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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李昱枫喜道:“四哥!你的擎黄训练好了?”


    段文珏笑着点点头, 对着李昱廷道:“大哥!”


    猎犬叼来游隼打下来的大鸟,绕着马匹不断转圈摇着尾巴邀功,李昱廷道:“这可是打猎的好帮手。”


    “今儿个天好, 擎黄训练的不错, 就想着带它出来试试。”段文珏伸手摸了摸擎黄的背, 擎黄偏过头,圆圆的眼睛见是自己的主人便乖巧的一动不动。


    段文珏一抬手,擎黄又展翅飞上天空, 越飞越高,最后成了高空中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 远远地在空中来回盘旋。


    段文珏指了指身后的护卫, 他们都带了弓箭:“不如去围猎?”


    一行人配好了弓箭,策马向着草场更深处进发。


    段文珏带来的猎犬训练有素,在草丛中发现了猎物就会向主人示警, 然后一群猎狗会分方向围上去, 将发现的猎物赶出来供众人猎杀。


    李月桦箭术绝佳, 只要猎犬将白兔从草丛里赶出来,便是一击毙命。她的几个兄长都不如她,实战中分了高低, 便是顾林书也稍逊她一筹。


    这个季节草场有许多野白兔,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猎到了好几只。


    这般跑马围猎让她极为舒心, 脸上带着笑容, 眼睛明亮有神。


    天上的擎黄发现了地上的目标,一个高空俯冲以极快的速度落地又升起,双爪下虽然并无猎物, 周围的猎犬见状围过去,很快就叼来一只被擎黄打晕的兔子。


    段文珏策马到李月桦身侧, 和她并肩而行,一个呼哨唤回了擎黄,献宝似的举到李月桦面前:“八妹妹,要不要试试?”


    李月桦眼睛一亮:“好!”


    他取下护臂替她绑上,将擎黄转到了她手臂上。擎黄虽然略有不耐,主人在侧,只是偏头用圆圆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她。


    李若雨道:“四哥哥,我也想试试。”


    李月桦便将擎黄交还给了段文珏,让他替李若雨绑上护臂。


    眼看着到了正午,众人就地升起篝火,就着溪水处理了猎捕到的野兔挂到火上烤制。那溪水里有许多半尺长的白鳞鱼,众人又捕捞了不少鱼上来,和野兔一起放在火上烤。


    旷野上有风。地面的风虽然只是轻风拂面,高空中风却很大,吹得天上的云层快速地浮动着,李若雨举臂,擎黄振翅飞上了高空,在空中平展着翅膀,不知疲倦的滑翔着。


    篝火上空火星飘散,烤鱼芳香渐起。


    顾林书取下烤鱼递给李月桦,恰逢段文珏也同样递了过去。两人抬起头看向对方,先前的几许不确定在这电光火石间了然于胸。


    段文珏微微眯起了眼睛,顾林书平静地和他对视。两人间若有无声的惊雷,气压莫名降低。


    “八姐姐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李若雨从旁拿走了顾林书手上的鱼,“谢谢顾九哥,这个给我可好?”


    李月桦对段文珏道:“十妹妹也饿着肚子呢,先给她。”


    李语琴诚恳地平伸双手看着段文珏:“四哥哥,多谢!”


    段文珏依言把鱼给了李语琴,笑道:“我再多烤两条便是。”


    “四哥,烤叫花鱼吧。”李昱枫道,“河边好多稀泥,拿来煨叫花鱼正好。”


    段文珏捡了几条鱼起身:“你来帮忙。”


    李昱枫随他去了河边,两人糊了七八条白鳞鱼埋进了火堆里。


    李昱廷取下烤好的兔子,撕下一只兔腿递给顾林书:“先吃这个。”然后又扯下另外一只兔腿递给李月桦:“给。”


    李月桦接过兔腿:“谢谢大哥。”


    李昱枫拿起一条烤好的白鳞鱼,看着手里的烤鱼不由得想起了嗜吃河豚的前吏部尚书赵大人:“听说赵大人被贬官去了外地,下放做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李昱廷道:“这次查贪墨,他受牵连不重,削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仅保住了性命还保住了官身。”


    段文珏道:“消停去外地避过这场风头,赵大人京里同窗师门众多,到时有人提携,想来回京也不会太久。”


    李若雨拿着手里的烤鱼晃了晃:“都说赵大人官声一直极好,没想到却因为口吃的吃了大亏。”


    李月桦道:“赵大人居高位已久,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条鱼罢了,却不知这鱼从捕捞到送上餐桌,中间要历经多少人,耗费多少银两和力气,还有提着性命替他试吃的那个郎中,最后才能得到一盘不起眼的鱼生放在他面前。这其中靡费的岂是小数,若是人人皆如此,那便人人都是蛀虫,大厦将倾。他被贬官实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李昱廷道:“八妹妹说的极是,我等以后若是有幸为官,定要记住这个教训,不可高高在上,定要时时体察民情民心才是。”


    李昱枫问道:“可听说新的吏部尚书是谁?”


    段文珏道:“圣上还在气头上,正在因为这件事情查贪墨和尸位素餐之人,而今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就算谁有心,也不敢贸然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顾林书又烤好了一条白鳞鱼,转手递给李月桦。她接过鱼朝他微微一笑。


    段文珏看在眼里,默然不语。


    时辰还早,天边却弥漫着仿佛火烧云一般的云霞,有的金红、有的橘红、有的火红,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铺满了天空,景色极美。


    李昱廷抬头看了眼天色:“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些日子天气真怪,日日都能看见这霞光,开春到现在还不见一滴雨水。”


    “还早呢。”李昱枫道,“冰雪尚未完全消融。如今就算下下来,怕也是零星的小雪花。”


    李昱廷点点头:“只盼风调雨顺,是个好年景。”


    长乐候府。


    长乐候夫人江卉睡到将近正午才起身,这些日子她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不由得有些仄仄的。大丫鬟边莲听见动静进了房间伺候她起床,江卉懒懒地问:“什么时辰了?”


    边莲答:“快午时了。”


    江卉叹一口气:“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了,总觉得身上提不起力气。”


    许嬷嬷进来给江卉请安:“夫人,早上世子爷来给您请安您没起,奴婢就请世子爷先回了。世子爷托老奴告诉您一声,他今儿个去了西郊马场。”


    江卉笑道:“是约了他一帮兄弟去打猎吧?这孩子这几个月一直在训擎黄费了不少心血,这几日才听说训好,怕是要出去好好炫耀一番。”


    许嬷嬷笑道:“世子爷听说三姑娘和大爷五爷去了西郊马场,一早就坐不住了。”


    江卉动作顿了顿,轻叹口气。李月桦为人清冷,内里性子却是个野的。外面的人看她觉着她端庄温秀,她却不这么看。真正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留在家里绣绣花弹弹琴下下棋?就算再贪玩些,也不过就是一起投投壶或者在院子里玩玩花球。


    可李月桦喜好和擅长的都是什么?射箭、骑马、马球、打猎。从小在边境战场上长大的孩子,到底不如京城的闺秀文静。面上做的再像,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


    想到这她有些头疼,李月桦这个个性,棉花里藏着硬骨头,可儿子只看见了外面的软棉花,不知内里的刚硬。


    长乐候府和范阳候府不同。长乐候府是承袭祖上的爵位,封地在南面,侯府在京城。几代人下来这个爵位早就已经是个虚名,保他们荣华富贵罢了,并无实权。范阳候这个侯爵,是李长河在边境战场上对着鞑靼一刀一枪拼杀出来,手握重兵的实权爵位,超品的二等爵,从一品的柱国,当今圣上给了丹书铁券的人家。


    两家门当户对又有亲,要说这亲事也不是不好,可都说嫁女高嫁,娶媳低娶。李月桦这个家世这个性格,也不知以后儿子能不能压住她。


    想到这里她再轻叹一口气,就儿子如今对李月桦的心思,只恨不能将心挖出来捧给她,倒是她多虑了。


    一声轻响,白釉跳上桌,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瓷杯,温热的茶水顿时漫向桌面。


    袁巧鸢被响声惊动,抱起了白釉,白釉甩着尾巴看着她,喵喵的轻声叫着。


    她拿了帕子来细心的擦掉白釉身上沾上的水,菱角一掀帘进来看见,赶紧过去收拾桌面。


    袁巧鸢问:“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菱角道,“二爷一早就出了门,说是和李家人约了去西郊马场。”


    袁巧鸢坐回木椅上,抱着白釉呆呆地看着窗外。


    这个小院十分雅致,通过月门出去一条小道,走不远就是荷花池。院子里种着一株桃树,眼下树枝上刚冒出嫩绿的新芽,树叶还没有舒展。


    在同安的时候,她住在鹤延堂的西厢院里,虽然地方小了些,也是和袁氏同一个院子,谁看见她都客客气气的称一声表小姐,她也觉着这是对自己的敬重。


    进了京城后她有了自己的院子,地方是大了,却从鹤延堂搬了出来。她长期无名无分地住在顾家,袁氏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和说法,让她心里患得患失没有托付,再听人叫她一声表小姐,总觉得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李家人,又是李家人。


    伯爵府、侯爵府,好高的门第。


    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广宁伯爵府受到的羞辱,而像针一样扎在她心头始终拔不去的并非江娆对她的羞辱,而是那个尊贵的侯爵府嫡女李月桦。


    二哥哥向来冷淡,对她也是不假辞色,她曾以为他天性如此,那般出色的男子,任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可那日他没有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她就是觉着不同。他二人间有一种说不清的默契,无论是他替她拂柳枝,还是亭子里无声的眼神交流,无一不透露着了解和亲近。


    若是侯爵府嫡女……


    这么高的门第,二哥哥应该是攀不上的吧。


    她一时觉得顾林书攀不上范阳侯府的门第,一时又觉得他和李月桦之间格外不同,心里如火烧冰透一般,焦灼难忍。


    白釉喵了一声,不耐烦被袁巧鸢抱着跳下了地,高高竖起尾巴轻巧的跑出了门。


    第052章 第 52 章


    开春之后, 京里各家走动频繁,马球会诗词雅集等等活动也日渐增多。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冬,人人都愿意出来见一见新春的绿意。


    冰雪最后的痕迹消匿无踪, 柳树长出了新芽, 燕子低飞, 草地碧绿,有蝴蝶成双成对在草丛间嬉戏追逐。


    蓦然间一个球从空中划过,隆隆的马蹄声有如奔雷, 几匹快马闪电般从草场上飞驰而过,追逐着前方的棕色皮球。场边传来阵阵擂鼓声, 伴随着一声锣响, 马球入洞。


    西郊马场和前些日子比起来大为不同。原本浅浅的、嫩绿的草甸如今已经变成了及脚踝深的深绿色,浓密如同厚实的地毯一般铺展开来,在碧空下望去无穷无尽。天气变暖, 厚重的牛皮毛毡帐篷换成了颜色清浅的青纱帐, 围绕成一个椭圆形将马球比赛场地圈在其中。


    为了隔绝地面残留的湿气和寒气, 所有的纱帐都搭建在一人多高的木台上。主帐居于东向正中,里面坐着定国公夫人姜氏姜老夫人,也是这次马球赛的组织者, 在她左手侧的帐篷里坐着长乐候夫人江氏江卉和广宁伯夫人李氏李秋涟姑嫂两人, 她们带着侄女李月桦和江娆, 稍远些的帐篷里坐着江沐白、段文珏、江沐樊和江沐沉。定国公夫人右手的帐篷里则坐着邓都督同知的夫人姚氏姚老夫人, 她正是当今圣上宠妃邓贵妃的生母。


    和姚老夫人一个帐篷的是她的堂侄媳于氏,于氏身边坐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容貌清秀的女孩,名叫邓瑶儿, 是她的掌上明珠,姚老夫人的侄孙女, 邓贵妃的堂侄女。


    再往下左右两侧的帐篷里,各坐着受定国公夫人邀请前来的权贵夫人及其子女不等。


    江沐廉带着妹妹江俪正在场上和姚允之、姚姣姣对战。眼看着一柱香的时间过半,江沐廉和江俪还落后对方二十筹。


    段文珏道:“怕是要输了。”


    江沐白笑道:“七妹已经尽了全力。”


    主账外面的平台上高高端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累丝嵌宝石花鸟纹金簪,正是这一次比赛的彩头。这是定国公夫人姜氏年轻时候的陪嫁之一,今日拿了出来给小辈们做了头彩。


    姚姣姣马术极佳,运球带过半场后策马超过了江俪,江俪的踏雪被她的马一冲撞受惊地翘起了前蹄,江俪安抚下踏雪再追,姚姣姣已经冲到了球门附近,而江沐廉还在后半场被姚允之缠着不能及时回防。


    姚娇娇在球门附近勒住缰绳,侧转回身看着身后正赶来的江俪轻蔑一笑,这才挥舞球杆,马球进洞,随着一声锣响,姚家再度加了十筹。


    江俪气得扔了球杆。


    “呵。”看台上的江娆轻笑一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样子,今日算是有人教她做人了。”


    她站在看台边上,后面纱帐里的人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回头看了眼陪坐在李秋涟身边的李月桦:“八姐姐,七姐姐和三哥哥要输了。”


    李月桦见她那一脸算计的样子,知她没安好心,淡然道:“输了便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江娆撩开纱帐走到李月桦身边坐下:“八姐姐,你平时不是和七姐姐姐妹情深嘛。怎么今日七姐姐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带为她出头的?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谁不知道你精于骑射,马球技艺高绝,你不下场替七姐姐扳回这一城嘛?”


