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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袁氏这些日子很不高兴。


    二儿子从小聪慧, 当初在同安时,整个南三省谁人不知道他小神童的声名?她就等着开科以后家里两个儿子都高中,好好地扬眉吐气一番, 岂料顾林书去了一趟边城, 不知怎的就被朝廷授了官, 成了中军前锋营指挥使。


    且不说从文从武,眼下这个局势,调拨粮草大军开拔, 谁都能瞧出这是要打仗的阵势了。她好好地儿子,被送上了战场前锋, 这让她如何不心焦?她理解不了丈夫的想法, 为此她罕见地和顾仲堂赌气,好几日都不曾和他说话。


    袁氏半靠在罗汉榻上看着窗外的院子,入秋后院子里的树木叶子纷纷掉落, 要再等上一段时间的光景, 梅花才会绽放出属于它的风景。眼下秋风萧瑟, 万物凋零,让她越发地没有兴致。


    门帘一掀,袁巧鸢端着一个托盘进了房间。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的南瓜状小碗, 里面装着淡绿色的粳米粥, 远远闻着有淡淡的竹香。袁巧鸢放下托盘道:“母亲, 大夫说粳米止烦, 您又喜闻竹香,我用竹筒做盅,拿粳米熬了这一小碗米粥, 您用一点试试。”


    袁氏仄仄地起身,闻了闻那碗粥, 轻轻地拍了拍袁巧鸢地手:“还是你用心。”


    袁巧鸢拿着瓷勺,一勺一勺地吹凉了,细心地喂着袁氏。袁氏这几日心烦没怎么用膳,眼下吃了这散发着淡淡竹香的米粥,略微有了些胃口,竟然用了大半碗。袁巧鸢眼里有了几分喜色,细细劝道:“母亲,二哥哥虽然被授了职,但谁都知道他从未上过战场,他的岳父更是保国公,那么多人呢,如何能让他亲自上去厮杀?依我看,这是保国公想提拔二哥哥的手段罢了。月桦姐姐是国公府嫡女,保国公如何能让二哥哥有什么闪失,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袁氏想了想袁巧鸢说的话,顿觉通透了许多,是啊,那可是自己嫡亲的儿子,丈夫又怎么舍得让他去送命,怕是这些日子都是自己想左了,这是保国公让书儿镀金的手段才是啊。可笑自己愚笨,竟然还没有一个小姑娘看的通透。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我白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还不如你。”


    袁巧鸢取出绢帕替袁氏沾了沾唇角,柔声道:“您哪儿是想不通?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姑侄两正说着话,卢嬷嬷喜气洋洋地进了屋:“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袁氏奇怪的看着她:“好端端地,道什么喜呢?”


    卢嬷嬷笑道:“今儿个晨起,大奶奶就觉着身体不适,大爷请了大夫回来问诊,大夫把出来是喜脉,已有月余的身孕!”


    “真的?!”袁氏精神一振坐起了身,忙不迭地穿鞋,“快,快过去看看!”


    大丫鬟替袁氏穿好了鞋,卢嬷嬷扶着她,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去了青木居,独留下袁巧鸢一人在房间里。这时候袁氏哪儿还顾得上她?袁巧鸢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无边的落寞扑面而来,她咬了咬牙,最终自顾自的跟了上去。


    青木居正房里,苏婉仪正坐在临窗的炕上,顾林颜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含笑看着她。见着婆母进门,苏婉仪赶紧起身,袁氏快走几步按住她不让她动:“你坐着,坐着。快别动。你这是头一胎,又还没有出前三个月,胎像不稳,可要好好将养着。”


    她看向一旁的大儿子:“大夫怎么说?”


    顾林颜笑道:“大夫说一切都好,母体康健。只是婉仪初孕难免有些不适,给开了调养的方子,补补气血。”


    “好好。”袁氏看着大儿媳的肚子,眼下虽然看不出来什么,她却越看越欢喜,扭头对卢嬷嬷道,“你去,叫兰馨那丫头到库房里去,把最好的适合孕妇用的药材都捡些给送过来。”她算着日子,“眼下是十月,哎唷,明年七八月我可就要当奶奶了!”


    四周围一片贺喜的声音。袁巧鸢等袁氏院子里的众人贺喜完毕,也跟着上前行礼:“恭喜大奶奶,贺喜大奶奶!”


    苏婉仪这才看见她,脸上的笑容不变:“袁姨娘来了。”


    袁巧鸢的脸顿时通红。从进门之后,她就被袁氏要到了鹤延堂去,这些日子一直伺候着袁氏不曾回青木居,眼下苏婉仪这一句话,显得她仿佛是来做客一般。袁巧鸢没说话讪讪地站到一旁。袁氏没看她,握着苏婉仪的手满心欢喜。从顾林书从军的事情开始她就不曾开心过,今日被袁巧鸢劝慰了几句解开了心结,又听说了这样的大喜事,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许多:“你好好养着,旁的事情都不要管!这孕妇前三个月最重要,不要劳累、不要动气。以后得空日头好的时候,要到院子里去多走走,孕期可要少吃甜食。这样你身体康健,胎儿也不会太大,生产时不会吃亏。”


    苏婉仪知道婆婆是真心关爱自己,微笑着一一应下。袁氏不放心大儿媳,又拨了两个妥帖的婆子到大儿子院子里专职照顾她,这才高高兴兴的去同老爷说这个好消息去了。


    袁巧鸢尴尬地厉害,跟着袁氏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得同苏婉仪行礼告退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刚进门,就见卢嬷嬷去而复返,同她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袁姨娘,白釉呢?”


    袁巧鸢慌忙起身躲过卢嬷嬷的礼:“嬷嬷折煞我了。白釉,白釉在外头玩儿吧,没看见它。”


    卢嬷嬷冲着后面跟着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抓猫,转而对袁巧鸢道:“老太太特地让我来同您说一声,原先养着白釉解闷也没什么。如今大奶奶有了身孕,孕妇忌讳猫狗一类在身旁,这白釉暂时就先送到庄子上去养一段时日吧。等日后大奶奶生产完毕,再接回来也不迟。”


    白釉正在院子的假山上晒太阳,婆子出去眼尖看见它,就上去将它抱进了怀里来同卢嬷嬷复命。白釉跟了袁巧鸢四年多日夜相伴,她心里十分不舍,眼看着婆子要将它抱走,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卢嬷嬷转身拦住了她,劝道:“您放心,白釉放到庄子上,也一定好生看护着。眼下大奶奶有了身孕,一切都要以她为主。您且等上一段时日,到时再给您送回来。”


    说完同袁巧鸢行了个礼,匆匆和婆子一起复命去了。


    袁巧鸢坐在房间里没有动,菱角没敢进来打扰她。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房间里也慢慢陷入了半明半暗的暮色中。隔着院子她能看见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有来给苏婉仪道喜的、有来给她送东西的,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好不热闹,只有她被人遗忘在这一隅无人问津。


    她渐渐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袁氏一直忙碌地挑拣着给苏婉仪送去的东西,忙乎了大半天才歇下来,这时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巧鸢呢?”


    卢嬷嬷赶紧道:“先前您去大爷院里看大奶奶,她跟着过去了。许是觉着再跟着回来不好,就留在了那边院子里。”


    “留着也好。”袁氏拿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她便是没回去,我也要送她回去了。眼下婉仪有了身孕,自然是不方便再伺候颜儿。她这时候回去,和颜儿圆房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你去,”袁氏对卢嬷嬷道,“你去大厨房,让他们送一份补气血的酒刀大爷那儿去。”


    卢嬷嬷笑着应下:“是。”


    不止袁氏如是想,苏婉仪也做了这个打算。她眼下有了身孕自然是不方便再伺候顾林颜,眼下西厢还有个活生生的人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大度些,就使了贴身的丫鬟甘草去同顾林颜说,今晚她要自己歇息。


    没成想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顾林颜仍是回了正房。


    恰好大厨房送来的酒也到了,厨下的娘子将酒送到,把袁氏的话也带到。


    “你看。”苏婉仪道,“母亲的意思你也知道了,你还在我这留着,我可担不起这个骂名。”


    “你如今是家里第一金贵的人,谁能骂你?”顾林颜没有去碰那酒,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看着她因为怀孕而格外温婉的脸庞,知道怀孕以后她整个人变得越发温柔。他握住她的手,“若是往日母亲兴许还会数落你几句,如今你肚子里有她的宝贝金孙,她哪儿舍得说你半个字?”


    苏婉仪噗嗤一声笑出声,柔柔地靠进丈夫怀里:“那你不去姨娘房里?”


    “我在你心里,便是那般急色之人?”他反手拥她入怀轻声道,“我若贪色,又何苦将她放到今天。便不是她,房里忘忧半夏两个大丫鬟,哪个又不是好容貌?”


    她自然知道丈夫不是贪色的人。


    顾家从老爷顾仲堂开始,到下面顾林颜、顾林书,个个都是好相貌,个个都非急色之人。


    老爷只得曹姨娘一个偏房,夫君虽然从了母命娶了表妹为贵妾,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纳妾月余不曾碰过她一个手指。


    小叔顾林书更不用说,明明生成了那样不知是京里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偏生对李月桦一往情深。二弟妹又是高门贵女,二弟无论是从哪方面看怕是都不会纳妾来给她添堵。


    她垂下眼眸柔声道:“总归她是正经抬进门的贵妾,既然入了门,自然我也是容得下她的……”


    他拥着她躺下,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你大度。我有我的盘算,表妹的事再等一等。时辰不早早些歇息吧。你好好养胎,别的事情不要去七想八想耗费心神。你虽是大妇,我若是不乐意,你还能给我强绑了送到小妾的床上去不成?”


    她笑着轻轻捶了一下他胸口,他握住她的手,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苏婉仪心里一片柔软。


    袁巧鸢听了卢嬷嬷送来的口信,特地梳洗打扮一番在房间里等着。等啊等啊等了许久,等到正房都熄了灯,等到屋子里的灯油燃尽陷入一片黑暗,她像雕塑一般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第122章 第 122 章


    顾林颜陪着苏婉仪用完早膳, 就被袁氏派人请了过去。


    袁氏沉着脸,坐在主位上生闷气。顾林颜同母亲行礼她也不搭理,微微侧过身去不看他。


    顾林颜见母亲生气也没有落座, 垂手站在一侧也不说话。母子二人这般沉默着, 花厅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见势不好, 纷纷悄悄退了出去。


    半晌后终究是袁氏沉不住气,扭头看向儿子:“昨儿个给你送去的酒,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是不是?”


    顾林颜没说话。


    袁氏道:“颜儿,你既然纳了巧鸢进门, 眼下婉仪又有了身孕, 这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巧鸢如今都成了这个院子里的笑话,面上旁人顾着我不说什么,私底下谁不是对她指指点点, 你还要将她这般晾到什么时候?她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


    “娘。”顾林颜道, “既然把她纳进了门, 也就是我的人了。眼下婉仪刚有了身孕,就算她身子不便,头三月胎像不稳, 我去巧鸢那边, 她当真心里就舒坦?若是她郁结于心, 对孩子能有什么好处?”


    袁氏一怔, 转念一想也是,苏婉仪就算再大度,如今怀着身孕呢。孕妇本身就敏感, 保不齐暗地里想东想西的,眼下应该一切以孩子为重。她点点头:“你说的是, 说的是,是我想左了,可不能让她堵气,对孩子不好。”袁氏想了想,“那就还是把巧鸢送到我的院子里来。正好每日里也有人陪我说说话,你们几个都是儿子,真要说贴心,还是她贴心。”


    “让她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吧。”顾林颜道,“总是在您这边院子里躲懒,未免也太娇狂了些,既然已经是姨娘,就该守着姨娘的本份。”


    袁氏想说什么,又无法辩驳儿子说的道理,怏怏地低下了头。


    顾林颜回到自己院子,刚到院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那处的袁巧鸢。青木居外是一条夹在假山与林荫道间的回廊,假山下有一方池塘。这个季节树叶纷纷掉落,池塘表面漂浮着一层枯黄的落叶,阳光就从落叶缝隙的水面中反映到回廊下,泛着粼粼金色的波光。


    袁巧鸢身量高,容貌也出色,她极适合穿素色的衣裙,格外有种我见犹怜的神色。看见顾林颜她上前迎了几步,又赶紧收住脚步行礼:“大爷。”


    顾林颜看了看她,秋日的早晨已带着几分寒意,他出门的时候罩了一件薄披风,她站在廊下却穿得十分单薄,身上只有套淡蓝色的夏末衣裙,勾勒出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问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晨间风寒,仔细着了凉。”


    袁巧鸢道:“我想着出来迎一迎大哥哥,走得急了些,忘了加衣物。”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菱角,菱角赶紧一福身,快步回院子替她取衣物去了。


    廊下只剩他二人,袁巧鸢抬头看了顾林颜一眼,略带三分哀怨:“大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一句,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顾林颜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这般不喜。往日里在这个院子里头,你待我是十分和善的。还是……”她怯生生地看着顾林颜,“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了大奶奶不喜,若是这般,还望大哥哥告诉我一声,鸢儿一定改……”


    顾林颜打断了她的话:“你特地在这里站着等我,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袁巧鸢眼含泪珠低下了头:“明明往日里,你待我是极好的。我听说,听说要嫁给你,心里十分欢喜……”她语带哽咽,越往后声音越小,到最后低不可闻。


    一旁的榆树落下一片树叶,打着旋儿掉落到水面,荡起一小片涟漪。


    “往日里你是表妹,自然要好生待你。”顾林颜道,“你听说要嫁给我,欢喜什么?你心心念念期盼的,不都是嫁给二弟做正头娘子么?”


