受了伤。
段枂从分手到现在却没有任何挽留的行为,项书玉以为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自己没那么重要,现在想想,原来是因为段林从中作梗。
项书玉忽然感到一阵后怕,他不知道段枂伤得重不重,要是段林下了死手,段枂现在是不是早就死了。
他只是不想继续和段枂在一起了而已,觉得没有自由,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生离死别。
项书玉偏过脸去,手机在桌上放着,段枂给他打电话时嗓音是疲倦的,那边似乎还有医院仪器的声音,大概现在还在医院。
他忽然又想起来,自己之前明明把段枂的联系方式放出来的了,但昏过去前,段枂却是用的另一个号码。
项书玉居然身形一颤,他顾不上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忙起身抓过手机仔细翻着自己的联系人。
段枂被他拉黑了?
不对,他没有第二次拉黑段枂,这是段林做的。
项书玉想起那天演出结束之后自己昏迷了很久,听警察的意思,段枂就是那天出了车祸。
项书玉头皮发麻。
段林的手段或许远比他想的、听到的还要残忍。
项书玉怔了许久,他终于回过劲儿来,忙着定了一张明天飞去塔本亚的机票。
不能再在南城待下去了,项书玉想,否则等段林出来,不知道还要对自己做什么。
这种人似乎做什么坏事都不计后果,也是项书玉最怕碰到的人群,几乎找不到他的软肋。
他确实是赌了一次,赌自己在段林心里的位置,赌段林会为了保他而选择自认倒霉,但他今天刚和段林说了那么多断情绝爱的话,段林看起来很生气,像被逼到绝境的狼,他不确定段林还会不会放过他。
项书玉订了票,又忽然走神了一会儿,盯着手机上跳出来的新闻出神。
段家也没有到那样只手遮天的程度,穆定和因为都清被举报偷税漏税而被罚款,股市也一直骤跌,他现在对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只想食其肉啖其骨。
项书玉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喘息着,头脑像灌了水一般无法清楚,但手上动作却没停,给穆定和发了消息。
“我这里还有段林更多的秘密,你如果想要报复他,那就来找我。”
穆定和秒回:“你在什么地方?”
项书玉便将地址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候,穆定和气喘吁吁赶来,似乎是在路上跑了一段路,发丝都是凌乱的,额角还有汗珠。
见项书玉躺在病床上,身形孱弱,那些原本因为项书玉是帮凶的怨怒在看见对方苍白的面庞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书玉这张脸生得实在太过漂亮,却又没有太多的锋利感和攻击性,只觉得柔和。
看着软弱而温顺,让人没办法对他产生任何的怀疑,只觉得项书玉不会做坏事,就算是做了,兴许也是被陷害,被强迫,或者被蒙蔽的。
但穆定和还是觉得有些憋屈,他在项书玉病床边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先关心他的身体:“怎么住院了?”
“我今天去看了段林,出来的时候有点低血糖晕倒了,被警察送过来的。”
顿了顿,项书玉选择了实话实说:“段林被抓是我举报的,他也清楚这件事,但是因为他还对我残存着一点点爱意,他没有反抗。”
穆定和惊讶地将项书玉上下打量着:“竟然是你,你不是很依赖他吗?几次三番我想碰你,你都得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因为他……”项书玉话音忽然犹豫起来,他不是很想将自己被段林掌控的这些脏事出口,也像是习惯了撒谎,道,“因为他想伤害段枂,我喜欢段枂,他做什么都不应该将念头放在段枂身上。”
这话说完,项书玉忽然感到心口有些疼。
原来说谎话也是会被反噬的。
项书玉脸色苍白,他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和段枂没关系,他在段林面前的时候也这样重复过很多遍。
他才发觉自己原来那么自私,段枂和段林之间怎么相杀他不想知道,他做这些,全都是因为段林让他自己丢了面子,甚至还威胁到了他的工作。
难怪段林说他无情。
但项书玉只是闭了闭眼,又继续道:“段林在商业上的手段一向残忍,以段家的能力很快就会把他泄露都清机密的事情翻篇,段氏亏损的利润完全比不上带给都清的损失,如果你想继续搞他,我可以将那些资料给你。”
那些资料和证据都是项书玉这几天扒到的,也有一些,是他伪造的。
穆定和一时间没说话,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只是思索了一会儿,问:“你就这么恨他,都清损失超过二百五十万,那可是三年往上。”
“和我有什么关系?”项书玉却反问道。
穆定和的话堵在嗓间。
“他要不要坐牢,坐几年牢,和我有什么关系?”项书玉声音颤抖,“我在问你,你不要把问题丢回到我身上。”
穆定和嗤笑起来:“谁不想搞他,除了我,他惹火过的那些竞争对手谁不是对他恨之入骨。”
项书玉睫羽轻轻抖了抖。
“行呗,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把文件给我。”
他向项书玉伸出手,项书玉却掀了掀眼皮,认真看着穆定和:“我要交换。”
“你要什么?”
“……”项书玉唇瓣动了动,一字一句道,“一千万。”
这回,轮到穆定和哑口无言。
“一千万?”穆定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项书玉。”
“我和你还有其他合约,以后我能带给你的利益或许还不止一千万。”项书玉轻声说,“看你愿不愿意赌一把。”
病房里两个人都没说话了,窗外传来楼下小花园里孩童清脆的笑声,但出现在医院里,却显得有些许的渗人。
半晌,穆定和将骇人的盯视从项书玉身上收回,说:“成交。”-
第二天,项书玉提着行李离开了出租屋。
从一开始他带过来的东西就不多,这段时间屋子里逐渐多了很多东西,也有些像一个家的样子了,但项书玉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段林期待的正常情侣一样的生活是不会存在的,迟早要像泡沫一般被戳破。
段林不是正常人,项书玉也不是。
他们永远也没办法做普通的爱侣。
项书玉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关上门,连着段林留下来的所有痕迹都关在了门里,坐车去了机场。
平问春看到了新闻,给他打过电话,项书玉什么都没说,也不想和人交流,除了平问春,季烨然,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都试图联系他。
于是项书玉换了新的电话卡,把自己所有账号的绑定联系方式都换成了新的,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打扰。
尤其是……段枂的。
项书玉总是会忍不住挂念段枂的伤势,但是段家有意压着消息,段枂出事的消息没有出现在新闻上,项书玉没办法通过这些媒体手段去了解段枂的近况。
或许,他也不应该再去了解,就这样淡去最好。
反正他们本来也不合适。
项书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去,可刚转了身,他却看见了自己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见到的人。
项书玉睫羽颤动起来,唇瓣动了动,喃喃而无声道:“段枂……”
他头脑有些空白,像是在做梦,在看见段枂靠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月没见而已,段枂变了很多。
瘦了,憔悴了,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坐在轮椅里,不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只像一个狼狈求爱的普通人。
项书玉怔怔看着他,本来想问问伤势好一些了没有,却又觉得没有立场过问。
犹豫间,段枂先开口了,嗓音沙哑:“这一个多月,你都和段林在一起。”
终究还是被知道了。项书玉想,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不用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他可以承受段枂的所有怒火,毕竟,是他无缝衔接在前。
项书玉轻轻“嗯”了一声,等着段枂像以前一样对着他发火,然后再看着自己被吓哭的时候又担惊受怕地抱着他安慰。
但他这次失策了,段枂没有生气,只是看起来很疲惫,语气很轻,像是说话都无比费力:“我有件事想要请求你,小玉。”
项书玉安静地看着他。
“母亲因为弟弟的事情急坏了,一口气没上来,现在还在昏迷住院,你们应该一直住在一起的,段林的事情你或许都知道,所以我想请你出庭作证。”
“作证什么?”项书玉轻声问。
“证明段林没有窃取他人公司机密。”
项书玉许久没说话,他头有点晕,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他好想吐。
“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项书玉喃喃开口,“还是……在我们刚分手的第二天,就和他在一起了,你不生气你还让我……让我去给他出庭作证?”