    李月桦看着江娆:“你既然这般姐妹情深同气连枝,不如你下去替七姐姐扳回这一城?”


    江娆还想说什么,李秋涟不喜地看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


    主账里,定国公夫人微微侧身看向姚老夫人:“老姐姐,有些日子没出来走走了吧?”


    姚老夫人笑道:“如今是把老骨头喽,还当是年轻的时候呢。”


    定国公夫人笑了起来:“我就爱看这些小辈,看她们这朝气蓬勃的样子,就想起你我年轻的时候。”


    姚老夫人笑道:“你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争强好胜的,哪次打马球也少不了你!”


    两人笑了起来,神情中满是对过去的缅怀。


    邓瑶儿娇俏的看着姚老夫人问道:“二奶奶,您年轻的时候不爱打马球嘛?”


    姚老夫人笑道:“我可没这能耐!”


    说话间场上落下了帷幕,姚允之和姚姣姣领先江沐廉江俪三十筹赢下了比赛。


    姚姣姣领了那累丝嵌宝石花鸟纹金簪,她得意地看着江俪的背影,对定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国公夫人的彩头!”


    定国公夫人笑道:“便宜了你这个小猢狲!”


    姚姣姣拿着金簪走到一旁,甩了甩手中的马球棍道:“若论旁的,我可能不及,若论马球,我还没有怕过谁。”


    江俪在李月桦身边落座,听见姚姣姣的话,轻哼了一声,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凉茶,低声对李月桦道:“给她狂的!你没下场,真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江娆听见江俪的话,眼珠一转,走到平台边对姚姣姣道:“姚姐姐,你虽然厉害,却未必是我七姐姐的对手。”


    姚姣姣回头看了眼看台上坐着的李月桦和江俪,呵了一声:“这不就是方才的手下败将嘛。”


    “那可不一样。”江娆道,“我七姐姐打小长在京城,八姐姐可是在边城长大的,骑射马术无一不精。以前或许是数你第一,我八姐姐在,那可就未必了。”


    姚姣姣看了看江娆,快走几步到长乐候府帐篷前:“李月桦,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不下场同我比一比?”


    周围的人闻言都看向了这处。姚允之拿着马球杆走到姚姣姣身旁,他正愁没法拉李月桦下场,闻言道:“李姑娘,不如下来一战?”


    李月桦还没开口,一旁的姚老夫人道:“方才你拿了个金簪做彩头,我也不能空着手,那我也拿个小东西做彩头让小辈们玩一玩吧。”


    说着看了看身旁,跟着她的管事嬷嬷应了一声,拿出来一个红漆盒子送上前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金镶宝凤穿花分心。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月桦站起了身。一旁的江沐白和段文珏也同时起身,两人互看一眼,江沐白笑道:“你若是去陪八妹妹打,我就不下场了。”


    段文珏笑道:“二哥承让了。”


    李月桦被侍女引到后面的帐子里去换打马球穿的衣裳,缚好攀膊,一出来段文珏正在帐子外面不远处站着。他换了一身银丝暗绣的月白色衣裳,和她并肩而行。


    他问她:“你今日怎么兴致不高?”


    李月桦兴致寥寥:“今日原本也不是好好玩的日子。你看看台子上坐着的,定国公夫人、姚老夫人,还有这个侯夫人那个伯爵夫人,一个个眼睛都盯着场下呢。我不想被推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段文珏道:“你若是不想下场,找个由头推了就是了。”


    “也不是不能下场,只是不愿意在她们面前去招这个眼。”李月桦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马球棍甩了甩,“枯坐了一上午,既然非要我下场,那打一场便是了。”


    “好。”段文珏道,“那咱们就好好的打一场,灭灭他们的威风。”


    段文珏翻身上了墨染,李月桦骑上了寒山提着缰绳入场。姚姣姣看着他们的马转头对兄长姚允之道:“他们这马好神气。”


    姚允之道:“这是塞外进来的天马,一共就得了五十匹,有十二匹送去了长乐和范阳侯爵府,他们两家有亲,家里在京的后辈人手一匹。”


    姚姣姣道:“我们家怎么没有?”


    姚允之道:“有倒是有,邓瑶儿就有一匹乌孜。”


    姚姣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们虽然是姚老夫人的亲戚,论起来还是差了一层,所以邓家有,他们却没有,就这么被比了下去。


    姚姣姣一夹马腹对姚允之道:“赢他们!”


    双方抽签,姚家抽到了长签,他们先发球。


    四人走到场地中心面对面,随着一声锣响,场边的檀香被点燃,比赛正式开始。


    姚姣姣用马球棍勾起皮球一甩,皮球划过一道弧线抛向对场,姚允之一提缰绳绕过段文珏去追球,岂料皮球飞行到一半,李月桦在马上一个纵身球棍一挥,精准击打到皮球,飞向了对面的半场。


    段文珏压根没有回防,早在发球的时候就已经策马跑向对方的场地。看见皮球飞来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迎着球的轨迹上前一击,皮球朝着对方球门的方向飞了过去,这时击完球的李月桦已经提着缰绳策马而来,和段文珏极为默契的交换了身位交叉运球。


    姚允之还愣在原地,姚姣姣见状大喊:“追啊!”


    两人此时策马再追已是来不及。段文珏和李月桦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轻松的把球运到了球门附近,一挥杆铜锣响起,进了一球。


    “十筹!”


    岸边报分的报分官大声喊,记分牌李月桦的队伍翻了一个计数十。


    江俪在场边大喊:“八妹妹好样的!”


    姚姣姣策马从江俪身边经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江俪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还是年轻好啊。”定国公夫人感叹道,“一个个的真有活力。”


    于氏对邓瑶儿道:“小世子骑术极好,李姑娘也技艺绝佳,这一场恐怕你表哥表姐要输了。”


    说着话场上从边场发了球,姚姣姣策马上前去抢球,李月桦驾驭着寒山贴在她身侧狂奔,一边往前一边侧帖,超了她半个马身后姚姣姣不得不往侧避让,李月桦挥杆将球勾起,长杆一甩,马球飞过一个极为漂亮的曲线远距离进洞,铜锣脆响,报分官大喊:“长球!二十筹!”


    定国公夫人赞道:“不愧是范阳候的女儿,马术骑技在京城女眷中当数一数二。”


    姚姣姣冲着后面的姚允之喊道:“你倒是上啊!你干嘛去了?”


    姚允之不愉:“我不是在后场回防?”


    “回防什么?球在前场!”姚姣姣气极,“开场到现在,我连球都没碰到!”


    姚允之摇摇头,一提缰绳上前,段文珏立刻贴了上去。


    好容易皮球飞到了姚允之附近,他待要抢,挥杆却挥了一个空,段文珏抓住机会补了一杆,皮球飞向侧场,此时那边空无一人,然而眨眼间寒山狂奔而来,球还没落地,李月桦已经赶到,一挥杆将球击打向侧前方。


    此时身边无球的段文珏早就已经摆脱了姚允之的纠缠,仗着墨染的脚力将他甩出了一个多的身位,准确的接到球后挥杆入洞。铜锣声响,再十筹!


    场边场记大喊:“时间到!”


    上半场时间到,段文珏和李月桦共计四十筹,姚允之和姚姣姣零筹。


    姚姣姣气冲冲的骑马到场边。江俪早在这里候着,阴阳怪气地道:“哎唷,这不是京城马球技艺第一嘛。呵,我八妹妹不下场,你还真当自己行了,是不是?”


    第053章 第 53 章


    姚姣姣狠狠瞪了一眼江俪, 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球棍扔给一旁的小厮,大踏步走到帐子里喝水。邓瑶儿笑看着她:“表姐,你这次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姚姣姣道:“还有下半场呢, 胜负未分, 急什么?”


    姚允之走到纱帐里, 姚姣姣道:“你别只顾着缠着小世子,看看球的走向,好几次我传球, 球过去了你人都不在,白白浪费机会。”


    姚允之道:“你传球的时候就不能给我个暗示?你一挥杆球满场乱飞, 我是能飞过去接住还是怎的?”


    姚姣姣气道:“接不住就接不住, 哪儿那么多废话!”


    眼看兄妹两因为比分落后起了龃龉,姚老太太道:“好好地玩球就是,兄妹两不要伤了和气。”


    姚姣姣气呼呼的偏过头不看姚允之, 姚允之哼了一声。两人总算是息事宁人没有再起争执。


    李月桦没有下场, 骑着寒山停在场边, 段文珏拍了拍墨染慢慢踱步过去:“下半场要不要放点水?”


    李月桦抬头看了眼看台上的定国公夫人和姚老夫人的纱帐:“你怕他们输的太难看?”


    段文珏道:“差距太大,没必要太下姚家的面子。真要让他们球都碰不到,姚家那个还不知会怎么记恨你。”


    李月桦笑了一下:“我一直认为, 赛场上用尽全力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特地放水, 才是对对方的侮辱。都不是瞎子, 怎么回事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也不可能放水到让她赢,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输得干净,好过输得不干不净。”


    段文珏没有异议:“好, 那我们就用尽全力去赢。”


    江俪十分高兴:“八妹妹真厉害。”


    江娆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厉害也是她厉害, 又不是你厉害,就算姚姣姣输了,你也是她的手下败将,长脸长得是八姐姐的脸,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俪扭头看着她:“我再不济,好歹也下场去拼杀了一番,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总好过有些人只会坐在场边阴阴阳阳的强。”


    江娆闻言正要反唇相讥,李秋涟沉声道:“够了!”


    她严厉地看着江娆:“带你们出来,是让外面的人看伯爵府的体面,不是来给我丢人的!自家姐妹,不知爱护,只知道绵里藏针处处使绊子,让外人看了,我们伯爵府的姑娘就是这样的教养?!”


    她声音不大却极为严厉。江娆没想到大伯母会在外面这般训斥她,一时间呆住又不敢反驳,涨红脸低下了头。


    江俪见江娆吃了瘪,正要嘲笑,母亲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她也赶紧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长乐候夫人江卉见状拉住了江俪的手拍了拍,指着桌上的茶果道:“这个绞丝糖好吃,不甜不腻,我不爱吃甜的,方才都吃了好几颗,你尝尝。”


    江俪有姑母给自己台阶下,赶紧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咬嘎嘣嘎嘣响,愁眉苦脸道:“好硬!”


    “噢。”长乐候夫人江卉轻描淡写,“就是有点硌牙。”


    江俪不依的撒娇:“姑母!”


    江卉偏头看看她,江俪爱娇的靠向江卉的肩头,姑侄两相视笑做一团。


    江娆在一旁嫉妒地看着,暗地里愤恨不已。


    同样都是姑侄,只因她父亲是二房没有承袭爵位,长乐候夫人对江俪这个伯爵府嫡女明显就要亲近许多,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她的出身,可她的出身是自己定的吗?她难道不想从一个好娘亲的肚子里爬出来吗?


    场上一声锣鸣,中场休息时间结束,计分官点燃了檀香,下半场开始。


    下半场李月桦发球,姚姣姣和姚允之都以为她要将球发向他们半场,策马向着那个方向去围堵,岂料李月桦做了个假动作,球飞向了自己半场的方向,段文珏早在她挥杆的时候就已经骑马回防,在球落地之后打出了一个对角线,传给了远处远远摆脱了姚姣姣和姚允之的李月桦。


    姚姣姣气得牙都要咬碎,眼睁睁看着李月桦接到球策马运球,纵使她和姚允之拍马狂追,她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边场将球带入内场一杆进洞。


    铜锣响,报分官举手:“十筹!”


    边场发球,李月桦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带着球策马狂奔,姚姣姣指着李月桦,和姚允之一左一右骑马贴了上去,两人夹击不给她挥杆运球的机会,姚姣姣用自己的马球杆勾住了李月桦的球杆,姚允之大笑一声道:“得罪了!”挥杆将球击打向对方半场。


    他调转马头去追球,另一侧段文珏的墨染狂奔而来,双方都打着快马在场上狂奔。


    邓瑶儿忍不住站起了身,说起来这还是开场到现在,姚允之和姚姣姣第一次抢到球。后场李月桦摆脱了姚姣姣的纠缠,寒山也放开了脚力朝着另外半场狂奔回防。


    姚允之看了看身侧的段文珏,眼看自己的马脚程比不上对方,他挥舞球杆击打向段文珏。边上观看的女眷们发出了一声惊呼:“啊!”


    段文珏早有防备,一矮身躲了过去,反手一击球杆打在姚允之的腹部,疼得他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


    邓瑶儿拉着自己的母亲于氏:“他怎么可以打人?!”


    定国公夫人笑道:“这是规则允许的。只是不允许击打头部。”她看向一旁的姚老夫人道,“说起来现在的马球,大多打起来都文质彬彬,鲜少看见这般动真格的了。”


    “可不是?”姚老夫人叹息道,“我还记得你出阁前,秋日里打得那一场,定国公把奉国将军打下马,摔断腿足足休养了半年!”