    袁巧鸢霍然抬头看着顾林颜,脸上的血色潮水般退去,她神色慌乱面色苍白,嗫嚅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我……我……”她没想到自己那从未宣之于口的念头会被顾林颜这般不留情面地揭露,她心头乱跳,不知该说什么,“大哥哥,我……”


    “你如今已经不是袁家表妹,还是守规矩不要叫我大哥哥的好。”顾林颜神情冷淡,“你若是觉着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奶奶,就自己去大奶奶房里跪着请安问罪,犯不上在院门口堵我。虽然是自己家,里外里多少双眼睛也看着,你如今是正经的姨娘,做事要知晓分寸。”


    袁巧鸢难堪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艰难地开口应下:“是。”


    顾林颜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自顾自进了院子。


    菱角拿着披风,静若寒蝉地站立在一旁,等顾林颜去得远了才赶紧上来给袁巧鸢披上:“姑娘,小心着凉。”


    袁巧鸢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只觉得假山后拐角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静悄悄地偷眼瞧着自己的笑话,她面色苍白地转身,步履匆忙地进了院门。


    透过琉璃窗看着袁巧鸢那失魂落魄地模样,苏婉仪看向一旁刚刚落座的丈夫:“姨娘不是出外迎你去了?这是怎的了?”


    顾林颜没有接她的话:“你这几日觉着如何?”


    苏婉仪道:“就是有些恶心还总是犯困,旁的倒还好。这早上醒来吃了东西就想睡,睡到中午用了午膳还想睡,再睁眼天都快黑了,原想着晚上得失眠吧,晚上还能睡。”


    刘嬷嬷送上来一碗酥酪,笑着道:“这有了身子,嗜睡些也正常。想睡就睡,这是养胎呢。”


    顾林颜看了外面一眼同刘嬷嬷道:“那边西厢的若是过来看大奶奶,你多拦着些,让奶奶好些养身子就行,不用她贴上来献殷勤。”


    刘嬷嬷知道大爷偏疼自己家姑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是,老奴记下了。”


    袁巧鸢回了自己房间将菱角也赶了出去,紧闭门窗,她面色通红如血浑身发抖,她紧紧抱着自己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她忍着忍着牙越咬越紧,一缕鲜红顺着唇边缓缓淌下。


    边城的人马调动越来越频繁,在这里做生意的各部族的人也清晰感受到了战争临近的紧迫,整个边城的气氛十分压抑。


    哈布尔部族给朝廷上了不少折子,又表忠心又是奉承,甚至把逃回去的孛日帖推了出来做替罪羊将人头送回了宁国,即使如此,朝廷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这些日子清除了体内的余毒,段文珏已渐渐恢复健康。每日晨起他会同刘一等一起练一套长拳强身健体,原本苍白的面庞慢慢有了血色。


    顾林书到院子的时候,段文珏正在同刘一练拳,看见他刘一收了拳势:“二爷。”


    段文珏转身,顾林书正站在穿廊门口,他身着黑色指挥使袍服。这样的衣着极衬他,将他相貌中的几分阴柔尽数洗去,只余男子阳刚之气。


    顾林书道:“四哥。”


    段文珏点点头:“你来寻我?”


    顾林书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长廊进了花厅,百万赶紧拿来外袍给段文珏披上怕他着凉。顾林书给他斟了杯热茶推过去:“暖暖身子。”


    百万退了出去,花厅里只剩下他二人。段文珏拿起茶杯,腾腾地热气缭绕,他轻轻吹散水面的热气:“是因为外部的事?”


    “四哥。”顾林书正色道,“我还没好好谢谢你。那日若非你出手,或许我已性命难保。”


    段文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你夫妻二人,莫非我还看着你们留下一个不成?我是你们的兄长,无论如何那日也该护着你们。”


    院子外面传来士兵晨练的声音,顾林书看了天空片刻,天上有猎鹰在翱翔,那是放出去的擎黄,它在自由围猎。


    “这些日子,市集上外部的人在撤市。”顾林书收回目光道,“好几个商队排队在等着,准备拿了文书离开这里。”


    段文珏道:“你怎么想,让他们走,还是扣下不走?”


    顾林书道:“如今文书还压着。蒋大人的意思是,先把他们拖上一拖。这些在市集里做生意的外部人,大多都是外部的探子。放不放他们全在我们一念之间。”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放,我倒是想放,但是想做点手脚。”


    段文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偷梁换柱?”


    顾林书点点头:“他们表面上不断上书道歉臣服,实则暗地里也在积极应战,不过是迷惑我们的手段罢了。外部的势力分布、兵力分布到底如何?若是借着商队的掩盖出去探一探,也好有个更好的判断。”


    段文珏慢慢点头:“好是好,就是风险太大了些。”


    顾林书道:“如今草海上势力庞杂,派出去的探子只要机警些,不要冒充遇到那些的部族的人,倒是可以掩人耳目。”


    段文珏思考片刻:“不如再同蒋大人商量商量。”


    顾林书拿起热茶喝了一小口,垂眸道:“好。”他再抬起眼睛,恳切道,“四哥,你身体没有痊愈,眼看大战在即,不如回京吧。”


    段文珏道:“再将养上几日便好。”


    顾林书轻叹:“眼下这边的局势一日紧似一日,再留月桦在此十分不安全,我想让大哥、五哥护着她一起回京。你身子不好,不如也回去休养。”


    段文珏摇头拒绝:“我当日来此,便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戍边三年。如今大战在即,我如何能因为这点小事反而逃回京?你不要再劝,我自有打算。”


    顾林书待要再劝,林禄前来传话:“二爷,蒋大人请您回营议事。”


    顾林书只能抛下段文珏匆匆回营,一进大营主账就见到了不知何时到此的岳父李长河和主将曹山威。他赶紧上前行礼:“末将见过保国公、曹大人!”


    “起来吧。”李长河微笑着让顾林书起身,指了指面前的沙盘,“顾指挥使,如今外场有几支游离的哈布尔部边军,你身为前锋营指挥使,可能带人去将这几股散兵吃下来?”


    顾林书低头道:“末将领命!”


    “能吃下来最好。若是啃不动就跑。”曹山威叮嘱道,“让你们去不是要你们打胜仗,袭扰可懂?这帮兔崽子没事儿就袭扰我们的边城,如今也该轮到他们尝尝这滋味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回京?”李月桦走到一旁坐下, “我不走。”


    李昱廷和李昱枫面面相觑,顾林书去了大营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临走前曾嘱咐他兄弟二人带李月桦回京, 没想到李月桦会是这个态度。


    “这里开战在即。”李昱廷道, “到时候兵荒马乱, 城里不安全,让你回京也是八妹夫为你着想。”


    “这城里住的都是大营官兵的家眷。”李月桦道,“我幼时父亲在此戍边, 便一直跟着他在这里生活。那时何尝不是烽火不断?林书既然被留在了这里,我是他妻子, 自然没有自己回京的道理。”


    李昱廷闻言沉思片刻, 握拳轻叹一声:“也好。”


    李昱枫急道:“大哥!”


    李昱廷摆了摆手:“八妹妹既然不走,顾林书不在城里,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安稳, 我也先不回去了。”


    李月桦有些动容:“大哥……”


    “那我也不走了。”李昱枫道, “咱们几个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李月桦知道大哥和五哥是真心看护她, 起身盈盈一拜,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去吩咐厨下准备晚膳,不如做个炙羊肉, 晚上可以做下酒菜。”


    她刚转身就是一怔:“四哥哥。”


    段文珏点点头道:“八妹夫托人带了口信回来, 他这几日有军务在身回不来, 让你不要着急, 也不要等他。”


    李月桦应下:“好。”


    段文珏走到厅里落座,见他神色间的疲惫,看看李月桦去得远了, 李昱廷问道:“什么事?”


    段文珏道:“他领了人去外部围场,看这意思是去打袭扰战。”


    李昱枫叹道:“大伯父到底怎么想的, 提了他做前锋营监察使,又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这可是提着脑袋的事情。”


    李昱廷道:“大伯父只得八妹妹这么一个独女,若是八妹夫无能也就罢了。恐怕是看中了他,想要他继承衣钵,日后撑起这个国公府。”


    李昱枫闻言下意识地看了段文珏一眼,后者神色并无太大变化,想来他也早就想通了这一节。李昱枫也不好评判长辈,只道:“那也……太心急了些。”


    “你想想顾二这个人。”李昱廷端起茶杯,“小时候就无法无天皮实得厉害,箭法超群更有一身蛮力,咱们平日里都被他的表象迷惑住,他同咱们一起读书,就总觉得他应该是个文弱书生。从那时你和他同行遇匪开始,到后来他在京里几度遭人追杀,遇到兵祸他护着大伯母和姑姑一行人逃难,此后几年一直坚持习武。成亲前只怕大伯父早就把他查了个底掉,今日种种是他早盘算好的打算,说不上心急。”李昱廷顿了顿,突然轻声道,“那姚允之坟头的草怕是都长到三尺高了吧?”


    李昱枫一怔:“大哥,你意思……”


    李昱廷看向段文珏:“是不是?”


    段文珏搓着手上的玉扳指对李昱枫道:“你不用担心他,大舅指派了几个极有经验的老将给他做副手。大舅是要他去历练,不是让他去送命。”


    李月桦吩咐小厨房晚上准备做炙羊肉,走到厨下见水缸盖子开着,里面冒出来好大一股腥膻味,她顿觉心口一阵翻涌,扭头冲了出去扶着廊柱一阵干呕,这一下苦胆汁都差点吐了出来。


    李昱枫等几人听见外面的动静,见她如此赶紧冲了出去:“怎么了?”


    “不知道。”丫鬟紫姝道,“二奶奶刚才还好好地,突然就冲出来吐了。”


    李月桦抬起头,面色苍白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段文珏转身对百万道:“去请大夫来。”


    他和李昱廷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几分猜测。


    郎中把脉后证实了两人的想法:“恭喜二奶奶,贺喜二奶奶,您这是有身孕了!”


    “什么?”李月桦抬头看着郎中,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李昱廷吩咐道:“赏。”


    刘嬷嬷早准备好了谢银,听说是这么好的消息,赶紧把谢银又封厚了三成。


    “先前你不肯回,也由着你。”李昱廷等郎中离开,转身对李月桦道,“如今你有了身孕,便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不可再留在此处。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京的好。”


    李月桦轻轻按着自己的小腹,怔怔地不说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这个月的月信是迟了些,她还以为是上次腹部受伤所致。


    她抬头看向几个哥哥,段文珏道:“回去吧,京中安稳,吃穿住行也远非这里可比,回去安胎才是上策。”


    李月桦知道有了孩子不可再一意孤行,点了点头,复又道:“我能不能,等林书回来同他见上一面,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再走?”