“我没办法生气,”段枂有些无奈,“我是哥哥,我答应过母亲要把他安全带回家,我不会和你生气,小玉,我知道你是被他逼着才做的决定——”
“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把我照片给明秀的人是他,”项书玉的声音哽咽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在我家里放了监控,他文件夹里全是我的裸/照我的自/慰的视频!你知不知道他为了强行留我在南城做他的金丝雀,甚至在我上台演出的时候往我杯子里下药!”
项书玉声音尖锐,把段枂都吓了一跳。
“你都知道对吧,”项书玉又轻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你肯定是知道的,反正,你们这种人最喜欢玩弄像我这样的玩意儿了,段林是做的过分,你也不遑多让。”
段枂顿时说话结巴起来,脑袋嗡嗡响,下意识解释:“我没有……小玉,我从来都——”
“我不会答应的,”项书玉语气平静下来,“我不会出庭作证,除非我死了。”
“……”
“或者你可以把我交出去,”项书玉喘息了一下,转而笑起来,说出了让段枂愕然的真相,“窃取都清财务数据的人是我,举报都清的也是我,段林只是一个替罪羊,你可以把我交出去,上诉要求重新调查,反正破绽那么多,我去坐牢,还段林一个自由。”
“什么?”段枂从未想过会从项书玉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他也从来想过,这些事情竟然会是项书玉做的。
他怔怔看着项书玉,像是忽然觉得项书玉很陌生,他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你要把我送进监狱吗?”项书玉又问,“你知道的,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钱,有权,取保候审出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对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而我呢?”
他没说完话,但段枂知道他想说什么。
项书玉是靠着名声吃饭的,他要在媒体抛头露面,身上沾了污点,他会失去所有价值,失去所有工作,再也没办法光明正大上台。
项书玉没说话了,他把手机拿出来,给警局拨电话。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段枂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扑过来拿走了项书玉的手机。
他腿上有伤,站不住,只是紧紧抓着项书玉的肩,目眦欲裂咬牙道:“你在逼我项书玉。”
“是你们一直在逼我!”
项书玉想了想,又觉得很好笑:“你舍不得对不对段枂,我真的很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有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不能和你们一起死了。”
“你们每个人都在逼我做决定逼我往死路上走,逼着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让我怀了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孩子!”
“你放过我行吗段枂,”项书玉哭着说,“你放我走,或者,你把我抓起来送去监狱好了,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们有什么交集。”
他一哭,段枂像是心已经碎裂成了无数块,他变成了站在路口中央进退两难的抉择者,无论怎样选,似乎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广播已经在提醒着最后的乘客了,项书玉再不去安检,将会错过这一趟飞机。
段枂闭上眼,耳边是项书玉轻轻的抽泣声,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俯身下去,想将项书玉从椅子上拉起来:“别哭了,我送你去登机,有什么事情等你回国了再说。”
他决定给项书玉一点喘息的空间,他还是爱项书玉,没办法看着项书玉难受。
可是项书玉却忽然摇起头,哭着说:“我不去……我……”
他捂住嘴,弯着腰,猛地干呕起来。
他去不了了,他都忘记了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他现在才想起来,一想起来便觉得那还不成人形的东西正在吞噬他的五脏六腑,直到连着母体一起消化掉。
项书玉忽然后脊发麻,他惊恐万状,抓住了段枂的衣袖睁大着眼说:“我不能去,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我不能带着污脏的东西上台,我求求你了段枂,你救救我……”
他像是彻底崩溃,尖叫出声,被段枂紧紧抱在怀里。
怎么办呢……他做了错事,他才是偷了机密的那个人,他陷害段林进了监狱,又害了段母重病。
他只是想保住自己,他只是想报复一下段林,可是为什么会把事情搞得一团乱!
他情绪波动太大,段枂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被吓了一跳,忙叫助理和保镖来:“快把他抬上车,去附近的医院。”
他已经站不住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现在身体还没好透,只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坐回轮椅里。
项书玉干呕着,眼前阵阵发黑,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被搀扶着离开了候机厅,上了段枂的车。
alpha的信息素还是他熟悉的,但因为已经有了段林的标记,他现在很排斥段枂的存在,尤其是和他共处一个空间内。
项书玉靠在车窗上,神智迷离地哭着说:“我要标记,给我标记……”
他觉得身体很难受,他想要段林的标记。
段枂向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抱住他,项书玉却在察觉到他靠近的一瞬皱了眉,紧接着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嗓音尖锐:“滚开!”
段枂被这一巴掌打得脑袋嗡嗡响,但偏开脸的那一瞬,他似乎在项书玉后颈上看到了印记。
段枂脑子一片空白,他强行捧住项书玉的面庞,项书玉的面颊滚烫到有些烫手了,脸上还有潮湿的泪渍。
段枂却顾不上太多了,他拉开项书玉的衣领,在他后颈上看到了一枚茉莉花印记。
段林给了他终身标记。
段枂呆愣地松了手。
终身标记,怀孕……
刚分手项书玉就变成了这样……
段枂想起他和项书玉刚分手地那天段林对他的挑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段林做了什么。
他早在自己还在和项书玉恋爱的时候,就开始觊觎项书玉了!
段枂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恼怒,却又在想起段林的现状时偃旗息鼓。
怪不了谁。段枂想。
是他自己没保护好项书玉,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孩子……
要是项书玉不想要,也可以打掉。
但段枂还是后悔,他当惯了天之骄子,前二十七年人生顺风顺水,从来不懂得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和项书玉分手之后,他才慢慢琢磨清楚。
他明知道项书玉喜欢孩子,项书玉不想吃避孕药,他却还是逼着项书玉吃下去。
若不是这样,项书玉会怀他的孩子,会和他结婚。
他们现在也不会这样相顾无言。
段枂后悔到心头泛酸,身上伤口又开始密密麻麻疼痛,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轻声道:“我把他的标记覆盖掉,好不好?”
他试图安抚项书玉:“覆盖掉,就不会难受了,我和你匹配度那么高,是可以覆盖掉段林的标记的。”
项书玉还是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看起来很累。
他现在冷静一些了,但小腹的坠痛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身体颤抖不止,心却直直下坠,像是坠进了深渊。
音乐会,他可能去不了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上了台恐怕也弹不出曲子,只会更丢脸。
项书玉失落又痛恨地咬着唇瓣,勉力抑制着哭腔。
机场附近有医院,项书玉被助理和保镖护着送上楼了,段枂行动不便,只是颓唐地坐在车里等着助理回消息。
他理还记得自己死里逃生那天,从抢救室里出来,隐隐约约听见母亲哭着给项书玉打电话,但项书玉只说,他不想看见自己,也不想管他的死活。
段枂一直记得项书玉心软,这么心软的人怎么会说这样无情的话呢。
他不相信,所以现在身体状况好一些了,他来见项书玉了,才发现原来不是他误会了。
项书玉确实无情,甚至还说恨他们。
段枂眼眶泛红,眼白都是血丝,他终于收到了助理的消息,他几乎都已经能猜到助理会和他说什么,或许会告诉他项书玉的孩子有两个月了,然后再告诉他项书玉身体不好坏的是个弱胎,需要尽快打掉。
段枂心中阴暗地盼望着医生会说后一句,但助理的消息只有一段话,说:“项先生好像是假孕症状。”——
作者有话说:段大快给你老婆补一个更好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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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在江夏月远去的脚步声里……
“假孕?”段枂脑子已经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一时间竟然没能看懂文字,“什么意思?”