    “可不是。”定国公夫人笑道,“奉国将军的几个兄弟不服气,场外围着国公,又打了好几次架,最后还是惊动了先帝,一边打了五十大板,这件事儿才平息了下来。”


    两位老夫人缅怀着以前,场上段文珏抢到了球,长杆一挥,皮球飞向对方半场,早在段文珏抢到球的时候,李月桦已经勒转马头回防。她狂奔、减速、勒马、调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段文珏传过来的球尚且还在半空中飞翔,她已经准确判断出球的落地点向着那个方向狂奔。


    定国公夫人摇头对姚老夫人道:“你家这两个孩子和长乐候范阳候家的两个孩子实力差得太远!这场胜负没有悬念了。”


    诚如定国公夫人所言,姚姣姣和姚允之远不是段、李二人的对手,上半场一次都没有摸到球,下半场虽然抢到了两次球,都是球运到一半就被抢走,最后下半场以零比六十筹结束。通场下来,零比一百筹落败。


    姚姣姣输是输过,何曾输得这般难看过,当即气得撅折了马球杆,一扭脸愤愤离场,竟然是在球场再多呆一刻都不愿意了。


    于氏亲去取了那金镶宝凤穿花分心交到李月桦手上夸赞道:“李姑娘骑术球技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她看向一旁站着的段文珏,他正面带笑容地看着李月桦,于氏道:“小世子今年十七了吧?”


    段文珏收回视线看向于氏,客气道:“十六,来年十七。”


    于氏微笑着点点头,回了自己的纱帐。


    段文珏看着那个金镶宝凤穿花分心,小声说:“这个好看是好看,就是样式老气了些,你戴不太行。你要是喜欢分心,回头我让齐荣斋做一个适合你的给你送去。”


    李月桦把穿花分心交给段文珏:“那这个你拿去给姑母。”


    段文珏接了过来把穿花分心揣进胸口,看着她眉眼笑得极为温柔:“好。”


    回城的马车上,段文珏将金镶宝凤穿花分心拿出来递给自己的母亲:“给。”


    江卉有些意外的接过红木盒子,打开一看:“怎么没有给月桦在你这?”


    “八妹妹说这个分心色泽极好,雍容华贵,很衬你今日的衣服,所以就交给了我。”


    江卉盖上盒子:“她倒是有心了。”说完顿了顿忍不住道,“只是你们今日风头太盛,便是要赢姚家,也不用那般落他们的面子。好歹姚家也是贵妃娘娘的母家。”


    “娘。”段文珏道,“比赛尽全力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狮子搏兔尚且还要使出全力,我也不是有十全的把握,自然要使出全力应对。”


    江卉拿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好好好,你说的都有道理!”


    马车进城门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前方排的队伍太长,长乐候府的车便也停在路边等待。


    段文珏撩起车帘往外看,恰好看见一辆两匹马拉的蓝布小车从旁经过,他着意多看了几眼,江卉见他神色有异,探身往外看:“看见什么了?”


    段文珏放下了车帘道:“是赵家的车。”


    那蓝布小车里坐着的正是因为喜爱吃河豚而被贬官到外地任知州的原吏部尚书赵大人,照理说他便是被贬官去了外地赴任,也不用如此寒酸,也不知是因为这次的牢狱之灾吓破了胆,还是特地做的这般简朴给他人看,赵大人就这么一辆蓝布小车凄惶的离开了京城。


    姚家的马车上,姚姣姣撕扯着手中的绢花,撕成碎片扔到地面上,用脚踩了两踩,仍觉不解恨。


    “好啦。”邓瑶儿安慰她,“不就是输了一场球嘛,何至于气成这样。”


    姚姣姣气道:“这哪儿是输了一场球的事?这是把我的脸皮扒了下来,像这绢花一样撕碎了扔在地上踩!”


    “你是大家闺秀。”邓瑶儿道,“那李月桦从小生长在边城,军营里和泥腿子一起长大的,她懂什么规矩?要我说,你何苦和她一般计较。”


    姚姣姣一脚将绢花踢到角落里,闷闷不乐地坐着。


    邓瑶儿伸出手到姚姣姣面前,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点了宝石的金镯子:“我这个镯子好不好看?娘亲新给我做的。”


    姚姣姣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很是羡慕:“好看!”


    邓瑶儿收回手,略微有点小得意:“过几日要进宫去见姑母,母亲就给我新做了几件首饰。”


    姚姣姣更加羡慕:“你又要进宫了?”


    “五皇子不是要满周岁了嘛,宫里要给五皇子办周岁宴,我跟着母亲去参加。”邓瑶儿神秘地靠近姚姣姣,“听说姑母位份又要进了。”


    “真的?”姚姣姣眼睛一亮:“再进可不就是皇贵妃了?”


    邓瑶儿点头:“是呢。”


    姚姣姣道:“姨母原就宠冠六宫,如今又得了皇侄还进了皇贵妃,真是圣恩浩荡。”


    “看着吧。”邓瑶儿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054章 第 54 章


    “什么?”袁氏诧异地看着曹姨娘, “你说什么?”


    “老爷一进京,就进了宫。”曹姨娘喏喏地回答,“嘱咐奴婢先回来同您说一声, 他有公务在身, 让您不要等他。”


    “这……”袁氏转头看看两个儿子, “这好歹也带回来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去面圣啊。就这么去可是大不敬。”


    “进城前在驿站老爷已经梳洗过了,换了衣服才进宫。”曹姨娘道,“夫人不用忧心。”曹姨娘说完顾仲堂的事, 看了看袁氏的脸色,“夫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袁氏打断了曹姨娘的话, 温言开口, “我们一直散着人手在寻洲儿,只是眼下没有消息。”


    曹姨娘的脸上涌上痛苦地神色,她闭了闭眼睛, 强压下强烈的悲伤和忧愁, 又是那般唯唯诺诺地低头应了一声:“是。”


    “在同安的时候, 你同我在一个院子里。”袁氏道,“如今到了京城,家里地方开阔了不少, 给你备了临水阁做你的院子, 你且去看看喜不喜欢,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或者什么需要的, 你告诉卢嬷嬷一声,她自会替你打点妥当。”


    曹姨娘矮身行礼:“奴婢一切都听夫人的吩咐。”


    曹姨娘回了临水阁,袁氏才转身对顾林颜道:“你出去打听打听, 看看是什么事情,你父亲今日还能不能回府。”


    顾林颜应下, 顾林书站起身:“大哥,我和你同去。”


    兄弟两骑马顺着永兴门大街一路往皇宫而去,想着顾仲堂进宫,车马定然在西北角侧门处停着,父亲身边的长随尤正会候在那处。两人刚过定水桥,远远就看见红墙黑瓦的宫墙外自家马车果然在那候着,除此之外,旁边还停了数辆马车,其中一辆这些日子经常见着,是长乐候府的车。


    段文珏刚出宫门正要上车,看见顾家两兄弟并肩而来,便停下了脚步。


    顾家两兄弟下马和段文珏见礼:“小世子。”


    段文珏回礼:“顾兄。”他心里一转就知道了原因,“你们可是为令尊而来?”


    顾林颜道:“正是。”


    段文珏往旁走了几步,和顾家兄弟远离了马车,这才道:“你们还是先回吧。令尊今日恐怕要留在宫里了。”


    顾家两兄弟闻言一惊:“可是有……”


    “不是。”段文珏打断了两人的话,“你们可知矿盐监税使?”


    两人点点头。


    本朝往前并没有这个职位,是当今圣上新设的官职。人选由他直派,发往地方监管盐矿事务,官职虽不高,因是钦差可上达天听,权利极大。


    段文珏道:“邓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孙公公二位应有所耳闻吧。”


    两人点头,邓贵妃深受圣上宠爱,连带着她身边的管事太监也极有权势,自然不会不知。


    “临清县的矿监税使马邦才,是孙公公的干儿子,因此深受贵妃器重,被举荐给圣上,圣上委任他去了临清负责矿产一应事务。”段文珏解释道,“马大人去了临清之后,民乱数起,后来一个叫王左的,更是聚众冲击矿监税使府邸。马大人将其拿下后,临清暴乱,数万民众围攻马府,要其交出王左。


    令尊正好途经临清县,便是在那时牵扯了进去。当时情况混乱,幸好本州守备带兵前去救援,将马大人和令尊从围攻中救出。只是马大人被流矢射中,性命垂危,他手下也被流民杀了一百二三十人。圣上大怒,如今正要查办此事。令尊是因为这件事情滞留在宫中,你二位不用担忧。”


    段文珏说清了前因后果,顾家两兄弟放下心来,诚心诚意地同他道谢:“多谢小世子!若非遇到你,只怕我们今日,连着家母都要忧心不已。”


    段文珏看向顾林书:“我还有事在身,那我就先回了。”


    顾林颜目送长乐候府的马车离开,对顾林书道:“小世子虽然身份贵重,为人却十分谦和,怪不得在京里名声极好。”


    顾林书却略微有些怅然。他和段文珏对李月桦的心思心照不宣,这样的情况下,他倒宁愿他是个跋扈之人,他这般待人以诚,倒叫他心里竖立起来的对立和假想敌坍塌,原本憋着的劲儿像是打进了棉花里。


    他家世好、人品好、相貌才学俱佳,又和李月桦家里有亲,怎么看都是上好的佳配。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考中状元!也只有这样,他方才有几分底气和段文珏争上一争。


    顾仲堂在皇宫里留了两日,第三日傍晚才返回府中。


    他虽然疲惫,数月未见儿子们,仍是留了他们在房里说话。顾小四几月不见父亲已经不认得,哭着要奶娘抱,屋子里吵吵嚷嚷,直到把顾小四抱下去才恢复平静。


    顾仲堂看着顾林颜和顾林书,长叹一口气:“看见你们在跟前,就想起洲儿,不知道他眼下在何方。”


    顾林书闻言看向母亲,袁氏道:“同安都找遍了,也没有音讯。倒是前些日子,李家哥儿说在黄州见到个同名的,也不知是不是,我已经带信让人往那个方向去寻。”


    顾仲堂道:“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袁氏听完默然不语。


    顾仲堂提起精神看向两个儿子:“进京之后,你们可还习惯?”


    “这里比南面可冷多了。”顾林颜道,“同安冬日里虽然有雪,开了春后一日暖胜一日。往日里这个时候早已开始穿春衫,京城白日里还好一点,夜里仍然冷似寒冬。”


    顾仲堂点点头:“南北气候差异大,你们初到京城觉着冷要注意添衣,白日里见到日头不要贪凉,夜里读书要加炭盆。”


    两兄弟起身一一应下。


    顾仲堂道:“听闻你们去了江氏家学,如今课业如何?”


    顾林颜道:“夫子讲得极好。”他顿了顿,“父亲,儿子寻思找个时机去拜访周大人,毕竟儿子从同安而来,算起来也是周大人的门生。”


    “这个自然。”顾仲堂想起马邦才透露周瑾年要升任吏部尚书的事,温言道,“你这个想法极好,如今虽然进了京,在同安时周大人对你二人多有照拂,你们都是他的门生,眼看秋闱在即,理应前去拜访。”


    他的视线转到顾林书身上,在昌邑时顾林书闯的那些祸,兄长顾仲阮都已在信里一一告知。他板起了脸:“你虽聪慧,却十分贪玩,我在岭南时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课业如何,可有用心读书?”


    “父亲,二弟这段时日一直在埋头苦读。”顾林书这些日子的表现顾林颜都看在眼里,难得开口替他说话,“每日除了在学堂,就是在家里,甚少出门。夜里也是挑灯夜读到三更,誓要搏取个功名回来。”


    “好。”顾仲堂放缓了神色,抚摸着胡须欣慰地看着两个儿子,“到底又长大了些,懂事了不少。”


    顾林颜站起身:“父亲,您也劳累了,早些休息吧。儿子们明日再来请安。”


    顾仲堂道:“去吧。”


    等到两个儿子都出了门,袁氏不禁埋怨道:“书儿已经改了不少,你对他和缓些,不要总是那么严厉。”


    顾仲堂道:“慈母多败儿。”


    袁氏闻言不高兴,坐到梳妆台前拆头上的发簪。


    顾仲堂与发妻也已数月不见,他这些年常年在外,多亏她在家里操持家务,将几个孩子教养的都很好。他感觉自己方才语气重了些,放缓了道,“书儿这般聪慧,这劲儿如果用到正途上,何愁考不回来一个一甲?就怕他把精神头都散在了别的地方,白白浪费了这份天资。”


    袁氏放下发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是很多事情,急是急不得的。如今孩子都大了,比不得小时候,书儿又是个极有注意的,性格倔得像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他如今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好好念书,何苦再去念叨他。”


    顾仲堂虽不赞同发妻所言,却不愿与她多加争辩,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头,看向铜镜里温言道:“我这几日也累了,时辰不早,歇了吧。”


    顾林颜提了去拜访周瑾年的事,过了两日袁氏便备好了礼单,让顾林颜、顾林书一同去了周府。


    到了周府一看大门紧闭,门子说自家老爷谢客。顾林颜无法,只好先呈上拜帖和礼品礼单,那门子收了拜帖,礼单和礼品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只说是老爷吩咐过,他不敢违背,顾林颜无法,只好又将礼品原物拿回了府。


    帖子虽然没有送进周府,周玉却亲自登了顾府的门。


    顾林书一到中堂,周玉便作势埋怨道:“你们何时进的京?既然进了京,为何不早点来寻我?”


