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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第 131 章


    边关大捷, 朝廷论功行赏,顾林书的前锋营指挥使实职被收回,授予了武勋的从三品轻车都尉。


    眼看到了年底, 顾、李两家人决定回昌邑老家去过年。


    南下路途遥远, 众人赶在大河封冻之前坐船出行。


    金帐王庭的战役结束之后, 宁国四海升平,入目皆是平和繁华的景象。王太后的新政在这几年越发显出成效,往年还闹山匪流寇, 这几年已经极少听说这样的事情,连带着各个城市的城门关闭和宵禁时间越来越晚。许多繁华的大城甚至取消了宵禁, 让人们通宵旦达地狂欢。


    大船一路行来, 白日里见大河两岸金黄色的良田连绵。虽然已经过了秋收田里不见农人劳作,但见农舍炊烟缭缭,孩童们在追逐嬉闹, 小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跟在身后, 仿佛一副鲜明的画卷。晚上城池灯火璀璨平静祥和, 夜里不时能看见山路上有人提着灯笼或者打着火把在赶路,那是南来北往的商队。


    李月桦身体还没完全养好,顾林书拦着不让她上甲板, 在屋里点了取暖的炭盆, 只打开临河的窗户让她看外面的风景。苏婉仪虽然过了头三月胎象稍稳, 顾林颜也宝贝的护着, 只怕她有什么闪失,也只让她同李月桦同坐在房间里赏景,不许她到外面去。


    船舱里炭盆暖洋洋地燃烧着温暖如春, 屋子四角都点着明亮的灯笼,火光和灯光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李月桦坐在铺了厚垫子的大椅子上, 面前还搭了一大块儿狐皮衍缝的毯子,她看着还是十分清瘦,但脸上已经有了健康的血色。


    她手里拿着一件婴儿的衣裳,正在一针一线的仔细缝着,时不时和一旁苏婉仪手里做的做个比对,几个贴身的大丫鬟在一旁或仔仔细细地绣着花,或在描新的衣服样子,只有儿茶和兜铃嘴馋,围在炭盆前翻烤着芋头。


    顾林书和顾林颜兄弟两则对坐在临窗的方桌前,桌上放着一个泥炉上面正煮着茶烤着茶果,兄弟二人闲适地享受着安详的时光。


    “听说了吗?”水沸,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顾林颜提起茶壶给彼此沏了一小杯茶,“金帐王庭那边,少年王刹什将亲弟弟摩诃送到我朝当质子。王太后为表优待,在京城给他修建了质子府,还拨了不少人去伺候,一应起居比照亲王待遇。”


    顾林书笑了笑:“他这个算盘打得好。送走了摩诃,没人因为战败指责他不力拥护他人和他争王位,还能换来他想要的互市和和平。等到他的獠牙和爪子再锋利的时候,这个弟弟不要也罢。”


    顾林颜道:“太后在赤刹海拟建七座边城,城与城之间用高墙连接,中心城做关隘。若是建成,外部再要来犯便极为不易。”


    顾林书喝了一小口热茶放下茶杯,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这七座城池同原先的营官、边城、康阳合在一起,会划做新的一州吧?”


    “对。”顾林颜道,“前些日子在家里听父亲说起……”


    “你们兄弟两坐在一处,明明年纪不大,偏生老气横秋。”苏婉仪柔柔地打断了顾林颜的话,“以前二弟还有些少年生气,这段日子和你消磨在一起,越发的像个小老头子了。”


    顾林书失笑,扭头看向大嫂和妻子,正迎上李月桦看向他的目光。她眼里含着笑,温柔缱绻地看着他,他便起身走到她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冷不冷?”


    “穿得这么厚,椅子上垫着厚棉褥子,身上又搭着狐皮毯子,哪儿还能冷?”她温柔地回答,“倒是你,不要一直坐在窗边,船行河心风大,仔细吹多了头疼。”


    他应了一声。紫姝搬来了小凳子给顾林书,他也不嫌弃,就在她脚边落座伸手烤火。炭盆里芋头半熟,空气中漂浮着香甜的味道。


    顾林书接着先前的话头问大哥:“你是想着若有可能,去新州府任职?”


    “新城除了原先草海上散落集镇的居民,从内陆迁移一部分过去,剩下的,还会接纳外部一些弱势来投的部族。”顾林颜见风大,起身将窗户放下了些,“那里多族混居,朝廷打算单划那一处实行不同的治理方式。”


    如今宁国有两处亲王的封地,在封地内在不违背朝廷条例的前提下,亲王可以自己颁布法令和税政。顾林颜这意思,新封地虽然条款法令仍是由朝廷商议颁布,这一州之首实权恐怕可以并肩亲王了。再加上边境地处极北,这一州自治同藩王还有什么区别?


    顾林书摇了摇头:“怕是不妥。”


    “你想到的,上面自然也想到了。”顾林颜道,他原本还打算细说,见苏婉仪面露疲惫之色便打住了话头。他看看天色,“是时候午睡了。我先扶你大嫂回去休息。”


    顾林书起身送顾林颜和大嫂出门,闭了房门后转身又在李月桦身边落座。旁人一走他更加放松,斜依在她腿上。李月桦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两人相依无言。


    大船还没到达昌邑,远远地看见船队的身影,码头上就响起了鞭炮声。长长的鞭炮从河边顺着石梯一直铺陈到尽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河道上炸响,码头上飘起了阵阵浓烟将一切都淹没。看热闹的小孩捂着耳朵高兴地尖叫着在青烟中跑进跑出。


    顾、李两家的马车早早的就在码头候着,等大船靠岸留下仆从们搬运行李,将众人先接回了顾家老宅。


    老宅里摆下了接风的席面,李家人也被接了过来,宅子里灯火通明热热闹闹,院子里天上牵着大红灯笼,地上摆着朱漆大圆桌,酒已经暖好,就等着人齐全了开席传菜。


    众人被引着进了正屋,双方同长辈一一见礼,等到礼毕,顾央、顾桃、顾巧儿几姐妹上前,脆生生地开口:“五嫂!”又转向李月桦,“九嫂!”


    苏婉仪同她们是第一次见面,李月桦同她们却是熟识的。顾巧儿上前挽住李月桦的胳膊,调皮地眨了眨眼:“九嫂,你如今是我们的嫂嫂了,回来有没有给我们带见面礼?”


    “带了带了。”顾林书替李月桦解围,“东西都还在船上呢。一会儿东西送回宅子你们自己去挑就是,不要为难你九嫂。”


    他说着话,寻了个离暖炉最近的地方让李月桦坐下。李月桦小产的事儿老家也有所耳闻,婆子赶紧关上了李月桦身后的窗户怕她吹着风。


    大伯母樊氏和袁氏并肩而坐,面带笑容的看着苏婉仪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四个多月了吧?”


    袁氏笑道:“可不是呢。”


    樊氏冲苏婉仪招了招手,后者恭敬上前。樊氏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孩子生的好,五哥儿有福气!”复又去看苏婉仪的肚子,“这肚子尖尖的,是宜男之相!”


    袁氏闻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樊氏看了眼身侧,管事嬷嬷送上了木托盘,上面用红布垫着,放着一个纯金镶了各色宝石的项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纯金的平安锁,一对纯金的手镯。樊氏笑道:“这项圈和平安锁是给孩子的,这手镯是给你的。”


    说着就拿了那手镯,亲自给苏婉仪戴上:“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准备别的什么,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苏婉仪应下谢了长辈,二伯母也拿来了见面礼,是一个螺钿盒子装的金镶玉发簪,三伯母的见面礼是纯金的牡丹穿花分心。苏婉仪收了礼,一一谢过。


    袁巧鸢站在袁氏身侧,看着屋子里的长辈们对着苏婉仪嘘寒问暖,却没有人给她多一个眼神。唯有顾央注意到了她,用手肘怼了怼身侧的顾梨轻声问:“四婶身边那个是谁?这年纪打扮也不像新来的管事婆子,说是大丫鬟又作妇人装扮。”


    顾梨抬眼看了袁巧鸢一眼,同样轻声回答:“是五哥的妾室,四婶的娘家侄女,抬了作的贵妾。”


    顾央恍然大悟,难怪能跟着回老家又一直伺候在袁氏身边。


    苏婉仪收完了见面礼,轮到了李月桦。三个伯母同样备下了重礼,只是少了一套给孩子的礼物。樊氏心疼地看着消瘦的李月桦,拉着她的手道:“这一晃就几年不见,你看着长高了不少,可也清瘦了许多。好好养好身子,你还年轻,再慢慢生养就是!”


    李月桦低头应下。


    樊氏吩咐管事:“和下面说一声,传菜开席吧。”


    大家互相招呼着起身入席。因是家宴没有区分男女,各自按照长幼尊卑落座,袁巧鸢站在袁氏身后,乖巧地替她布菜。


    樊氏看了她一眼道:“这是长辈席,自有大丫鬟伺候着。大奶奶还怀着身孕,你自去你主母那就是。”


    袁巧鸢面色通红放下手中布菜的筷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顾林颜他们所在的席面。


    甘草原本在苏婉仪身旁伺候,看见袁巧鸢过来,她微微福身行礼退到了一旁。


    袁氏扭头看了袁巧鸢一眼,在家里她虽然护着她,眼下这种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


    袁巧鸢进门之后几乎都在袁氏身边呆着,回了自己院子后因为顾林颜的吩咐,她鲜少到苏婉仪面前请安,更别说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席面上坐着的原本都是表亲,论身份和她差不多的人,却因为她做了顾林颜的妾,如今她们是主,而她是半仆。


    她夹了块鱼肉给苏婉仪,苏婉仪正怀着身孕不耐这些腥膻的味道,闻着那鱼顿时心中一阵烦闷,忍不住扭头干呕了两声。甘草见状快步上前撤下了苏婉仪面前的鱼肉,袁巧鸢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顾林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下去吧,还是让甘草来照顾大奶奶。”


    袁巧鸢福了一福,眼里沁着委屈的眼泪退到一旁默不作声。顾央看了她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奇了怪了,她一个姨娘连主母有孕后的避讳都不清楚,她倒委屈上了。”


    苏婉仪道:“是我有孕后不耐烦旁人在面前,所以鲜少让她近身伺候。”


    “五嫂嫂,你脾气真好。”顾桃道,“她哪是不会,方才不是一直紧跟着四婶嘛。”她看向顾林颜,“五哥,你可不能偏心!”


    第132章 第 132 章


    主桌上, 樊氏看了顾林颜所在的席面一眼,轻声对身旁的袁氏道:“四弟妹,你别怪我这个当嫂嫂的多嘴, 说你两句。”


    袁氏放下筷子:“嫂嫂这是哪儿的话?长嫂如母, 我一向敬重您, 我有什么不对的您尽管说。”


    樊氏轻声道:“后宅不稳,家宅不宁。五哥儿那个妾室虽然是你娘家侄女,你也太宠她了一些。这妾室没得娇惯失了规矩, 他日若是家里争斗起来,你向着自己侄女, 到时候妻不成妻, 妾不为妾,让五哥儿夹在中间几头受气,大好的男儿精神头都消磨在这些糟乱事里, 于他仕途有何益?”


    袁氏一怔, 好多事情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 就是旁人一点拨的事儿。她素来只想着将袁巧鸢留在自己身边,总觉得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自己多护着她些理所应当, 却未曾深想过这后面的事情。


    樊氏看了眼顾林颜那边, 见他正夹了清淡的芦笋丝给苏婉仪用, 袁巧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强忍着站在后面不远的地方,她靠近袁氏些轻轻道:“我看这个五儿媳是个好的,性格娴静大度, 颇有大妇风范。反观那个妾室,却是小家子气了。再说说你, 依我看,你很是将她惯得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拿不准自己的位置!你这个当婆母的可不要太偏心,没得给五哥儿添麻烦!”


    袁氏看着委屈着站在一侧,不得不和几个大丫鬟并立的袁巧鸢,此时哪里还有吃东西的胃口。她有些怔忪:“莫非我做错了?”


    袁氏这顿饭用的心事重重,晚间让卢嬷嬷请了大儿子过来说话。顾林颜同母亲请安落座,袁氏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面前的那两个毛头小孩子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她想起以前在家里顾林颜同她说过的话,又想着今日大嫂点拨她的话,再想想自己的大哥和袁巧鸢,一时间心里百般胶着。


    她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大儿子说话:“我问你,你同巧鸢圆房了没有?”