    李昱廷笑道:“这个自然可以。本还想让人赶紧去告诉八妹夫这个好消息,既然如此,就等他回来你亲口告诉他。”


    顾林书带着人已经远离了内场,进入了外部的范围。


    他这支人马不多,只有一百来人。但是在草场上,只要没遇到正规的大部队,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寻常成气候的马贼也不过就三五十人。


    他们升起了篝火,把猎来的兔子狐狸等扒了皮架在火上烤。


    这里还属于内外交界地,这片区域往来的商队极多,早先盗匪流寇也不少,这几年安稳了些许。这些日子,这里出现了几股马队抢掠来往商队,这些哈布尔部族的人往年还扮作马贼,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他们不仅抢宁国的商队,杀人截货,外部一些小部族的商队他们同样也抢掠。


    初时他们只是在草场上为祸,如今周围的市集小镇他们也开始袭扰,前些日子屠杀了整整一个市集的人。等后面的商队到达时,见到的只剩尸横遍野。


    这些市集小镇虽然散落在草海里,均隶属于宁国。


    哈布尔部嘴上认错,手上的小动作不断。


    众人都下了马坐在草地上休息,马儿放了缰绳让它们随意地溜达吃草。顾林书腿边趴着两只膘肥体壮的大狗,看那毛色和狼极为相似,这是训好的军犬。两只大狗跟着奔波了一日,正撕咬着扔给它们的内脏,吃的心满意足。


    顾林书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北蒙山脉,听着篝火燃烧得噼啪作响,淡淡的肉香味正渐渐在空中发散。


    出来了两日,他们还没有遇到过其他人。草海实在太大了,虽然这里还只是交界处,一眼望出去无边无际,只能看见金色的草浪随风起伏。他们走的是斥候摸回来对方常走得路线,眼下的安静只是一时,相遇是迟早的事情。


    大狗突然停止了进食,抬起头警惕地看着远处竖起了两只耳朵。很快它们抛下了面前的食物窜了出去,向着远处吠叫起来。


    营地里的人立刻拿起了兵器上马警戒,不到半刻钟前方传来起落的马蹄声,天穹下一队全身漆黑的马队就像黑色的洪流正从天边滚滚而来。


    嗡的一声流矢擦着一个士兵的面颊飞过,副队长高喊:“盾!”


    众人背后皆背着一个圆形的斗笠,和普通的竹制斗笠不同,其上覆盖了一层金属。落雨天这个盾可用来挡雨,也可用来做盛水的容器,遇到箭矢时还可临时充做护盾。


    众人纷纷举起斗笠略向前方倾斜护住自身,果然流矢纷纷而来,等一轮射击完毕后,副队长再次高喊:“箭!”


    己方的士兵弯弓搭箭,估算着距离一轮抛射,对方马队纷纷散开躲避射击,仍有一部分人中箭落马。


    两轮远攻之后敌军已经近在眼前,己方的人一夹马腹抽刀迎了上去。


    顾林书横刀在手,借着马匹的冲势和对方迎面一击,巨大的力量将对方直接劈斩下马。长刀去势不减落在对方马匹的背上,马儿发出一声悲鸣高高扬起了前蹄。


    几个护卫紧紧贴着顾林书保护着他,他拿着刀大开大合,加上力道极大,转眼间已经将三人斩杀。


    这场遭遇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对方发现不敌,很快转身就走。


    “不要追!”副将拦住了顾林书,他已经杀得浑身鲜血,身上带着腾腾地杀气。副将道,“这批人马来得蹊跷,溃败得太快,唯恐有诈。”


    顾林书努力平复着身上沸腾的气血,点了点头。


    “怎么样?”副将将腰间酒壶摘下来递给顾林书,“喝一口,压压。”


    顾林书接过酒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擦了擦唇边的酒渍将酒壶递了回去:“多谢!”


    他虽是监察使,对方是副将,他心里清楚,这是李长河身边的亲卫首领。这次是为了保护和指点他,才甘愿为副手和他随行。顾林书言语中十分尊重。


    副将欣赏地看着他,方才骤然迎敌他表现得十分沉稳,这已远超他的预期,何况他还斩杀了数人。他虽为主将,也并不一意孤行。初时还担心主帅让他护着纨绔子弟,此时已完全转变了想法。


    副将道:“咱们得挪地方。方才这队人马像是诱饵,那后方必然还有其他人。如果是游族还好,万一遇到了别的,咱们这点人不够看。”


    说动就动,众人迅速收拾物品转移阵地。


    一群人往西移动了数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出于谨慎众人没有点亮火把照明,寻了个地势稍高处摸黑扎营,掏出了携带的食物在黑暗中沉默地吃着。如是坐了时间不久,风中隐隐传来低沉地号角声。


    顾林书和副将对视一眼,两人当机立断带了几个人循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几人走了两刻钟左右,前方是个巨大向下的斜坡。斜坡底此刻亮起了灯火,借着火光顾林书等人看见了镶着金边的王帐,还有围绕着王帐约莫数万人的士兵。对方似乎也是刚到此处不久,正在忙碌地扎营。


    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马,来回奔跑的彪悍骑兵,上面诸人浑身汗毛倒竖,迅速往回缩了缩头。


    顾林书看向副将,方才那队人马果然有诈,他们怕是遇到了对方的前锋营,因为摸不清虚实,所以对方放出了一队人马做诱饵。幸好他们没有追击。


    更重要的是,他们误打误撞竟然发现了金帐王庭的动向,对方已经无声无息调动大军到此。


    “大人。”副手轻声道,“事关重大,咱们赶紧回去报信。”


    顾林书点头:“好。”


    几人摸着往回走,然而还没有走到,远远地已经看见前方兵荒马乱。副手按住顾林书,众人匍匐在草海中,只见方才他们扎营之处已被敌军发现侵袭,看样子已全军覆没。


    火光照耀下,外部的骑兵哈哈大笑着,一一砍掉了宁国士兵的头颅血淋淋地挂在腰间,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要回营地领赏。


    方才还活生生的一百多人转眼间只剩他们几个。


    眼看着对方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副将推了推顾林书,急促地道:“走!”


    第124章 第 124 章


    几人翻身下滚, 恰好有块突出的地势遮挡在头顶,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躲避在凹陷处,听着头顶马蹄声隆隆, 一匹匹快马从顶上一跃而过。


    等大部队离开后他们探头去看, 后方营地里敌人没有全部撤离, 仍留了一队人马在翻找搜查。片刻后领头的队长打了个口哨,留下的人散开来搜寻,明显是发现有人离开了营地。


    先前来的那队人马既是诱饵也是斥候, 显然发现营地里没有顾林书等人,才留下了这队人继续搜寻。


    眼下他们身处草原深处, 没有坐骑, 加起来一共只有七人。四周围都是在搜寻他们的外部士兵,不远处还有金帐王庭的营地。躲藏在此处按兵不动,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往外突围又陷入重重包围和搜寻之中, 几乎已经走到了绝地。


    副将看了眼顾林书又看了看身侧的一个老兵, 他两身形相近:“你两把衣服脱下来。”


    老兵毫不迟疑的执行命令,将身上的衣物脱下。


    副将将衣物递给顾林书:“换上。”


    顾林书迟疑了一瞬,副将道:“他们不识得你, 只能通过衣物来判断。顾大人, 眼下不是犹疑的时候, 要以大局为重。”


    顾林书依言和老兵交换了服饰, 副将对换了顾林书衣物的老兵道:“你们三人,向东走,尽量引开搜寻。”


    三人应了一声, 静悄悄地离开了躲藏之处。


    等他三人离开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副将带着余下四人直奔不远处的溪流而去, 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狗吠,几人加快脚步,终于扑进了溪水之中。


    虽然秋夜围场上气温骤降溪水寒凉,但溪水能掩盖住他们身上的气味,现在还有夜色掩护,这是能摆脱对方猎犬追踪唯一的办法。


    他们忍着寒冷浸泡在溪水中,只露出一个头,果然犬吠声到了近前,在岸上盘旋了片刻,又转向东面的位置追去。


    等到岸上再无声息,几人才从溪水中上岸。副将看着天上的星辰辨别了一下方向:“距离这里不远应该有个集镇,咱们先去那处再做打算。”


    四人走了一夜,快天明时到了集镇附近。草场上很多集镇都是赶场的时候才热闹,平日里人极少。这个集镇便是,没有赶上赶场的日子,集镇上只有三两个人在土屋外坐着,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四人趁人不备翻过矮墙进了院子,翻找了几套平民的衣裳换上。他们身上的配刀太显眼,只得留下防身的匕首,将换下来的衣物把长刀裹起来塞在屋角隐蔽之处,这才进了市集,寻人买马。


    这会儿市集上只有几匹劣马,几人也不挑剔,有了马匹才能尽快穿过草海赶回内场,把金帐王庭的动向传递回去。


    几人刚牵着马要出市集,远远就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他们约莫有三十多人,全部身着外部传统的部族服饰,腰间配着弯刀。


    副将轻声道:“是哈布尔部族的马队。”


    几人牵着马避让到一旁,低着头作势不敢看。马队从他们身旁一一经过,眼看便要擦身而过,最末尾的人停了下来,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四人道:“你们抬起头来。”


    他说的是宁国话,四人闻言不得不抬头。此人打量四人几番:“宁国人?在这里干什么?”


    “大人!”副将陪着笑道,“我们叔侄四人原是贩点小东西来卖的,眼下没了货,准备返程回去。”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们四人,见他几人穿着平民服饰身上没有携带武器,扬了扬鞭子:“跟着我们走!”


    “大人!”副将作势惊慌失措,“我们是良民啊大人!”


    话音刚落,一鞭子就打在了副将的身上,他发出了一声惨呼摔倒在地,顾林书等人急忙去扶他,那人恶狠狠道:“让你们跟着走就跟着走!再不听话,就割了你们的脑袋!”


    顾林书低头,趁着那人不注意和副将对视一眼,后者悄无声息地微微点头,几人做着被俘虏的样子,垂头丧气地牵了马匹,老老实实地跟在马队之后。


    马队在市集上搜寻了一番,又抓了几个宁国人,这才回返。


    看着马队去的方向顾林书禁不住心头狂跳,这不是……金帐王庭扎营的方向?!


    几个时辰后,顾林书等人被哈布尔部的人带到了金帐王庭扎营的地方。


    一到营地他们的马就被收走,众人被鞭子赶到一起,撵去了营地一角,这里已经有好几千被抓来的宁国人和其他小部族的人,这些人被聚集在这里做苦工。


    顾林书等人一到,就被赶着去搬运东西。他们四人没有反抗,沉默地加入队伍,在监工的监视下扛起了包裹开始运送。


    镶着金边的王帐在营地的最中心,以它为圆心,其余的帐篷依次往外散落着。这里聚集着许多臣属部落的首领,每个帐篷上都绣着对应部落的花纹,顾林书粗略看了一眼,有七八个之多。


    外面传来骚动,又一队人马回营,此刻天色已经擦黑,营地里亮起了火把,当先的首领骑着骏马,他的手上除了缰绳还握着一根绳子。他进入营地飞身下马,用力扯了扯绳子,绳子后面栓着一个一路被拖行的人,那人已经奄奄一息。


    首领吩咐手下:“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手下低头摸了摸他的鼻子道:“还有气!”


    首领道:“把他提上来!”


    两个手下架起了那人,随着首领大踏步到了王帐前的空地上。首领躬身行礼道:“我王,属下捕获了宁国前锋营的监察使!”


    王帐的帐篷被揭开,走出来一个极为漂亮的少年。他身上除了部族服饰外,额外斜披着一件纯白的狼皮,他一出现,整个营地都为之一静,附近的将士士兵纷纷匍匐在地,用部族的语言歌颂他的伟大。


    搬运的苦工们还在辛勤劳作着,监工见王出来,纷纷用鞭子抽打着这些奴隶逼迫他们下跪,随即他们自己也虔诚的面向王所在的方向恭敬的匍匐在地。


    匆忙中顾林书看见了熟悉的黑色监察使衣饰,正是那个和他更换衣物的老兵。他们三人做诱饵引开对方,落入了对方的手中。另两人被当做亲兵斩杀,头颅挂在首领腰间,因为这个老兵穿着监察使的衣物,就被带回了营地。


    少年王刹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奄奄一息的老兵,随即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部属:“好,赏金百两!”


    首领激动地谢恩:“谢吾王!”


    刹什拍了拍首领的肩膀,抽出了他腰间的配刀,冰冷的刀锋架到老兵的脖子上,他淡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宁国人,就用你来祭旗吧!”


    话音落寒芒闪过,老兵的头颅飞到了一旁,草地上喷溅出浓烈的鲜血。


    整个营地里都发出了欢呼声,将作为前锋的几个部族架起了无头的尸身,用十字木棍将他撑住了,绑在了令旗下,头颅被扔到了京观里,同其他被砍下的头颅混做了一处。


    不远处的顾林书副将等人看见这一幕,牢牢地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什么哀戚愤怒之色。顾林书低头咬着牙,若非老兵同他更换了衣物又用性命引走了追兵,此刻被绑在令旗下的人就是他。


    少年王扔掉了手中沾血的长刀:“明日一早开拔!”