    顾林书长揖致歉:“周兄见谅,前些日子进的京,因为家里迁宅一直忙乱,这才没有顾上。”


    周玉道:“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才是。昨日去家里寻我,门子却没有让你们进门。”


    顾林书斜眼看他打趣道:“我还道是如今你家的门第高了,我们迈不过去你家的门槛了!”


    “胡说什么。你我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我家门槛还有你迈不过去的?!”周玉回怼了一句,走到门口往外左右看了看,见院子里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远远地在打扫地面,方才回转身对顾林颜道,“赵大人被发配之后,圣上就让我爹暂代吏部尚书的一应事务,也不知打哪儿传出去的消息,说我爹是下一任尚书。这些日子来我家拜门的、认亲的、拉扯关系的、送礼的,好生热闹!我爹不胜其烦,就给门子下了命令,一律只收拜帖,不见人也不收礼单,这才累得你们白跑一趟。”


    顾林书道:“若是如此,那倒说得通了。”


    周玉笑着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这些日子不见,我在京里也没个兄弟!今日既然见着你,咱两可要好好喝上几杯。”说着话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就当我给你赔罪了,我且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玉带着顾林书到了南水门大街。


    京城繁华,这里是繁华的中心。整条街由皇宫正门起,从南北中轴线一直到京城南城门,灯火通明人潮熙攘,声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路边有一座三层高的塔楼,顶层是开放式的平台,一众身着轻纱的女子正随着鼓乐声在上面跳羽衣舞,夜空下仿若下一刻就要飞到天上去一般。而如此美景,长街上的路人却甚少有人驻足观看,显然对此已经屡见不鲜。


    同安虽然繁华,却不曾有这等场景。周玉献宝似的问顾林书:“如何?”


    第055章 第 55 章


    顾林书抬头看着眼前高大层叠的木楼:“我还道京城最好的是樊楼。”


    “若是吃饭, 最好的自然是樊楼。”周玉笑道,“可若要论旁的,樊楼就差得远了, 还得数这天香楼。”


    两人一进大厅,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冷。眼前是通高到顶的塔式大厅,顶是宝顶状,上面镶嵌着彩色的琉璃窗, 恰逢此时明月高悬,不知何处放起了焰火, 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看得一清二楚。


    “二位爷!”楼里的跑堂赶紧迎了上来, “里面请!”


    两人进了三楼的包房。这屋子陈设华丽,梨花木的厚重家具,重绣锦缎做的幔帘, 精工编织的流苏, 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屋里四角的灯都是六角飞檐描花宫灯, 顶上吊着美人像灯笼两盏,灯笼的四面描绘着传说中的几大美人。屋子一角还放置着青铜水盅式炭盆,炭火正旺, 橘色的光映得房间里暖意融融。


    二人在临窗的软榻上落座, 便有少女抬了红木案几进来放在房间一角。稍顷进来一个姿色秀丽的女子在案几后落座, 点燃了一旁的红泥暖炉开始焚香烧水煮茶。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一人手执小鼓, 一人怀抱琵琶入内,向着二人行礼后在煮茶少女对面落座,手指轻拂, 弹起了乐曲。


    顾林书以茶代酒:“我便以此茶,预祝令尊再度高升。”


    周玉大笑, 眉目间尽是舒朗,执杯与他轻碰:“多谢!”复又道,“你我兄弟,不用说这些虚言。”


    仆役抬了长案放在软榻中间,上面摆放着精美的白玉碟,玉蝶里盛着各式珍馐。周玉道:“天香楼的厨子虽不能同樊楼相比,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尝尝。”


    长颈壶放在高口圆盘里暖着酒,周玉示意站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下去,自己提起酒壶给彼此斟了一杯,二人举杯满饮。


    周玉再斟酒:“你听闻了最近的事情没有?”


    “你说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矿监税使那一件。”周玉道,“令尊不是也牵扯了进去,你当知晓内情。”


    顾林书点了点头。


    周玉放下酒壶:“那王左被拿下后,临清民乱四起,纠集了数万民众,嚷嚷着要朝廷放了王左。王左被关押在府衙内,那些暴民竟然又去冲击府衙要劫狱。这事儿一层一层报上来,圣上震怒,下令不仅要将王左枭首示众,还要株连九族及与其相关者。”


    周玉顿了顿,“那王左家里只有一个寡母,他虽受刑逼供,却只说:‘首难者我也,请独当之。’最后圣上就判了将他一人斩首。”


    顾林书默然:“听着倒是个人物。”


    两人再对饮一杯,放下酒杯周玉道,“好了好了,不再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今日咱们既然来了这,自当开心才是。也是赶得巧,今晚烟巧姑娘在,正好得以一睹芳容。”


    “烟巧姑娘?”


    “她是乐府教习。”周玉道,“烟巧姑娘姿容出色,一手琵琶更是堪称一绝。她每月只有初九、十九这两日会在此,平日都在教坊司教授其她姑娘琵琶。弹完曲烟巧姑娘会出题让众人回答,若是侥幸入了她的眼,她便会到楼上来共饮谈诗论琴片刻。”


    正说着话,下面大厅传来一声轻响,嗡嗡声轻绵不绝。房间里原本在奏乐的女子听见响动便起了身,向着两人微微行礼后退下。煮茶的女子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打开。这窗户并不临街,面对的是大厅,厅里的景象顿时如一副画般悬挂在墙上。此刻整个塔型大厅往上的窗户一格一格都被打开,如此靠坐在窗边饮酒,居高临下可将大厅看得一清二楚。


    大厅的舞台上跳舞的舞姬退场,上来了一名身着素衫的女子,单就她一人跪坐在侧面放置的蒲团上,用手中的埙吹奏了一首《空山静》。


    空灵的乐曲响起,大厅里吊着的环形蜡烛灯被仆役放下灭掉了上面的烛火,通明的大厅变得昏暗,身穿红纱的侍女们手持烛台鱼贯而入,点亮了大厅最底层一圈墙上的壁挂烛台,微亮的烛火下,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厅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空旷的舞台上,有小厮抬了山水四折屏风上台,屏风前安置一把南官帽椅,椅前放上一个一寸高的红木脚踏。侍女在屏风旁放了一盏落地宫灯,宫灯旁放置了一个半人高的白瓷花瓶,里面是一大把盛开的红梅。待到这一切做完,那吹埙的女子正好吹奏完一曲。


    一个身穿桃红长裙身量颇高的女子怀抱一把玉颈螺钿琵琶,袅袅婷婷地从暗中走来。她走到南官帽椅前坐下,并无一句多言,眼眸低垂手指轻拂,顿时琴声如碎金裂石,仿佛突然间落入了血腥的战场,琴音激越地响起,顿觉四面八方都是敌军的埋伏,她弹得是《楚汉》。


    琴音铮铮,顾林书也不由得听入了迷。眼前若有激烈的厮杀,让人惊心动魄。这与他往日听的曲目大为不同,以往的《楚汉》虽有紧张之意,却不能让人仿若身陷战场,脑海中浮现暗沉的天空和铁马金戈。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琴音在空中缭缭不绝。片刻后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掌声如风暴般响起。烟巧起身,怀抱琵琶向四周婉约地谢礼,复又坐下,她抬头看了眼手中琵琶的玉颈,调了一下弦,雪白的脖子如天鹅一般弧度优美。微敞的桃红领口衬得她肌肤晒雪,和一旁怒放的红梅相衬下,真真正正的人比花娇。


    她修长的手指轻弹,琴音如夜间的山中流水缓缓倾泻而出,道不尽的孤独之意。


    顾林书道:“这是……《梅花落》?”


    周玉道:“正是。”


    从旁边敞开的窗户传来谈论声,那声音颇为耳熟,顾林书不由得凝神细听。


    “……烟巧姑娘这一手琵琶极好,不过,三哥可曾听过另一种‘弹琵琶’?”


    “你所说,可是诏狱里陈大人的拿手好戏?”


    “正是。”那人笑道,“三哥也听说过?”


    那三哥道:“如何不知?脱去上衣,露出肋骨,用尖刀在其上弹拨,凡受刑者,百骨尽脱汗如雨下,死而复生。无人能承受。可谓酷刑之首,闻之者无不变色。”


    那人道:“陈大人可谓天才。有了这等手段,何愁审问不出一个结果?仁治如何能防范宵小之徒?别有用心者,也只有用这般铁血手段方才可加以震慑!圣上还是太仁慈,这才由得那帮……”


    那人似是离了窗口,后面的话因为距离太远再听不见。


    下面厅里掌声再起,烟巧弹完了《梅花落》,再度起身致谢,等到掌声停歇,她轻启朱唇,声音柔美动听:“前几日,我偶然得了一个对子,虽苦思良久,却不得其要领。今日便借这个机会,请诸位品鉴。”


    说罢两个侍女上台,抖开手中长卷,上面写着:烟锁池塘柳。


    此对初看不难,细细一品,五个字偏旁中暗藏金木水火土五行,写出了春日里烟雾弥漫的池塘景象。顾林书正仔细思忖间,却听旁边房间有人笑道:“这有何难?炮镇海城楼!①”


    烟巧听闻此对,仔细思考片刻,微笑道:“尚可。”


    “不美不美。”大厅里一个老学究摇头晃脑道,“此对初品不错,虽字对工整有序,然而平仄欠合,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厅里有人道:“灯深村寺钟。②”


    烟巧微笑着摇了摇头。


    老学究品了品道:“此对意境精妙,可惜五行不齐,平仄各异。”


    旁边窗户里又有人道:“茶煮凿壁泉。③”


    烟巧眼睛一亮,抬头看向上方笑道:“此对极好。”


    众人不由得皆看向那处,那人道:“姑娘谬赞了。”


    旁边屋里原来是姚允之和孙韶。对出炮镇海城楼的是姚允之,茶煮凿壁泉的是孙韶。


    那老学究品着孙韶的下联,品了又品,也不由得点头道:“此联极好!”


    厅里诸人都在赞叹方才孙韶对的下联,姚允之倚在窗前,笑看着烟巧:“素闻烟巧姑娘精于诗词曲谱,姑娘若是觉得此对对的好,不如移步上楼与我兄弟二人探讨一二?”


    烟巧微微一笑,向着姚允之略略低头行礼:“公子此对极佳,只是细细品来,总还觉得少了点兴味,似乎还可精进一二。”她环顾周围问道:“可还有下联?”


    “姑娘又何必强人所难?”姚允之道,“这般千古绝对,如我兄弟般能对出这般水准的已是凤毛麟角,这楼里来来往往的有几个有才学之辈?姑娘何苦浪费时间?”他眼神放肆地上下扫视着烟巧的身体,尤其在她雪白的脖颈处停留,慢慢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烟巧微微变了脸色。


    她是乐府教习,卖艺不卖身。姚允之此言,显然将她同寻常青楼女子一般看待。她若是当真上了楼,等待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烟巧强自镇定,对着台下微笑道:“可还有下联?”


    发生的一切被窗边坐着对饮的周玉、顾林书尽收眼底。


    周玉见顾林书脸上不屑的神色,压低声音问:“你认识他?”


    顾林书同样压低声音回答:“昌邑时就见过了。”


    “我知道他。”周玉道,“邓贵妃母家的旁亲。仗着娘娘的威势,时常作威作福,十足的小人。”


    “如何?”姚允之慢条斯理地逼问,“我兄弟对出了姑娘的下联,姑娘不移步岂不是坏了自己的规矩?”


    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烟巧抱着琵琶站在台上没有动,姚允之微微眯起了眼睛。


    周玉道:“我才学有限,否则倒真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他看看顾林书,“你是不是早有对子了?”


    顾林书一笑,没有回答。


    周玉笑道:“你就不要藏拙了。”


    大厅正十分安静,周玉的话一出,众人皆听了个清清楚楚。烟巧也抬头向上方看来,只见窗边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少年正凭窗懒散地斜坐,他五官深邃,一双桃花眼,似是无情却有情,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颦一笑都带着数不尽的风流,出落得如同妖孽一般,不由得呼吸一窒,柔声道:“若是这位公子有对子,不妨说出来品鉴一二。”


    第056章 第 56 章


    外面的人皆朝这处看来, 姚允之和孙韶见是顾林书脸色均一冷。同安一别之后,这还是顾林书第一次遇到孙韶。


    “呵。”姚允之轻呵,“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


    顾林书随意拱了拱手:“姚兄有礼了。”他看向孙韶, “有礼了, 孙兄。”


    孙韶站在姚允之身侧,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啊,江南神童对吧。”姚允之一击掌,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素有才名的顾林书。”他语气中满是挑衅和讥讽, “如何, 神童,这对子,你有什么下联不如说出来, 大家品鉴品鉴?”