    顾林颜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她来同您说嘴了?”


    “她一个姑娘家,哪儿好意思同我讲这些!”袁氏有些生气了,“你先前说婉仪初孕,不想给她添堵,让巧鸢伺候你的事儿往后再放一放,我想着你说的在理就没有再提。可着,婉仪有孕都四个多月,巧鸢进门也小半年了,你还这么冷着她,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难不成就这么被你扔在后院里蹉跎岁月不成?!”


    顾林颜道:“您想将她留在家里,儿子善待她,一应衣食起居不比婉仪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也一一紧着她。”


    袁氏气道:“你这般和把她养在家祠里有什么区别?!”


    顾林颜掩住了眼底的不耐,到底是母亲:“家祠青灯古佛,她如今过得日子不比那强上百倍?”


    袁氏气了个仰倒:“你要一开始就不愿纳她,何不明明白白的说清楚……”


    “要么我纳,要么二弟纳。”顾林颜道,“您还能放过我们不成?左右不是我的事儿就是二弟的事儿,还不如我这个当大哥的接了这个麻烦,省的二弟的婚事再平生波折。”


    袁氏被顾林颜的话噎住,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得一口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去又提不上来,气得猛地一拍桌子:“你就真打算这么虚耗人家一辈子不成?!”


    “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顾林颜捋了捋袖口对母亲道,“儿子没有碰过她一根毫毛,您若是真心疼她,左右现下到了老家,您就在这边给她寻个好人家,当做家里的妹妹给足了嫁妆嫁过去就是了。”


    袁氏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林颜,半晌后道:“你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是不是?从你答应纳她开始,一是要我远离你大舅家,二是算着另外给她找个婆家?颜儿,我是你亲娘,你怎么把你那些算计的心眼,都用到我身上了?!”


    顾林颜垂眸沉默半晌:“娘,儿子一不愿我们顾家被那贪得无厌的一家子趴在身上吸血,二也不想表妹蹉跎……”


    “那是你嫡亲的大舅!我嫡亲的大哥!”袁氏听顾林颜这般评价自己长兄,怒气冲昏了头脑,“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一个冷血的东西!”


    顾林颜起身同母亲行礼:“母亲,您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


    袁氏指着门外怒道:“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


    顾林颜也不争辩,转身而去。


    卢嬷嬷见顾林颜去得远了,赶紧进去安抚袁氏。袁氏气得面庞通红,直落下泪来:“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东西!”


    “姑娘啊!”卢嬷嬷赶紧劝道,“您想想,如今大舅老爷是觉着您亲,还是他的两个儿子亲?那您是觉着大舅爷亲,还是老爷少爷们更亲?!”


    袁氏再度怔住,呆呆地坐在那里,方才还翻腾的怒气突然间尽数消失,让她觉得空落落的,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


    镇子里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淘气在玩鞭炮,时不时的响起一两声清脆的爆炸声。顾林书见李月桦看着窗外听着外面的动静,过去牵着她的手拉她起身:“晚上吃的有点撑,左右时间还早,你陪我出去走走。”


    小夫妻两出了老宅,沿着镇上的大路在月色下漫步前行。昌邑不大,从老宅到河边的码头统共就一条大道,马车一刻钟左右,步行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小镇子比不得京城,到了这个时辰白日里的商户早已闭户,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有几个贪玩的孩童还在追逐打闹,风一般从街头跑来,又风一般在街尾消失。临街的窗户里流泻出室内昏黄的光,温暖又安静。


    再往前走不远是镇上唯一的靶场,这个时间靶场的大门也紧闭着,两人在门口站了一站,看着里面空旷的场地,成捆的稻草扎得整整齐齐靠着内院的围墙码放着,地上散放着一些扎了一半的草靶,场地纵向上立着几个陈旧的草靶,还是他们当年射箭所用,风吹日晒更显陈旧。


    李月桦突然问道:“当初那个马蜂窝,是不是你打下来的?”


    “天地良心!”顾林书举起手叫屈,“那马蜂窝是十弟打下来的。我当时拦他了,没拦住!”


    李月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月光下她的样子很美,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俏皮。顾林书放下手:“谁让那孙子同你献殷勤的?我一看他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不逮着机会教训他一顿?我还觉得教训的轻了!”


    后方传来轻笑声,顾林书回头,兜铃紫姝李嬷嬷还有林禄绿松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除了李嬷嬷其余几人都是这一段的亲历者。顾林书挥了挥手:“再远些!不要偷听我同二奶奶讲话!”


    后面的笑声不加掩饰,几人闻言缀得更远了些。


    顾林书牵住李月桦的手,低声问她:“冷不冷?”


    她半仰起头看他,朦胧的灯光和月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眼里都是温暖和笑意,她摇了摇头:“不冷。”


    这里已经临近西凉河,前方视野骤然开阔,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宽阔的河道就在眼前。河风吹过带来初冬的寒意,他怕她冷,撩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进怀里:“冰嬉同你那场比赛,我赢了却也输了。”


    她不解:“怎么输了?”


    他在她耳旁低语:“把我自己输给你了。”


    她低头笑,他一本正经逗她:“你说我输了要在人前给你磕三个响头,我也办到了。”


    她一时不察:“什么时候?”


    他看着她笑得促狭:“拜天地的时候!”


    她伸手去拧他的胳膊,却又舍不得,只像小奶猫一般不疼不痒地挠了他一下。疼不疼,反倒引起了这些日子一直潜藏在身体里的火焰。


    她之前在坐小月子,他心疼她,大夫说要养好身体最好坐满大月(四十二天)好好将养,他就一直忍着。忍到现在她柔软的身体就在怀里,细腻的皮肤、巧笑倩兮,再忍下去,他估计就是圣人了。


    “河风太大了。冷,回府回府。”他一本正经的道,“车呢?”


    “来了来了。”绿松一直赶着车在后面跟着呢,闻言赶紧将马车牵了过来,“二爷二奶奶请上车。”


    一进车里他就迫不及待的吻住了她,狼子之心昭然若揭。她推拒他,轻声在他耳边挣扎,声音带着颤抖:“嬷嬷他们都在外面呢!”


    他原本只想同她亲近一下暂时解渴,听见她颤抖的声音身上的火近乎燎原。他抵着她的额头深呼吸控制自己,他看着她,目光如同要将猎物拆吃入肚的野兽。


    好半晌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失态,低头蜻蜓点水般啄了啄她的唇。等着马车一停,他就牵着她的手大踏步回了房间。他猛地锁了门,将跟过来要伺候的兜铃紫姝给拦在了外头,好悬没撞门板上。两个大丫头面面相觑,突然听见室内隐约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两个丫头恍然大悟,羞红了脸赶紧避去了一旁。


    侧院里,袁巧鸢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菱角:“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菱角肯定地回答,“大爷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木蓝姐姐就在外面站着呢。恰好就在窗外,所以听了个一清二楚。大爷同老夫人说,左右还没有同姑娘圆房,若是不想姑娘蹉跎,就让老夫人在这边寻个人家,以妹妹的身份把您嫁出去!”


    袁巧鸢的脑子轰然作响,菱角说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浑身发着抖,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喝一口压压心神,拿茶杯却无论如何都拿不起来。见她这样菱角也吓着了,赶紧上前端起茶杯给她:“姑娘,你可要稳住啊。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不妨去同夫人直说,夫人还是疼您的!”


    袁巧鸢惨笑道:“再疼,我终究也是个外人,还能比得过大爷去不成?”她没有接茶杯,抬头看着菱角,“大爷现在在哪儿?”


    菱角道:“大爷晚上吃了酒,怕酒气熏着大奶奶,今晚歇在东苑偏厅呢。”


    袁巧鸢站起身,眼神从惊恐彷徨不安慢慢变得坚定:“带我过去。”


    第133章 第 133 章


    袁巧鸢站在东苑院门外的抄手游廊上, 这一处没有照明,天上的月光也没有办法投进回廊的深处,黑暗隐没了她的身影。


    东苑里偏厅的灯光还亮着, 这是内宅, 他身边常跟着的林寿和石头不在这处。这次出来一直贴身伺候他的忘忧和半夏被留在了府里, 苏婉仪身边的儿茶和甘草留在那边伺候有身孕的她,所以这边院子里只叫了老宅的一个小丫头在外面候着听候差遣。


    袁巧鸢让菱角把那个小丫头叫了出来,嘱咐她给顾林颜送了份莲子羹进去, 只说是老宅里樊氏的安排,怕他们吃多了酒不适, 所以用碗莲子羹稳稳肠胃。


    袁巧鸢捏紧了手里的油纸, 油纸被她揉成了小小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油纸里的药她已经下进了莲子羹里。


    夜风轻拂,很冷。她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浑身没有一点温度, 就像个游魂一样。


    药是母亲来顾府探亲时给的, 那时候她进门已经有两个多月, 顾林颜一直没有同她圆房,母亲早就买通了袁氏院子里一些小丫头,风言风语的自然也瞒不过她的耳朵。


    “他眼下同大奶奶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 你这时候进门难免吃亏。”韩式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耳提面命, “可你们毕竟有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待你也不错。”


    “我为何愿意将你嫁给大哥儿做妾?你姑母说了, 大哥儿那门亲事是你姑丈定的,不过是个行商的女儿,她不满意。她心里只有你才是她儿媳妇儿, 也只有你同她才是一条心。”


    “你姑母可是答应了的,等日后你生下一男半女就将你扶正。到时候你就是顾家的大奶奶!”


    “男人啊, 贪着新鲜同那边好过一段时日也就过去了,她哪儿能比得过你们十几年的情分?你找个机会给他吃了这个,成就了好事,他自然就护着你了。”


    “好些事情要靠自己去争!你不声不响,别人就把你当个软柿子拿捏!我同你父亲若是不争,咱家现在还在镇子上过苦日子呢!”


    这些话就像雷鸣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回响。她一时觉得愤怒,一时又觉得悲凉。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沦落到要给夫君下药来圆房,她的骄傲没法让她这么做。直到她听说,他说他左右没有碰过她一根毫毛,备些嫁妆将她打发出去便罢了。


    小丫头端了木托盘出来,上面是一个空碗。看见黑暗里的袁巧鸢她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脚步行礼:“姨娘。”


    袁巧鸢看着空碗:“五爷用过莲子羹了?”


    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用了。”


    袁巧鸢点点头:“你去歇着吧。五爷这边自有我伺候。”


    小丫头不清楚这里面的许多事情,闻言应下:“是。”


    袁巧鸢进了院门走到偏厅的窗外。屋里亮着灯,顾林颜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她站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似乎透过窗户和影子能将他看得清楚些。


    她打小眼睛里心里就只有二哥哥,可是最后却许给了大哥哥。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很是伤心过一阵,可二哥哥要娶的是国公府的嫡女,就像天上仙女一般的存在。她没法比也没法争,只能默默认命。


    顾林颜是温文儒雅的,同顾林书相比,这些年来实则他对她照顾得更多。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慢慢地,她也开始期盼嫁给大哥哥,内心深处也盼望着真如姑母所言,某日她得了一男半女将她扶正,做顾家的当家大奶奶。


    可是现在他说要添点嫁妆把她打发出去,就像不要某个小猫小狗。


    她出神地看着他的影子。他拿着卷书看了会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他似乎有些烦闷,放下书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片刻后他脱去了身上的外袍,转身上床吹灭了屋子里的灯。


    袁巧鸢还是一动不动的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她才悄无声息地推开偏厅的门走了进去。


    她反手掩上门,背靠着身后的门板一动不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恰逢乌云飘过遮挡住了月亮,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好容易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才勉强看清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她浑身冰冷,她握紧了拳给自己勇气,轻轻拨动门闩反锁上了房门,这才迈步往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褪去身上的衣物,等到了床边时她已经不着寸缕。初冬的寒冷激得她皮肤颤栗,她丝毫感受不到,她的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一直在颤抖着。她在床边站了片刻,摸索着掀开了被子,如同小猫一般钻了进去。


    强烈的热气顿时将她包围,床幔里有酒气,还有一些躁动不明的东西。


    她搂住他的脖子,抖着声音轻喊:“大爷……”


    顾林颜喝了酒,又吃了猛药,控制着自己睡下已经是理智的极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怀里多了一具微凉的身体,他的手落到其上,只觉柔弱无骨。被药物撩拨得无从发泄的火焰顿时有了宣泄的出口,他一翻身压了上去。


    袁巧鸢紧紧咬住下唇,死死忍住了那声痛呼。她的眼泪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落下,她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两只小麻雀跳到院子的大树枝头上,彼此对望吱吱喳喳地叫着。


    哐当一声,东苑偏厅的门被撞开。顾林颜铁青着脸,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胡乱披了大氅在身上,抓着自己的外袍阴沉地大步往外走。


    院子里洒扫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纷纷矮身行礼,他看也不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苑。


    屋子里传来隐隐的低泣声,有个婆子壮着胆子往里看了一眼,这么冷的天,袁姨娘光着身子委顿在地,被子褥子胡乱被拉扯得一半在榻上,一半在地面。她长发凌乱,正在哀哀地哭泣,看着十分狼狈。


    袁氏正在兰馨的伺候下梳头,卢嬷嬷进了屋子,让几个大丫头都出去。袁氏放下手中的发簪,奇怪地看着她:“什么事还要把人都支走了再说?”