    京城顾府。


    袁氏的心突然抖了一下,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茶水顿时在桌面上四溢。


    “夫人!”卢嬷嬷赶紧上前用帕子捂住那滚烫的茶水,防止它们淌到袁氏身上,随即抓起了袁氏的手打量,“可烫着了?”


    “没有。”袁氏看着卢嬷嬷,有些失神,“我不知怎么,突然觉着心惊肉跳。”她不安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行,我要去佛堂上柱香,求老天爷保佑我书儿平安。”


    卢嬷嬷扶着袁氏出了正厅往东暖阁走,刚走到廊下就进来个婆子行礼道:“夫人,外面门子送来的信,说是从边城来的。”


    “什么?”袁氏一惊,“快拿来看看!”


    卢嬷嬷赶紧接了信递给袁氏,袁氏迫不及待地撕开,就着阳光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的神色又喜又忧,喜的是李月桦有了身孕准备回京安胎,忧的是顾林书领了军令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袁氏垂下手,顺了顺心气,随即对卢嬷嬷道:“去让人把二爷二奶奶的院子好好拾掇拾掇。二奶奶也有了身孕,要回来养胎了。”


    “哎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卢嬷嬷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袁氏一面吩咐人把信拿去给顾仲堂看,一面快步进了佛堂。她跪在蒲团前点上三炷香,虔诚的祈祷:“祈求老天爷保佑我儿顾林书顺遂平安……”


    青木居里,刘嬷嬷让婆子们放下箱子出去,打开箱子给苏婉仪看:“奶奶你看,这是家里给你带过来的皮子,都是上好的毛皮,大爷说京里比南边儿冷多了,让你好好做两身厚衣裳。”说完又指着另外一个箱子道,“这是大奶奶特地吩咐的,里面都是她自己做的一些小孩子贴身穿的衣物。”


    苏婉仪拿了一件婴儿的衣物出来在手里看,这衣服选用了最好最软的棉布,针线缝得平整密实,不见任何线头等杂物,足见做衣物人的细心和体贴。苏婉仪道:“大哥大嫂总是记挂我。”


    “还有这个呢。”刘嬷嬷指着最后一个箱子,“这些是大爷搜罗来的画本,怕您怀着孕发闷,找来给您解解闷。”


    “最用心的是这个。”刘嬷嬷摸着放在墙角的木质摇篮床,“这是大爷特地去寻了上好的楠木做的摇篮床。楠木天然驱蚊虫,还有淡淡地香味。”


    苏婉仪轻轻抚摸着光滑温润的木质扶手,眼底都是温柔:“大哥哥有心了。”


    正厅的门窗大敞着,温暖的阳光安详地洒进室内,苏婉仪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面带笑意地站在摇篮床边,她一手扶着床围栏,一手轻轻扶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上是母性柔美的光辉。


    那画面和画面里透出来的幸福安详像针一样扎着袁巧鸢的眼睛。她在院子里顿了顿脚步,忍着心里翻腾地酸意想要上前,岂料刘嬷嬷眼尖先看见了她,快走几步将她拦在廊下:“姨娘这是有事儿?”


    袁巧鸢停下脚步:“我来同主母请安。”


    “您还是请先回吧。”刘嬷嬷客客气气地道,“太太这些日子怕冲撞,需要安安稳稳地养胎,大爷头前儿就交代过了,您也不用特地来请安,让太太静养最好。”


    袁巧鸢慢慢抬起头,面色有些苍白地看了内室一眼,看见苏婉仪的背影。阳光温暖,色彩鲜明。这整个院子仿佛所有的色彩和温度都在她那处。袁巧鸢勉力笑了笑:“好。”


    第125章 第 125 章


    啪的一声脆响, 长鞭落在一旁,被打中的人顿时皮开肉绽,因为剧痛从睡梦中惊醒。监工再度扬起了手中皮鞭, 带着破空声击中另外一个苦工,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响起, 长鞭的声音和呼痛声惊醒了其余的人。


    时间还早,天上银河高悬,营地里的苦工们已经被监工们催促着起身, 开始为大营开拔做准备。


    前方作为前锋的几个部族已经集结完毕,黑压压的马队极具压迫性的站成了几个方阵, 在方阵最前方竖着大营的旗帜, 旗帜下用十字支架支撑着祭旗的无头尸体。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带着一种难掩的悲凉在旷野里传出去很远。随着号角声响起,营地挪开了堵门的垛刺, 黑色的骑兵洪流鱼贯而出, 向着远方奔行。


    黑色的洪流一路向东, 越过势力交界进入内场,在这里他们遭遇到了第一波抵抗,主力军在数量的绝对压制下轻松压下了宁国的斥候队, 转而继续南下直逼边城。


    斥候队的抵抗为消息的传回赢的了宝贵的时间, 外部前锋营到达边城时, 边城的防卫已经内缩形成了守城之势, 原本大敞的城门紧闭,城墙上密密麻麻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守卫的士兵。


    外部前锋营在距离边城城墙一射之地外扎营, 他们动作迅速的建立起了营防机制,随即将营旗插在了大营外。营旗旁的空地留作京观所有, 营旗下祭旗的无头尸体穿着一身黑色的检查指挥使服饰,格外醒目。


    边城城墙上的守卫看清了祭旗的尸体不敢怠慢,将消息层层报了上去,没过多久就见到大营副帅蒋大人亲自上了城楼,他面色凝重远远看着外部营旗下的无头尸体,片刻后一言不发,神色僵硬地下了城楼。


    啪嚓一声,李昱枫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起身抓住信使的领口,眼睛通红神色狠厉地道:“你再说一次?”


    信使神色哀戚道:“顾大人,顾大人……”


    李昱枫身子晃了晃,松开信使跌坐在椅子上。


    信使不知走了多久,屋子里仍旧一片安静,李昱廷李昱枫两兄弟对坐无言,看着照进屋子地面上的那片阳光从西渐渐挪到正中,又渐渐向东。


    段文珏在门口下马,大踏步进了屋子。看见他李家两兄弟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四弟。”“四哥。”


    段文珏放下手里的马鞭,看了眼正房:“八妹妹知道了没有?”


    李昱枫摇摇头:“她如今怀着身孕,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开口?”


    段文珏落座,片刻后道:“不能等了。如今外部人兵临城下,只怕明日一早就要攻城。到时消息一传开,想要捂也捂不住。大哥,你和五弟想法子找个借口,赶紧带八妹妹先走。无论如何先将她送回京城再做打算。”


    三兄弟正在偏厅里商议,李月桦起了身。有身孕之后她总是觉着腰腹酸疼的厉害,得空就在屋子里歇着。眼看着到了落衙的时辰,她强撑着自己起身,刘嬷嬷心疼地扶住她:“二奶奶,左右这院子里您说了算,要是觉着身子不爽利就多歇歇!”


    李月华摇了摇头:“四哥哥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刘嬷嬷赶紧道,“先前刘柱来回话,说四爷正在偏厅里和大爷、五爷说话。”


    李月桦道:“那更不能睡了,还得去厨房吩咐一声,晚上准备的膳食。”


    偏厅里李昱枫担心地道:“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李昱廷道:“总归要瞒过当下……”他站起了身,“八妹妹。”


    李月桦站在门口,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尾声,她笑问:“大哥要瞒什么?”


    李昱廷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尴尬地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们随意闲聊。”


    李月桦去看李昱枫,他避开了她的注视,低头看着地上的方砖。


    李月桦眉头皱起:“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你多想了。”段文珏开口解围,“我们在说营地里的事,你问也不好告诉你。”


    李月桦看着段文珏,他只是神色稳定的微笑着看着她,李月桦道:“今日晨间在市集上新得了点藕。这东西在咱们那寻常,在这儿可是稀罕物。晚上做藕夹好,还是桂花清蒸藕合好?”


    段文珏道:“你怀孕了不耐荤腥,不如做桂花清蒸藕合。”


    李昱廷和李昱枫连连称是。李月桦不疑有它,转身去了小厨房吩咐。


    李昱枫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八妹妹和八妹夫情深义重,若是她知道了真相只怕是经不住打击,咱们一定要想法子瞒住了。”


    李昱廷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即使在内院深居不出,李月桦也感觉到了外面气氛的变化,街道上所有的店铺都开始收拾铺子提早关了门歇业,唯有米店门口排起了长龙购买粮食,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匆匆从长街上跑过,城里调动着城防。


    这样的动静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米店老板强制闭门,可门口还有好多人不肯散去,宁愿通宵在街道上排队等候。城内街道上跑过的士兵步履整齐划一,起落的脚步声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远处隐约能听见低沉的号角声,拂过的夜风送来了几分号角最后破碎前的低吟。


    夜凉如水,段文珏没有丝毫睡意,在院子的榕树下缓缓打着长拳静心。细微的破空声惊扰了李月桦,她起身推门,见银色的月华下,段文珏正专心致志缓慢捕捉着自己的一招一式。看见她的身影他收了拳起身。


    她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微冷的月光没有照耀到她身上。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她是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翻了年她才十九,她虽然已经嫁做人妻,可依然有小女儿的姿态,因为怀孕后微圆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娇憨,皮肤柔嫩粉白,眼神里仍有几分不解世事的天真。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从现在开始要守寡。一想到城墙外外部营旗下那具无头尸身段文珏便觉得心如刀绞,为顾林书,也为她。


    他问:“睡不着?”


    “四哥哥。”李月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披风,“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们说的时候,外面街道上还传来士兵跑步时,身上甲胄起落的撞击声和脚步声。他点了点头:“外部的兵已经到了城外,明日一早怕是就要攻城。”


    她闻言安静了片刻:“也不知林书回来了没有。”


    简单的一句话像一把尖刀戳进了他的胸膛,让他险些动容。他半转过身,作势整理自己的护腕掩饰自己的不正常,尽量稳着自己的声线,“如今战况紧急,他便是回来怕是也不能归家,要在大营里候命。”


    她点了点头,如果段文珏不是因为之前中了蛇毒身体不适,现在怕是也在外领命奔波。


    “不要再等了。”段文珏压下了心头的绞痛,抬头对李月桦温声道,“如今局势紧张,你明日一早先同大哥和五弟回京。”


    李月桦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头不语。


    段文珏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只闻夜空里传来低沉厚重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是交织在一起的喊杀声,他面色一变,外部竟然选择在夜间攻城!


    边城城墙外,一片璨燃地火把连接在一起,仿佛一条火龙。那道火龙沸腾着向城墙靠拢,城墙上守卫的士兵敲响了警戒的铜锣,守城的士兵纷纷迅速到达自己的岗位应战。


    火把中间有道道黑线,那是运送登墙梯的队伍。他们把几乎可高耸入云霄的长梯运到城墙下,喊着号子将其竖起,随着登墙梯附着在城墙上,外部士兵开始咬着武器开始攀爬。


    城墙上的士兵从垛口里探头,手里拿着长弓对着下面的外部人便是一轮疾射,一批人痛呼着中箭掉落,后面的人很快补上。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巨大的攻城锤显现出了它的身影。数十匹骏马将它拉着前往边城城门,看见攻城锤,城墙上的远攻手转移了目标,仅仅一轮抛射,攻城锤旁便有无数人中箭身亡。即使如此,其后立刻有人勇猛地补上了前面的位置。


    攻城锤敲击到厚重的城门上,发出了沉闷地撞击,在安静地夜空里传出去很远。李昱廷李昱枫听见声响披了衣衫出门,遥遥地看向城门所在的方向,只听见阵阵沉闷地撞击声和整齐划一的号角声,震耳欲聋。


    城门在攻城锤的冲击下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城门后宁国士兵搬运来了巨大的圆木牢牢从后抵住加固,城门甬道内士兵接踵摩肩,黑压压一片看过去全是人头,严防死守着城门。即使如此,在攻城锤持续的攻击下,巨大厚重的城门仍然肉眼可见的出现了裂痕。


    段文珏的副手骑着快马冲到了李氏旧宅,叫开门后顾不上什么礼数冲进了院子:“大人!眼下局势危急,家眷能撤便撤 吧!”


    段文珏问道:“前面怎么样了?”


    副手道:“城门怕是守不住。万一城破,外部的人只怕会进来肆虐。此处实在不安,还请大人早做打算!”