“项先生没有怀孕,医生说可能是腺体短时间内没办法承受住两个alpha的信息素, 身体为了自保所以才会出现假孕症状来抗拒情事, 一些简单的检测手段或许没办法检测出真实的受孕情况,所以刚才医生已经带着项先生去做检查了。”
段枂紧紧盯着助理发来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欣喜若狂。
原来项书玉没有怀上段林的孩子。
他实在是太可耻,都已经到了现在,段林还在看守所,他却在这里因为项书玉没有怀孕而喜悦。
他们这两兄弟真是……一样的冷血。
段枂捂了捂脸, 将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又给助理打去电话:“来带我上去。”
他这次来南城本意是想去看看段林的,最好能先将人取保候审了带回北城, 母亲还在住院,如果段林在,或许能好得快一点。
但来之前他查到项书玉订了一张去塔本亚的机票, 于是他临时起意堵了过来,也如愿见到了项书玉, 然后从项书玉那知道了很多不可抗力的真相。
这会儿他不急着去见段林了, 见了也没什么用, 他没办法让项书玉出去担责。
况且, 他现在更想确定项书玉究竟有没有怀上段林的孩子。
如果没有怀孕,那他就可以想办法重新追回项书玉, 然后帮他覆盖掉段林的标记。
这样, 或许一切都还能重来。
以后项书玉想要孩子,或者不要,他都可以依着项书玉, 不会强迫他任何。
段枂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便觉得心跳加快。
他被助理带到病房外,项书玉情绪过激是受到了孕反的影响,医生已经确定了他没有怀孕,但假孕的症状还未消减,不知道要在身上停留多久。
项书玉还有点难受,从身体到心理。
他躺在病床上,偏开了脸没看来人,只是闭着眼,但脸颊上还带着泪渍。
段枂在病床边待了一会儿,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去做,但看着项书玉的样子,他知道现在和项书玉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反而可能让他的抑郁状况加重。
许久之后,他才道:“等我去见过了段林,我就先带你回北城。”
项书玉神色微微一动,像是要说话,段枂又继续道:“只是回去看看病,那边医生要更好一些,先把假孕的症状缓解了,然后看看还来不来得及送你去塔本亚。”
“来不及了,”项书玉声音有些沙哑,也很是疲倦地闭上了眼,“无论做什么……都总是来不及的……”
段枂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项书玉。
项书玉像是想睡了,他翻了身,背对着段枂,段枂心里有一丝无力:“别这样悲观,况且,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塔本亚不算很好的音乐会的……等会儿会有心理医生来找你。”
“不见。”
“听话宝宝,”段枂试图给他信息素安抚他,但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能放弃,劝说道,“你一定还想上台的,要早一些养好状态才行。”
项书玉半晌没有反应,久到段枂以为他睡着了,叹了口气正要离开,项书玉忽然喃喃说:“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啊,几次三番想要让我放弃所有工作和前途做他一个人的金丝雀,看似想尽办法为我谋划,实际上也只是想得到我的爱,为了这一点点爱,就可以勉为其难做一点好事,然后再借别人的手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
“初筛的时候我用尽了所有意志力才把曲子演奏完,我还在庆幸我还能去塔本亚音乐会的现场,我还在庆幸事情都没有搞砸,你看,到了现在不还是如他所愿。”
项书玉轻轻自嘲地笑起来,反问段枂:“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段枂无话可说。
他的出身是项书玉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天堑,父母恩爱,他也从来不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操心,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兜底。
他无法感同身受项书玉的痛苦和失望,也没有立场去安慰,说得越多,反而越像既得利益者的炫耀。
沉默片刻,段枂选择了回避:“我去看看段林,你好好休息。”
他走了,病房里恢复了安静,但段枂将保镖留下了,就在门外守着他。
项书玉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仿佛只要睡着了,就可以远离所有不高兴的事情-
北城车祸的事情还没查清,那边警察也没有贸然将查到的信息告诉段枂,但段枂手上有自己的私人侦探,查一查总有蛛丝马迹,多少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尤其是今天刚从项书玉这边听到了段林做的那些事情,他现在也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或许不是错的。
他对段林的情感很复杂,尤其是看见段林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之后,段枂更觉得迷惘,许久都没开口。
“你恢复得还不错,”还是段林先起了话头,“我以为,你还会在医院待一段时间。”
但段枂却答非所问道:“我见到了项书玉。”
段林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没话说了,只是神色稍许阴沉。
“项书玉生病了,或许是抑郁症?或许也不太严重,应该和你有关,但他没有怀孕。”段枂观察着段林的神色,心里有一些隐秘的,并不恰当时宜的期待,想从对方脸上看到让自己满意的表情。
但他有些失望,段林面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你早知道他是假孕,怎么没告诉他?”段枂皱着眉问。
“我以为你今天来是想问问我在里面过得怎么样,或者是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段林声音冷淡,“原来只是来质问我和你前男友的事情。”
“段林!”前男友三个字猛地刺痛了段枂努力隐藏起来的烦躁的心,他怒道,“你知道我现在不提这件事是因为什么,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从小到大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有时候父亲母亲忘记了给你我也会去帮你索要,你竟然连我喜欢的人都要争?”
“嗯,我就是要争,没有你喜欢我就不能喜欢的道理。”
段林说着又轻笑一声,他泰然自若,仿佛现在身陷牢狱之灾的人不是他似的:“我为什么不告诉项书玉他是假孕,当然是因为这样他就会认清现实和我结婚,我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真的孩子,这样,他就一辈子没办法从我身边离开。”
他这话说得那样平静和自然,好像将一个人困在自己身边,变成他的附属品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
他让段枂都感到了一丝荒唐的恐惧:“你疯了段林。”
他实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是自己双生的弟弟,像是从前从未发觉。
“我以为你从项书玉那知道我雇凶撞你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个疯子了。”
段林丝毫没怀疑段枂会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毕竟项书玉这么喜欢他。
“我标记项书玉的时候,他还在抱着我喊你的名字。”段林难得笑起来,迎着段枂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说,“他经常把我认错,觉得是你,有一次你来南城,前脚你刚走后脚我就进了他的家,他那么笨,摘了眼镜他根本认不清楚是你还是我——”
“够了!”段枂心中一阵暴怒,“项书玉根本没和我说什么。”
段林的话忽然堵在了口中。
没说什么?
他让人撞伤了段枂的事情,项书玉居然没告诉段枂?