    外面的人见状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烟巧看着顾林书, 目光里带着三分乞求,楚楚可怜。


    姚允之见顾林书不言语,脸上讥讽之色更甚:“如何啊, ‘小神童’?正好借此机会让我等见识见识你的‘才学’。”


    顾林书原本不想趟这趟浑水, 姚允之三番两次的挑衅, 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挑了挑眉, 漫不经心道:“若论别的,我要同你谦虚一二。在下确有一联。”大厅里安静了下去,所有人都凝神在听。顾林书慢慢道:“此联是:桃燃锦江堤。①”


    厅里几个老学究细品片刻, 忍不住拍案叫绝:“好对!好对!”


    “意境深远,桃燃似火对了烟锁之静, 十分精妙!”


    “五行皆全,平仄工整,妙哉妙哉!”


    “妙啊!堪称千古绝对!”


    烟巧细品顾林书的下联,越品眼睛越亮,盈盈起身一福道:“烟巧佩服!可否容烟巧上楼,与公子详论?”


    一旁的周玉哈哈大笑:“自无不可,姑娘请。”


    大厅内响起阵阵惋惜的感叹,叹息又错过了这一次和烟巧共论的机会。姚允之脸色漆黑如同锅底,冷冷地瞪着顾林书。顾林书嗤笑一声,遥遥对着姚允之大声道:“姚兄孙兄,承让了!”


    姚允之一转身,挥挥手吩咐手下关上了房间的窗户。


    姚允之在桌边坐下,越想越气,忍不住用力一拍桌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生什么气?”孙韶替姚允之续满酒,“不过是个乐伎,按照她的规矩来,是附庸风雅。可没说只能按照她的规矩来。”


    姚允之抬头看着孙韶,慢慢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复又恨恨道:“这个姓顾的,三番两次坏我的事,属实可恨!”


    孙韶举起酒杯道:“既然是个眼中钉,那就拔了吧。”


    刚到掌灯时分,天边落下了最后一抹红霞,暮色从四处升起,灰暮蓝的天空下,府里的下人们提着点亮的红灯笼,用长长的竹竿挑了起来挂在长廊下。侯府正门挂上了两个大大的鼓肚红灯笼,照亮了门廊下的台阶。


    李月桦刚刚迈进范阳侯府的大门,后面门房赶紧道:“姑娘留步!”李月桦停下脚步转身,门房奉上一个朱漆盒子,“这是世子爷差人送过来的,说是马球比赛赢的彩头。”


    雕花金饰包了四角的长条形朱漆盒子四面镶嵌了极为精美的螺钿,灯火下闪烁着盈盈的光芒。盒子里衬着红缎,中心摆放着一个极为漂亮的金镶宝石梅花纹穿花分心。


    那金丝只有发丝粗细,盘功精巧,朵朵梅花栩栩如生。


    李月桦拿起分心,翻过来一看,后面刻着齐荣斋的印记。


    这般做工的穿花分心,没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是无法完成的。他应是早就已经准备好,只是今日才寻到这个机会送过来。


    她本想往里走,又停下问门房:“这东西什么时候送来的?”


    门房恭敬道:“就在您回来前一会儿。”


    “谁送来的?”


    “世子爷身边的百万。”


    她闻言转身出了门,天色渐晚,侯爵府外这条长街上更是人烟稀少。她站在侯府的门廊下左右张望了几眼,就见前面的转角处大榕树下露出了半张马车。


    马车是深灰色,停在远处大榕树的阴影下,若非留意仔细去看,并不容易被发现。


    看见李月桦过来,百万从车上跳下,陪着笑脸道:“八姑娘好。”


    车上的段文珏听见外面的声音,撩起了车帘不由得一怔,李月桦正站在树下看着他。地面树影斑斓,晚风吹过轻轻晃动。她就立在那晃动的树影中,似动非动。一旁屋檐下的橘色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温婉柔美,让他的心不由得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陷落。


    他稳住被拆穿的窘迫:“八妹妹。”


    她道:“你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在外面这么守着成什么样子?”她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些,又往回补了一句,“现在虽然天气暖和些了,到底外面寒露还重。”


    他应了一声:“好。”


    他下了车,两人并肩而行。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她,却见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前行,影子也在前行,恰如元宵节那日一般,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被拖得缓缓长长。


    他道:“今日马球会,你玩的开不开心?”


    “还好。”


    “今日去的人太杂了些。过些日子,我让母亲自己组织一次,咱们不请那么多宗亲外戚权贵夫人,就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到时候放开了好好玩一玩。”


    “你。”李月桦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你实在不必对我这么好。”


    他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慢慢地开口:“我怎么想,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她偏过头,看着路边侯爵府的高墙,朱红色的飞檐在夜空里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线。这里没有挂灯笼,灰色的墙砖和渐深的夜色融在了一起。


    “四哥哥。”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我知道不知道,甚至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爹爹和我说,越是显贵的家族,结亲看的,就越不是什么情爱之类的小事,看的是宗族的盘根错节,是前朝的派别和立场。婚事有时候不是简简单单地只是一桩婚事。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低下头,“我也做不了主。”


    他同样沉默了片刻:“是宗族的盘根错节也好,是前朝的派别和立场也罢。你我原本就门当户对,两家又有亲,哪儿又会有你说的那些困难和阻挠?”


    “那,那你也不能逼着我说什么,我说了又不算。”


    “算不算的,也不用你考虑。那是我应该去争取的事。”他温言劝着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你若愿意,我自然会去努力争取。你若……你若心系旁人,你同我直言,我……”


    他到底是说不出就此放弃她的话。


    她想起父亲的嘱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也不可让人妄加议论。你行事素有分寸,更加不可感情用事,授人以柄。”


    她轻声道:“四哥哥,你这是为难我了。”


    夜风轻拂,吹得榕树沙沙作响,新叶悄悄在月光下舒展。


    她又陷入了沉默,看着地上两人交错的影子。


    他想起河边她和顾林书相视一笑的一幕,欲言又止,最终压下了心里想说的那些话。


    有些事情不拆穿,便可假作不知,假作不知就不会在彼此之间留下一根刺。他希望她和他在一起和和顺顺,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情绪,用言语留下裂痕。


    “回府吧。”他嘱咐她,“你刚才还说,外面寒露重,就不要站在长街上受风了。今日时辰不早,我还是过几日再上门看舅母。”


    段文珏身后的小厮四方看着前面一对璧人的身影,忍不住怼了怼长随百万的胳膊,冲着前面两人努了努嘴,满脸都是笑容,用口型说道:“可算……”


    百万赶紧伸手捂住了四方的嘴,用力瞪了他一眼。


    两人正在这里拉扯,却见前面段文珏突然转身回返。两人有点傻眼,回过神来的百万赶紧撩起车帘,让段文珏上车。


    灰木马车驶离了长街,走出去了很远,段文珏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心中沉闷,憋着难以呼吸又有些微疼。他用力深呼吸,终究是没忍住一拳砸在车厢壁上。


    顾林书吃醉了酒,歪歪扭扭地被天香楼的杂役扶出来,长随林禄见状赶紧迎上去:“爷,怎么喝得这么醉?”


    周玉也醉的不轻,被他家里的仆役迎上了车。


    林禄将顾林书背上马车。他坐不住,林禄一松手,他就软软地滑下去横躺在椅子上。林禄怕车行过程中将他晃下来摔到,干脆在地上铺了狐皮垫子,扶他在垫子上侧躺着给他盖上了毯子。将他安顿好林禄才出来对车夫道:“回吧。”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离开天香楼,驶向永兴门大街。


    南水门大街热闹非凡,出了南水门大街之后,两侧渐渐地安静下来,零星还见几个铺子亮着灯在做生意,旁的铺子已经关门休息。


    马车减速过了永兴门,斜刺里街道旁的阴影里窜出来几个浑身邋遢满身酒气的醉汉拦在了车前。一人上前紧紧拽住缰绳,口齿不清地道:“你,你们别走!”


    “你们干什么?”林禄怒道,“放手!”


    旁边一人醉醺醺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禄冷笑:“别以为……嗝儿,换了件衣,衣裳,爷就不,不认识你了!还钱!”


    说着一手朝林禄抓来。


    林禄防备不及,被人一把抓住领口拽下车,还未等他开口,几人就围上来举拳将他暴揍。


    剩下的人一人拉住车夫不让他动弹,另几人窜上了马车,林禄从人群缝隙里看见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狂叫出声:“救命!救命!”


    恰逢永兴门换值,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提着马灯照向这处,见长街上停着一辆马车一动不动:“什么人?!”


    林禄不要命的狂呼:“军爷救命!我们是官眷!”


    小队长挥了挥手,一群士兵抽出腰间配刀围了过来,那些流浪汉见状纷纷收手,打了个呼哨朝着两侧房子的暗巷里逃了进去。


    小队长见状果断下了命令:“追!”


    林禄得了自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自己满脸的血和身上的伤,赶紧撩开车帘往里看,幸好他怕顾林书摔倒,将他安顿在地上用毯子裹了,那些窜上车的人慌乱黑暗中撩开车帘见车里没人,又恰逢永兴门换值巡卫及时出现,顾林书这才逃过一劫。


    小队长举着灯照着林禄:“你说你们是官眷,哪家的官眷?!”


    “军爷,我们是工部左侍郎顾大人的家眷!”林禄颤颤巍巍摘下腰牌递过去,“方才途径此处突然被袭击,大人,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小队长提着灯看了看腰牌又照了眼马车里,见车厢地上躺着一个华服少年,语气神态客气了许多:“原来是顾大人的家眷,受惊了,某这就将事情报上去。”


    林禄惊魂未定,如惊弓之鸟般坐在车上。直到五城兵马司派了巡捕前来,他才缓过了神。


    “什么?”袁氏听见报信大惊,“你说什么?!”


    卢伯道:“二爷在永兴门处遇到了暴徒袭击,林禄报了官,同二爷一起被带回兵马司问话去了!”


    袁氏几乎站不稳,颤抖着声音道:“书儿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卢伯赶紧道,“绿松回来说,二爷只是吃醉了酒,现下还没醒,林禄被打伤了。”卢伯道,“夫人,二爷还醉着没醒,咱家得去一个能主事的人啊。”


    “快。”袁氏也回过神来,“让颜儿过去。”


    第057章 第 57 章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有些还是花骨朵, 有些迫不及待地怒放,红色的花朵坠满了枝头,引来肥嘟嘟地麻雀扑闪着翅膀落在其上, 偏头偏脑地打量着院子里打扫地面地小丫头, 时不时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 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


    鸟叫声传到屋子里,顾林书打着哈欠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极沉,宿醉后的头脑不太清醒, 他捂着额头慢慢坐起身。青钗听见动静进来,赶紧上前扶他坐好:“爷, 您醒了?”


    “什么……”他一开口, 嗓子哑得不行,他清了清嗓子,“什么时辰了?”


    “巳初了。”


    顾林书低头, 双手捂着脸搓了搓:“给我倒杯茶来。”


    原想着今日休息不用去学堂, 就和周玉多喝了几杯, 没成想这酒后劲不小,脑子微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绿荷提了壶热茶进来,一转身矮身行礼:“大爷。”


    顾林颜点点头, 青钗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大哥。”顾林书披上衣服懒散地靠坐着, 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 你倒好,喝醉了酒从头睡到尾,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林禄的胆都要吓破了。”顾林颜在椅子上坐下,“想着这个时辰你也该醒了, 就过来看看。”


    “出了什么事?”


    “你们在永兴门被人围了,林禄断了两根肋骨。幸好遇上兵马司换值,这才被救了下来。”


    顾林书坐直了身体:“什么?”


    “林禄说他被人拉了下去,车夫也被人制住。幸好你醉酒被安顿在车板上躺着,当时贼人上车后许是没见着人,你才没有伤着。”顾林颜皱着眉头,“你觉得是意外还是有人报复?”


    顾林书道:“我入京之后,并没有招惹是非。”


    兄弟两面面相觑。


    顾林书起身:“我去看看林禄。”


    顾林颜抬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已经请了郎中给他看过,让他这几个月好生修养着。他护主有功,自然不会亏待他。”


    顾林书低头穿鞋:“五城兵马司那边怎么说?”


    “还没有消息。”顾林颜道,“你慢着些,先去母亲那里让她看你一眼安安心,再去看林禄也不迟。”


    顾林书依言先去了正房,一进院门就看见几个眼生的婆子正站在廊下,看见他后抬头讨好地冲着他笑:“唷,二爷来了!给二爷请安!”目光落到顾林书身后,又忙不迭的行礼,“给大爷请安!”


    顾林书进了正屋,见袁氏坐在主位上,身侧站着袁巧鸢,左下首坐着大舅袁硕,大舅母韩氏,两个表兄弟袁宽、袁致远也在。顾林书脚下一顿,屋里众人皆扭头向他看来。


    袁氏道:“你们两来了?快来见见你们大舅、大舅母和表兄弟。”


    顾林颜、顾林书上前行礼叫人。大舅袁硕点点头道:“好,好,许久不见两个哥儿,看着都是大人了。”


    “可不是?”大舅母韩氏笑道,“可都是一表人才,看着就是有出息的样子!”