    “方才下人看见大爷衣衫不整的从东苑出来。”卢嬷嬷不等袁氏过问就补充道,“我问过了,昨儿个大爷吃醉了酒怕酒气熏着大奶奶,特地去了东苑的偏厅歇息。婆子说他只穿了里衣怒气冲冲地出了东苑。洒扫的婆子进去一看,见……见姨娘光着身子在地上哭,榻上,榻上还有姨娘的落红。”


    袁氏惊得侧过身:“巧鸢人呢?”


    卢嬷嬷道:“姨娘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袁氏道:“把她叫过来,我且问问她。”卢嬷嬷正要去,袁氏赶紧叫住了她,“先别叫巧鸢,请大爷过来。”


    顾林颜换过了一身衣裳,却仍铁青着脸。他进了屋子同袁氏行礼:“母亲。”


    袁氏打量他神色不对,再想想先前卢嬷嬷说的那些话,心里转了两转,斟酌着开口:“你昨日不还说添些嫁妆把人当做妹妹嫁出去,怎么就……”


    “母亲。”顾林颜道,“同大伯母商量一下,寻个家祠安顿她吧。”


    “什么?!”袁氏大惊,“你在说什么?!”


    顾林颜神色很淡:“我吃了多少酒,自己心里有数。便是再醉,也做不出酒后乱性的事情。”


    袁氏急了:“是不是醉酒又如何?本来就是纳进门有名分的贵妾,圆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怎的成就了好事,还要罚她进家祠?她才多大,就要这么虚耗她一辈子不成?!你心也太狠了!”


    顾林颜冷冷道:“儿子身边不敢放这种处心积虑算计我的女人。今日她能为了圆房给儿子下药,怎知明日不会为了旁的要我性命?”


    袁氏看着他:“下药?”


    “我叫了原本在东苑伺候的小丫头来问,是姨娘的丫头菱角让她送了莲子羹来,说是大伯母想着我们喝多了酒让我们醒酒。我问过大厨房,昨儿个晚上大厨房备了醒酒汤,没做莲子羹。”顾林颜的眼底都是厌烦,“她送空碗出去的时候,姨娘拦住了她将她支走。”他抬眼看着袁氏,“是不是被下过药,请个郎中来一把脉就知。”


    袁氏又气又急:“你。”她满心想着要护住袁巧鸢,不可让她年纪轻轻就被送到家祠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被你逼得下药同你圆房!你怎么就不想想,她被逼到了什么地步?!”


    “逼到什么地步?”顾林颜道,“给她备了嫁妆让她另嫁他人去做正头娘子,是亏待她不成?!她宁愿下药给儿子做小,她舍不得的是您,是我,还是她眼里的富贵!”


    袁氏气道:“你怎知她不是舍不得这十几年的情分?在你眼里,巧鸢就这么不堪?还是你大舅一家就这么不堪?你这么看他们,可知他们都是我的血亲!”


    顾林颜道:“他们又何尝不是我的血亲?母亲,您看什么事都清清楚楚,唯有在大舅的事情上总是糊涂。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看重这血缘亲情,早在父亲下狱时他们卖了京里的房产躲到别处去的时候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袁氏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抖着手指着屋外道:“出去!”


    顾林颜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袁氏落下泪来,卢嬷嬷赶紧进屋安慰她:“夫人,您别伤心,别伤心!”


    袁氏哀伤地摇了摇头:“他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那到底是我嫡亲的大哥,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便是他犯了错,他升斗小民,如何不怕杀头的大事?!如今事事都太平,为何就不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姑娘,您糊涂啊!”卢嬷嬷终究看不下去,“大舅老爷怎么是您唯一的亲人?大爷、二爷、四爷,哪个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您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大爷二爷都快成人了您还能得四爷,满京城谁不夸一声老爷同您恩爱?那可是下药啊夫人!您,您这般执拗,真就不怕伤了老爷和大爷他们的心嘛?!”


    袁氏还在屋子里坐着发怔,顾林颜已经去了大伯母樊氏的院子。


    昌邑老家大伯是如今的顾氏族长,樊氏是当家主母,顾家内院上下的事,她一概能做主。


    听顾林颜三言两语说完了昨夜的事情,樊氏先唤人去熬了一碗避子汤,然后又吩咐人套了一辆马车,这才叫了几个粗使婆子来,让自己身边的管事嬷嬷一起和顾林颜去了他落脚的院子。


    樊氏道:“你母亲事事都好,唯有在她娘家大哥的事情上不够通透。今日这事儿大伯母给你做主了。这样的女子留不得。”


    第134章 第 134 章


    袁巧鸢正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大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婆子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抓着她硬灌下了一碗药, 然后便架住了她带她出门, 袁巧鸢咳嗽着挣扎:“你们要做什么?!”


    几个婆子拉扯着她出了门, 她惊慌失措想要求助,见顾林颜在院子里站着冷冷地看着她,她不敢喊他, 转眼看见听见响动不明就里出来查看的苏婉仪,赶紧求饶:“大奶奶, 大奶奶救我!”


    苏婉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怎么了?”


    顾林颜怕袁巧鸢挣扎中冲撞到怀孕的苏婉仪, 拦在了她面前:“你回去,别惊扰了你。”


    樊氏身边的管事嬷嬷上前挡住了袁巧鸢的视线:“好叫姨娘知道,您犯了错, 族长夫人罚您去家祠面壁思过。这路还远着呢, 姨娘不要耽搁, 早些上车吧。”


    袁巧鸢大惊,她疯狂地看向顾林颜:“大爷救我!”顾林颜没有理她,扶着苏婉仪往回走, 苏婉仪回头看她, 袁巧鸢大喊, “大哥哥, 大哥哥求你救救我!大奶奶,大……”


    一个婆子往她嘴里塞了块儿布团,另两个婆子手脚麻利的捆住了她的手脚。袁巧鸢叫不出声, 眼泪鼻涕糊做一团,被人强架着出了院子塞进了马车。


    砰的一声马车门关闭, 车厢内一片昏暗。


    过不多时,樊氏又叫人将顾林颜请了过去,她请来的郎中上了门,来替顾林颜把脉。


    樊氏看向郎中:“如何?”


    郎中捋捋胡须:“五爷,您尚且年轻,这些猛药还是不用为妙。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何况这种药是透支人的内里。哪怕就用这么一次也极伤肾水。老朽开个方子您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这七天先忌房事。”


    樊氏担心地追问:“没有别的问题吧?”


    “那倒没有。”郎中道,“不过若是常用,伤了肾水以后可就不能人道了。还是不要再用了。”


    “不用了不用了。”樊氏赶紧道,“没事就好。”


    送走了郎中,顾林颜起身道谢:“多谢大伯母!”


    樊氏道:“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吃药调理几日。你是个自律的,旁的不用我同你多说。你放心,你母亲那边,我去说姨娘的事。”


    顾林颜再度躬身道谢。


    袁氏尚且不知长嫂和大儿子已经快刀斩乱麻处理完了袁巧鸢的事情,她在房间里生闷气的时候,送袁巧鸢去家祠的马车已经离开昌邑一路向西。


    樊氏亲自去找了袁氏,一进门还没落座就开门见山道:“我越俎代庖,处理了五哥儿姨娘的事。”


    袁氏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五哥儿那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请郎中来看过。那药虽然伤身,好在只用了这么一次。郎中给开了方子,嘱咐他戒房事七日,好好调理。”她看着袁氏那个样子,气道,“你这个当娘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想着给五哥儿请郎中,反而去偏袒那个下药的小妖精,你到底怎么想的?!”


    袁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羞愧愧疚地低下头。


    儿子在她眼前,看着他无事她竟然没有往别的事情上想,只想着拦着不要让袁巧鸢去家祠。


    “依我看,五哥儿考量的对!”樊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袁氏,“不能让那个小妖精在你身边呆着,也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晕头转向,自个儿嫡亲的儿子都顾不得了!这样下去还怎么指望你主持家里的事情,你这心眼莫不要偏到天上去!”


    袁氏哀求道:“嫂嫂……”


    樊氏顿了顿:“四弟妹,四弟能有今日不易。五哥儿、九哥儿都是有出息的,眼看着小十七(顾小四,在老家排行最末排十七)也聪明伶俐,你可要把好内宅,不要生出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来!”她看着袁氏,“人我已经送到家祠了。敢给爷们儿下那种猛药,她好大的胆子!这是五哥儿没事,若是伤了根本呢?”


    袁氏垂着头不语。


    “你拎拎清!”樊氏越发严厉,“她一个小姑娘家,药哪儿来的?她这么大的胆子敢给五哥儿下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揭过去!你好歹也是四房的当家主母,把事情查明白了!”


    见一向好脾气的大嫂发了这么大的火,袁氏不敢申辩,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樊氏缓了缓:“人我送到了西边儿火耗村山上的家祠。吃穿住行不会短着她,也不会惯着她!她身边那个叫菱角的丫头,也一并让人送过去了,继续在她身边伺候着。另外寻了两个婆子在那里看守。”


    袁氏抬头问道:“嫂嫂,这要让她住到什么时候?”


    “你还想把人带回去不成?”樊氏也知袁氏是真心心疼那个孩子,终究是缓了语气,“带回京是暂且不成了。等她在那边好好反省两个月,回头到我这边我教着。若是能教好,就给你送过去,若是教不好,就在老家呆着吧,省的生出别的祸害!”


    李家来递了信,李昱廷等兄弟姐妹要去温泉庄子上住上几日,问顾林书李月桦愿不愿意同行。顾林书怕李月桦在老宅待着受拘束应了下来。


    马车离了老宅,李月桦还有些惴惴不安:“家里长辈们都在,咱们难得从京城回来一趟,不陪着他们跑去庄子上玩耍,是不是不太好?”


    顾林书抓着她的手握在掌心:“我在家里呆久了闷得慌,你不愿意陪我出去松快松快?”


    马车行在山路上,车轮碾压石子路发出细碎的噪音。李月桦撩开车帘往外看,北方这时候早已一片荒凉,南方入目还是满目青翠。除了个别落叶木褪去了身上的枝叶,余下的依然舒展着叶片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温泉山庄所在本是一片梅园,这个季节还没到梅花盛开的时候,满山层次分明的冷翠让宅子半隐半现,屋顶腾起缭缭炊烟,于荒山中平添几分人气。马车停在山庄门口,顾林书先下车,回身去扶李月桦。李昱廷、李昱枫、李语琴先到一步,早在庄子门口候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八姐姐!”李语琴上前,挽着李月桦的胳膊往里走,“听说我们要来庄子住几天,可把九姐姐(李若雨)羡慕坏了。”


    李若雨定下了婚期,年后就要出嫁,如今正被家里拘着在学东西绣嫁妆,轻易不让她出门。


    顾林书同李昱廷李昱枫打过招呼,落后两个女眷几步,一起往里走。


    “趁着还没落雪山路易行,我们打猎去。”李语琴兴致勃勃地提议,“这个时节小动物都忙着贴秋膘准备过冬,肥着呢!”