    段文珏看向李昱廷和李昱枫,后者已经匆匆套上了外袍,此刻也顾不上收拾什么细软,匆忙捡了点要紧东西,拉着李月桦便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下人套车套马。


    可惜还没有走出大门,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打杀声骤然变得清晰,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城门破了!


    几人不在往外走,立刻吩咐将院门紧锁,护着李月桦回退。院子后面有一处用来放置蔬菜酒水的地窖,事急从权,几人将李月桦和几个女眷送到了地窖里。


    李昱廷搬来一些物事将地窖入口挡住,最后封住之前,他嘱咐下面的众人:“不管听见什么声音不要出来,确认外面安全之后,才可以求救。”


    最后一道障碍物挡住了入口,地窖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丫鬟兜铃和紫姝害怕地靠近了李月桦,和刘嬷嬷一起紧紧地将她围在了正中。


    第126章 第 126 章


    战鼓声隆隆地响着, 急促的催促着士兵攻城。外部在营地外营旗旁立起了一个高台,上面放着一张三人围抱的人皮大鼓,鼓身上的铜环用人头骷髅做装饰, 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半敞着肌肉结实的胸膛, 正在奋力擂鼓, 每一次鼓槌重击,都会带得骷髅不停震动。


    随着鼓声的催促,外部士兵悍不畏死, 一波一波地涌上,城墙的云梯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人, 半破的城门处同样簇拥着大队的人马, 城墙甬道里变成了死亡场,一半宁国士兵,一半外部士兵, 在这个宽不足一丈的狭小甬道里分寸必争, 毫不退让。


    城里有许多百姓收拾了行李想要离城, 奈何此时城内已经戒严,三座城门都被重兵把守,即使是城里的居民也不能靠近分毫。段文珏留下了私兵帮助李昱廷和李昱枫固守李家旧宅, 自己则全副武装上了城楼。


    天色墨黑, 乌云遮天蔽日, 掩盖住了漫天的星光。狂野的风撕扯着城楼上的火把, 也带来了战场上的血腥气和焦灼地味道。


    站在城楼高处,前方的景象一览无遗。一望无际的草海上,外部的前锋营像一把刀横贯在边城前, 熊熊燃烧的火盆和火把让营地亮如白昼,营旗下那具无头尸体像针一样扎着段文珏的眼睛, 让他的眼底渐渐泛起了红色。


    一具云梯损坏,外部士兵很快抬来了新的,在号角声中架起。段文珏拿起长弓,对着云梯前端的外部士兵连射三箭,每箭都瞬间有人倒地不起,但云梯还是缓慢而坚定的架设在了城墙上,下面的人悍不畏死的开始上爬。


    段文珏收了弓,叫来了城墙上城防队长:“用火油。”


    队长没有迟疑,应下后立刻下达命令。整个城墙上开始运转,城内送来了一桶一桶密封的火油,油桶送到墙头,士兵们拔掉了油桶的塞子,顺着垛口开始往下倾倒,一部分火油直接浇在外部士兵的身上,一部分顺着城墙的外墙面缓缓下淌。


    段文珏取下了城墙上用来照明的火把,顺着墙头下扔。火把落到下面,瞬间腾起了一片火焰,随着火焰传来阵阵凄厉的哀嚎。


    四周围的士兵有扔火把的,有向着下面射出燃烧箭的,片刻之间整个城墙都被火焰所覆盖,一个一个外部士兵身上燃烧着,哀嚎着从云梯上掉落。


    外面鼓声骤变,云梯上的士兵随着鼓声的指挥开始后撤,转而加强了城门处的攻势,如今城门里交界线已经成了绞肉场,里外都有一波一波的人瞬间死去,然后又被后面的人顶上。外部的人想要攻进来,守城的士兵坚守不退将他们往外驱逐,战况一直胶着。


    这样残酷的战争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夜,渐渐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历经几个时辰的战斗后敌我双方都进入了疲态,终于,外面传来鸣金收兵的锣声。随着锣声响起,外部士兵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敌我之间又空出了一射之地,然而和昨日的空旷相比,眼前的这一射之地已经被鲜血和尸体所覆盖,附着在尸体上和城墙上的火油依旧在熊熊燃烧着,青烟焦油味飘散在空中。城门洞的甬道内,尸体密密麻麻,宁国士兵抓紧时间修补着城门,被破开的大门重新闭合,只是已经被攻城锤敲破的城门绽裂着破碎的纹路摇摇欲坠,似乎预示着边城的不安稳。


    地窖的遮蔽物被移走,李昱廷李昱枫扶了李月桦的丫鬟婆子们出来,几人在地窖里艰难熬了一夜,半梦半醒间渡过了这漫长的夜晚。李月桦看着李昱廷:“大哥,外面如何了?”


    “如今战况稍平。”李昱廷道,“昨夜城门破了,好在中军坚守,敌军没能攻入城内。”


    李月桦抬头四顾:“四哥呢?”


    “他昨夜去了城楼参加守城战。”李昱枫道,“方才百万回来送了消息,说四哥一切都好。只是眼下内城戒严,咱们就是想走也没有法子,让咱们稍安勿躁不要着急。”


    李月桦点点头。战争一旦开启内城一定会戒严,出不去了也在情理之中,眼下也只能稍安勿躁。


    一夜过去,段文珏也异常疲惫,但他仍然坚守在城墙之上。眼下城墙上守城的士兵更换了一轮,副将上前劝道:“大人,您也下去歇息会儿吧!”


    段文珏没有说话,远远看着外部大营外营旗下的无头尸体。他说不清现在心里那种翻涌的情绪,愤怒、悲伤、疲倦,各种东西掺杂在一起,堵得他心头难受,难以呼吸。


    突然间外部营地的大门打开,几人骑着快马跑出,他们绕场跑了一周,然后回到营地大门前,几个奴隶上前取下了营旗下的无头尸体,这一下引起了城墙上诸人的注意。虽然没有人开口,谁都知道那无头尸体身着的是宁国检查使的衣饰。对方用己方的军官祭了旗。


    无头尸体被抬到空地上,四肢绑上了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到了马匹身上,随着一声令下,几匹马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跑开,无头尸体就在众目睽睽下被分尸成了数块。


    外面传来了外部人猖狂地笑声。他们放出了营地里养的猎犬,让其去啃噬被分尸的尸体。看着这一幕城墙上的士兵们愤怒到了极点,段文珏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血液全部涌到了脑子里,他眼睛通红,紧紧攥紧拳头,身体颤抖着。


    “大人!”副将按住了他,“大人息怒!这是外部人的圈套啊大人!”


    “宁国人!”一个部族首领骑着马傲慢地对着城墙上道,“这具喂狗的尸体,就是你们的下场!”


    段文珏夺过一旁守卫身上的长弓,迅速弯弓搭箭,嗖的一声,那部族首领眼看着长箭而来偏身躲过,但他躲过了箭矢,马匹却中了箭。马儿吃痛又受惊,扬起前蹄发狂奔跑,带着他一溜烟冲出了两军间的空地,慌不择路中跑向了边城的城墙。


    眼看着他自投罗网,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举起了手中长弓,一轮抛射后,这个部族首领连带着他座下的战马被射成了刺猬,倒在城墙外不远处一动不动。


    空气中硝烟在缓缓弥散,两边营地里的气氛近乎凝滞。外部大营里的其他部族首领看见这一幕,只是吐了口唾沫,低低地骂了一声:“蠢货!”


    原本借着分尸打击宁国士气的大好机会,被他白白浪费不说,还激发了对方的仇恨。


    段文珏眼看着那部族首领倒在城墙外,心头沸腾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丝,他眼神阴鹜地看着对面的大营,扔掉手中长弓,转身下了城楼。


    李氏旧宅里,来了一队人马。他们敲开大门,客气地同前来主事的李昱廷李昱枫行过礼,道明自己的来路和来意:“保国公派遣我二人前来,护送李姑娘回京。”


    李月桦听闻自己父亲派了人前来接应,也到了正厅见客。众人起身见礼后落座,那人道:“国公爷十分挂念姑娘,姑娘身子可还好?”


    李月桦道:“劳父亲挂念了,他身在大营面对诸多军务还要为我担忧,实在是女儿不孝。”


    另一人道:“李姑娘节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国公爷如何能不担心?”


    他的同伴扼腕叹息:“顾大人这般年轻,实在是天妒英才……”


    李昱廷和李昱枫想要阻拦,奈何二人两句话已经说了个七七八八。李月桦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什么节哀,什么……”她站起身,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看向自己的两个哥哥,“什么天妒英才?!”


    李昱廷和李昱枫难掩眼里的悲痛之意,李昱廷赶紧起身扶住她:“八妹妹,你要挺住。”


    李昱枫道:“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自己腹中的胎儿想一想!”


    那二人见李月桦这般,明白自己言语有失,赶紧起身道:“我等并非故意……”


    李昱廷摆了摆手打断他们的话,不知者不罪,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他担忧地看着李月桦,眼睁睁的看着她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的破碎消散,她用力抓住了李昱廷的手:“林书他?!”


    李昱廷慢慢地,悲痛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话,脸上却浮现出了痛苦之色,她闭上眼睛,额头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豆大的汗珠,她的身体和心都剧痛着,却无法说出一个字,仿佛整个人被石化了一般。


    “姑娘,姑娘!”刘嬷嬷惊慌地上前,“大爷,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啊!”


    李月桦的裙裾肉眼可见一块血色渐渐弥散,她的脚下青石砖的地面上也出现了点点血滴。李昱廷面色大变:“快,快套马去请大夫!”


    一道皮鞭落下,抽打在顾林书的背上,他疼得身体一抖,他咬牙挺住了疼痛,扛着肩上的货包往前走。


    监工甩着皮鞭胡乱抽打辱骂着他们:“快点!你们这些笨猪!”


    顾林书身旁不远处便是副将,他们四人身陷此处已经两日,大营里看管极严,无法脱身。


    前方传来鸣号声,一头棕色巨象缓缓步行到王帐前跪下,王帐打开,刹什步出王帐,踩着奴隶的背上了巨象。顾林书远远看着少年王的方向,监工又摔了一鞭子过来:“别偷懒!”


    顾林书龇了龇牙,慢慢往前走,趁着周围不备他低声问副将道:“怎么样?”


    副将轻声回答:“风险极大,值得一试。”


    第127章 第 127 章


    李氏旧宅正房外, 李昱廷李昱枫一干人正焦急的等待着。看着大夫出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如何?”


    大夫面带难色地摇摇头:“二奶奶她急怒攻心又有大悲之意,这头三月本身胎象就不太安稳, 老朽无能, 实在是没能保住, 唉……”


    屋子里李月桦平躺着看着床帐的天棚一动不动,一滴眼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氤湿了枕头。


    李嬷嬷万分心疼, 轻声安慰:“姑娘,你别伤心, 咱们还年轻, 以后,以后……”


    她原本想说以后还会再有,突然想到已经不在人世, 不由得悲从心来, 哽咽着自己转过了头去快走几步到一旁抹泪。


    兜铃和紫姝也轻声抽泣着, 又怕这样更惹得李月桦伤心。兜铃道:“厨下还有些新捡回来的蛋呢,我去给姑娘做个糖水蛋吃。”


    郎中出了门,兜铃擦着眼泪沿着回廊快速去了厨房。段文珏一进院门, 就看见李昱廷和李昱枫正坐在回廊的围栏上, 垂着头低头不语。看见他他们二人才打起了几分精神:“四弟。”“四哥。”


    段文珏身上有血迹和油污, 还有火油的味道, 昨夜残酷的厮杀在他身上还留有痕迹。因为疲惫和悲伤他的面色十分低沉,他看了正屋一眼,见李嬷嬷正闭了房门在门口抹泪:“怎么了?”


    “唉。”李昱廷道, “大伯让人来送八妹妹回京,来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让八妹妹知道了八妹夫的事,她没经受住打击,孩子没保住。”


    段文珏站在那里,看着庭院里唯一的一颗榆树,这个时节树叶早已泛黄掉落,空余孤零零的几片尚且挂在枝头,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脏悬在那里,似是没有归处。他觉得心疼,心疼顾林书就这么丢了性命,心疼李月桦经受这样的打击,他又觉得愤怒,愤怒顾林书不知轻重让李月桦经历这些,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控制住了自己的声线:“门外的马车是来接八妹妹的车?”