段林脸上出现了一瞬空白。
段枂胸膛剧烈起伏,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段林的话气到想要揍人,到时候惹了麻烦,父亲母亲又要为他们担心。
段枂起了身,说:“我去求过项书玉替你出庭作证——”
“别去求他,”段林忽然打断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段枂没说话了。
段林这个态度,他多少心里也清楚,原来是段林自认倒霉,替项书玉担下了责任。
他唯一的温情没给父母和手足,给了一个并不爱他的omega。
段枂到现在还无法接受段林也喜欢项书玉的事实,他觉得项书玉不像是段林会喜欢的类型,但是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合理。
项书玉这样的人,看着笨,单纯,又很容易心软,多少人见他第一面都是看不上和戏谑,相处久了,却很容易掉进项书玉的爱情陷阱里,成为他的阶下囚。
段林会喜欢他,兴许也是正常的。
段枂深吸一口气,他没什么想和段林说的了,离开了看守所。
段林的那些话让他这个亲哥哥都感到后脊发凉,也才开始后知后觉把旧事拉出来深思。
alpha对alpha的信息素气味感知没那么强烈,只能接收到对方信息素里的挑衅和宣战,当初他没认出项书玉身上带着的其他alpha的信息素,到现在也想明白了,原来是段林那会儿就开始接近项书玉了。
那些被扔掉的饭菜,或许也是段林做的好事。
助理推着段枂从看守所出来,段父又给段枂发消息,问他南城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段枂想起段林冷静到令人胆寒的模样,他怔了很久,才给父亲回消息:“段林已经全认罪了,签了认罪书,现在还要等都清起诉。”
他听着父亲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段氏集团现在情况不算好,无数双眼睛都在虎视眈眈盯着段氏,连段枂自己手下的临风科技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看得出来穆家早已经下了狠手,势必要将段氏咬下一块肉。
这段时间段父一直在焦头烂额处理公司的事情,还要留在北城照顾母亲,段林的事就都交到了段枂手里。
但段枂看着段林那死不悔改的样子,却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来南城是想着把段林带回去的,但最后也只带回了项书玉。
项书玉很快转院进了北城中心医院,段枂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
其实身体上没有太多的毛病,真正囿困他身体健康的是心病。
从小到大积压的所有不开心的过去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项书玉甚至有些抗拒见医生,也不想见到段枂。
但到了夜里,却总是想要段林的信息素。
段枂在楼上看过母亲,回到项书玉的病房时,项书玉正坐在窗边看窗外。
北城下雪了,路边路灯的照射下雪花纷纷扬扬,堆在长椅和地面上。
项书玉看得出神,他听见段枂进屋了,却并不想理他,没有回头。
段枂又向他提了一次:“我帮你覆盖了段林的标记吧,这样你会舒服一点。”
“那还不如直接摘除腺体,”项书玉语气轻轻,“摘了腺体,我就不会不舒服了。”
也不会再被标记,不会再被信息素困在任何一个alpha身边。
段枂轻轻蹙了蹙眉:“会很疼。”
“我不怕疼。”
“……”
“那好,”段枂觉得他可以尊重一下项书玉,“我去问医生,可不可以给你做腺体摘除手术。”
项书玉像是怔了怔,他终于回过身来,那双盈着些许水汽的漂亮的双眸里映出段枂的面容与身形。
他像是很委屈,也像是终于突破心防,尊崇本心抱住了段枂的腰,将脸埋进段枂怀里。
段枂感觉自己的衣衫正在被冰凉的液体浸湿。
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段枂想。
虽然,项书玉的身体似乎更想念段林,但这样撒娇与释放自己的委屈,却只在他面前这样。
他想吻项书玉,又怕项书玉不高兴,于是只能强忍着,只是单纯抱着他。
第二天,孕反症状又出现了。
项书玉肚子不舒服,脸色还是寡白的。
段枂来给项书玉送饭,他揉揉项书玉平坦的小腹,轻声哄着:“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胃会难受。”
“我想吃甜的,”项书玉恹恹地说,“这个菜太腻了。”
“等会儿我叫人送过来,”段枂又说,“你妈妈联系不上你,去找了项含,项含又来找我。”
“别把我的情况告诉我妈妈。”
“……”段枂有点纠结,“我已经和她说了。”
项书玉又觉得头晕。
先是段林入狱,自己又假孕,这种事情要是被江夏月知道了,她不知道又要怎么闹。
项书玉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江夏月了,他根本招架不住江夏月的无理取闹,就好像自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男朋友,得一直哄着她让她开心。
项书玉根本做不到。
但都这样了,他只叹了口气说:“算了,说了就说了吧。”
“她可能一会儿就到了,”段枂伸手拨了拨项书玉颊边碎发,“我先去楼上看看我母亲。”
段枂一直没有和项书玉提起过母亲的情况,项书玉也才知道段母原来就在楼上住院。
他怔了怔,那样害过无辜的人的念头与恐慌再度浮现在心头,他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她……她还好吗?”
“一切指标都是平稳的,只是心脏不太好,可能是老毛病了。”
项书玉头晕目眩,他轻轻说:“如果要赎罪,就让我去自首好了。”
“好了宝宝,别多想,”段枂急急打断道,“这件事情现在和你没有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穆定和想对付段氏,穆定和喜欢你,你就算真的去自首他也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凑巧这件事情撞上了,无论你有没有做,穆定和都会下手。”
项书玉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听不懂段枂在说什么,只是害怕。
“等会儿你妈妈就要来了,我先上去看看我母亲,她没事的话我就回来陪你。”
段枂知道项书玉的母亲是多么脾气怪的人,对项书玉也是非打即骂,他不太放心把项书玉一个人放在这里。
他拍拍项书玉的后背哄着人躺下了,匆匆离开了病房。
但段枂还是算错了江夏月到医院的时间,江夏月按着病房信息找过来的时候,段枂还没有从母亲那里回来。
项书玉听见有人开门,他转了头,见是江夏月,身体顿时僵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出乎意料,江夏月像是临时赶过来的,没像以前那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化妆。
没有胭脂敷粉,她脸上多了一些这个年岁应当有的衰老的痕迹。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啊,”江夏月嘟囔着坐到项书玉身边,却没有大吵大闹,只问,“医生说假孕症状和真孕差不多,你现在肚子疼不疼?”