    “那得多带几个护卫。”李昱廷道,“这个季节山上野猪也多。”


    顾林书闻到了香味:“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李昱枫笑道:“数你鼻子灵。前几天庄头新得了头野鹿,中午准备做炙鹿肉吃。”


    几人说话间进了花厅,这里四面的窗户都大敞着,厨下将碳炉设在廊下。顾林书道:“这里未免局促。不如挪到后面梅园里去,边赏景边烤肉,岂不美哉?”


    厨下依言将一应物事挪到了后面梅园,又搬了桌椅支在树下。另在一旁的地上设了个红泥碳炉,咕嘟咕嘟的煮茶。


    小丫头送来了暖好的美酒,四碟凉菜供他们下酒。李昱廷提起酒壶对两个妹妹道:“今日是家宴,这桂花酒也清浅,你们两也跟着喝一点吧。”


    李语琴立刻举起了酒杯,喜笑颜开:“多谢大哥哥!”


    李昱枫道:“你可不要贪杯吃醉了酒。”


    李月桦柔柔道:“多谢大哥。”


    等李语琴杯里酒满,顾林书接过了李昱廷手中的酒壶,先替他和李昱枫各自斟了一杯,然后再给李月桦和自己斟满。顾林书举杯:“敬我等今日平安康健!”


    几人符合:“平安康健!”


    山里有风,山上林涛阵阵哗哗作响,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深山里呱呱地叫着。幸好梅园里有树遮挡地势又是个傲处,山风到了这里所剩无几,只将碳炉上的青烟吹乱了几许。庄子里看门户的大黄狗新下了一窝小狗崽,小狗崽们闻到烤肉的香味,迈着小短腿围到几人身旁,拼命摇着尾巴。李月桦见它们胖嘟嘟的实在可爱,弯腰抱起了一只,小狗崽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两个眼睛盯着桌上的美食。


    狗妈妈还在哺乳期,懒洋洋地走到距离众人不远的地方伸了个懒腰趴在草地上,满怀温情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小崽们。


    李语琴拿了鹿肉条喂小狗,李昱廷看了她一眼:“可不能多喂,鹿肉上火。”


    顾林书靠过去点低声道:“鹿血酒有没有?”


    李昱枫差点被酒呛着,咳嗽了好几声:“八妹夫,你还不到用这个的时候吧?”


    顾林书义正词严:“天气冷了,带回去给父亲大人暖暖身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李昱枫懒得拆穿他:“好好好,给顾大人带回去暖暖身子。”


    李语琴闻言抬头和李月桦相视一笑。


    小狗吃了根鹿肉条,李月桦将它放在了地上,其余几只狗崽懵懵地在周围转来转去,有的见讨不到吃的,转头奔向大黄狗的方向。顾林书见李月桦视线一直黏在小狗身上,柔声道:“你若是喜欢,就抱一只回去养。”


    李月桦伸手摸着围着她脚边转的一只小奶狗,入手柔软温暖,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虽然没有说,他却知道她是因为看见了小狗崽在为之前孩子的事情伤神。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信心和力量。感受到他要传递给她的东西,她向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庄子里厨下的厨娘备完了梅园里几个主子的吃食,从大厨房的蒸锅上取下来三个素菜一碗饭装在一个三层的朱漆木盒里,交给等在门口的小丫头。小丫头领了朱漆木盒,转身就往外走。她出了温泉山庄,顺着山路一路向西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个院门前。小丫头抬手敲门,一个婆子来打开了房门,小丫头道:“我来给姨娘送吃食。”


    婆子侧身让小丫头进去。这是个只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的小院,院子由青砖砌成,屋子有着高高的飞檐、黑色的瓦顶和白色的围墙。整个院子陈设十分简单,正房有两间,一间里只有一床一桌两椅,另一间则只有供奉的佛龛和蒲团。


    袁巧鸢换下了绫罗绸缎身穿灰色布衣,头发简单地盘起没有任何首饰点缀,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跪在蒲团上看着墙上佛龛里的菩萨,她面若死灰,眼神没有丝毫焦距。


    婆子打开朱漆木盒看了看,奇道:“今日这菜式挺精细?”


    小丫头道:“今儿个庄子上来了贵人,厨房的姨姨就将姨娘的素菜随着贵人的一起做了。”


    婆子点点头:“送进去吧。”


    听着外面的对话,袁巧鸢的眼睛些微有了些光亮。


    第135章 第 135 章


    小丫头放下了吃的, 照例候在一旁。她要等袁巧鸢用完了吃食,再把朱漆的木盒子送回那边庄子的大厨房。


    火耗村这边户与户之间相距甚远,方圆几里只有顾家的家祠和李家的温泉庄子两处。最近的村户人家在一个时辰脚程之外。顾家的家祠和李家的温泉庄子离得不远, 家祠没有厨房, 袁巧鸢到了这里之后, 她的饮食就托给了李家温泉庄子上的厨娘照顾。


    袁巧鸢看了眼那几个素菜,果真比平日里做的要精细许多。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看了眼门外, 见负责看守她的婆子懒洋洋地搬了椅子坐在靠墙角的地方晒太阳去了,这才低声问小丫头:“今儿个庄子上都谁来了?”


    小丫头不过七八岁, 听她问也不疑有他:“李家的大爷、五爷、八姑娘、八姑爷还有十姑娘。”


    李家的八姑爷……


    袁巧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不就是二哥哥?


    她稳了稳心神:“你这么小,人能认全?”


    小姑娘皱着眉头看着她:“自然能认全。”


    袁巧鸢道:“那我考考你,李家的八姑爷叫什么?”


    小姑娘语塞, 半晌后道:“我只知道他是顾家的, 姓顾。”


    果然是二哥哥。袁巧鸢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二哥哥来了, 大哥哥来了吗?她低头夹菜,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状若无意地问:“还有其他人吗?”


    小丫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没了。”


    没了。袁巧鸢不由得失望, 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 往下沉, 沉甸甸地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她食不知味地吃着, 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又一一否定。


    她用完了膳,小丫头收拾着朱漆木盒, 眼看着她要走,她赶紧又问了一句:“贵人们要在这里待几日?”


    小丫头摇摇头:“不知道。”在她面露失望之前她又补充道, “总归要好几日吧,厨房的姨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看着小丫头离开,袁巧鸢看着佛堂的门。


    这里的门比正常的门要窄而高,长条形的一条,从里往外看出去,只能看见院子的地面、高高的围墙和同样被圈成窄窄一块儿的天空,狭窄压抑得让人窒息。


    她一到这里就被强迫着换掉了身上的衣物,只给她留了这么两套灰色的粗布衣服换洗。她的首饰全部被收走,唯一能碰的只有佛堂里的红木佛串。因为在礼佛她只能茹素,平日里她只能在这个走上二十步就到头的小院子里活动,不可离开一步。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她还能回去吗?恐怕是回不去了。若是姑母能护住她,她也不会被族长夫人送到这里。她给大哥哥下了药,姑母还会护着她吗?


    她坐在蒲团上失神地看着屋外,看着日头西斜,天色渐渐变得黯淡。暮色慢慢升起,蓝色天空慢慢透出墨色,直到星辰漫天。


    守院子的婆子锁好了院门,将钥匙慢悠悠地挂在自己的裤腰上,缓缓回了耳房歇息。她们不管袁巧鸢每日里做了什么,只要她不寻短见不离开这方院子就行。


    “姑娘。”菱角见袁巧鸢在佛堂里呆了一下午,怯生生地到门口提醒,“时辰不早了,歇息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桌上用来照明的油灯跳了一跳熄灭,灯芯燃到了尽头,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袁巧鸢的声音幽幽地从黑暗里传来:“好。”


    顾林书和李月桦睡到半夜,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李月桦要起身,他安抚住她,自己披了衣服出门查看,见兜铃和紫姝已经在廊下站着。顾林书问道:“怎么了?”


    “二爷,您回去继续歇着吧。”兜铃道,“庄子上没事儿。是隔壁烧起来了,庄头正组织人过去救火呢。”


    顾林书不放心,吩咐兜铃和紫姝进屋陪着李月桦,自己一边套着外袍一边往外走,刚走到一半就见庄子上一个管事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看见他赶紧上前:“八姑爷!遇到您就好了,正要来同您说一声呢!”


    顾林书不明就里:“什么事儿?”


    “那边顾家的家祠烧起来了。”管事的赶紧道,“这里面还有个姨娘在礼佛呢。火起得倒不大,就是烟浓,那姨娘呛了不少烟晕了过去。那边只有两个看院子的婆子没有能做主的,听说您在这里,就赶紧让我们来问问主子。”


    顾林书问道:“人呢?”


    管事的赶紧道:“人已经在往这边送了。咱们也差人骑马去村里请郎中了。”


    顾林书原本想过去看看,转念一想既然是个姨娘他怕是不方便,扭头对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八姑娘过来。就说这边的事儿需要她做主出面。”


    丫鬟赶紧应了一声去了。


    袁巧鸢呛了不少烟晕了过去,脸上身上都被浓烟熏得漆黑。庄子上的下人们想法子做了个简单的担架将她从家祠那边抬到了庄子里。这会儿功夫,李昱廷、李昱枫和李语琴都被惊动起了身来了堂屋。


    还没走到三人就见门口好多下人围着在看热闹,堂屋地面上放着一个简单的担架,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俏尼姑,看那样子应是带发修行。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守在她身旁,婆子受了些皮外伤,小丫头倒没受伤,就是吓得不轻,脸被熏的黑一道白一道,正在不停的抹着眼泪。


    庄子里的婆子见她可怜,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别怕,火起得也不大,已经灭了。人没事儿就好!”


    婆子一抬头看见几个主子,起身行礼:“大爷、五爷、十姑娘。”她看向后面的顾林书,“八姑爷!”


    几人点点头,下人们见势散开让出路来。顾林书一进堂屋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地上躺着的不是袁巧鸢是谁?


    袁巧鸢的事情樊氏处理得雷厉风行外加捂得严实,旁人并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家祠修行。


    众人又纷纷行礼:“八姑娘。”


    李月桦到了。


    家祠那两个婆子听庄子上的下人说这是顾家的九爷和九奶奶,顿时觉着有了主心骨。看见李月桦赶紧上前道:“九奶奶,这事儿您得做主啊!”


    李月桦看清是袁巧鸢,脚步也是一顿,随即扭头去问旁边的婆子:“请郎中了吗?”


    那婆子赶紧应道:“请了,最近的郎中快马也得半个时辰。眼下又是半夜,怕是还得有一会儿。”


    李月桦吩咐将人挪去偏院的厢房,又让自己的丫鬟去打水来替袁巧鸢清洗。到了这里庄子里看热闹的下人们就散去了,只有那两个婆子和菱角跟了过来。


    顾林书不好进内室,和李昱廷、李昱枫在前院的花厅里等着。李语琴本想跟进去,李昱廷觉着事情涉及顾家后宅隐私,将她喝住,撵了她去睡觉。


    兜铃用热水投了帕子给袁巧鸢净脸,慢慢露出她原本的容貌来。李月桦看了眼一直在旁边掉眼泪的菱角:“你们姨娘什么时候被送去家祠的?”


    菱角抽抽噎噎地回答:“前儿个晚上。”


    李月桦皱起了眉头:“怎么走的水?”


    “奴婢也不知道。”菱角抹了抹眼泪,“今儿个姨娘在佛堂呆了一天,晚上奴婢去提醒她休息。姨娘回了房就歇下了,不知怎么半夜就起了火。”


    李月桦问道:“火从哪儿烧的?”


    菱角道:“从佛堂。佛堂和姨娘的房间连着,烟进去了,姨娘被熏晕了。”她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兜铃还在仔仔细细给袁巧鸢擦脸,李月桦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虽然闭着眼,但眼睛微微抖动着,似是极为紧张。


    “别哭了。”李月桦收回视线柔声安慰,“今儿个你也受了惊吓,去好好歇着吧。一会儿我喊个庄子里的丫头今晚替你。”


    菱角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奴婢不累,奴婢就在这里守着。”


    李月桦闻言也不多劝,吩咐兜铃去庄子上问人借两套干净衣裳来替袁巧鸢和菱角更换,又悄悄吩咐那两个婆子将人看住了,这才转身去寻顾林书。


    花厅里李昱廷和李昱枫见李月桦出来,起身问道:“人要不要紧?”