    四个表兄弟相互见礼后各自落座。


    袁氏对长兄袁硕道:“你们一路上来辛苦了,该早些托人和我说一声,也好安排人去迎你们。”


    “都是自家人,何必做这些虚礼。”袁硕一边说,一边抬头打量着屋子,“这个宅子好,比同安那个强多了,看着就敞亮,院子也漂亮。”


    袁氏笑道:“这原是大学士吕大人的宅子,托广宁伯夫人的福,我们才买了下来。”


    大舅母韩氏闻言道:“这入了京,升了官,是不一样了噢,来往的都是伯爵夫人了。”她看向袁硕,“妹妹妹夫真是出息了,你说是不是?”


    袁硕沉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妹夫如今是朱衣的三品堂官,往来的人自然和以往不同。”


    韩氏拿起手帕轻轻按了按鼻侧:“说的可不是?我如今坐在这宅子里都觉得不自在。”她抬头看向袁氏,“妹妹该不会怪我们这些亲戚自个儿上门吧?”


    “嫂嫂这是哪里的话。”袁氏赶紧道,“大哥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还是鸢儿丫头有福气。”韩氏道,“跟着进了京,这段时日将养的这身贵气,我都不敢认这是我的姑娘了!”


    袁巧鸢听自己母亲说话尖酸,低下了头。


    韩氏丝毫没有察觉,反而取笑道:“这孩子,夸你还不好意思了?”


    袁氏开口替袁巧鸢解围,问卢嬷嬷:“西边儿那两个院子收拾好了没有?让下头的人把舅老爷的东西抬进去安顿。”


    卢嬷嬷看了眼袁氏,袁硕他们在顾家两兄弟进门前不久才到,袁氏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卢嬷嬷道:“夫人,外面停了十来辆马车呢。”


    袁氏一怔:“啊?”


    袁硕摸了摸胡子,慢条斯理开口:“我如今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妹妹。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这般天南海北的隔着,想要见上一面都不易。我便将老家的宅子卖了,举家迁到京城来,这样两兄妹时时能见面,也可以给你两个侄子某上个好前程。”


    “这……”袁氏捏了捏帕子,“这也太突然了点,你好歹写个信过来同我商量一下。你们这么突然进京,宅子也没备下……”


    “宅子不是有现成的嘛。”韩氏道,“你们之前在京里的那个小宅子,小是小了点,但我们人口也少,安顿不成问题。何必还去费那个劲儿再买?京城地贵,那可是好大一笔银钱!”


    袁氏对韩氏道:“那我也不能就这么做主,好歹也得同老爷商量一声。”


    韩氏反问:“怎么,妹夫这是升了高官,就不认我们这些娘家人了不成?”


    袁氏忙道:“嫂嫂你说什么呢!老爷怎么会不认我的娘家人。”


    袁硕开口呵斥自己的妻子:“闭嘴,不要浑说。妹夫是什么样的人,怎会这般势利。”


    袁氏左右为难,只好对自己兄长道:“大哥,宅子的事,怎么我也要同老爷商量商量。我是内宅妇人,这般大事儿轻易做不了主。”她在韩氏再开口前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嫂嫂,你能背着大哥就把宅子随意处理了不成?”


    韩氏讪讪的闭了嘴。


    “行。”袁硕站起身,面露不悦,“那我们就先去客栈住着吧!什么时候你和妹夫商量有了结果,什么时候再使人去知会我们一声便是!”


    说罢一拂袖走了出去,袁氏在后面挽留他也充耳不闻。


    韩氏走到门口,半转过身来看着袁巧鸢:“怎么,你真当自己是顾家的人了不成?在那杵着干嘛呢,还不快跟着走!”


    袁巧鸢脸涨得通红,匆匆同袁氏行了个礼,低头快步追上自己的母亲。


    韩氏一边往前走,数落袁巧鸢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飘来:“……不明不白在这住了这么些日子……”


    等到袁家人都走远了,顾林书才开口道:“母亲,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不要瞎说。”袁氏瞪了顾林书一眼,“那是你嫡亲的大舅!”


    顾林书不想听母亲和他们念叨娘家的事,起身道:“娘,我去看看林禄。”说罢也不等袁氏再说什么,大踏步的出了正院。


    袁巧鸢被带上车,和自己母亲同乘。


    韩氏握住袁巧鸢的手,打量她手上戴的镯子,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戴的金项圈,最后看向她头上的金钗,嘴里啧啧有声:“你这个姑母可真舍得,这又金又银的,还镶了宝石,怕是一支钗子都要几十两银子吧?”她又低头去摸她衣服的料子,“这缎子滑的,像水一样,这么好的料子,以前在同安可没见过!”


    袁巧鸢低着头不说话。


    韩氏道:“你也在这住了这段时日,你姑母怎么说,可是要将你许给二哥儿?”


    袁巧鸢的脸瞬间红的要滴下血来:“娘!”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韩氏道,“先前你爹给你寻的那门亲事,人家可许诺给不少的嫁妆,你姑母一封信就搅黄了这门婚事。”她退后些打量袁巧鸢,“不过看你姑母在你身上这下血本的样子,也值!退了就退了,许给二哥儿,什么富贵没有?”


    韩氏打量自己姑娘的神情,“说啊,你姑母给你透了什么口风没有?”


    袁巧鸢憋得脸通红,最终呐呐道:“姑母只说我的婚事她另有安排。”


    “那就对了。”韩氏十分得意,“大哥儿今年要完婚,接下来就得操心二哥儿的婚事,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姑娘这么好的人品相貌,你姑母想你嫁过去,我还不能轻易放你走,可得让她好好表表诚心!”


    袁巧鸢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又高兴又烦闷,交杂在一起十分不是滋味。


    长乐候府。


    段文珏进了正院,一路的丫鬟婆子们都矮身同他行礼:“世子爷。”


    江卉坐在侧厅的主位上,正在看司膳局报上来的春季菜谱和点心花式,看见儿子她放下了手里的册子:“你来的正好,司膳局新做了几个样式的点心,你也尝尝看。”


    丫鬟边莲捧起荷花盘送到段文珏面前,只见白瓷般的盘子上放了六样精巧的点心。他在小丫鬟的伺候下净手后捡了一个尝了一小口:“这绿豆糕做的不错,入口细腻绵软,不似往日那般甜,多出了几分清新的味道。这是往里加了……茶叶?”


    “是呢。”江卉笑道,“他们新研制出来的法子,把茶叶磨成极细的粉末混合在绿豆糕里,就是如今这个口味。”


    段文珏夸赞:“司膳局的点心,做的确实好,外面那些百年老店也比不上。”


    江卉道:“一个人一个口味罢了。你觉着好,或许别人觉着不好,更爱吃老店里的那些味道,求的就是一个不变。”


    段文珏看着手中的糕点微微一笑,慢慢放下:“人心善变,偏偏店铺若能坚持百年就成了老字号,口味坚持百年也成了招牌,似乎正因人善变,才总想求一个不变来印证坚持的可贵。”


    江卉皱起眉头,打量儿子的神情,觉得他有心事:“你有什么心事?”


    “母亲。”段文珏接过小丫鬟奉上的帕子净手,转开了话题,“开了春,各府都在组织赛马和马球赛,咱们府里什么时候也组上一场?”


    “开春到现在,三天两头的赛马马球,你去了没有五场,也有三场了吧。”江卉道,“咱们就不能换一换,弄个诗词会、雅集赏乐一类?”


    段文珏道:“母亲,你明知为何,又何苦组织什么诗词雅集。”


    江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难不成只要她喜欢,你就事事都由着她?这般纵容下去,还有什么规矩?”


    “现在的规矩还少吗?”段文珏反问,“大的规矩不得不守,这些小事,为何不顺着她的心意?”


    江卉道:“话虽如此,总是这般也太放纵了些。若嫁与你为妻理应谨言慎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和风范,日后内要相夫教子,外要打理府里上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侯爵府的体面。一个女儿家,成日里和男子混在一起赛马、射箭、打马球,成什么样子!”


    第058章 第 58 章


    段文珏问道:“母亲。你不喜欢她?”


    江卉看了眼左右, 丫鬟婆子们行礼退下。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江卉才开口:“桦儿知书达理容貌美丽又擅琴艺,出身也好,我原是没有什么挑的。只是她从小生活在边城, 成日里在军营中呆着, 比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珏儿, 打小在天空飞惯了的野鸟,能被圈在一方小天地里吗?”


    “正因为她从小在边城长大,见过尸山血海, 她的见识眼界远非整日里关在深宅后院只知道绣花扑蝶读诗赏乐的闺秀可比。娘,儿子想娶的, 是一个遇到事情可以商量、遇到困难可以共同面对的妻子, 而不是一个放在屋里供起来的花瓶。”


    “怎么就是花瓶了?”江卉不满,“远的不说,就说江俪, 除了你们在学堂学的那些东西, 她还要学女则女戒、要学看账本管账、要学驭下之术、还要弄清楚这京城里复杂的世家关系, 如何往来年礼、红白喜事等等的规矩,更要明白如何同天家打交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小当娘的手把手教着,姑娘们耳濡目染, 慢慢融会贯通。


    咱们段家也好, 江家也罢, 都是数代勋贵, 祖上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爵位。李家虽是新贵,那是李长河自己从战场上拼回来的,论起底蕴来薄弱了许多。你说桦儿眼界更广, 为娘担心的是她不通内院之事,当不起以后侯夫人的职责。”


    “娘。若真如此, 八妹妹如此聪慧,待她嫁进来之后,您再多费些心,手把手教着也来得及。何况您正当盛年,难不成还真要她一入府就管事不成?有个三五年什么该学的也学会了。”


    江卉轻叹一口气:“你觉着她好,就哪儿哪儿都好。也罢,你说的也对,这些都是小事,日后进了门,我多提点些就是。”


    江卉唤来许嬷嬷拿来黄历,翻看了片刻,“便这个月二十二吧,那天日子不错,宜祈福。给你大舅母和曹舅母都送帖子,约她们一起去隋明寺上香吃素斋,把孩子们都带上一起去踏青,如何?”


    江卉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是她不喜欢的马球赛,也不是那些文绉绉的雅集之类。


    段文珏道:“全由母亲做主。”


    每年开春冰雪融化之后,大量的雪水混合污泥树枝等杂物会堵塞排水渠,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五城兵马司会组织坊间的人手去进行清污,按人头摊派到各坊,再由各坊的里长摊派到各户。


    一大早捕头就拿着名册和里长一起到坊市点了人名,带着诸人往排水渠出发。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大家兴致都不高,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扛着锄头和铁锹,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聊天。到了地方众人挽起袖子,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就开始干活。


    积雪污泥将一人多深的排水渠堵得死死的,一铁锹下去只能挖一掌深左右,一时间现场只听见铁锹来回挖动的声音。


    众人挖了不久,积雪里突然露出一只手掌,那人在雪地里埋的时间久了,手掌已经发黑,吓得清污的众人啊的一声大叫着后退,指着排水渠对远处的捕头道:“大人!有……有死人!”


    顾仲堂回到家,摘下官帽换了常服,吩咐尤正去把顾林书叫到了书房。


    这些日子顾林书十分用功,顾仲堂看在眼里颇觉欣慰,神态和缓了不少,不似往日那般严厉:“坐。”


    顾林书同父亲行礼后依言坐下:“父亲可是要考校我的功课?”


    “今日叫你来不是要考校功课,是有事要同你说。”


    丫鬟送上茶,又退了下去。


    顾仲堂道:“那夜长街上袭击你们的贼人找着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五城兵马司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这帮人在坊市间盘旋已久,做下了不少案子,都是这般看见落单夜归的车马便上前拦道,洗劫一空后就走,手上落了不少性命。也是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已经追查了一段时日,这帮匪徒分赃不均内讧,把人杀了扔在排水渠里,这几日清污的时候尸身被挖了出来。其中一个还是贴了画像追缉了数月的大盗。”


    顾林书道:“儿子知道了。”


    顾仲堂道:“嗯。你且安心读书,不过是个意外。这次抓住了这波匪徒,坊间也能安生不少。”


    顾林书应了一声:“父亲,你最近日日晚归,可是有什么难事?”


    “邓贵妃进了皇贵妃的位份,圣上在为她大修寝殿,半点马虎不得,难免忙碌一些。”顾仲堂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且去吧,用功是好,也不要睡得太晚,仔细身体。”


    “是。”


    顾林书退出了正房。恰逢月中,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夜空无边无际地伸展。院子里有一树白玉兰,这些日子结出了拳头大的花苞,月辉下玉兰树亭亭玉立,有如安静的美人。


    玉兰树下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褂子的少女,背面看去肩膀瘦削,腰肢收拢成一个惊人的弧度,正如这亭中玉兰一般,娴静美丽。


    少女手中拿着剪刀和簸箩正踩在木梯上剪玉兰花苞,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来,看见顾林书赶紧放下手里的物事上来行礼:“二爷。”


    她微微低头,露出了雪白的一截脖子,月辉下细腻的皮肤有一种别样的诱惑。长廊下灯光不明,有幽香传来,不知是玉兰的香味,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有些娇怯地低下了头。


    是梅香。


    顾林书说不清楚,梅香还是梅香,又似乎和平日比起来格外不同。


    “二爷。”竹琴提着灯笼上前,照亮了长廊,“你这是要回院子吗?今天月色虽好,好些地方看不太分明,您提着这盏灯笼走吧。”


    竹琴递上灯笼,橘色的光划过梅香,一瞬间照亮了她的脸,朦胧的灯火下,她双目含情,红唇丰润,娇俏的脸庞在灯火中一闪而过,又隐入夜色,如同瞬间划过夜空的流星,又像深夜里暗处悄然盛开的昙花。


    眼看着灯笼的光去得远了,竹琴回头看着梅香:“你这是做什么?”