    李昱廷道:“是。八妹妹骤然小产,他们也不好擅自做决定,在等我们回话。”


    “原本是不太好挪动她。”段文珏道,“只是眼下这个情形,能走还是走吧。大哥,五弟,你们随车一起,送八妹妹回京。”


    保国公因为李月桦,特地破例这么一次。李昱廷也知道再等下去情况再变恐怕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当下不再犹疑,和李昱枫去收拾东西。


    李嬷嬷听说要回京,立刻也动了起来。李月桦刚小产不能见风,眼下不得不坐车舟徒劳累,她想法子给车里铺上了厚厚的棉褥子,又用厚毯子将车窗挡得严严实实防止进风。准备好一切,又用棉褥子将李月桦整个人包裹起来,李昱廷这才亲自抱了她出门上车。


    段文珏送着他们一直到了边城北门,负责护送李月桦的人给守城的卫兵查验了腰牌才得以靠近。眼看着就要出城门,李昱廷对段文珏叮嘱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段文珏点点头,目送他们一行人顺着半敞的城门离开,厚重的大门其后又牢牢地关闭。


    “姑娘。”车厢里,兜铃将临走前做的那份糖水蛋装好带上了车,她小心的递到她面前,“这个补气血,你用一点。”


    李月桦从上车开始一直像木头人一般靠着车壁一动不动,失神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兜铃手里的陶罐里飘出一股略带腥味的 甜香,她眼珠动了动,慢慢看向那碗糖水蛋。


    新婚那日晨起,他心疼她,便是让厨下做了一碗糖水蛋,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用完。


    从那日起,这碗寻常糖水蛋的味道,在她的回忆里就和幸福甜蜜联系到了一起。


    她想起新婚那天早上,床帐里也是这般昏暗,唯有一缕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正好洒在他们身上。那时候她一睁眼,他正沉沉地睡在她的身边,她向他靠近时,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温热的身体、浅浅地呼吸,缱绻后的拥抱远比激情本身更让人眷恋。那时候她悄悄描绘着他的脸,心里猜测着再过些年月,他这妖孽般的容貌会变成什么模样,什么时候光洁的皮肤上会爬上皱纹,什么时候漆黑的头发会变成苍白,那时候他和她会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否儿孙绕膝。


    心口猛然一阵锐痛,像是一把刀从心脏处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痛得她紧紧皱起了眉头近乎窒息。她觉得喘不上气用力掐紧了拳头,指甲一直掐到了肉里她都感觉不到疼痛,心里的痛楚盖过了一切,让她觉得麻木。


    这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消退,化作成千上万的尖针密密麻麻地在身体里窜行,从知道顾林书的死讯开始,她只有在落胎时掉下过一滴眼泪。她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感官她的身体都处在一种漂浮于现实世界的异常状态中。眼下那碗糖水蛋略带腥甜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腔,她整个人缓慢落回到了现实,厚重凝滞的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袭来,缓缓将她淹没,直至没顶。


    她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滑下了第一滴眼泪,紧接着泪水如决堤一般汹涌而下。她没有动也没有说一个字,但是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悲伤让人不忍直视,紫姝哭着扭过了头,兜铃也禁不住跟着落泪,小声抽泣着:“姑娘,你用一点吧。你现在身子虚,可不能这样。你这样要是二爷知道了,他得多心疼啊。”


    李月桦咽了口口水,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她的嗓子干得像火烧一般。听了兜铃的话,她终于微微扭头看向她,兜铃赶紧抹了抹眼泪,拿起瓷勺小心的喂她。李月桦闻着糖水蛋的味道,终于张开了嘴。


    她的泪水也落进了糖水里,略微有些咸。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李嬷嬷同样抹着眼泪,“姑娘,日子还长着呢。”


    护送李月桦回京的马车孤零零地在官道上前行着,官道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草海。在西侧很远的地方,金帐王庭拔了营,整个队伍缓缓向东移动着。


    彪悍的黑色骑兵队伍包围着中间的巨象,用绣着金线花纹的白布装饰的棕色巨象上坐着草原的少年王刹什。远远看去他就像下凡的神灵一般,骑兵队伍方阵后跟着的是苦工们,他们负责押运粮草,再往后是奴隶们,他们负责运送战争器械。


    顾林书和副将等人在苦工队伍中,随着王庭的动向缓缓前行,最终在向东挪了约莫五里地以后,再度停下扎营。


    苦工和奴隶们在监工的皮鞭催促下迅速动了起来,顾林书一边往草地上敲着木制的楔钉,一边打量着前方。


    这些日子,苦工们也被划分成了几个队伍。一部分已经跟着攻打边城的前锋营离开,王庭余下的兵马已分成了三队,一队将在明日一早开拔向北,去攻打稍远些的康阳城,余下两队守卫大营和王庭的安全。


    王庭在缓慢东移,要等前线的战况确定,王庭才会南下。


    顾林书等人被划进了第二个方阵,将跟随攻打康阳城的队伍离开。


    他们负责的是运送粮草的繁重工作。


    顾林书有些惋惜自己没能继续被留在王庭里。


    秋雨过后,草原上冒出了一茬一茬新鲜肥嫩的蘑菇。顾林书采摘了不少,晚上苦工们做饭时,他会用采来的蘑菇熬汤,鲜美的滋味很受大家欢迎。王庭下发给苦工的食物不多,能就着鲜美的蘑菇汤喝,大家都很满意。有时候监工闻着味道都会忍不住过来跟着喝上两碗。


    李月桦和他说过,草原上长着拳头大纯白色粪蛋一样的蘑菇,用来熬汤也好,烤着吃也罢都十分鲜美,这是她小时候在边城生活时就极爱的食物。


    在这些一簇一簇白蘑菇的周围,时不时能看见稍小一些的,手指粗细的黄蘑菇。这些蘑菇虽然看着好吃,实则有毒。轻则让人出现幻觉神智失常,重则丧命。


    他在采摘白蘑菇的时候,暗地里收集了不少小黄蘑菇。若是能留在王庭里,说不定能找个机会对那个被敬为天神的少年王下手。


    顾林书长得俊美,这几日刻意讨好监工,让其对他放松了不少防备。苦工营里做饭,初时监工让他接近,如今已经对他用白蘑菇熬汤的事默许。他们这些人,在外部人的眼里都是被掳来的宁国寻常民众,翻不出什么风浪。


    苦工营做饭和其他营做饭离得并不远,时间久了,好些时候还会混在一起。


    顾林书已经接近了其它营的厨下,他只是一直按捺着,只是老老实实地用白蘑菇熬着汤,日日如此。


    等到营地扎好,天色也已经擦黑,营地里负责饮食的地方燃起了篝火吊起了瓦罐,厨师们开始忙碌地做饭。


    顾林书观察过,少年王的饮食有专人负责,并不在这一处。


    他又拿着粗陶罐去了篝火旁边,把用溪水清洗干净的白蘑菇一个个拿了出来放进陶罐里,再将陶罐放在篝火旁。


    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旁边的厨师们对他视而不见。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呵斥他几句,时间久了已经习惯,见他只是在那处守着陶罐,厨师们甚至会支使他干活,帮着宰杀猎物或者将食物抬到火堆上去烤等等这些杂事。


    等到蘑菇汤熬好,他用外套抱着陶罐回了苦工营,营地里的其他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顾林书也不吝啬,先来的人见者有份,很快就将其分光。


    他自己抱着陶罐喝着汤啃着干粮,副将坐在他身旁。副将轻声问:“有多少了?”


    顾林书看着远处燃烧的篝火:“又集了一包。”


    他偷偷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拳头大的小包递过去,副将接过后顺手递给了不远处的同僚。后者不动声色的揣进了怀里。


    这几天顾林书已经搜集了三包这样大小的毒蘑菇,他道:“不知道够不够。”


    “就算毒不死,最少也能让他们手酸脚软。”副将道,“生死厮杀之时这般,就等于送命了。”副将接着道,“等到了康阳,咱们想法子寻机会离开。大人,不要轻易冒险,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顾林书点了点头。


    第128章 第 128 章


    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京城, 径直去了保国公府。


    国公府开了大门,让马车到了二门前才停下。李昱廷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月桦,将她送回了原来的闺房。先一步接到消息的曹婉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她坐到床榻边心疼地看着女儿, 见她昏睡不醒, 扭头去问李嬷嬷:“怎么回事?”


    李嬷嬷道:“夫人恕罪。姑娘许是身子太虚, 走到一半路途的时候就发起了低热。大爷在集镇上寻了个大夫给姑娘看了,扎过针但是低热未退。”


    曹婉吩咐于嬷嬷:“拿家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回来给姑娘看看。”


    于嬷嬷赶紧应了一声去了。


    李月桦面色苍白浑身冷汗, 前额的头发湿哒哒地粘在额头上。兜铃去打了热水回来投了帕子,曹婉亲自动手, 细细地慢慢地替她擦着汗, 只觉得她的皮肤又湿又粘。


    李昱廷和李昱枫一直候在外院的花厅里,一直到天黑才又见着曹婉:“大伯母。”


    曹婉歉意道:“只顾着桦儿,让你们久等了。”


    李昱廷摇摇头:“自当以八妹妹为重。太医怎么说?”


    曹婉轻叹一声:“惊怒攻心骤然小产, 对身体伤害极大。好在桦儿年龄小, 有习武的底子身体康健, 好好将养上一段时间应该无虞。只是身体能养好,心病却难除。”


    “大伯母。”李昱枫道,“我和大哥觉着眼下的情形, 八妹妹还是回家养病最好, 就擅自做主将她送了回来。顾府那边还是要差人去说一声的好。”


    一直到李昱廷李昱枫归京, 顾林书的死讯才传回来。此时顾府诸人还不知道这个晴天霹雳。曹婉红了眼睛:“早知如此, 让他们好好的在京城呆着便是,何必让他们去京城……”


    李昱廷此刻想的却是旁的:“大伯母,八妹夫的事, 怎么同顾府说?”


    顾林书是因为保国公举荐才去了前锋营,谁知竟然会就这么送了性命。曹婉闻言也觉着焦虑, 两家原本是结亲,如今这样,只怕顾家人会恨上国公府,那就变成了结仇。


    照理说李月桦出嫁后回京理应送回顾府,但眼看她这个样子,若是再传回顾林书的死讯……曹婉下定了决心要将女儿留在国公府照顾:“昱廷,你差人去同顾府说一声。只说桦儿路上不小心滑胎后染了急病,听说顾家大奶奶有了身孕,怕过了病气给她,所以将她送回娘家暂时安养,旁的一概不要提。林书的事情,等朝廷下了正式的文书再说。”


    眼下这是最好的安排,李昱廷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什么?!”袁氏听了国公府送来的消息霍然起身,“小产?!”


    “唉。”送信的婆子叹息,“说是那边局势紧张,出城就不太容易。二奶奶受了些惊吓就……小产之后她在路上发起了低热,送回府的时候人还昏睡着不清醒。大爷听说府上大奶奶新孕,怕过了病气也不敢送二奶奶回来,就将她送回了国公府,我们夫人就遣我前来同夫人说一声。”


    袁氏惊疑不定,又同送信的婆子说了两句后吩咐卢嬷嬷送客。卢嬷嬷回来见袁氏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夫人,是有什么不妥?”


    “我说不好。”袁氏捂着心口,“就总觉得有些不对。”


    卢嬷嬷道:“二奶奶毕竟是国公爷的独女,便是娇惯些也不为过。许是国公夫人见二奶奶那般,舍不得她接她回去养小月子去了。”卢嬷嬷顿了顿,轻声道,“何况大奶奶还怀着身孕呢,二奶奶骤然滑胎确实不吉,不说过病气,冲撞了大奶奶也不妥。”


    袁氏看着燃烧的灯烛发了会儿呆,突然问:“林书可有消息传回来?”


    卢嬷嬷摇了摇头。


    袁氏站起身又坐下:“去请大爷来。”她说完又叫住了卢嬷嬷,“罢了,我去一趟。”


    过些日子是苏婉仪大哥的生辰。青木居里,顾林颜正同苏婉仪在商议贺礼的事,听闻袁氏突然到来,他十分吃惊,和苏婉仪一起起身去迎。


    袁氏到了正屋主位落座,也不耐说别的,直奔主题:“颜儿,这些日子,你二弟可有同你书信往来?”


    “有。”顾林颜不解,“前几日二弟才寄了一封家书回来,说他与二弟妹在边城的见闻。母亲,怎么了?”