    李月桦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要等郎中诊治了才知。”


    兄弟两点点头,见李月桦似乎有话要和顾林书说,两人就避了出去。


    顾林书看着李月桦,微微挑眉:“怎么?”


    李月桦犹疑了一下,轻声道:“之前是不是晕过去了不知,眼下是装的。”李月桦顿了顿,“方才兜铃给她净脸时我看了,脸虽然漆黑,七窍却干干净净。真晕的人没什么反应,她方才眼睛抖动着……何况小丫头说了,火不大,从旁边的佛堂烧起,姨娘的房间只是透了点烟进去。”


    顾林书闻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照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人受了伤明日一早就该往昌邑送了。毕竟这边的郎中是赤脚大夫,只能救急,到底如何要去镇子上或者同安城才能有个定数。


    顾林书轻声问:“知道她为啥被送来吗?”


    李月桦摇摇头:“只说是前儿个夜里才被送过来。”


    顾林书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李月桦沉思片刻:“人被送到了家祠咱们都不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家里才捂得严实。这事儿咱们既然遇上了,一是要和家里一样,不管内情如何,家丑不可外扬。二来这火起得也蹊跷,在这边庄子上人咱们得看住了,不让她有机会再和外人接触。三等天色亮些,快马差人给大伯母送个信。四则我问过了,那边家祠火势不大,只是佛堂有点损毁,若是郎中诊治后她没什么大碍,还是将她送过去的好。”


    顾林书眼里带着笑意:“怎么不是给母亲送信,是给大伯母送信?”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李月桦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母亲对姨娘一向偏疼,哪儿舍得将她送到家祠?这事必然是大伯母做的主。”


    “姑娘。”兜铃在门口道,“郎中来了。”


    李月桦起了身:“我跟过去看着。”


    “好。”顾林书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了。”


    郎中诊治完,李月桦跟着他出门,到了偏院门口才开口问:“人要不要紧?”


    “不打紧。”郎中道,“只是受了点惊吓,这几日吃点去火毒的饮食清一清内里的热便可。”


    李月桦点点头,让庄子里的人送郎中离开,她正要走,偏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袁巧鸢快走几步到院子里,朝着李月桦就跪了下去,哀哀地祈求:“二奶奶,求您帮帮我!”


    第136章 第 136 章


    山里风大, 天上流云浮动,月亮在云层后忽隐忽现,跪在地上的袁巧鸢便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她看着她, 眼里的神采似乎也在希翼与破灭中交织。菱角跟在袁巧鸢身后不远的地方, 见主子跪了她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李月桦扭头看了眼身后,外面只有两个先前在家祠守院子的婆子,兜铃和紫姝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她转头对菱角道:“扶你家姨娘起来说话。”一边低声吩咐兜铃去同顾林书说一声, 另外再从庄上叫两个婆子过来帮着守着院子,这才对袁巧鸢道, “外面冷, 有什么事情,进屋去再说吧。”


    “二奶奶。”袁巧鸢不肯起,“求您帮帮我!”她说着就磕头, 菱角也赶紧跟着磕了下去。紫姝上前拦住了她, 半拉半扶地强迫她起身:“姨娘, 咱们二奶奶身子骨不太好,不能见冷风,您有啥事儿, 回屋去慢慢说不成么?”


    袁巧鸢这才听话地回了房间。一进门她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月桦去扶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肯起身, 她抬头苦苦哀求:“二奶奶,咱们往日里虽然没有多少情分,可也是认识的。当日在伯爵府上, 我被江家姑娘欺负,也是您替我出的头。我知道您心地善良, 如今我这样,也只有您能帮帮我了!”


    紫姝扶了李月桦在一旁落座,李月桦看着袁巧鸢没有说话。见她神色间的考量,袁巧鸢有些急了,膝行两步上前:“二奶奶,我也不求您旁的。只求您带我回老宅,让我见母亲一面。”


    “这我帮不了你。”李月桦道,“你肯定是犯了大错,长辈惩罚你才会将你关进家祠。我若是带你回老宅,岂不是忤逆长辈?再者说,你以前是顾家的表姑娘,如今却是大哥的妾室,你的事儿我如何能逾越伸手?你若真是有什么冤屈,我会将今日的事情回去告诉大嫂,她自会和大哥商量,由他们决定怎么处理。”


    听了李月桦的话,袁巧鸢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的坐在地上,过了会儿才惨然笑道:“送我到这儿来做主的就是大爷,你若是告诉他,我哪里还有什么生路?”她半侧头看着李月桦,“我本也是好好的姑娘家,袁家虽然比不上顾家,也算殷实。我爹原本给我说好了亲事,是母亲要我留在顾家!留了我,却又只给大哥哥做个妾室。当日想我进门时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哄我开心的罢了!什么得了一男半女就将我扶正,我进门半年,大哥哥连手指头都不碰我一下!”


    她越说越愤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神色间怨恨益盛,“我比不得你,国公府嫡女,和你比起来,我贱如草芥!也比不得大奶奶,母亲嘴上说着嫌弃她是行商的女儿,可那十里红妆,财帛动人心啊!


    那我是什么东西?纳进门的摆设?我养了几年的白釉,就因大奶奶肚子大了怕惊了她,说送走就送走,有人问过我没有!


    我犯了什么大错?我不过是想法子为自己争一争罢了!这就要将我关进家祠,就这么毁我一生?!”


    她说着突然起身扑向李月桦,伸手去抓她头上的发簪。李月桦习过武,如何能让她近身,轻而易举就将她制服,袁巧鸢见没有拿到发簪,又挣扎着扭头要去撞墙。李月桦见她这般寻死觅活,果断给了她一手刀,将她打晕了过去。


    袁巧鸢脑袋一垂不再动弹,李月桦扭头看向一旁吓呆了缩在墙角的菱角:“来扶你们姨娘。”


    菱角上前扶了袁巧鸢到榻上安顿。李月桦吩咐了紫姝一声,一会儿就有婆子拿了布带子进来将袁巧鸢手脚都缚住,又往她口里塞了团破布防止她咬舌自尽。做完这些李月桦支走旁人,问菱角:“你们姨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菱角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是大爷迟迟不肯同姨娘圆房,又说,又说要在老家找户人家把姨娘嫁出去,姨娘就,就给大爷下药圆了房……”


    “把你们姨娘看住了。”李月桦道,“她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脱不了干系。”


    菱角眼里含着泪拼命点头。


    顾林书见李月桦回了房间眉头紧锁,起身迎她:“怎么了?”


    李月桦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说:“只怕她醒了还要闹。看这样子,她是想将事情闹大,这边儿没了法子,就只能将她送回老宅。”


    折腾了几个时辰,天边露出了几丝鱼肚白,眼看天都快亮了。顾林书见李月桦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青紫,拉了她往内室走:“先不想这些,先回去补个眠。我吩咐人一声回老宅去报信,别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议。”


    李月桦躺下,却没有什么睡意,背对着顾林书看着内墙发呆。昏暗的幔帐内,他摸到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别想了,我不会纳妾,不会有这腌臜事儿来烦你。”


    李月桦翻了个身,偎进他怀里:“我没说不让你纳。大户人家,开枝散叶,子孙兴茂才是家族兴盛之相。”


    顾林书一手抱住妻子,一手枕在脑后:“父亲原本也是不纳妾的。家里那个曹姨娘,是那时候母亲得了我不久,父亲就要去岭南治水,一走就是三、四年。岭南多瘴气毒虫十分艰苦,我那时年幼,大哥又只年长我一岁多,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不便同行,就做主给父亲纳了曹姨娘,也好照顾他生活起居。”


    李月桦安静地听着。


    “父亲从岭南回来的时候,领了三弟回来。那时候三弟都一岁多了。母亲嘴上不说,我却知道她心里辛苦。以前父亲母亲感情甚笃,从有了曹姨娘和三弟以后,就像隔了层看不见的墙一样,再没有往日的亲近。”顾林书偏头轻轻吻了吻李月桦的额头,温声道,“岳父身居高位,只得你一个独女也未曾纳妾。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你深心里,并不愿我纳妾。将心比心,谁又愿意将自己的枕边人和他人同享?”


    她抱得他更紧了些,没有说话。


    “这事儿是母亲做的不好。”顾林书继续道,“她喜欢表妹想将她留在家里,就该下定决心早早地定下亲事,便是父亲不同意许给大哥做长媳,小时候定给我或者定给三弟,都是正头的亲事。她却偏偏要留她做妾,做妾便也罢了,又说了那些话,平白地让表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人心贪婪,何况是大舅家……”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母亲,他做儿子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李月桦的背,“这事儿轮不到你做主,咱们遇上了,你处理得已经很好。剩下的事情自有长辈拿主意,你好好睡就是。我并非家里的嫡长子,顶立门户这种事轮不到我,我自己不愿纳妾,母亲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呼吸,听着他的心跳。


    失而复得。


    原本以为永远失去了他,他还在,她以为自己就再无它求。他说的对,人心贪婪,她也是,拥有了又想独占,她还以为自己会是一个有气度的大妇。


    她突然问:“那我若是,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有大哥,再不济,还有小四。你要生不出,等我百年后,从他们那过继一个给我摔盆就成。”他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回答,“父亲就是纳了曹姨娘,我们四兄弟,不也三个都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他打了个哈欠,再度拍了拍她的背,“困了,睡觉。”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突然睁开,扭头看向怀里的李月桦,黑暗里她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没有就没有。我不是长子,不用承担给顾家生长孙的压力。岳父大人居国公之位不也只有你一个女儿,他尚有爵位承袭,我如今只有个虚衔,又无爵位世袭。最重要的是,人生凡事都有轻重,于我而言你最重,子嗣轻,我不会为了开枝散叶去纳妾。”


    她没有再说什么,往他怀里偎了偎。


    他强调:“我真不会纳妾。”


    她应了声:“嗯。”


    他有点急了:“我顾林书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纳就不纳。”


    她仍是淡淡的:“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手脚开始不老实。她按住他的手:“你不说困了?”


    “困什么?”他翻身压上,“我努努力早点让你生一个,省得你没事儿胡思乱想……”


    顾林书派去老宅报信的人天蒙蒙亮就出发,快马赶回去将事情告诉了樊氏。没过多久,就见一辆马车从昌邑出发,吱吱呀呀地往西而去。


    袁巧鸢早就醒了,她说不出话,呜呜的喊着菱角,示意她拿掉自己嘴里的布团。李月桦特地交代过,菱角怕她咬舌自尽,哭着道:“姑娘我也知道你难过,但也不能就这么寻短见啊……”


    袁巧鸢见菱角这个笨丫头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她也没有别的法子。眼下被堵住了嘴,手脚又被捆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她勉强扭头看了眼天色,外面已经大亮。


    偏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进了门她也不说话,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将袁巧鸢抬了起来径直上了外面候着的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先前的家祠。


    到了这里老嬷嬷才让人解开了袁巧鸢身上的束缚,对着袁巧鸢道:“姨娘,老身是顾家呆老了的教养嬷嬷了。家里几个姑娘小时候的规矩都是我教的。您原来的丫头就不用了。从今日起,老身就在这儿陪着姨娘您。老身先同您告罪一声,以后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洗漱出恭,老身都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姨娘身边。另外夫人让我转告您一声,您安安生生的,这日子还有以后。您若是要再闹,放火也好,上吊也罢,就是一卷席子裹了了事的事儿。”


    袁巧鸢面如死灰的坐在了地上。


    第137章 第 137 章


    李月桦睡到半夜有些冷,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身旁顾林书正在安静地沉睡着,只能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 整个世界异常安静。


    她起身, 一离开温暖的被窝越发的觉得寒冷, 她拉了外袍披在身上。感受到她的动作,顾林书打了个哈欠翻身,困倦地开口:“怎么了?”