项书玉摇头。
“怎么还能假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也会像兔子一样假孕的,”江夏月摸摸项书玉的肚皮,“幸好没怀,我生你的时候太早了,又早产,医生说你不好生育的,很伤身体。”
“妈妈,”项书玉听见她的声音就有点烦,觉得聒噪,他根本不想见到江夏月,也不想听她啰嗦,“我有点累了。”
江夏月一时间没说话,只是盯着项书玉看。
项书玉闭了会儿眼,但江夏月的视线太灼热,他尽力想要忽视,却慢慢生出了睡意。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江夏月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我怀你那年特别想吃甜的,你爸爸满大街帮我买蛋糕面包……算了,提他干什么。”
项书玉含糊道:“我想吃青提蛋糕。”
他彻底睡去了。
在江夏月远去的脚步声里——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54章 第 54 章 江夏月爱自己大过爱她的……
项书玉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刚出生的时候江夏月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关系还没有那么糟糕, 也曾经有过恩爱的时候。
就像江夏月说的,那个人曾经也会在江夏月怀孕时跑遍整个南城区找她想吃的东西,项书玉五岁以前, 也像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家庭一般无二, 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幼儿园上下学父母两个会一起来接他, 然后一人牵着他的一只手回家。
周末的时候,江夏月也会带他去少年宫上课外班,项书玉小时候和其他小孩一样,做事情三分钟热度, 什么都学了一点,什么都没坚持下来。
江夏月也从来没有怪过他什么,直到项书玉喜欢上古筝, 她又带着项书玉去找了南城最好的老师学。
项书玉梦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从琴房练琴回到家,等着江夏月和爸爸给他过生日, 等到晚上八点,没等到蛋糕和祝福, 只等来了江夏月和爸爸激烈的争吵。
以前也不是没有吵过架, 但这样大的阵仗还是第一次, 项书玉当初年纪小, 没听懂他们在吵什么,后来懂事了才慢慢琢磨过来, 原来是那个人出了轨。
江夏月那么相信爱情的人, 第一次被爱情背叛,身心俱伤哭了整整一夜。
项书玉抱着玩具娃娃站在江夏月的卧室门外半宿,听着江夏月的哭声安静下去, 才后知后觉,他的六岁生日没有了。
从那之后,接送项书玉上下学的只有江夏月,冬天天冷,下过雪又地滑,项书玉刚去上小学就被同学欺负,被推了一下,脚下打滑摔在地上,把手套磨破了,也不挡风了。
项书玉的手指冻得发红肿胀,隐隐作痛。
放学江夏月来接他,问他想吃什么,项书玉拉着江夏月的手仰着头说:“妈妈,我想吃青提蛋糕。”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六岁生日没过,但那时候江夏月情绪低落了很多天,他体谅妈妈,没有去索要补偿,现在再要一个小蛋糕,就当自己过了六岁生日了。
江夏月摸到他冰凉的小手,她问手套怎么坏了。
项书玉第一次被人欺负,还被警告过不许告诉家长和老师,他撒谎,半真半假说自己摔了一跤。
于是江夏月对他摆了脸色,江夏月说:“怎么笨手笨脚的啊,我现在哪有钱给你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要和你爸离婚了,他连你的抚养费都不愿意出。”
江夏月自己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离了婚,分了婚内财产,她手上没多少钱,确实生活拮据了些。
但她以前不会说项书玉的不是,项书玉本来就委屈,眼眶还带着哭后的红肿,但是江夏月并没有发觉,还又指责了他。
项书玉吸吸鼻子,垂下眼。
江夏月将自己的手套抽出来有些粗鲁地套在项书玉手上,拉着他站到路边,说:“我去对面买蛋糕,站这别乱跑。”
她松了手,项书玉又拉住她的手指,小声说:“妈妈我不想吃了。”
欠一个生日,欠一个蛋糕,项书玉其实不是那么在意这些,他只在乎江夏月给他的爱。
但自从离婚后,江夏月像变了一个人,连着从前毫无保留给项书玉的爱似乎都收回了。
项书玉再没问她要过什么。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嘈杂的说话声,项书玉的梦境在江夏月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消失了,他惺忪着睡眼睁开眼,面前是段枂狼狈而惊慌的脸,像是欲言又止。
项书玉撑着身体坐起来,心脏砰砰撞着胸膛,他迷惘而彷徨,问:“怎么了?”
“你妈妈……”段枂说话时嗓音有些艰涩,像是多么难以启齿。
项书玉先是看着他懵了一瞬,慢慢才回过劲儿来,心中忽然像是空了一片,虽然段枂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项书玉忽然感到耳廓像是浸在水中一般,各种杂乱的声音模糊不清,他怔然开口,无声地询问段枂:“她怎么了?”
不是伤心,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迷茫。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心理准备,但在听见段枂说话时,还是忽然感到胸口像是被人扎了一刀。
疼得有点喘不上气了。
段枂小心拉着项书玉的手,轻声道:“医院外去商场那段路的天桥塌方了,哪里人多车也多,死了很多人……”
他话没说完,只是看着项书玉的脸色,觉得他现在脸色苍白得可怕,段枂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想要抱项书玉,项书玉却情绪诡异地平静,他挡开了段枂的手,下了床说:“我去看看。”-
今天太平间很多尸体,都是塌方的地方送来的,抢救室也很忙。
其实江夏月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宣告死亡,项书玉站在抢救室外,医生给他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伤者是躲避塌方坠落物的时候被车撞到了,我们尽力去救,但是现在情况并不好……”
“嗯,”项书玉平静地说,“我知道。”
他对江夏月的情感很复杂,不是单纯的爱恨,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这样的江夏月,却也谈不上难过。
段枂一直在观察着项书玉的神色,他担心项书玉受刺激,但现在看来似乎还好,没有情绪过激。
段枂轻轻扶着项书玉的肩,项书玉瘦了很多,肩骨都有些硌手了。
段枂心里乱糟糟的,他总觉得项书玉跟着自己之后好像没过过什么舒心的日子,分开以后也仍然没有。
大概一开始就别去招惹他是对的。
段枂轻声安慰道:“先走吧,小玉,这里有我的人看着,要是需要住ICU,我来垫付医疗费。”
“ICU很贵,”项书玉声音很小,“我还不起。”
“不用你还,”段枂抱着他说,“就当是我欠你的。”
他把项书玉带回了段家,段家这两天只有段枂和段父在,项书玉到的时候段父不在家,段枂把他送上卧室,说:“这两天先住我这里,家里有厨师和保姆,方便照顾你。”
项书玉没说话,只是安静坐在小沙发上。
段枂手里还有很多之前给项书玉准备的衣物,他把项书玉安置妥帖了,还要去书房处理工作。
这两天穆定和那边还在不断向互联网上买热搜和新闻,贴着段氏在商业上的各种雷霆手段。
有些方式是获取资源的必要手段,做生意的都心知肚明,但张贴出来让人知道了,却也免不了要受人置喙。
段枂忙活到大晚上,事情还在一堆一堆往脑袋上砸。
他身心俱疲,收拾了东西又去看项书玉。
项书玉在窗边坐着,之前段枂送他的古筝也在窗边放着,被打理得很干净,不染纤尘。
但项书玉没碰琴,只是看着古筝发呆。
段枂喊他:“小玉,你饿了吗?”
项书玉慢慢回过身去,摇摇头。
“我让阿姨先做饭。”段枂坐到项书玉身边,项书玉低着头,后颈上的那枚印记映入眼帘,看得段枂一阵燥意。
他强行撇开视线,说:“你还在给穆定和发段氏的东西是么?”
项书玉没否认:“嗯。”
“先收手行吗?”段枂没生气,只是试图商量,“段氏集团是我父母的心血,我——”
“那我呢?”项书玉打断道,“我的心血,就这样被你们毁掉吗?”
段枂一时间语塞。
但项书玉却不想放过他,他最近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有些止不住话头。
他说:“这些名誉上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和我那些年被区别对待,被抢合约,被一直打压到现在,甚至去了公司还在被人针对排挤,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段枂嗓间发紧,“没有,不是你的错。”
是人们习惯了欺软怕硬,项书玉的好脾气是他带给外人和这个世界的善意,却成了好欺负的信号。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事呢?”项书玉嗓音哽咽起来,他没头没尾问出这个问题,段枂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项书玉在说什么。
他在说江夏月的事。
“你要是不告诉她我出事了,她怎么会来找我?”项书玉情绪激动起来,“要不是她来找我,要不是我说我想要吃蛋糕,她怎么会刚好出去,刚好往那个地方走!”