    梅香不耐烦地转身:“我能做什么?剪些玉兰花罢了!”


    “你还说谎。”竹琴跟上前几步,怕惊扰到书房里的老爷,她压低了声音开口,“夫人最讨厌丫头们不安分,你做这些狐媚子招术给谁看,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梅香偏头冷冷看着竹琴:“谁狐媚子了?”


    “你看看你自己。”竹琴数落梅香,“丫鬟要求统一梳高顶髻,你今夜梳了长辫还刻意垂在胸前。大丫鬟统一穿湖蓝色绢布狭领长裙,你穿了月白的褂子,领口的盘扣还刻意解开了两粒。身上熏的什么香?桂花还是海棠?”


    梅香不想搭理她,端着装了花苞的簸箩扭身就走,竹琴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得又快又急:“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当我坏了你的好事不成?你信不信,今夜你若是爬上了老爷的床,夫人兴许只会小惩你一二,你若是爬上了二爷的床,明日一早就一床烂席子将你裹了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梅香拽回自己的胳膊皱眉看着竹琴:“我知道你早做好了打算要做一辈子姑子,我可没有。就算被扔去了乱葬岗喂狗,那也是我的命,不用你多操心!”说罢不想再听她多说,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竹琴气得在原地使劲跺脚:“这个骚蹄子!”


    天刚蒙蒙亮,还未褪去夜色的天空零星挂着几颗星辰,院子里静悄悄的,入目飞檐长廊大树仿佛一副静态画,平日里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麻雀一只也看不见,除了正房窗户里透出来的几缕灯光,四下里仍笼罩在睡眠中。


    还不到卯时,顾林书已经换好了衣物梳洗完毕。青钗拿来了棉大氅:“二爷,早上还是挺冷,把这个穿在外面吧。”


    绿松提着灯笼在院门外等着,等到顾林书出来赶紧上前,接过了绿荷手里提着的东西:“绿荷姐姐,你回吧。”


    早上晨雾未散,长街稍远些的地方笼罩在一片迷蒙中。大街上人不多,路旁的商铺大多都还大门紧闭,个别开了门的,伙计正拿着扫帚抹布在打扫卫生。道边做早餐的小贩早早就出了摊,支起的热灶上烧着滚沸的水,或煮馄饨或煮汤圆,还有面片汤和米粥,一揭开锅盖,白热的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翻涌,吸引着过往的食客。


    顾林书骑着马缓步而行,时间还早,他颇有闲情逸致的打量着京城晨间的烟火气。


    长街寂寥,走出永兴门大街上了沿河路后越发冷清,长长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晨雾贴着河面飘荡,只闻马蹄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起落声。


    玉带河化了冻,前些日子河面上还能看见些浮冰,短短几日水面已是一片碧绿,水波带着淡淡的褶皱,温柔地向前流淌着。沿河的河堤上柳树冒出了嫩绿的细叶,万千枝条轻垂,如少女柔顺的长发。


    空气中带着晨间的寒冷、河水的潮湿、晨雾、还夹杂着泥土和马蹄碾碎的青草芳香,糅杂在一起形成了早上特有的味道。


    天又亮了一点,小鸟儿醒来,不知躲在哪棵树间,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叫声,让河道显得更加空旷。


    绿松吹灭了手中提着的灯笼,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骑在大黄马上跟在顾林书身侧,他年纪还小,这般早起比顾林书还困。主仆二人一前一后顺着沿河路缓缓前行。


    前方的小巷子里,几个仆役鬼鬼祟祟的埋伏在那里,不时探头往外看一眼。


    眼见顾林书和林禄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顾林书走到近前,小巷里突然冲出来一辆三轮木车,上面放着盛满了潲水的木桶,那架着木车的仆役失了衡,嘴里大喊着小心,木车却直直向着顾林书撞了过来。


    后面还有几个仆役在追赶,似乎想要上前帮忙稳住木车。顾林书赶紧勒住手中缰绳让大黄马停下脚步,眼看这场意外就能避过去,那后面追来的仆役却围住了木车和马,其中一人趁顾林书不备从怀里掏出一根两寸来长的尖锥狠狠扎在大黄马的臀部,大黄马吃痛,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几乎将顾林书甩下去。


    事发突然,顾林书竭力安抚马儿却没有什么效果。前有木车挡路,又惊又痛的大黄马一扭头前冲,跃进了玉带河。


    林禄眼睁睁看着顾林书和大黄马一起落进河里激起一片水花沉了下去,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大喊一声:“二爷!”


    第059章 第 59 章


    岸上的几个仆役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 在林禄下马扑上去救人的时候撇下木车跑了个一干二净。


    噗通一声,顾林书连人带马落进了河里,眼前一黑,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赶紧闭气踢开脚上的马镫, 挣扎着上浮。


    幽暗的天光刺不透河水, 岸上看着碧绿的河水,水下却是一片近乎黑色的深蓝。


    身上的棉服棉大氅吸饱了水,石头一般沉重的拉扯着他下沉。


    玉带河表面看着河面平缓, 实则下面水流湍急,他感觉自己被水流和身上厚重的衣物拉扯裹挟着, 像是被无数双手牢牢抓着, 要将他拖入冰冷的河底深处。


    他在水底挣扎,费力脱掉身上的外袍。棉大氅和棉服一离身顿时一松。他竭尽全力蹬着水上浮。


    冷。


    虽然已经开春,河水依旧冰凉刺骨, 冰冷的河水像密密麻麻的针刺痛着皮肤, 寒意顺着全身的毛孔透进肌肉和骨头里。顾林书心知不可以在这么冷的水里呆太久, 否则身体僵麻,会逐渐失去自救的能力。


    绿松在岸边快急疯了,看着大黄马在水里浮浮沉沉, 一路顺着水流下行, 却没有看见顾林书。他不敢贸然下水, 一边跑着一边慌张的大喊着:“二爷, 二爷!”


    正恍急间,水里顾林书突然冒出了头,和大黄马一样浮浮沉沉被河水冲向下游。


    绿松狂奔返身取下自己马匹上的套马索, 用力扔向顾林书,第一次没有扔中, 他收回调整后,第二次扔到了他附近。顾林书用力握住绳索绞了几圈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绿松在岸边奋力拉着他,奈何力气太小,幸好他机灵,把绳子另一端系到马身上,终于借着大黄马的力气在一个石梯处将顾林书拉上了岸。


    顾林书面色青白周身透湿,冷得浑身发抖。绿松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厚外套牢牢裹在他身上。


    “什么?!”袁氏霍然起身,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卢嬷嬷也有些慌张:“卢忠已经去请大夫了。太太别急。”


    袁氏哪儿还有心思听她说什么,急急忙忙地赶去顾林书的院子。


    顾林书回府后换了干净的衣物,裹着棉被坐在床上。绿荷去了小厨房熬驱寒的姜汤,青钗去大厨房取了些烈酒,让他喝了一大口,剩下的卢伯倒了些在掌心,用力替他揉搓四肢,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


    绿松吓坏了,坐在霞蔚居正房门外的台阶上不停抹着眼泪。


    “书儿。”袁氏顾不上看绿松一眼,快步进房坐在床沿着急地上下打量他,“怎么会落水?可呛着了?!身上有没有哪儿难受?”


    “我没事,我没事。”顾林书发着抖,开口安慰自己的母亲,一说话带着颤音。虽然已经暖和了一段时间,他依旧浑身冰冷。


    袁氏摸了摸顾林书的手啊了一声:“这手!冻得和冰块一样!”她低头四顾,“炭盆呢?快让厨房多送几个炭盆过来!”


    卢嬷嬷赶紧应下:“是。”


    袁氏扭头又问:“郎中呢?郎中请来了没有?”


    卢忠宽慰道:“夫人稍安,已经着人套马去请了,一会儿就到。”


    袁氏红了眼睛,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这都什么事,前几日在长街上被人劫车,今日又落了水,我这心就跟那水井里的吊桶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命都让你吓丢半条!”


    “娘。我这不是没事?”顾林书也开口宽慰袁氏,旋即往外看去,“绿松呢?绿松!”


    绿松听见顾林书唤他,赶紧擦干眼泪一骨碌爬起来:“我在这呢二爷。”


    顾林书吩咐道:“你去学堂代我给先生请个假。”


    绿松精神了些:“好嘞!”


    青钗送进来熬好的姜汤,袁氏盯着顾林书皱着眉整整一碗喝了下去,将他身上裹着的被子拉紧了些:“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马就受惊了?”


    顾林书道:“早上遇上倒潲水的。没把稳车,冲撞过来惊了马。”


    袁氏皱着眉:“这几日接连遇到这些事儿,莫不是冲撞了什么。改日去求个平安符才是!”


    顾林颜站在河边,冷眼看着大黄马的尸体。此刻太阳已经升起,驱散了河面的晨雾,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一眼望去一片平和,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凶险。


    那马在水里泡了良久,肚腹灌满了水肿的十分巨大,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拉上了岸。


    马尸身上除了方才拖拽上岸时候留下的一些划痕,唯有左后臀部有一处外伤,因为在水里泡过,伤口发白外翻十分醒目,顾林颜的长随林寿检查了马尸:“爷,马尸身上有一处外伤。”


    顾林颜看着马尸身上的伤口,拿不准是落水前受伤,还是在河里沉浮挣扎时撞击什么东西导致。他抬起头,上游不远的地方,河道上三轮木车还在,翻倒的潲水桶散发着臭气。


    顾林颜的小厮石头来回话:“大爷,我带着人在四处都打听了。附近的住户没听说哪家早上出来倒潲水惊了马的。”


    沿河路一侧是种满了垂柳的玉带河,另一侧是各家院子的后山墙,这条路风景优美但是人迹稀少,尤其早上那段时候。


    顾林颜吩咐林寿:“循例报官吧。”


    顾府。


    顾林颜提着鞍髻穿过长廊,沿途的丫鬟们看见他纷纷矮身行礼:“大爷。”他进了屋,将鞍髻哗啦一声放到桌子上,顾林书刚服完药,闻声抬头向他看来。


    “一次是巧合,不会次次都是巧合。”顾林颜在桌旁坐下,“从现在开始,你出入身边要多带几个护卫,夜里尽量不要外出或晚归。不要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顾林书看着桌上泡过水的鞍髻:“结仇说不上,若说起了龃龉的,也就那两家。难道就为这要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


    顾林颜皱着眉:“你如今既已被盯上,只能处处小心。”


    顾林书道:“你是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


    顾林颜皱起了眉头:“你待如何?”


    顾林书抿唇看着顾林颜,没有说话。


    顾林颜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便是要报复,也不能现在动手。眼下要先保存好自身。”他思忖片刻缓缓道,“旁的事,再从长计议。”他严厉地警告顾林书,“不要逞一时之气!这是京城不是同安!天子脚下,弄不好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


    顾林书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看着自己的哥哥,认真地点了点头。


    玉带河开春之后,一直封冻在岸边的画舫终于重新起航,飘泊在绿波粼粼的水面上。大船的甲板上身穿统一服饰的舞姬们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远远地丝竹之声飘散在河道上空。


    河堤上的垂柳换上了一身新绿,在微风中轻轻飘拂,岸边有不少年轻学子围坐在草坪上品酒论诗,一边听着远处的乐曲一边欣赏着大好春光。


    河面上还有许多许久不见的扁叶舟,三两好友坐在船头对饮,身旁有渔家女随伺在侧。这些渔家女虽然身着粗布衣,但身段窈窕面容清秀,加上一手好厨艺,和精美的画舫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扁叶舟漂浮在河面上,水波荡漾,轻舟微微起伏,水面映着太阳泛着粼粼的金色波光,就在那金色的波光中,隐约漂浮着一抹桃红。


    正在扁叶舟上饮酒的书生停下了动作,指着远处的河面对船家道:“船家,你看那边。”


    船家用手搭着凉棚远远看了一眼,失声道:“啊呀!”


    船家报了官,很快漂浮在河道里的女尸就被打捞上岸。


    那女尸被水钩子打捞上来的时候面朝下趴在岸边,身上满是水草。等仵作到了现场将女尸翻过身来,好奇围观着的人群里发出了阵阵惊呼声。


    “这不是……烟巧姑娘吗?”


    “真是烟巧!”


    “哎呀,怎么会是烟巧姑娘!”