    她轻声回答:“我起来喝口水。”


    她下了床, 拉紧身上的外袍,走到窗边点亮了炕桌上的油灯, 这才看见窗户上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花, 呼出的气都带着白烟,降温了。


    她一时兴起,伸手推开窗户, 呜的一声, 外面的冷空气随着窗户的打开扑面而来, 随之卷进来的还有细碎的雪花,下雪了。


    窗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积雪,院子里、房顶上都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月光下无比静谧。


    顾林书抬起头, 见她正趴在临窗的炕上看着外面, 灯火勾勒出了让人眼热的线条。他也起了身赤脚下地。地面冷了很多, 寒意从脚心传进心里,他快走几步上炕,从后面环抱住她, 靠到她耳边,低声问:“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在耳边震动着, 醇厚低沉,从胸腔里震起鼓动她的耳膜,带动她的心弦。


    她轻声回答:“下雪了。”


    他没有说话,从后摸索到她腰间,窸窸窣窣解开衣物的声音响起,她察觉到他的意图:“林书……”


    余下的尾音破碎在寒冷的空气里,她撑着窗台,手指握住窗棂,指尖接触到薄薄的积雪,很冷,可身体又极为炙热。他抬手挥灭了身旁的油灯,让一切都隐没到黑暗里,只是紧紧地贴着她,听着她在他耳边挣扎求饶。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的寒冷早已随着地龙的烧起而消散,李月桦翻了个身,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的。她累极,一点都不想动,抱住了身边的被子,慵懒地将脸埋在上面,感受着被子上他的余温。


    有人推开门,他进了门掀起幔帐坐在床边:“昨晚下了雪,大哥问你想不想去山上围猎。”


    她回过头:“去。”


    嘴上说着去,人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低下头看她,促狭地看着她笑:“去还不起来?”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顺势低头吻上她的唇。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不知怎的勾起了昨夜残存的火星,他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她抵住他的胸口:“围猎?”


    他没放过她:“稍后再去便是。”


    两人从成亲之日开始,从未这般放纵过。茫茫然不知时间流逝,也忘掉了旁的东西。整个天地只有他二人。


    院子里下人们早避了出去,兜铃和紫姝远远地守在院门口的厢房里,一边围着炭盆取暖,一边做着女红聊天。小夫妻新婚燕尔,突然没了消息李昱廷也没有使人来过问,就这么眼看着日头升起,眼看着到了正中,又眼看着渐渐偏西,正房的门始终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


    两人再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擦黑。院子里厢房亮着灯,灯光在雪地上投下了橘色的光影。白日里雪停了一阵,这会儿又开始下,和昨夜比起来下得更大了些,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


    顾林书饿了,他抵着李月桦的额头:“饿不饿?”


    她也饿了,两人竟然在房间里消磨了一整日,粒米未进。


    他起身,也拉着她起来:“我让厨下做点吃的,咱们就在屋里吃。我去看看,外面冷,你不要出来。”


    他前脚出去,后脚兜铃和紫姝就进了房间,两人伺候李月桦去偏房梳洗。等沐浴更衣后回来,房间的炕上放上了一个暖炉,上面放着个浅口的陶瓮,里面咕嘟咕嘟煮着吃的,香飘四溢。


    临炕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因为有炉子,坐在窗边也不觉着冷。顾林书道:“厨房里还有些菜和肉,看着时辰不早了,让厨娘弄了个汤锅,正好这两日落雪,围着碳炉吃也暖和。”


    丫鬟们都避了出去,只留下夫妻两对坐。顾林书提起暖好的酒壶给李月桦斟了一小杯酒:“刚暖好的桂花酒,喝一小杯,暖暖身子。”


    暖酒入喉,身体跟着慢慢变得温暖。李月桦看着窗外的大雪:“要等雪停了才能往回走了。”


    “左右无事,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又何妨?”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我还记得第一次在这边庄子的梅园里见到你。”


    她扭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我也记得。”


    “那时我便觉得你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他陷入回忆中,“吃醉了酒没有回房歇着,丫鬟也不带,独自一人就去了梅园,见着外男也不躲,反而咄咄逼人。”他转头看向她,“可别的场合见着你,你又处处守着分寸和规矩,不逾越半分,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很是表里不一,内里是个野的。”


    “觉着压抑罢了。”她轻叹一口气,“以前跟着母亲一直住在边城,后来父亲调防入京,我们便也跟着进了京。到了这里,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无不被规矩约束着。到了最透不过气的时候,家里提议来昌邑,我便跟着来了。想着到了这里不似在京里时那般被处处紧逼。”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那时候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聪慧骄傲、飞扬跋扈、纨绔子弟。”她眉眼一弯,“还没到同安呢,就听说了你的大名。路上他们提起南三省的才子,怎么也绕不过你去,那时对你还有些好奇,然后就听说你们和孙家的人在酒楼打架,打死了人的事儿。我在梅园里见着你的时候,只想着你是个麻烦,离你远一点。”


    他追问:“后来呢?为何又改了主意?”


    她道:“我看你待孙燚种种,知你本性不坏,并非如外面传闻那般。”


    “桦儿。”他轻轻喊她的名字,“你是何时对我动心?”


    何时动心?


    她眼神迷茫,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片刻后她的眼睛动了动,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带着笑意看着他反问道:“那你呢,又是何时对我动心?”


    “第一次见你。”他道,“你一袭红衣从林中突然出现射中那头野鹿的时候我便动心了。想着若要娶妻,非你不娶。”他追问,“你呢?”


    她坦然相告:“被山贼追杀那一夜。你护在我和五哥哥前面。”


    “那还好。”他舒坦了不少,“那你我相距并不算太远。”


    李昱廷冒雪走到别院门口,见别院的大门敞开着,隔着正在落雪的院子,正房里亮着灯,顾林书和李月桦正在窗边围着一个热锅子对坐。两人间雾气腾腾,灯火温暖,两人笑意融融。


    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兜铃眼尖看见他,赶紧出门来迎:“大爷,您来寻八姑娘和姑爷?”


    李昱廷摆了摆手:“一日没见着他们心里不安所以过来看看。他们无事便好,不要通报去打扰。我这就回去。”


    兜铃嘱咐道:“大爷您小心着些,雪天路滑。”


    李昱廷摆摆手自去了。


    顾林书和李月桦透过微敞的窗户隐隐听见外面的交谈声,顾林书问道:“谁来了?”


    兜铃赶紧过来回话:“方才大爷来过,说是一日没见着人心里挂念所以过来看一看。见着无事就回去了。”


    李月桦脸微红:“倒让大哥看了笑话。”


    “你既然嫁给我,陪着我自是理所应当的事,哪儿有什么笑话。”顾林书突然话锋一转,“你既然这般不喜欢在京城被拘着,我们就迁出去住,好不好?”


    李月桦一惊,抬头看着他:“你是说……新州府?”


    顾林书点点头:“你可愿与我同去?”


    李月桦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春节期间,朝廷颁布了许多新法令,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西北沿线,并营官、边城、康阳与外计划营建的新七城及关隘为新州府。


    顾林书入营中军,任卫所指挥使,将负责督建七座新城中的开阳城,节后赴任。


    袁氏虽然心里万般不舍,朝廷任命已下,她也不能抗命。


    只是她心里总归不舒坦,原来觉得儿子们将来都会留京做京官,不成想顾林书不仅从武,还要去戍边。


    还有袁巧鸢的事情,也像根刺一样梗在心口。


    她心里不舒坦,话也少了很多。顾林书的任命传到昌邑,家里人人都恭喜,她却很淡。


    樊氏见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有意开解,叫了她一起去吃茶。


    樊氏道:“九哥儿小时候就聪明,如今成了新州府的卫所指挥使,是家里小一辈头一个官身,真把这些兄弟一个个都全比了下去。”


    听着樊氏这般夸赞,袁氏脸上松动了些:“只是新州府远在西北边线,他这一去不知几年才能归家。我实在是舍不得。”


    “这都是咱们妇人的想法。”樊氏道,“这些老少爷们儿,说不得想走得越远越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尤其九哥儿那个孩子,心里是个有主意的。”


    一旁陪坐的二伯母突然道:“这一走数年,九儿媳妇也应该要跟着去吧。”


    袁氏侧了侧身子:“边境苦寒,如何能让桦儿也跟着过去吃苦。”


    “不让桦儿去,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就分隔两地?”樊氏道,“再者说,桦儿若是不去,只得九哥儿一个人,你能放心?”


    “桦儿若是留在京城,他好歹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惦记着回来。若是桦儿也去了,只怕人就真的飞出去了!”袁氏道,“他要去,便让他去,桦儿留在京城,给他添个妾室照顾生活起居便是!”


    “你是真糊涂啊!”樊氏气道,“你往日里还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涉及到儿女总犯傻劲儿?他二人如今尚无孩子,你留着桦儿在京城,塞个妾室跟着去边关,这要是得了庶长子,打的是谁的脸面?!”


    第138章 第 138 章


    “照理说, 九哥儿去戍边,留着九儿媳妇在家里代他孝顺父母,这情理上也说的过去。再者说, 那边新城尚在建立条件艰苦, 肯定哪哪儿都比不上京城。桦儿是国公爷独女, 不让她跟着去吃苦是体恤。”二伯母一向话少,今日难得多说几句,“只是这事儿也要分两面来看。单留桦儿在京城那是体恤, 若塞个妾室跟着去,那可就是婆婆拿捏儿媳妇的手段了。你怎的气不顺, 要让家里人人都跟着不痛快不成?!”


    袁氏不忿:“当年老爷去岭南治水, 一走三、四年,还是我主动纳的曹氏让她跟着照顾他起居。”


    “是你主动纳的。”二伯母拿起茶杯吹了吹,“可你心气顺了吗?逼着自己贤良大度, 你可开心?都说大妇要大度, 将心比心, 咱们为妻可愿大度?换成自己儿子了,巴不得他多娶几个多生几个,感情是刀没切自己身上不痛, 扭头逼着儿媳打落牙齿和血吞, 又是何必。”


    袁氏语塞:“你就八哥儿一个儿子, 你不想他多娶多生?”


    “他要是自己想多娶多生, 那是他的事。我这个当娘的,可不想左一个右一个的给他塞人,平白无故地惹人厌烦。”二伯母抬眼看了眼袁氏, “大嫂说得对,往日里看你挺明白一个人, 如今在儿女的事情上反倒骄横起来,怎么的,你这是想拿婆婆的款不成?”


    这句话戳中了袁氏,让她哑口不言。


    她得了三个儿子,小十七还小暂且不提。大儿子娶的苏婉仪,原想着是行商的女儿,后来老爷成了内阁次辅,她在京里眼界也拓宽了些,才知道那是王太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太监王公公奶兄家的姑娘。二儿子娶的更是国公府的独女。这两个儿媳妇儿她待哪个都是客客气气,不曾为难半分。可也因为如此,她这婆婆当的着实没滋没味。


    想着让大儿子纳了袁巧鸢做贵妾,如今却又闹得把人送进了家祠。看着大嫂二嫂三嫂家里一个个的,儿媳妇都规规矩矩伺候着婆婆,她心里难免失衡。老爷官居高位,她却过得最没滋味。


    袁氏看了看樊氏:“大嫂,这眼瞅着就快除夕,也不知鸢儿在家祠如何,这除夕讲的是阖家团圆,能不能将她接回来……”


    “她若是安分,接回来也不是不可。”樊氏道,“她去了家祠可也不安分,就这还想法子闹了两出事情。前面失火的事儿就不提了,后来又闹了一次绝食一次撞墙。这一天天的寻死觅活,如今家里的教养嬷嬷寸步不离的跟着,只是有嬷嬷在那儿,嬷嬷便做主料理了。”樊氏劝道,“你心太软,这个恶人我来做,事情我做主,你不要再过问。”


    大嫂这般说,袁氏也不好再多说,怏怏地低头坐着,过了会儿突然抬头道:“她到底是我嫡亲大哥的姑娘。年后回京,怎么的也要把人带回去,要不,我也不好同大哥大嫂交代……”


    樊氏闻言和二伯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力。樊氏脸上冷了些,淡淡地道:“人毕竟是你的人,你若执意要将她带回京,我也没理由拦着你。”樊氏说着话起了身,“我去库房看看送来的年礼。”


    “四弟妹。”二伯母喝了口热茶,“你是真糊涂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起身离开不再搭理袁氏,留她一人满腹心事的坐在那里发呆。


    樊氏回到自己房间坐着想了一会儿,叫人去请来了顾林颜。


    顾林颜对这个大伯母极为尊敬,刚踏进门就规规矩矩的行礼:“侄儿见过大伯母。”


    “你坐,我和你说两句话。”樊氏道,“你母亲今日提起,过完年回京,想将姨娘带回去。她本就是你院子里的人,又是你母亲娘家的侄女,带回去也应该。只是我想着这些日子出了这些事,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揭过去了。虽说是内宅的事,难保不起别的风波,凡事留个防范省的将来麻烦。”


    顾林颜道:“请大伯母示下,侄儿该如何做?”