项书玉像是终于说到了症结,他呼吸急促,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又哭道:“是我的错。”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六岁那年欠下的蛋糕,原来他没忘记,他还是问江夏月要了。
但那个蛋糕或许本来就不该属于他,所以他付出了代价,还是没有得到。
项书玉身体颤抖着,弯身捂着脸哭。
段枂抱着他安慰,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请求项书玉停手的话。
但对段氏的消耗也在折磨着段家,父亲对段枂失望的神情段枂记得清清楚楚,每次看见项书玉时都会想起来。
项书玉想要报复,他开始动手了,犯了错,就没办法再停手,只能自己劝着自己继续把错路走完,好像他一开始就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项书玉去医院看江夏月,江夏月还在ICU躺着,所有最好的医疗设备都用在她身上,吊着命。
项书玉在门外看着,江夏月的脸上也有伤,多处骨折需要截肢,他觉得江夏月应该也不想醒。
她那么爱漂亮,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要是知道自己成了这样,只会更痛苦。
项书玉觉得她现在活着应该很累,又想兴许是自己太累了,所以将自己的念头投射到了江夏月身上,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他太凌乱了,他想一个安静安静,但又没办法移开步子从ICU病房外走开。
于是,又站了一会儿,项书玉去找了医生,平平静静地说:“放弃治疗吧。”
“家属确定放弃治疗了吗?确定的话就签字吧。”
项书玉的手在颤抖,声线也在颤抖:“嗯,确定。”
他在同意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医生护士进去撤掉了所有仪器,心电监护上波动的线条急促了一会儿,很快变成了一串平滑的直线。
项书玉忽然感到一阵酸涩直冲鼻腔,他狠狠闭上眼,然后,他被人从身后抱过来。
段枂捂着他的眼睛,带着他退到一边,江夏月被医护人员从病房里推出来,被段枂的助理跟着送去了太平间。
段枂心跳很快,他怀里的omega身体抖动不止,掌心下的双眼是潮湿的,将他的掌心都打湿了,但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站着。
项书玉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抬手碰了碰段枂的手背,说:“我去处理我妈妈的后事。”
“你先回去吧,小玉,”段枂抚着他的后背,“我帮你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项书玉没拒绝。
他被段枂的司机送回了段家,阿姨来开门,项书玉才看见段父和段母都在家里。
段母刚醒不久,被接回了家,脸色还不太好,恹恹坐在沙发上受着丈夫的照顾。
项书玉睫羽颤了颤,他轻轻喊道:“叔叔阿姨。”
他不肯帮忙出庭,段父段母也不怨他,但也谈不上什么好脸色。
项书玉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了,甚至像在挑衅。
他脚下后退了一步,有些难堪且尴尬,匆匆说了一声“抱歉”便转身跑出了段家的大门。
他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剧烈活动超出了身体的负荷,他站在路边喘气,终于见到了熟人。
项含那边消息得的快,他知道江夏月死了,便开着车想去医院看看情况,没想到会在路边看见项书玉。
见项书玉脸色绯红,喘不上气,他忙将项书玉抱上车,给他喂水。
项书玉呛咳着,又开始哭。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哭,项含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大哥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项含哄着他:“没事了,以后和大哥住,我来代替你妈妈照顾你。”
项书玉哭得脑袋嗡嗡响,没回应。
项含便将他先带回了家。
刚下了车,又迎面撞上项明。
项明瞪着项含身后的项书玉,高声对家里的母亲告状:“妈!哥又把那个贱人的儿子带回来了!”
“项明!”项含怒斥道,“少在这口无遮拦!”
“你还帮着外人骂我!”项明大声道,“你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弟弟!”
兄弟两个吵得项书玉头疼,项书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答应来项家。
哪里都不是他的家,他这样来回奔走,像鸠占鹊巢博人同情的流浪汉。
这样的认知让项书玉有些难堪,他现在多少也清醒了一点。
他转身要走,容雅站在门口看热闹,忽然开口压过了两个儿子的声音,对着项书玉说:“听说你妈死了。”
项书玉脚步一顿。
“我给你点钱,你好好把她葬了吧,”容雅脸上神色难辨,又像是在随口打发人,“项明,进屋来。”
项明脸色涨红,狠狠瞪了眼项书玉,重重关上了门。
项书玉烦乱的心跳跟着乱糟糟的声音一起平息下来,他听见项含给他道歉:“对不起小书,项明脾气就这样。”
“没事,”项书玉轻声道,“你送我回我家吧,我要去收拾我妈妈的东西。”
-
家里都是江夏月的东西,江夏月生前把自己养的很好,虽然没赚什么钱,但也没有亏待过自己。
项书玉回家之后一直在收拾她的东西,整理出来很多她可能会想要带走的衣物,全都打包收拾好放在门口。
直起身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在地毯上。
心里是空落落的,这个家都是江夏月存在过的痕迹,收拾干净之后就空荡了下来。
他对江夏月的记忆已经完全停留在了离婚之后这个贪得无厌又爱慕虚荣的女人身上。
但将她的东西收拾出来以后,他忽然又想起六岁那年让他站在路边,要去买蛋糕的江夏月,想起那个会抱着他举高高说自己宝宝好可爱的江夏月。
这些好的坏的,全都是江夏月。
然后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项书玉忙了半个月,终于把江夏月的骨灰下葬了。
这几天段枂一直在段家和项书玉家来回走动,项书玉不想去段家,段枂担心他一个人想不开,总是很紧张。
项书玉觉得他这样的担心很没必要,他还没有悲观到要寻死觅活的地步,他永远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重要。
但是段枂要来照顾他,他也并没有拒绝。
或许是还喜欢吧。
项书玉想。
他确实是喜欢段枂的。
会不自觉地去依赖,去靠近。
这样的感觉和段林在一起的时候不同,似乎并没有任何肢体触碰的欲望。
这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有点区分不了自己对兄弟两个之间的感情了。
不过区分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项书玉去给江夏月烧衣服了,北城还在下雪,项书玉的手冻得发凉。
他对着掌心哈气,段枂在一旁帮忙,问他:“你先去车上坐会儿,我帮你把剩下的东西烧了。”
“嗯。”
项书玉没必要亏待自己,有人愿意帮忙,他就只管受着。
他回到车上坐着,今天来烧纸的人很多,空气里面弥漫着烟雾。
他知道段家这种家世不需要他这样的大少爷亲自来做这种事。
但是段枂还是帮他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项书玉透过窗外看着忙碌的段枂出神。
段枂现在表现得对他十分在意,也总是很宽容,就好像多么爱他似的。
段枂烧了纸之后回到车上,又试探着问项书玉:“今晚去我家吃饭吗?”