    袁氏闻言放心了些许,她的视线落到苏婉仪身上,烛光下她看着安静温婉,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强笑道:“这许多日子没有你二弟的消息,想着你们兄弟二人一向感情好,所以过来问问。”她不愿提李月桦小产的事,“婉仪感觉可还好?”


    苏婉仪笑道:“劳母亲挂记,儿媳一切都还好。”


    “你要好好养着。”袁氏忍不住叮嘱,“不要劳累。”她的目光落到桌上方才两人商议的贺礼上,拿起来打开看了看,忍不住埋怨顾林颜,“这些事情,这时候就不要再累着婉仪,你便是拿来同我商议都行,让她好好养着,不要让她劳心劳神。”


    “娘。”顾林颜听出了袁氏的关切之意,“儿子记住了。”


    袁氏拉扯了几句离开了青木居,却仍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对卢嬷嬷道:“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先去库房把最好的药材捡一些备着,去探探国公夫人的口风。就说我这边一切都收拾妥当,接二奶奶回来养小月子,看看那边怎么说。”


    卢嬷嬷应下:“是。”


    曹婉一直在李月桦的房间里呆到深夜,只等她服下了今日最后一次药,身上的低热退了少许,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身体虽然疲惫,却丝毫没有睡意,坐在圆桌旁一动不动。


    于嬷嬷见她如此劝道:“夫人,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李月桦还不到十九就已守寡。她原本觉着顾林书和她情投意合是上好的佳偶,岂料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心疼女儿,看着她这个样子心头绞痛,连带着对李长河都起了几分怨怼之心。若是她都会责怪国公,顾家人知道了顾林书的死讯又会如何?


    李月桦能在家里将养小月子,就算顾林书如今没了,她也是他未亡人,到底要回顾府去。那时她又如何去面对怨怒的顾家人?


    曹婉满心忧虑,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林书丝毫不知自己和老兵更换衣物后假死的消息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和暗涌,他和副将还有两个亲兵一起,在第二日凌晨时分随着攻打康阳的大队开拔北上。


    大部队急行军了约莫四个多时辰,在午后抵达了康阳城外。


    边城开战后康阳早已进入了戒备状态,斥候传回了外部北上的消息,他们到达康阳城外时,康阳已经城门紧闭呈现出备战之态。


    顾林书所在的苦工营接到命令驻营,他们来回忙碌着扎营,将运来的粮草一一归拢,足足忙碌到天色擦黑时,营地才粗具规模。


    “今晚不会攻城。”副将晚膳时悄声对顾林书道,“咱们一路急行而来,一定会养精蓄锐一宿,明日一早才会有所行动。”


    顾林书看着不远处的篝火,他抱着这几日每日里都使用的粗陶罐没有动,压低了声音问副将:“怎么着,今晚动手还是明早?”


    “要动手只能今晚。”副将知晓顾林书在实战经验上有所欠缺,耐心的同他解释,“今晚这些将士会大吃大喝一顿,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明日晨起只会简单吃些干粮果腹,要是想动手,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营地里的厨师们正忙着宰杀牲畜,把扒了皮的整羊放到火堆上去烤,还有将肉切成大块扔进大瓮里去炖煮的,厨师忙不过来,从苦工营叫了几个平日里听话的去帮着打杂。


    那几包毒蘑菇平日里放在一个人身上太显眼,所以分做了几份分别藏在不同人的身上。眼下决定动手,几人把毒蘑菇都交予了顾林书,顾林书揣好蘑菇,同往日一般去了厨下。


    看见他抱着粗陶罐来,几个厨师见怪不怪,由得他同往日一般将粗陶罐放到篝火旁煮着,便叫了他去帮忙。


    顾林书的面前被扔了一整只刚宰杀不久的山羊,厨师递给他一把小尖刀,吩咐他把羊皮剥下,然后将羊肉分解成大块扔到一旁的大瓮里。大瓮足有半人高,里面盛满了汤汁,用羊骨熬着,眼下已经熬做了粘稠的雪白状,散发着阵阵肉香。


    顾林书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干着活,只是在将羊肉扔进大瓮的时候,他趁人不备加了些私料,把毒蘑菇掏出一把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了进去。


    营地里一共有八个大瓮,他挨个走了一圈。三包拳头大小的毒蘑菇分散到八个半人高的大瓮里,扔进去被沸水一滚就没了身影,尤其眼下天黑,更是半点痕迹不留。


    这些烤肉炖汤可没有苦工营一帮俘虏的份儿。顾林书老老实实在厨下帮着忙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带着厨师赏的半个饼回了苦工营。


    副将一直在等着他:“下进去了?”


    顾林书在副将身边落座,啃了口烧饼:“下进去了。”


    他看着远处,到了晚膳时间,营地里的低等士兵们排着队去领取食物,高等将士在草地上升起了篝火围坐成一圈,烤好的整羊被送了上去,美酒也被送了上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送上加了料的羊汤炖肉。


    几人在苦工营里等待着,夜风传来了远处高等将士们的歌声。顾林书仰头看天,草海的星空总是一样的,漫天繁星,银河倒挂高悬。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毒蘑菇开始发挥它的功效。


    凡是喝了羊汤的士兵无不出现了症状,有的面色青紫浑身抽搐、有的口吐白沫骤然倒地,还有的嘿嘿傻笑着不知在对着空气比划着什么,整个营地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那羊汤炖肉几乎营地里人人都喝了,整个大营十之有九都中了招。在监工也口吐白沫倒地之后,顾林书果断掏出一直私藏的匕首结束了他的性命,对副将道:“成了!”


    几人在一众中了毒的外部士兵中穿行,摸到了主将的帐篷附近,守卫也已中毒倒地,顾林书和副将对视一眼,悄悄取了守卫的长刀猛地掀开门帘闯了进去,却见主将早已面色发黑,毒发身亡多时。


    副将并不耽搁,摸到了营地里的信号弹,出了帐篷点燃了引线,只听一声巨响,夜空里炸响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绚烂的烟花下,副将对顾林书笑道:“顾大人,此次您是立了大功了!”


    第129章 第 129 章


    一大清早, 卢嬷嬷坐车去了国公府。府里的婆子引她去花厅坐着喝茶,笑道:“嬷嬷劳您多等会儿,夫人早上事忙, 有好些事儿要处理。”


    卢嬷嬷笑道:“这个应当的, 我等会儿便是。”


    婆子退了出去, 又有小丫鬟送来了茶果。小丫鬟送了茶果没有走远,就站在花厅的门外安安静静地候着,怕卢嬷嬷有什么差遣吩咐。


    卢嬷嬷吃了两口茶, 打量着国公府的花厅,虽然陈设简单低调, 却依旧难掩清雅的贵气。


    时间还很早, 清晨的阳光透过花窗在地面投下的影子就像一幅剪影画,从花窗看出去,窗框又将院子里的景色如画一般挂在墙上, 真可谓一步一景, 处处不同, 可见细致用心。


    除此之外,这个小院里再没有旁人,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飞过的麻雀落在枝头和屋檐上时不时吱吱喳喳叫上两声。


    卢嬷嬷悄悄往院子外面打量了一眼, 月门外只见影壁挡住了视线, 她心里揣摩着等会儿要说的话, 收回了视线。


    正院里候着一群等着给曹婉回话的婆子。这个时间是曹婉理家的时候, 下面管事的婆子们排着队拿了对牌,在这儿等着主母召唤。屋里隐约听见有婆子正在回话,于嬷嬷悄悄进了房间, 见正厅里曹婉手里拿着账本,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 显然心思并不在那上面。阳光越过花窗投在窗前的梅瓶上,映下一小片光影。她的视线便游离在那处。


    于嬷嬷看了眼厅里正在回话的婆子,婆子机灵地停下了话头。于嬷嬷冲她使了个眼色,婆子行了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左右招呼了一声,院子里原本等着回话的婆子们便也散了。


    片刻后曹婉长叹一口气,将手里的账本放到了一旁:“顾家的嬷嬷,还在花厅里候着吗?”


    “是呢。”于嬷嬷道,“顾家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曹婉又叹了一口气:“请卢嬷嬷过来吧。”


    卢嬷嬷见到曹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先是说了几句吉祥客套话,然后道:“我家夫人听说了二奶奶的事儿,心里记挂得紧。今日遣老奴过来办三件事儿:一是家里我们夫人都准备妥当,想这几天接二奶奶回去将养,同国公夫人商量个日子;二是让老奴面见二奶奶,这样我们夫人也好放心;三是把这些东西给二奶奶送过来。”


    她回头示意,后面跟着的粗使丫鬟一一将送给李月桦的东西抬了进来。


    曹婉看着箱笼一个一个放下,等到丫鬟们都退下才道:“顾夫人有心了。”她顿了顿,“桦儿从回来以后一直低热未退,眼下还在昏睡着。”她微微侧身,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温柔地道,“嬷嬷,劳您回去同顾夫人转告一声,我也知道桦儿出嫁已是顾家妇,理应回顾府去。但是,说到底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见她这般实在于心不忍。可否就让她先在国公府住着,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做打算?”


    卢嬷嬷也不好说旁的:“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把话带到。”


    曹婉对着于嬷嬷点点头,于嬷嬷上前道:“老姐姐,劳你移步,我陪你去二奶奶院子里看看。”


    卢嬷嬷辞别了曹婉,同于嬷嬷一起去了李月桦的院子。


    李月桦吃了安神的药昏昏欲睡,眼下已近正午,她还在幔帐中沉睡不醒。两个嬷嬷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卢嬷嬷撩起床帘让于嬷嬷看了一眼。于嬷嬷见李月桦面色苍白,嘴唇都不见几分血色,才一段时间未见整个人暴瘦许多,尤其额头还不断出着冷汗,将枕头和褥子都汗出了痕迹。


    外面虽然阳光正好,屋子里却透着一股死气。


    “这……”卢嬷嬷吓了一跳,轻声道,“这,这看着可不太好啊。”


    “可不是呢。”于嬷嬷赶紧道,“二奶奶这样,我们夫人如何舍得,还望老姐姐回去同顾夫人好好说一说,眼下还是不要先挪动她为好。”


    卢嬷嬷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卢嬷嬷回府第一时间去回话,听了她的转述袁氏大吃一惊:“这么严重?!你亲眼见着了?”


    “见着了。”卢嬷嬷叹了口气,“我摸了摸二奶奶的手腕,入手冰冷,脉息弱得几乎探不到……夫人,这哪儿像是小产,我瞅着倒像是去了大半条命,十分不好。”


    袁氏惊疑不定:“她那般康健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卢嬷嬷摇了摇头:“老奴不知。那边只说是路上骤然小产伤了身子。”


    袁氏心念一转,先前让嬷嬷去探口风,如今知道李月桦病成这样,自己倒不能不上门了。当下对卢嬷嬷道:“你让卢忠去套车,我亲去一趟。”


    曹婉早知卢嬷嬷见了李月桦后袁氏会亲自上门,一直在府里候着。听门子来报,她便亲去了大门处迎她。两人一见面曹婉就红了眼睛:“亲家,劳累你跑一趟了。”


    “这是哪儿的话。”袁氏赶紧上前握住曹婉的胳膊虚扶她,“我听家里嬷嬷说桦儿病成那样,我如何还放得下心?你快领我去看看。”


    亲眼看见形销骨立的李月桦,袁氏心里咯噔一声,这样子哪儿像是小产,怎么觉着出气多进气少,倒像是弥留之际。她坐到床榻边轻轻握住李月桦的手,只觉入手像块冰一样,兼之湿漉漉的,让人心里极不安稳。她皱着眉头不知梦见了什么,对身边的一切懵然不知。


    “这……”袁氏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李月桦忧伤过度内火郁结,可这些话如何讲明?顾林书的事情还未定,朝廷没有明发消息,她不可轻易告诉袁氏前线的事情。曹婉只能强笑道:“只说先是受了惊吓,在路上又伤了身体,所以需要静养。”


    “真是遭了大罪了。”袁氏心疼地看着李月桦,一时间自责起自己的小心眼,“亲家,你就让桦儿好好在家里养着,需要什么尽管言语一声。家里有的我给送来,没有想法子搜罗来,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养好身体。”


    曹婉闻言不由得越发愧疚,心里难过更甚,半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好,多谢亲家。”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分。”袁氏轻叹一声,“等桦儿醒了,你好好劝慰她。让她不要内疚不要伤心,他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要孩子。只要养好了身体,明年说不定就有了呢?”