    “你去一趟家祠。”樊氏道,“你自己亲自主理,将姨娘下药的事情白纸黑字的记录下来,尤其审问清楚药怎么来的,谁给她出的主意,末了让她画押。有了这个东西,即使再回京,她也掀不起再大的风浪来。”


    顾林颜起身,躬身道:“多谢大伯母!”


    樊氏叮嘱道:“便说落了大雪路况不好,去接你弟弟弟媳回老宅,不要提旁的。”


    顾林颜应下:“是!”


    接连的大雪让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家祠不大的小院被白雪覆盖,更显单调。袁巧鸢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身旁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炭盆。她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一动不动,教养嬷嬷就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自顾自的就着油灯在看书。


    外面有人敲门,守院子的婆子打开院门,一个高大的男人收了手中的油纸伞进了院子。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袍,身上披着黑色的及地狐皮披风。袁巧鸢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外面,是顾林颜!


    她飞快的转身跑了出去,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激动地看了他片刻,才慌忙想起来行礼:“大爷!”


    教养嬷嬷跟了出来,见是顾林颜,也跟着行礼:“老婆子见过五爷。”


    顾林颜温声道:“嬷嬷,你辛苦了,请你去歇息片刻。我有些话想同姨娘说。”


    教养嬷嬷没有多问,微微欠身避去了厢房。


    顾林颜进了正房,屋子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两椅,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地上一角放了个取暖的炭盆,些微驱散了些外面的寒意。他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见袁巧鸢跟了进来,害怕又期待地看着他。


    一墙相隔的旁边房间里,跟来的林禄铺陈开白纸,摆放好了笔墨,凝神静气的听着。


    顾林颜看着袁巧鸢,这几日在家祠里,让她看着清瘦了些。他问道:“你给我下的什么药?”


    她面色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看着她。


    她抬头,鼓足勇气问:“大爷,你,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顾林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这样的注视很快让她承受不住败下阵来:“是,是合欢散。”


    房间里落针可闻。


    一旁的屋子里,林禄安静地记录着。


    顾林颜垂眸:“你常年身居内宅,这种江湖上流传的药是哪儿来的?”


    袁巧鸢的面色越发苍白,她低下头不敢回答,捏着手里的串珠。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的这些腌臜事儿?”顾林颜慢慢追问,“药是哪儿来的?”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大爷,我知错了。”


    “你若是真知错,就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这样我带你回去,我也安心。”顾林颜冷然道,“你今日能给我下合欢散,难保它日不会给我下什么要命的东西。”


    袁巧鸢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下:“大爷,鸢儿断然不敢!鸢儿只是想同您有夫妻之实成就好事。若是有其他坏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里没有半点怜悯,可惜油灯昏暗,她只看见了他神情的冷漠,没有看清他眼底的决然。


    他往前微微欠了欠身子,慢慢道:“那你就把事情都说清楚,让我看看,还能不能信你。”


    温泉庄子里,顾林书和李月桦正在房间里下棋,兜铃来报:“姑爷,大爷来了。”


    顾林书闻言嘱咐李月桦先休息,自己迎了出去。顾林颜在前院的偏厅里,李昱廷和李昱枫正在此处陪他。看见他顾林书很吃惊:“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他面色一变,“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林颜摆了摆手:“上午就出了门,雪天路滑,路上耽搁了行程而已。大伯母看路况不好让我来接你和弟妹。家里没什么事儿。”


    十几年的兄弟,顾林颜一开口顾林书便听明白了里面有事,当着李家兄弟两也不便多说,只道:“路上冷,你冻了一路,正好去泡泡温泉去去身上的寒气。”


    他拉着顾林颜去泡温泉,两兄弟下了水没了旁人顾林书才问:“是为了表妹的事情来的?”


    顾林颜点了点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道,“年后回京,母亲要带她回去。大伯母怕再生旁的枝节,我便来审了她一番。药是大舅妈让人买了,趁着来家里探亲的机会送到她手上的。事情的前前后后她都说了清楚,我让林禄在旁边屋子里记下,末了让她按了手印画押。”


    顾林书看穿了大哥的打算:“你不打算让她回京?”


    “嗯。”顾林颜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她在这里,也省的日日在母亲面前再生别的事端。有了这个,就算大舅家来寻人,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林书看了大哥片刻:“你想好了?若是将她留在这里,若没有大的变故,她可就长居家祠了。”


    顾林颜扭头看向他:“你觉着我太无情?”


    顾林书摇了摇头:“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况是你后院的事。”温泉池里热气蒸腾,顾林书往下沉了沉,转变了话题,“年后我便要离家了,以后父亲母亲还要你多照顾。”


    “你放心去便是。”顾林颜道,“家里一切有我。”


    顾林书看着大哥,真心实意地道:“大哥,多谢!”


    顾林颜知他谢的是什么:“我虽也想考取后谋新州的外放,但我毕竟是家里长子,还有旁的责任压在肩上,并非事事可如我所愿。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了你。再者,多少人想要留京还寻不到门路,你我嫡亲兄弟,不用想太多。”


    第139章 第 139 章


    热热闹闹的除夕之后, 顾林书要去开阳城赴任,李昱廷顾林颜等人要回去参加加开的恩科考试,均踏上了归途。


    顾林书要带李月桦同去开阳, 他身边一直伺候的林禄、绿松、青钗、绿荷也都跟了去, 另外带了李月桦身边的李嬷嬷及其家人, 还有两个大丫头兜铃、紫姝。袁氏另外又点了六个二等丫鬟跟着,给他凑齐了另立门户基本的人手。


    先前说着不愿意让他去,眼瞅着要走了, 袁氏又怕他们小两口过去吃苦,大包小包的箱笼收拾了十几车。国公府那边又给送了十来车的东西过来, 林林总总单行李马车就有三十多辆。


    幸好如今世道太平, 又有亲兵护着,一行人安安稳稳到了开阳城。说是城,实则才刚刚修筑了西面的城墙出来, 其它的建筑都还只是个雏形。城主府圈了地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 好在正房主院已经修建完毕, 总算让他们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开阳的东、南、北三面城墙同普通的城墙没有太大区别,唯有西面的城墙十分特别,墙体顶端的甬道可并排跑五匹马, 墙高约五丈, 用巨大的石块做底, 辅以糯米汁、稻草泥、白灰混合物粘合, 干涸之后十分坚固。墙后修筑有之形的石梯上下,面向草海的一侧则光可鉴人。


    这高大坚固的城墙在草海上沿南北走向延伸,它日和其它六城连为一体后, 将把整个宁国护在身后,成为面对外部最坚固的防线。


    李月桦站在正房的廊下眺望西面的城墙。从这里看过去巍峨的城墙就像一道青灰色的盾牌, 稳稳的矗立在宁国和外部之间。如今城墙还在修筑中,可见工人们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


    不止城墙,整个内城包括城主府都是工地。正房主院院落虽然已经建成,其它的院落还在修筑中,耳边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顾林书一到任十分忙碌,一出门就不见了人影。李月桦留在家里操持,东西太多院子还没落成,只能先捡眼下要用的东西拿出来。别的东西要一一登记造册先放入库房。最紧要把卧房、书房和厨房安顿好,此外还要安排跟来的这些人的居所。独立了门户之后,具体的事情也要分配下去,谁负责什么,把事情和职责一一理清楚。


    “咱们带来的这些人手还是不够。”李月桦看着侧院里兜铃和梅香正带着几个二等丫鬟在核对入库带来的东西,她放下手里的名册对身旁的李嬷嬷道,“还得买些人手。”


    “是呢。”李嬷嬷道,“咱们带来的人虽然不少,这一个府的事儿还是撑不起来。尤其是那些粗活和厨下的事儿,还没有人手。”


    李月桦有点头疼,原想着没有多少事情,谁知道真要自己立府,一件事一件事落实下来才发现纷繁复杂。只人手一项就不容易。尤其是厨房,那人肯定要仔仔细细的筛选了才能放进去。


    绿荷进了房间,同李月桦行礼道:“二奶奶,后罩房都安顿好了,按照您的吩咐,两个大丫鬟一间,三个二等丫鬟一间。”她顿了顿,“二奶奶,奴婢想着梅香姐姐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指派过来虽然跟着几个二等丫鬟划作一路,实则是领头的管事。让她同两个二等丫鬟一间,怕是不妥。”


    “你说得对。”李月桦抬头道,“是我忙糊涂疏忽了。就给梅香比照李嬷嬷单住一间吧!”


    绿荷闻言应声行礼退下。


    李嬷嬷看着绿荷离开的背影,看了眼李月桦,欲言又止。


    察觉到李嬷嬷的异常,李月桦抬头道:“嬷嬷,您是母亲特地指派给我的,如今是家里的管事嬷嬷,这内宅除了我,旁的事情都是您说了算。我要是有什么不妥,您尽管说。”


    “不是姑娘您有什么不妥。”李嬷嬷道,“老夫人指派来的这个梅香,是什么意思,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梅香早过了嫁人的年龄,一直跟在袁氏身边到现在。直到这次他们离京,才将她指了过来。


    袁氏身边兰馨、梅香、竹琴、菊幽四个大丫鬟,其余三个都是家生子,梅香虽然是后买回来的,若论容貌身段她却最出色。尤其这几年她长开了,整个人仿若熟透的蜜桃一般越发诱人。


    李月桦合上手中的册子:“梅香原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指过来跟着我们到这儿,一是管一管下头的丫鬟婆子们,二则,一直留着她怕是也备着给二爷做个通房的意思。”


    “便是要抬通房,也不能抬梅香。”李嬷嬷道,“且不说她那容貌,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抬了她什么事儿都得看老夫人几分颜面。兜铃紫姝都是夫人替您备着的人,您要是身子不方便的时候,抬人也得抬她们,她们一是家生子,二是打小跟着您的,和您一条心。”


    李月桦低头笑了笑:“二爷不纳妾。”


    李嬷嬷一怔,随即劝道:“姑娘,您便是万分不愿,也不可担这个妒名……”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二爷的意思。”李月桦抬起头看着李嬷嬷温柔地笑了笑,“他身边的青钗绿荷早就定下了和管事的婚事。如今咱们在这里缺人手,所以再留她们一年。过了年就放她们去成亲,之后若她们愿意回来,再回来做家里的管事嬷嬷。


    兜铃和紫姝的婚事虽然还没定,我也不能亏了她们。至于那个梅香,老夫人虽然是这个意思,二爷不愿意纳妾,你且帮着留心着,若是有合适的,就给她说门亲嫁出去吧。把嫁妆添足些,也算是全了老夫人的脸面。”


    李嬷嬷见李月桦已经拿定了主意,二爷同姑娘的恩爱她们平日是看在眼里的。姑娘的底气自然是二爷支持的缘故。李嬷嬷闻言笑道:“好,那我就多托几个媒人留意着,有合适的就给她说亲。”


    李月桦点了点头。


    天黑透了,顾林书才回了府。李月桦早已洗漱完毕,偎在正房的炕上看书。他一进门带来室外的寒气,李月桦忙不迭地道:“快关门!好冷!”


    他边走边脱下身上的外袍:“赶明儿也做个家里那样的厚门帘子,这样可以挡一挡外面的寒风。”


    “这些东西都得慢慢添置。咱们才落脚,慢慢来吧。”


    她从温暖的被子里起身,想要去帮他脱衣被他伸手按住:“你歇着,进去偎着别冻着。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吩咐了青钗准备热水,我去水房洗个澡再回来。”


    李月桦吩咐兜铃拿来备好的食物。顾林书洗漱回来一看,只有简简单单烙的两张饼和一碗炖羊肉。他也不嫌弃,坐下便吃:“厨下的人找好了没?”