项书玉怔了怔,一时间没开口应话。
段枂又解释道:“是我父母想见你,他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想见见你。”
长辈的请求项书玉没有办法拒绝,只能应下来。
他对段枂的母亲有印象,是一个和江夏月完全不同的母亲。
江夏月爱自己大过爱她的孩子,段母却很爱段枂。
会宠着他,溺爱着他,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帮他谋划一切。
但项书玉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江夏月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的。
项书玉都忘记了,小时候他恃宠而骄,只要他主动和江夏月说,他想要玩具,想要新衣服新鞋子,江夏月都会想办法给他买回来。
可是他慢慢地遗忘了江夏月对儿子是这样慷慨的人,他开始不再主动索要过什么东西,江夏月以为他不需要,也从来不会主动给他什么。
错位的无声交流推着沉默被动的母子俩走到了今天,项书玉现在知道了,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作者有话说:小玉宝宝还有再干一件坏事,干完就跑,后面应该没那么压抑啦[摸头]
第55章 第 55 章 你要是恨我那你就杀了我……
项书玉跟着段枂到了段家。
之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他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只是一直没和段枂的父母碰上面。
这还是头一次。
段枂的父母似乎也有点尴尬,打过招呼, 饭桌上也没怎么说话, 只有阿姨在不断地往桌上端菜。
项书玉有些局促,假孕症状还没完全消减, 他吃不下太多东西,又怕拂了两个长辈的面子,很是艰难地握着筷子往自己嘴里塞。
但他的神色大概难看得明显,又一次想要强行往嘴里塞菜时, 段枂按住了他的手腕,音量不大不小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一时间,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项书玉身上, 项书玉慌乱不安,又觉得尴尬,终于还是失态地干呕了一声, 抛下桌上的主人匆匆跑去卫生间。
段枂急忙追去。
项书玉吐得昏天黑地,难受得掉眼泪, 段枂摸着他的后背安抚:“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项书玉只是摇头, 然后含含糊糊哭着说:“对不起。”
他又干了很扫兴的事情了, 本来……
本来段枂的父母就很讨厌他吧。
“我想回家……”项书玉被段枂用热毛巾擦着脸, 哽咽着重复,“我想……我想回家……”
“好, 先缓一缓, 我就带你回去。”段枂什么都听项书玉的,他心里难受,看见项书玉哭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觉得烦躁了, 只是心疼。
他把项书玉的发丝和衣襟整理好,带着项书玉下楼离开家。
冬夜的雪风让项书玉打了个寒战,却又稍稍清醒了一些,项书玉脸颊和鼻头泛红,眼眶也是红的,但脸色白得像雪。
司机今天请了假不在,段枂怕项书玉待久了情况加重,于是自己去开了车。
项书玉站在院子里的小长廊下等着,站了一会儿,他听见咕噜噜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他身形僵硬,他知道来人是段母,但他不敢回头。
一看见段母那病殃殃的样子,他就会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想起对方生病是因为自己陷害段林入了狱。
“书玉,”段母轻声喊他,嗓音温柔,“来了那么久,也没有好好招待一下你,还做了你不爱吃的菜,实在是很抱歉。”
项书玉实在是没想到段母会给他道歉,他心里涌起歉疚,甚至想过给对方下跪。
但他还是站着没动,只是说:“没有阿姨,菜很好吃,是我的问题。”
他终于回过身去,他看着段母的脸色,却一阵阵头晕。
项书玉故作冷静地站着,问:“阿姨想和我说什么呢?”
“我听阿枂说了你母亲去世的事情,”段母勉强笑了一下,像是想安抚,“说起来,你之前不答应来见阿枂,后来又不愿意给段林出庭作证,我是有点怨你的,但你……你也不容易。”
是啊。项书玉想。
谁都说他不容易。
有江夏月那个妈在背后拖后腿,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人盘踞在身边,他从来没过上什么舒心的日子。
而这些情况,又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了。
项书玉忽然不明白,段母为什么要怨他呢?
明明他什么都不想做的,为什么别人犯了错可以不用受到惩罚,他为了自保而做错了事,就要去接受别人的怨恨。
项书玉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觉得不公平。
段母还在说话,她终于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离我的两个儿子远一点,不是看不上你,不希望你和我的儿子结婚,你看,你和阿枂确实不太合适,段林又太偏执,你招架不住的,到最后又该怎么办?无论你选了谁结婚,都对另一个人不公平,反而把关系弄得太僵硬。”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项书玉因为对方的话彻底生了怒气,但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只是少许冲了起来,“我承认勾引段枂是我做的不对,我也没想到段枂会喜欢我,我更没想到段林也会喜欢我。”
说起段林,项书玉又笑了:“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管段枂死活,是您的好儿子段林把我迷晕了,他不想让我去见段枂,所以什么谎话都能说出来,我有选择吗?我没得选。”
他看见段母脸上出现了惊讶彷徨的神色,他忽然感到一阵诡异的快意,脑袋越来越晕,他语速却越来越快:“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段枂故意带我上宴会让我险些在他的朋友面前出丑,不想让我怀他的孩子所以给我吃很多避孕药但从来不戴套,段林故意拍我和段枂的亲密照片,在我家里放监控拍我的裸/照发给别人坏我名声,甚至为了得到我想尽办法不让我去和段枂见面,对着你们说了很多很多谎话,把我塑造成一个贪得无厌的恶人,而他呢,却私底下专门找人开车想要撞死段枂。”
他看着段母颤抖而苍白的唇瓣,弯着眼睛笑了:“这些事情,您都不知道吧。”
“您的两个好儿子都爱我,想要得到我而不择手段,您以为是我想要缠着他们不放吗?”项书玉肚子又开始痛了,他脸色寡白,却像是毫无所知,“我以为我怀上段林的孩子了,您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段母呼吸急促起来:“别说了!”
“我在想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我宁愿死也不想和你们段家扯上任何关系!”项书玉怒声道,“我的一切都被你们所有人毁得干干净净,你还问我……还叫我离他们远一点?我倒想求你们放过我,而不是在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把我叫过来吃饭!”
“项书玉!”段枂惊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项书玉却耳边嗡嗡直响,顾不上段枂的叫喊,对着段母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小儿子就是个杀人凶手,他要杀的人,还是你大儿子——”
他猛地被段枂捂住了嘴。
但话已经被段母听了进去,段母心脏撑不住任何刺激,骤然间瞪大了眼,瘫坐在轮椅上。
段枂匆匆扔下项书玉向着母亲那边扑去:“妈!妈!快来人,去叫医生!”
段家举家忙乱,没人再管项书玉,项书玉在风雪里站着,他像是被丢弃在了荒山野岭中一般,孤零零的一个人。
项书玉慢慢回过劲儿来,那些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还有段母惊恐苍白的脸映浮现在脑海里,他轻轻笑了一下,却近乎崩溃般跪倒在地上。
项书玉捂着脸哭。
他身体冻得僵硬麻木,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段枂拽着手臂扯起来。
段枂眼眶充血发红,目眦欲裂:“你在做什么项书玉!你妈死了,你就要害死我妈是吗?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是恨我那你就杀了我好了!你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这几天照顾项书玉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心力,他不是后悔照顾对方,只是看不到项书玉的情绪有任何好转,也是会累的。
他觉得累,项书玉也觉得累。
项书玉反而笑道:“我早说了,你应该把我送进监狱。”
他脸上还在哭,笑起来并不好看,那张从来漂亮的面庞这个时候却有些狰狞:“早点放开手把我丢弃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段枂看着他的笑容,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喘着粗气,又将项书玉拽进屋,一路拉上楼,将他扯进自己的房间。
段枂“砰”地关上了门,道:“我妈醒之前,你就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
项书玉跌坐在床上。
房间里的暖气让他冻僵的身体渐渐缓和,他后怕又胆怯起来,蜷缩着身体哆嗦着哭。
他不敢想象段母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段枂恐怕会恨他入骨。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矛盾的,怎么就走到了现在。
-
项书玉又在段枂房间里待了半个月,这两周段枂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会给他送饭。
然后洗漱之后,又抱着项书玉入睡。
项书玉睡不好,他也睡不好。
他和项书玉说:“我母亲心脏不好,还在手术。”
项书玉没说话。
他总是在哭,段枂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掉那么多眼泪,但是项书玉不说话,这样无声的哭泣像无形的对峙,让他压力很大。
段枂抱着项书玉,吻他的腺体。
他很想咬下去,咬下去,咬出血,让项书玉疼,但是项书玉已经疼了很久了,他还是不舍得。
他对项书玉是愧疚,但是项书玉不应该拿他母亲撒气。
已经完全纠缠不清了。
段枂叹了口气,整夜整夜失眠。
又睁着眼到天亮,他动了动身体想起床去医院,怀里本该睡着的omega却忽然哑声说:“我看不见了。”
段枂怔了一下:“什么?”