    一直站在一旁的捕头和捕快们也俱都一怔,烟巧姑娘在京里也算小有名气,去过天香楼的都见过她。如今现场围着的大多是出来踏青进京备考的学子们,大多数都见过烟巧,因此低呼声不断。


    仵作粗略查验后起身对捕头道:“女尸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颈骨断裂,应该是被人勒死后才弃尸河中,旁的要回去详细查验了才知道。”


    捕头叫来了手下:“女尸身份确定了,去教坊司和天香楼问一问。”


    京城姚府。


    姚允之斜躺在长椅上听戏,戏曲台上正在唱:“……蹍光华,城一座,把温太真装砌的嵯峨。自王姬宝殿生来,配太守玉堂深坐。瑞烟微香百和,红云度花千朵。有甚的不朱颜笑呵?①……”


    看着孙韶进了院子,他笑着冲他招手:“你来得正好,淳于棼正陪公主在高台赏月呢,来一起听听。”


    孙韶走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丫鬟低着头上了热茶悄然退下。姚允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下面的人来回话说,又让那小子跑了。”


    孙韶冷哼一声:“他运气倒好!”


    姚允之问道:“旁的几件事情,首尾做的可干净?”


    “那伙贼子该灭口的都灭了口,五城兵马司已经结了案。”孙韶看着戏台上的两人,淳于棼在安慰公主不要想念南柯城,孙韶道,“那个乐姬的尸首被发现,随便抓了个人定成劫杀,这事儿就了了。”


    姚允之指着茶笑道:“这是今年南面新上的贡茶,姨母说这茶好,从宫里送了些出来。你也尝尝。”


    孙韶呷了一口,入口清香微微回甘,他赞道:“好茶。”


    “听说了没,沈大人被连贬三级,从吏部员外郎贬成了行人司司正。”姚允之幸灾乐祸,“上一个反对姨母进封皇贵妃的是户科给事中姜大人吧?一封折子递上去,换来个广昌县典吏!广昌县典吏,你听过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哈哈哈哈……”姚允之笑出了眼泪。


    孙韶道:“这帮跳梁小丑不过是碍眼的小石子罢了。娘娘深得圣上恩宠,长眷不衰,圣心又岂是这帮小人的言论可以左右?”


    姚允之收了笑容擦去眼泪,懒洋洋道:“这帮人都叫嚷着要先进景阳宫那位的位份,毕竟她生育大皇子在先。姨母如今有了两位皇子,位份又在景阳宫那位之上,三皇子就成了次嫡,这帮老东西叫嚷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哼,也不撒泡尿照照,景阳宫那位是什么出身!贱婢生得东西也敢和三皇子相提并论!”


    孙韶没有说话。中宫无所出。景阳宫那位原是宫里的低等宫女,圣上酒后临幸,她侥幸得了大皇子,虽然封妃后明面上住在景阳宫,实则圣上对她极为不喜,是被幽拘在那处。偏生前朝很多嚷嚷着立长立嫡的老臣们一门心思想将大皇子拥上东宫之位。


    “再叫几个人去。”姚允之看着戏台,轻飘飘道,“这次不要让他再逃了,做得干净点。”


    第060章 第 60 章


    李月桦端坐在窗前, 握着毛笔细细地在描着佛经。屋外一支开满了桃花的花枝正好平伸在窗外,阳光将花枝的影子投在经卷上,春风一吹轻轻晃动。


    紫姝在旁磨着墨, 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李月桦没有抬头:“你若是困了就回房去午睡一会儿, 换个小丫头进来伺候就是。”


    紫姝赶紧打起精神:“姑娘, 我没困。”她看了看她写的佛经,“姑娘,你都写了快两个时辰了, 要不歇会儿吧?”


    李月桦没有停,仍是专注地描绘着, 抄佛经可以静心。院子里静悄悄的, 透过窗户看出去,阳光映得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辉光,偶有小丫头从廊下经过也是垂肩低头,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毛笔一顿, 写错了一个字。


    她放下毛笔, 拿掉了面前这张纸。


    到底还是心不静。


    “姑娘。”侯夫人身边的丫鬟进门矮身行礼传话,“夫人请您过去。”


    李月桦来到正院花厅,见地上摆着几个朱漆包金箱笼, 此刻箱笼的盖子都打开着。她经过时扫了一眼, 一箱全是珍贵的各种药材、一箱皮子、一箱锦缎、一箱里是各种小盒子, 其中几个小盒开着, 能看见一盒南珠、一盒翡翠;还有一箱里面是些精巧的玩意,摆在最上面的是皮影戏的小人。她收回视线同曹婉行礼:“母亲。”


    “坐吧。”曹婉疗养了这些日子,气色好了很多, 不再似之前总是病仄仄的模样。她指着地上的箱笼,“你江家姑姑差人送来的。”她指了指最后一箱, “那箱是你四哥哥寻来给你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你去看看。”


    她拿起了皮影戏的小人,只见做工精细,色泽沉稳浓艳。她放下小人,箱笼底下还有编织极为精巧带着流苏的皮球、有五彩的鸡毛毽等等。


    于嬷嬷拿了匹缎子展开,曹婉轻抚着缎面:“这些缎子花色清新,是江南那边的春缎,正好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母亲,您身体刚好,就不要操心这些杂事了。”李月桦坐到曹婉脚侧的矮凳上,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膝头。曹婉笑着对于嬷嬷挥挥手,于嬷嬷会意的放下缎子招呼左右的丫鬟退出了房间。曹婉伸手抚摸女儿的长发,触碰到她瘦削的肩背,少女美好的身体曲线,细腻的肌肤,孩子已经长大了。


    她怜爱地看着女儿:“你知道江姑姑送东西来的意思吗?”


    “这些日子,四哥哥借着不少由头和机会,送了很多东西到府里。”她侧趴在母亲膝头,声音闷闷的,“贵重的不少,不贵重的也都下了心思。女儿不傻,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的头发比上好的丝绸还要顺滑柔软,曹婉轻轻抚摸着她身后披散的长发,柔声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娘。”她爱娇地抬起头看着母亲,“婚姻大事,也轮不到女儿做主,我怎么想重要吗?”她垂下眼眸,“父亲早就提点过我,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看得东西太多了,最不重要的就是我的想法。”


    曹婉看着女儿,眼里满是心疼:“旁的要看,但也不能只看那些东西,说到底你是我和你父亲心尖上的宝贝,难不成还能将你推到火坑里去看着你受苦不成?”曹婉慢慢道,“女儿家有两次出生,第一次不能选,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上天注定了谁是你的父母,你是怎样的出身就是怎样的出身,第二次可以选,选择了怎样的夫婿和家庭,过得就是怎样的人生。也正因为如此,婚姻大事才要格外慎重。那是你后半辈子的人生。”


    李月桦垂眸没有说话。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也掩去了她内心的思绪。


    曹婉道:“我看文珏这孩子是个好的,京城里宗亲权贵子弟何其多,他虽然是候府世子,却并非纨绔之辈。他早早地就领了差事,我听你父亲说他做事勤恳,年纪不大但极为妥帖周到,很得圣上喜爱。


    长乐候家风也正,与你江姑姑成婚小二十载,只有一个妾室一个通房,除了文珏并无旁出。文珏房里干净,你江姑姑只让一个年龄颇大的丫头照顾着他的起居,没有放其她人进去,再者,咱们两家也有亲彼此知根知底。他对你也用心。”


    “娘。”李月桦靠着母亲,声音闷闷地,“女儿还想多陪您两年。”


    “你这傻孩子。”曹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难道还能说话间就把你嫁出去不成?就算今年定下你的婚事,还有许多准备要做,等到你正式出嫁,那也是明后年的事情了。”


    李月桦看着花厅里的箱笼,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光线直直地被箱笼切开,所以一半在明,一般在暗。明面上的缎子绣花的金银线泛着微光,缎面如水波粼粼,箱子里的皮子皮毛厚实滑顺,显然是一张一张精挑细选过,南珠翡翠带着特有的贵气,这些东西都华贵而冰冷。


    可是药材温润,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还有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就像他把自己剖开了,坦然奉上的心意,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她想起元宵夜河边那个少年略带固执的眼神,那盏向她递来的雪花灯,耳边仿佛还有他的声音:“……你能不能等等我?”


    “娘。”她抬头看向母亲,“我答应了一个人,等他春闱唱名。”


    曹婉的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厅外,于嬷嬷知道她们母女二人要说些体己话,早早叫走了随伺的下人,花厅外的廊下只有于嬷嬷自己在那处守着。


    曹婉神色变得严肃:“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月桦道:“女儿知道。”


    “是哪家的小子?”曹婉眼中隐隐有了怒色,“桦儿,你虽然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可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怎可做出这种私定终身的错事?”


    “女儿没有。”李月桦分辨道,“我只是听他说,他努力去考状元,问我能不能等一等他,我……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曹婉怒气稍平。


    “这么说,他非勋爵子弟,但自身才学出众,才敢在你面前夸下这般的海口。”曹婉把京里这些素来有往来的人家在心里过了一遍,又想到女儿前些日子去了昌邑,前后一联想,试探道,“是那个……顾家大郎?还是二郎?”


    李月桦看着母亲:“是顾家二郎。”


    果然是他。


    曹婉皱着眉:“他虽有才学,名声却并不好。”


    李月桦将他在流民来袭时保护自己和李昱枫,李昱枫生病时他在驿站照顾他们兄妹两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回京的途中遇上流民袭击,又一起在驿站里待了那些时日。李月桦毕竟年龄还小,再聪慧懂事,遇到那般出色的同龄少年心生好感在所难免。


    曹婉的脸又板了起来:“他什么时候问的你这个话?”


    “元宵那日。”


    “今日这话,你说与了我听,除了我之外,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曹婉担忧地看着女儿,“此事若是传出去半点风声……”


    李月桦道:“若是透出去半点风声,必然是他得意忘形拿了女儿做说嘴去满足他的虚荣心。这般小人,自然没有什么顾虑和留恋,女儿只当看错了人。”


    “那便看看吧。”曹婉道,“看看这个顾家二郎人品如何,又为了自己的承诺能做到哪一步。”


    一阵风刮过,众人桌上的书本被翻得哗啦啦作响,面前写字的纸没有被镇纸压住的,被吹得满屋乱飞,窗前半垂的竹帘被大风吹得互相撞击着噼啪作响。


    屋里众人赶紧起身关窗,直到把屋子四周的窗户都关上,屋里风才平歇。大家又弯腰去拾被风吹到地上的书写纸。


    李昱枫看了看手里纸上的笔迹,递给了顾林书:“给。”


    顾林书接过顺手放在书案上。屋外大风还在刮着,廊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李昱枫看了眼窗外:“这几日风真大。”


    开春到现在,冰雪早已消融,日头变暖,却没有见过一滴雨水。春风渐起,慢慢地变成了春旱,大风这些日子越演越烈,刮翻了地上的浮沉和浮土,露出了下面稀松的黄土地,刮起来的尘土混合在干燥的风里变成了漫天的黄色风霾,路上的行人不得不拿布巾围住头脸来抵抗黄沙风的袭击。


    顾林书用手指轻轻抹了抹桌面,手指上薄薄一层细细的灰黄色尘土。他叹了口气,同安何曾见过这般的春天?春天应该是湿润充满生机,温度宜人阳光温暖。京城的春天风如刀尘迷眼,干燥甚至比秋冬更甚,若是不好好用马油蛇油保护皮肤,稍微一动就会裂开一道大血口子,又痒又疼。


    他拿出布巾将桌面擦拭干净,李昱枫夺过他手上的布巾:“借我用用。”


    台上的夫子咳嗽了一声:“收拾好了就快些,莫要耽误时间。”


    大家不敢多言,继续埋头认真写着手里的文章。


    到了时间夫子收走了众人手里写的文章,施施然离开了学堂。


    “这几日风太大了。”李昱枫眯着眼睛站在书院门口,虽然日头还不错,这般尘风刮着,让人兴致全无,提不起什么兴趣去踏青赏春。


    顾林书等绿松牵来马匹,翻身上马,为了防风他也拿布巾围住了头脸:“诸位,我们先走一步。”


    众人在门口道别,顾林颜和顾林书一起打马往家走。刚到菜市口附近,斜刺里突然窜出一群人,手里拿着武器互相攻击,双方一边交手一边外撤,直向着顾家两兄弟的所在而来。


    顾林颜增派了不少护卫,见状均勒马向着顾家两兄弟靠近,将他二人护在中间避向一旁。


    那伙人到了近前突然调转刀口向着顾家一行人杀来。护卫拔刀还击,一时间街口乱做一团。


    护卫用力推了顾林颜一把,急道:“两位爷快走!先回书院避一避!”


    顾林颜和顾林书打马调头朝着书院的方向狂奔,一众护卫拦在街口阻止匪徒追击。然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两支冷箭,嗖嗖两声,一支贴着顾林书的耳边过去,一支将顾林□□下了马。


    “大哥!”顾林书睚眦俱裂,用力勒住缰绳跳下马奔向顾林颜,此时冷箭又至,好在被顾林颜的马儿挡住,马儿中箭受惊,嘶鸣一声拔腿狂奔,在长街上横冲直撞。


    顾林书从后抱住顾林颜,将他拖到路边门廊转角躲避,许是因为没有视野,对方的弓箭手暂停了出手。


    远方传来脚步声,五城兵马司受了惊动赶到此处,此时前方顾家的护卫已经死伤过半。


    指挥使勒马停在顾家兄弟两人身旁,居高临下朝着他二人喝问:“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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