    李月桦道:“还没呢。眼下辛苦了兜铃和紫姝,饭菜都是她两亲手做的。我抓紧着在选人。”


    “梅香不是在?”顾林书道,“她做的一手好饭菜,让她先去厨房帮忙。”


    李月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可是老夫人指过来的,明面儿上是和几个二等丫鬟一路,实则是家里的管事。让她去厨房合适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咬了一大口饼,“母亲留着她,眼下又送了她过来,不就是备着给我做妾室?我不纳妾,眼下人手也不够自然要各尽其责人尽其用。她做家里的管事,怎么厨房的管事就做不得?厨房重地,她若不是母亲指派来的人,我还不放心让她去。”


    李月桦拿着书看:“要说你去说,我可不去。”


    顾林书想了想,冲着窗外喊了一声:“绿荷!”


    绿荷应声而来:“二爷。”她转向李月桦,“二奶奶。”


    顾林书道:“你去同梅香说一声,我记得她做得一手好菜,这些日子缺人手,家里厨房的事儿让她先担着。”


    “厨房重地。”顾林书加了一句,“让她仔细些,眼下新城里人杂着,别让外面的宵小有机可乘。”


    绿荷抿唇一笑:“是。”


    “呵。”李月桦头也没抬,嗤了一声,“你说完这话,只怕人家命都要替你卖在厨房里。”


    顾林书端起碗喝了口羊汤,皱起眉头道:“这汤里没放醋啊,怎的这么酸?”


    李月桦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第二日一早,绿荷送来了早膳。熬得晶莹剔透的米粥、腌鱼、凉拌笋丝,此外还有软糯香甜的红枣馒头,全是顾林书爱吃的东西。


    梅香昨夜才领了差事,一大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着实不容易,也可见其用心。


    顾林书拉着李月桦在桌边坐下用膳:“我今日忙,中午不回来,你自己好好吃饭。眼下天寒,冻土不易施工,好些事儿都必须要盯着还要商量。我昨日问过了,眼下城里已经有不少登记在册的商行,人牙子也有,你让李嬷嬷使人去一趟,找官牙,让那边选些听话的做事麻利的,过来再让你选。不要着急一下买齐,看着好的就先留两个用。”他又嘱咐道,“如今新城这边人杂,除了宁人,外部人、各小部族的人都不少,只用宁人,往上查三代,三代都是宁人再买回来用。”


    李月桦看了他一眼:“城里很多细作?”


    “如今这情形,城里的细作多如牛毛,只是万事伊始,暂时只能这么着。但咱们府上,这人要把控严格,宁愿不用紧着些,也不要轻易放旁人进来。”


    李月桦道:“好,我记着了。”


    “厨房的人,不行就和家里带个消息,让母亲或者岳母从那边选了送过来。”顾林书道,“旁的人也是,你看看差多少,紧要的都用家里人,不紧要的再用新买回来的。”


    李月桦一一应下。


    他用完了早膳起身:“我走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折身回来,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一下又用力又响亮,啵的一声。李月桦猝不及防,只能捂着脸瞪眼看着他,他得意地笑着出了门。留下身后几个看见的大丫鬟低头嗤嗤地笑。


    第140章 第 140 章


    听说是给城主府挑人, 官牙那边选了最干净伶俐的十来个小姑娘小厮送了过来。


    李月桦看着名册,听官牙一个一个把人叫上前来介绍,多大、叫什么名字、哪儿人、父母原是做什么的。她也不问问题, 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官牙说了半天口干舌燥,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见李月桦也不表态,不由得问道:“夫人可是不满这一批?若是觉着不中意,我回去再挑些给您送过来过过眼。”


    “那倒不必, 他们就挺好。”李月桦轻轻点着手里的名册,“旁的都还成, 只是这家里的情况说的太不清楚。我们爷交代了, 要祖上三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宁人方才可用,中人,你看这……”


    “哎唷, 这个是我疏忽了。”官牙一拍大腿, “应该的应该的, 我这就回去把他们祖上三辈的情况都弄清楚了给您送过来。”


    “好。”李月桦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她看了眼身边的兜铃,兜铃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在官牙手里:“辛苦你跑一趟, 一点小心意, 请你买茶喝。”


    官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多谢夫人赏!小的这就回去, 您放心, 这事儿我铁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这十几个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被官牙带了回去。侧院里梅香带着几个二等丫鬟还在库房里忙碌着整理归类新入库的东西,看见官牙将人带走,银豆好信儿的跑到院门口去数了数, 又回来道:“送来了十五六个人,二奶奶一个都没留。”


    杏雨一边低头整理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进门, 咱们奶奶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寻常小家碧玉。”她将药材一一放进方格封好,“国公府嫡女又是独女,这也就是眼下开府新立,否则这些猫啊狗啊的,进门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二等丫鬟里,杏雨和棉雾是李月桦的陪嫁,从国公府带过来的丫头,余下的都是顾府出来的人。几个丫鬟闻言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选择了低头做事不搭话。她们都听出了杏雨话里指桑骂槐的意思。


    梅香自然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走到司琴身边按住了她正要抱走的那个坛子:“这个送厨房去吧。仔细着些,这次从京里过来,拢共就带了这么一坛。”见其余几人好奇的看过来,她浅浅一笑露出脸上的酒窝,“二爷在同安的时候就最爱吃的虾酱。这虾每年只有三月里有,光是做成酱就要一个半月,又极其不易保存。尤其夏日,要一直放在冰窖里否则就会坏掉。”


    司琴应了一声,跟着梅香出门去了厨房。杏雨看着梅香的背影,别的丫鬟都穿着湖蓝色的制式衣衫,唯有她穿了一身银白色衣裳,在袖口和衣边处绣着朵朵白梅。看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杏雨轻轻的呸了一声:“打量给谁奔丧呢,穿一身白!”


    棉雾轻笑一声:“没听说嘛,要想俏,一身孝。”


    余下两人埋头干活,只当没听见杏雨和棉雾的话。


    司琴将装着虾酱的瓷坛仔仔细细的放好,拍了拍身上和手上的灰,回头对梅香讨好地道:“梅香姐姐,你这衣裳真好看,这缎子真好,梅花是自己绣的?”


    “这料子是老夫人赏的。”梅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说是川西那边的料子,她老人家觉着这颜色太素净,就给我和兰馨姐姐一人给了一匹。”


    司琴羡慕地道:“还是你同兰馨姐姐最得老夫人喜欢,什么事儿都惦记着你们。你满了年岁老夫人也不放你出去,如今指给二爷,咱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她靠近了些,“你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可要顾念着我一点。你知道我一向是向着你的!”


    梅香半娇半嗔地瞪了司琴一眼:“瞎说什么浑话呢,老夫人让我跟着过来是怕你们几个小丫头不稳重,让我管着你们点!”


    “是是是!”司琴笑着亲热地挽住梅香的胳膊,“姐姐你喜欢用桂花头油吧?我从京里带了两盒过来,荣斋记买的,一会儿给你送过去一盒。”


    梅香笑道:“它家的头油细腻香滑,就是贵。你也舍得匀我一盒?”


    司琴讨好地道:“若是旁人定然是不舍得,对梅香姐姐自然是舍得的。”她悄悄往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二奶奶一贯向着她府里带出来的人,梅香姐姐,你若是得了二爷宠爱,以后也要向着我们才是啊!”


    梅香假作生气道:“快别瞎说!咱们二奶奶是国公府嫡女!我拿什么同她相比,你快闭嘴。”


    司琴轻声道:“她出身高贵不假,长得漂亮也是真。可她美则美矣,却没有姐姐的万般风情。莫说二爷,就是我看姐姐久了心里都喜欢的不行。”


    梅香笑着用手指一戳司琴的脑门:“油嘴滑舌!”


    晚上落起了雪,顾林书一身风雪的回到家,大雪濡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李月桦见他衣衫半湿,不由得道:“怎么不穿蓑衣?这么冷的天寒气进了身体,当心以后落下病根。”


    顾林书拍打着身上的湿雪,一边脱下外袍:“初时下的不大,就没想着穿。后来下得大了,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干脆就直接回了家。”


    李月桦推着他往外走:“快去水房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青钗去厨房要热水。顾林书近身的事情一向都是她和绿荷负责。见她手上抱着干净的里衣来要热水,梅香道:“是二爷要沐浴?”


    “是呢。”青钗道,“多备些热水,二爷受了点寒,让他好好泡泡。”


    梅香吩咐了一声厨下的烧火婆子,眼见青钗要走,她快走几步跟上去:“青钗,有什么能搭手的,我也来帮帮忙。”


    青钗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梅香,她正希翼的看着她。她心里什么想法,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四个大丫鬟都是老老实实地穿着湖蓝色的衣裳,唯有她和李嬷嬷独一份儿。李嬷嬷是老嬷嬷自不必说,她这般用心打扮,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二爷的心思。


    青钗看了看手里的里衣,将其塞到梅香怀里:“那正好,我还要回去拿东西呢。你帮我把这干净的衣裳送到水房去。”


    梅香接过里衣应了一声,转身便往水房的方向而去。


    青钗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一扭身回了偏房。绿荷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见青钗回来不由得道:“你知道二爷的性子,何苦让她去撞那个枪口。”


    青钗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就她那个样子,今日我就是不让她去,明日她不还得想别的法子巴巴地贴上去?她想去就让她去好了。她不去怎么知道厉害?”


    绿荷不赞同地起身,往水房的方向追了过去。


    水房在正院西角门连通的偏院里,同时也和小厨房有甬道连通。水房里设置了一个屏风在浴桶前,顾林书换下来的衣物胡乱地搭在屏风上。屏风后是浴桶,屏风前有方长凳,干净衣裳一般都放在长凳上。


    梅香心里砰砰乱跳,抱住里衣稳了稳心神,轻轻推开了水房的门。


    屋子里白雾缭绕,隔着屏风隐约可见顾林书正靠坐在浴桶里,放松的泡着热水。听见门响他以为是青钗或者绿荷,随口吩咐道:“衣服放在长凳上就是。”


    梅香转身关上房门防止外面的冷风进来。她听见顾林书的话没有吭声,将衣裳放在了长凳上。


    她在原地犹豫了几个呼吸,咬咬牙解散头发褪去身上的衣物,只剩下了一件淡粉色的肚兜。


    她伸出双臂环抱着自己,看着自己身上晒雪的肌肤,还有面前盈润傲人几乎将肚兜挤破的饱满,慢慢走到了屏风后。


    只听见有人进来,没听见有人出去,若是青钗或者绿荷,早出声回应。顾林书已知来人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挪到浴桶的另一侧面朝着屏风靠坐着。梅香一绕过屏风,就见他正漫不经心略带嘲讽地看着她。


    她心头漏跳了一拍,勉力稳住心神,抖着声音道:“二爷,奴婢……奴婢伺候您沐浴。”


    顾林书胳膊搭在桶沿上,轻轻敲着浴桶的边缘:“谁让你进来的?”


    梅香原本鼓足了勇气想要上前,被他一句话问得挪动了半步就停在了原地:“是,是青钗让我帮着送您换洗的衣裳进来……”


    “她让你送衣裳进来,没让你投怀送抱吧?”顾林书冷冷道,“你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说话做事代表的是老太太的颜面。怎么着,我们顾家的家教就教出来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梅香大惊,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


    她俯下身去,长发从后滑落,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后背,这般更是让胸前的风光一览无遗,顾林书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挪到一旁,沉声道:“出去!”


    梅香抬头看向顾林书,见他扭过头,心知他受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魅惑。她知道今日的事到了这会儿要么成功要么万劫不复。她心一横,起身拉掉自己身上最后遮蔽身体的肚兜迈进浴桶向着顾林书靠过去:“二爷……”


    绿荷刚走到水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梅香一声软绵绵的二爷,紧接着是她的惊呼声。她的脚步一顿,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不敢贸然上前,正犹疑间水房的门猛地被拉开,顾林书只裹了一件外袍,神情冷冽地和绿荷打了个照面,绿荷赶紧矮身行礼:“二爷!”


    “把李嬷嬷叫来,叫上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把里面的人捆了。”顾林书不耐烦地吩咐,“明儿个一早把人牙子叫来,让二奶奶做主,把人发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回了正房。


    绿荷应下,胆战心惊地往里看了一眼,见梅香不着寸缕摔在水房的方石地上,听见顾林书的吩咐她惊恐地抬起头:“二爷!奴婢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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