“我……”项书玉嗓音干哑,像是说话艰难,又有些木然,“我看不见了,段枂,我是不是失明了……”
段枂忙将项书玉扶起来,他仔细看着项书玉的眼睛,是有点失神,是有点奇怪,段枂说话时语气都在颤抖:“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
项书玉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前天。”
你看,段枂根本不在乎你啊。
项书玉和自己自嘲地说。
日夜相处,却连他眼睛看不见了都不知道。
真是令人发笑的爱情。
他笑出声,轻轻的,却让段枂听得毛骨悚然。
段枂抱着他赶去了医院。
-
“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哭多了诱发了急性青光眼,”医生给开了药说,“好好治疗还能恢复正常,先调整好心态吧。”
段枂松了口气,他双手拿着药,却还在抖动。
项书玉的眼睛,听觉,还有手都是无比重要的东西,容不得一点损伤。
他很怕自己和项书玉之间再生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仇怨,到时候,他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项书玉眼睛上过药,在床上躺着,面色还算恬静。
段枂坐在他身边说:“养几天就会好了,别担心。”
“你母亲要是死了呢。”项书玉答非所问道。
段枂一时无言。
“我恨你有什么用啊,”项书玉眼睛上还盖着纱布,唇色很浅,双唇正在残忍地张合着,说着段枂并不爱听的话,“我不恨你,我最恨的人是你弟弟段林,但是能怎么办呢,我的身体爱他,好奇怪啊,他这样对我,我的身体却还是生理性地喜欢他,这就是信息素的影响吗?”
项书玉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恨他,伤害他,他也不会痛苦,你死了,或者你父母死了,他也不会难过,他没有心啊,他就是一个疯子,是一个怪物。”
所以只能转嫁痛苦,治标不治本地伤害更多人。
项书玉疲倦地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段枂似乎碰了碰他的脸颊,很轻柔的触碰,像是在触摸什么很珍爱的宝贝似的。
段枂轻声道:“你和我母亲都会没事的,你想报复段林,我不拦着你,塔本亚音乐会错过了,我会想办法给你找新的合约,等你状态好起来,我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项书玉没说话。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段枂的施舍,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不用了。”
“为什么说不用?”
“因为没必要,你再给我什么,我就会越欠越多,到最后会还不起的,”项书玉对着他笑了一下,“你不欠我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开心的,所以想我也不想再欠你什么了,段枂,就让关系这么断掉吧,你之前借我的二十万我会还给你,以后别再见面了。”
段枂没说话,没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过了两天,项书玉的眼睛好转,那天段枂还在段母那里陪房,他这段时间在医院待了太久,很不喜欢医院的氛围,于是自己去办了出院手续。
他手上还有穆定和给他的大笔钱,项书玉现在手上确实不缺钱,也能支付自己的各项医疗费用。
只是眼睛看东西还有点模糊,他没当回事,付了钱便离开了医院,叫了车送他回家。
江夏月的东西已经彻底清空了,项书玉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走着神,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逐渐认清了现实。
那个对他很不好的,却又让他无法割舍的母亲,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不觉得轻松,也并不快乐,只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但常年积压在箱底的东西,平时兴许没什么用,可弄丢了又觉得难受不高兴。
项书玉拖着疲倦的身体去浴室洗澡,他感觉自己的发情期或许又要到了,后颈腺体处总是很燥热,在渴望着alpha的信息素和触碰。
他躺在床上试图将这些奇怪的身体情况抛之脑后,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项书玉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喘息着,燥意正顺着身体攀爬,他并紧双腿,磨蹭着被褥,身体却慢慢滚烫起来。
情期果然到了,项书玉眼底满是朦胧水渍,面庞潮红一片,却没力气起身去服用抑制剂。
项书玉神志迷离起来,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瞪瞪间似乎听到楼下家门响,但太模糊了,像是出现了幻觉。
但很快,脚步声上了楼,停在了他的卧室门外。
项书玉含糊问:“谁……”
来人却没有说话,只是释放着信息素,将项书玉包裹压迫,项书玉下意识轻哼一声,也跟着调动出信息素,与对方纠缠起来,却更加渴求对方的触碰。
他微微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刚起了身,熟悉的怀抱抱了过来,困住了他,咬住了他的后颈。
犬齿刺穿了皮囊,项书玉痛得轻哼一声,却紧紧反抱住对方的肩,含混着哭腔喊:“段枂……”
alpha的身形僵硬了一会儿,半晌,项书玉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可alpha的怀抱没有项书玉想得那样温情,反而带着些惩戒意味,对着他肆意掠取。
项书玉眼前模糊,他有点痛,于是便下意识抬起手捧住了对方的面庞。
段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冷漠似的,但往常不觉得,如今碰到了他的脸,项书玉才惊觉他好像瘦了很多。
项书玉哭道:“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那人说,“我不会讨厌你,永远也不会。”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但你不要离开我身边,只要你不离开,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动作间终于轻柔下来,触碰着项书玉的生殖腔,轻声哄道:“放松,让我……”
他陷在项书玉的温柔乡里,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项书玉,又像是心血来潮,问他:“你喜欢我吗?”
项书玉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利索,但被信息素灌溉之后身体上奇怪的感觉总算消退,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许,但也仅仅只是些许,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他还是迷离失神的,看不清眼前人,但仍然轻抚着他的面庞说:“我当然……我当然喜欢你……”
项书玉感到身下那人似乎又生了兴致,爱欲在膨胀,似乎想要填补项书玉身体不小心空缺的部分。
他惊叫一声,又被对方抱紧了。
“段枂,”项书玉叫喊着他的名字,颤抖着说,“轻一点。”
可对方却视若罔闻,仍然不见怜香惜玉。
项书玉只觉得身体似乎快要散架,他迷惘地抬起眼,那一瞬间,眼睛却忽然能从黑暗间看清什么东西了,他紧紧盯着面前抱着他作弄的alpha,身体顿时僵硬,后脊都在发凉。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身体状况,alpha对着他慢慢露出一个轻笑,却看得项书玉毛骨悚然。
“认出来了?”段林爱怜地摸着项书玉的面庞,轻声说,“看起来,你对段枂也不是那么喜欢啊。”
“你的身体说喜欢我,哪怕嘴上心里叫嚣着恨我厌恶我,但你的身体那么诚实。”
项书玉头脑发晕,身体剧烈颤抖,他惊恐地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再预警一下:火葬场应该段二烧得比段大烈一些,小玉的报复手段会比较残酷[求求你了]会一直烧到快收尾的时候,小玉和段大的感情线更偏向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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