    曹婉压住心里一瞬间翻腾的剧烈悲伤,强笑道:“亲家说得对,我一定嘱咐她。”


    袁氏走了很久,曹婉还一直坐在李月桦的床边,她轻轻替她擦着额头的冷汗。她回来了两日,清醒的时候极少,醒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让曹婉的心碎了一地。


    “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曹婉哽咽的开口,“他走了,你恨不得随他而去。可是孩子啊,你还有我同你父亲啊!你若是这般心灰意冷的随他去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李月桦没有动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眼角安静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康阳城。


    康阳大捷,以远远低于外部的兵力打了个大胜仗。


    昨夜见着烟花报信后,负责康阳守卫的主将姚炳决定主动出击,时值中毒的外部士兵根本没有多少抵抗之力,侥幸从中毒中幸存的尽数被俘。


    “某一定如实上报。”姚炳弄清了顾林书的身份,知道他是保国公的女婿之后,原本那点贪功的小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喜笑颜开地道,“顾大人,这次您可是立了大功!幸得有您出了奇招,这才让某不费力气保住了康阳不说,还全歼外部大营。”


    “姚大人。”顾林书道,“您想不想要更大的功劳?”


    姚炳闻言精神一振:“顾大人请说。”


    “这次大捷,您收缴了不少外部人的服饰、兵器、马匹。何不以假乱真,出奇制胜?”顾林书道,“您此时扮作外部营军,假作康阳大捷后南下去边城支援,里应外合将那边的外部兵包个饺子,这功劳不就落到了您的囊中?”


    姚炳一直在康阳按兵不动,便是知晓外部必然来攻打。如今暂且消除了这个心头大患,眼下诚如顾林书所说,若是抓住这个机会假扮外部人去边城,他这职位保不住要往上再跳上几级,甚至封个闲散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姚炳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


    战场上的时机瞬息万变,事不宜迟,姚炳当下将自己统辖的士兵换上了外部士兵的装备,拿着他们的武器骑着他们的战马,南下前往边城。


    顾林书和副将等人也在其中。


    出发之前,姚炳先用飞鸽传书,将此事传信给了边城。


    李长河因为顾林书的事情,一直沉默而阴郁,连带着数日整个中军大营都乌云罩顶。接到康阳的飞鸽传书后,他突然霍然站起,仰天大笑了几声,连道:“好!好!好!”


    他身上的沉郁一扫而空,营里的几个副将互相对视一眼,曹山威道:“国公爷,什么事情这般开怀?”


    李长河眉宇间都是满意和笑意,将信件递了过去,曹山威一目十行的看完,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信件在营帐里被传阅了一遍,人人皆向李长河道喜。


    顾林书不仅没有死还立下了大功,他报来了金帐王庭的动向消息,扎营的位置,眼下更要从康阳南下夹抄边城外的外部军队,李长河一拍木桌:“好!我们就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敌营!”


    第130章 第 130 章


    康阳大捷、边城大捷, 金帐王庭被消磨了一半的兵力后被逼退,少年王刹什被迫主动递上求和书,李长河在朝廷的授意下与其签订了新的边境协议, 宁国在赤刹海的范围又向西推进了三十里。


    三十里听着不长, 但是落到整个赤刹海的范围是极大一片区域。


    最重要的是这场胜利打消了其它觊觎宁国, 想趁着新帝年幼来犯的那些人,按下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王太后凤颜大悦,拟定在新的领土范围上建立州镇和城市, 往西推进形成一条蜿蜒的新防线,扼住外部的咽喉, 防止他们来犯。


    边城、康阳和中军大营驻扎地不变, 作为边境和内陆的缓冲带。


    顾林书一下战场回边城径直回了李氏旧宅,如今这宅子只剩段文珏一人。暮色下顾林书叩开门,带着一身风尘喜滋滋地冲里面喊:“四哥!我回来了!”


    段文珏正在书房临窗的桌前坐着看家书, 猛然听见顾林书的声音他霍然起身, 撞翻了身后的椅子都浑然不觉。他快走几步出门, 见他果真活生生地在那处站着,他骤然红了眼眶。


    他疾步越过院子,到了近前猛地给了顾林书一拳, 打得他晕头转向摸不清头脑,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 又猛地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使劲拍着他的背,骂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尸体都被外部人五马分尸喂了狗!”


    顾林书擦去唇角的鲜血展颜一笑:“没死!命大着呢!”他用力拍着自己胸膛,“还活得好好的!”他强调, “不仅没死,还立了大功!”


    他当即三言两语把自己和老兵换衣服的事说了一遍, 待要再讲后面敌营的事情,段文珏打断了他:“八妹妹骤然听闻你的死讯,悲伤过度小产了。”


    顾林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猛地抓住段文珏的胳膊:“她现下如何?”


    段文珏道:“大舅想法子将她送回了京城,这几日我也没有她的消息。”


    顾林书立刻转身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身边的亲兵:“备马!快!一人双骑,我要回京!”


    从京城到边城马不停蹄的狂奔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第二天傍晚顾林书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京城。他回了顾府,翻身下马后不顾门子的惊讶和一路丫鬟婆子的请安,飞一般往自己的院子跑,岂料回去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


    婆子们赶紧去同袁氏报了顾林书回来的消息。袁氏赶到霞蔚居,正赶上顾林书往外走,看见袁氏他快步上前:“娘!月桦呢?!”


    袁氏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尚且全服戎装,轻甲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短短一段时日,他的面庞看上去坚毅了许多,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丝少年人的青涩,完成了向男人的转变。他的眼神带着战争后不可避免的沧桑,接连的赶路让他十分疲惫。他的神色间满是焦急,“娘!”他握住了她的胳膊,“月桦呢?!”


    “你别急。”袁氏反握住他的手,先安他的心,“桦儿没事。”他闻言神情镇定了些,她接着道,“只是她小产后不太好,国公夫人不放心,将她接了回去亲自照顾。眼下她在国公府养小月子。”


    顾林书转身便走:“我去看看她!”


    袁氏原本想拦着让他梳洗换件衣裳吃两口东西再去,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急匆匆跑了没影。


    长街上马蹄起落,五城兵马司巡街的人见有人戎装在街上疾驰,抽了刀上前拦路:“前方何人?!立刻下马!”


    顾林书勒住缰绳,马儿发出嘶鸣人立而起,顾林书摘下腰牌扔过去:“某顾林书,现要去国公府寻妻。”


    巡逻的小队长接过腰牌查验后双手奉回。这些日子里京城没少传小道消息,都说李月桦命不久矣。眼看顾林书一身戎装未退,显然是从边境疾驰而回赶回来看望李月桦,小队长安慰道:“顾大人莫急,小的这就让人护送随行,省的路上再被截下。”


    顾林书谢过了小队长,在五城兵马司的护送下一路前往国公府。


    说是护送,实则也是为了压下他不要在内城狂奔。顾林书看着夜色下的长街,刚从战场上下来赶回边城他就听说了李月桦的事情,一人双骑一路疾驰回到京城,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异常疲惫又精神的状态。疲惫的是身体,亢奋的是紧绷的精神。等见到国公府的大门,他整个人几乎是从马上摔下,幸好一旁的亲卫扶住了他。


    “什么?”曹婉吃惊地起身,手上的茶盏摔碎在了地上,“谁?”


    传话的婆子道:“姑爷!姑爷回来了!正往姑娘院子赶呢!”


    顾林书进了李月桦的院子,一进院门看见廊下静谧的灯光,他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一路上的焦虑忧心着急等等情绪缓缓沉淀。他放慢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无法更换衣物,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饰,便往内室走。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在行礼,兜铃和紫姝还有李嬷嬷知道内情,出来看见他都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木头人一样僵在那里看着他推门进了内室。


    屋子里只在角落点了一盏落地的宫灯,厚重的床幔放下了一半,看不见李月桦的脸,只能看见她的手放在床幔后。那手看着白皙,指节纤长。


    他慢慢上前半跪在床前,撩开床帘看着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月桦。”


    她缓缓睁开眼睛,不甚分明的灯光下看见了他的脸。他发丝凌乱,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愧疚心疼和爱意。她轻轻抽手轻拂他的脸,嗓音沙哑的艰难开口:“……你瘦了。”


    他握住她的手亲吻:“嗯。”


    他瘦了好多,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她看着他身上的铠甲,破破烂烂,带有战火残留的痕迹和血迹,还有不太好闻的味道。她轻叹了一口气:“你来接我了是吗?”


    顾林书没说话,猛然落下两滴泪来,落在她的手背上,顺着皮肤滑落。


    “我愿意跟你走。”她反握住他的手,“只是有点不放心我娘。还有,对不起啊林书,我们的孩子我没保住。”


    他没说话,眼泪一波一波的涌出。难言的愧疚将他淹没,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以后一直陪着你。”他又道,“孩子的事情不怪你,怪我。”


    “疼吗?”她略带孩子气的问他,“死……疼吗?”


    曹婉赶到李月桦的院子,见两个大丫鬟守在李月桦的房门前,看见她两人赶紧迎了上来,她两听见了屋里的对话,眼下眼眶通红,两人抹了抹泪轻声道:“夫人,姑爷方才回来了。”


    曹婉点了点头走到房门外,驻足等了一会儿,听里面没有动静她才轻轻推开门,门口的灯光流泻进去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长条形的光影。光影的尽头顾林书依靠在床边,将头挨在李月桦身旁握着她的手,两人都已经睡熟。


    曹婉眼眶一红,轻轻闭上了房门。她转过身深呼吸,平息下心里的翻腾:“李嬷嬷呢?”


    兜铃道:“嬷嬷说姑爷一路奔波回来,想来是累得狠了,怕他没有吃东西,去厨下吩咐准备吃的去了。”


    曹婉吩咐紫姝:“你去,嘱咐他们多备些热水,再去问问五爷……不,问问大爷,他身量同姑爷相仿,问他借两套衣裳过来。等姑爷醒了伺候他沐浴更衣。”


    紫姝一一应下。


    曹婉再转身往外走,神态步伐已大不相同,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和发自内心的欢喜。她边走边吩咐:“遣人去顾府那边说一声,就说姑爷回来了,眼下在国公府。明日,明日给姑爷摆接风酒,去请顾家人,还有长乐候府、广宁侯府……等等,先别请。”曹婉又叫住了于嬷嬷,“我这是高兴糊涂了,总不好越过顾家人越俎代庖。咱们就摆个家宴,请广宁侯府的人来就好,旁的人不要惊动。”


    于嬷嬷高兴的应了一声去了。曹婉又吩咐人叫来了厨下管事的婆子,吩咐她明日要做的菜式,好些今夜就要提前准备着。


    虽然主子没有多说什么,整个国公府忧伤的氛围尽去,透着喜气洋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的时候,李月桦睁开了眼睛。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顾林书来找她,那梦那么真实,就像他真的在她身边一般。


    她流下了眼泪,然后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醒了?”


    她诧异地扭头,晨曦中他正坐在地上笑看着她,微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看着疲惫又狼狈,整个人又脏又乱。他揉着胳膊,有些龇牙咧嘴:“昨晚靠着睡了一宿,整个身体都麻了……”


    他话没说完,她已经不管不顾的起身扑进他怀里,牢牢抱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侧。她的身体恐惧地颤抖着,似乎在害怕下一瞬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用力回抱住她低声安慰:“别怕,我回来了。”


    他怕她着凉,扯下被子将她裹住抱住,由得她孩子般依偎在他怀里,慢慢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他们怎么遇到了对面诱饵的队伍;他们如何发现营地已经被屠灭;他如何和老兵更换了衣物;他们在集镇换装后被俘虏;他们如何利用毒蘑菇打了胜仗。


    她越听眼睛越亮,原先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


    他低头迎着她的注视亲吻她的嘴唇,低声道:“对不起。”他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她的,“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自己为重。”


    “不要。”她断然拒绝,“不吉利,我不答应。”


    “好。”他啄了啄她的脸颊,一切由她,“那就不答应。”


    两个小夫妻在房间里又缠绵了半日,顾林书才去沐浴更衣。李昱廷李昱枫听见消息早在花厅里候着,见着他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他二人才红着眼眶上前一人当胸给了他一拳:“骗得我们好苦!”


    “这事儿都赖我。”顾林书十分惭愧,“只是初时没法往外传递消息,后来到了康城战场军情保密,实在是对不住。”


    李昱廷道:“如今怎么说?”


    顾林书道:“金帐王庭经此一役,想来会再平息数年。旁的事情,要看朝廷如何定夺了。”


    第四卷~终 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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