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北冰洋饮料厂经济效益节节攀升, 韩相将人事调整提上了日程,这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姚钟子是其中一个。作为厂里公认的“厂花”,她生得明艳大气, 顾盼生辉, 一举一动都透着动人的风情。
她现在在采购科,采购科油水足, 以往科长对她颇为照顾, 几乎不给她安排什么重活累活。可自打科长前阵子离了婚,那“照顾”就渐渐变了味, 言语间的暗示越来越露骨,让她不胜其扰。
所以, 她想要调岗。
她自信凭借自己的容貌, 只要稍加示意, 不难在韩相心里留下点特别的印象, 到时候再提调岗, 一切水到渠成。
这天下午,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踩着半高跟的皮鞋,步履婀娜地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韩厂长, 您忙着呢?”她推门进来,顺手就想将门带上。
“不用关门。”韩相头也没抬说道。
姚钟子动作一顿, 袅袅婷婷地走到办公桌前。她并没有立刻坐下, 而是微微倾身, 刻意展示着优美的颈项线条和饱满的胸型轮廓。
“韩厂长,我在采购科也工作一段时间了,”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柔媚, “我一直很想能为厂里做出更大的贡献。只是最近科里有些工作,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发挥特长,就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到更需要我的岗位上锻炼锻炼?比如厂长办公室这边?”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悄悄观察着韩相的反应,很少有男人能对她的魅力视而不见。
果然,韩相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想为厂里做更大贡献?”韩相开口问道。
姚钟子心里掠过一丝得意。
她早就打听过,韩相的夫人林颂是位能力出众的女强人,年纪比他略长几岁。
男人嘛,尤其是事业有成的男人,有几个不贪恋青春貌美?她对自己的资本有着绝对的信心。
“是的,韩厂长,我真心想为北冰洋的发展多尽一份力。”
“正好。厂里计划拍一支新产品广告扩大影响力,你形象不错,若能参与拍摄,为厂里省下请模特的费用,就是实实在在的贡献。这件事我会让宣传科跟进。”
姚钟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对方非但没关心她的委屈,反而派了个不相干的活儿,还是无偿的!
“有问题?”韩相问了她一句。
“韩厂长……我没拍过广告,一点经验都没有,怕做不好,反而给厂里丢脸。”她试图找理由推脱。
“没关系,可以学。厂里会找专业的人来指导。”韩相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宣传科会联系你。”
说完,韩相便低下头,继续批阅文件,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姚钟子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韩相这般油盐不进,她还不如去跟厂办主任那里软磨硬泡、哭诉一番呢!
北冰洋的新广告很快投入拍摄,姚钟子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硬着头皮上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极其上镜,那张明艳的脸在镜头前有种天生的表现力,在导演的耐心指导下,拍摄进程非常顺利。
广告样片出来后,效果相当惊艳。
姚钟子手持北冰洋汽水,明媚动人,充满了青春活力与都市气息,将北冰洋汽水“清爽、时尚、快乐”的品牌调性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姚钟子的目的不是拍好广告,而是调岗。
于是,她借着咨询拍广告细节的名义,找宣传科科长说话,不着痕迹地吐露自己在采购科的“苦恼”。
又委婉地表达了对宣传科工作的向往,暗示如果能调过来,一定能更好地配合工作。
韩相带着新策划的广告方案,去拜访了经委的陈主任。
北冰洋已成为市里国企改革的“明星企业”,陈主任对韩相十分看重。
看完韩相呈上的材料,陈主任满意地点头:“小韩啊,干得漂亮!北冰洋现在可是我们国企改革的一面旗帜了!”他拿起那份广告策划书,翻到姚钟子手持汽水的样片页,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问道:“这广告拍得有水平。这模特……是请的哪个电影明星?气质很亮眼嘛。”
韩相回答道:“主任,这是我们厂里的一名职工。”
陈主任略显惊讶,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样片,说道:“北冰洋厂可真是人才济济啊。”
他放下材料,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了些,带着点试探和安排的意思:“小韩啊,你们现在发展势头好,能力强,也得考虑带动一下后进的兄弟单位。现在有两个厂子,效益一直不太好,人员包袱也重,你看,有没有可能,让北冰洋一起兼并过来?分担一下压力。”
韩相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客观分析了这两个厂人员臃肿、债务沉重等问题,最后才谨慎地说道:“主任,兼并不是不可以,但难度确实很大,短期内不仅无法产生效益,反而极可能会严重拖累北冰洋自身的业绩和资金链。”
实际上,韩相内心另有盘算。
他真正想兼并的是那家规模更大、基础不错但管理混乱的春光酒厂。
若能拿下酒厂,与北冰洋的饮料渠道进行整合,那市场竞争力会更上一层楼。
韩相状似无意的提道:“说起来,主任,我最近也在思考我们北冰洋更长远的布局。随着政策放开,未来的饮料市场竞争肯定会越来越激烈,单靠汽水单一产品,抗风险能力还是不够强。如果能有一个相关的、但又有所区别的产业进行联动,优势互补,比如酒类饮品,您看,聚会宴请,酒水饮料本就是一家,渠道也能共享,协同效应会很明显。”
陈主任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含糊地说道:“嗯,兼并重组是盘大棋,要通盘考虑,急不得。你先把北冰洋稳住,继续做出成绩,其他的从长计议。”
回到厂里。
韩相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采购科王科长和宣传科李科长两人等在那里,脸色都不太好看。
一见到韩相,宣传科科长立刻抢先一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韩厂长,您可回来了,咱们新拍的那支广告,反响真是太好了!姚钟子同志形象好,往镜头前一站,那就是活招牌!”
他顿了下,又道:“韩厂长,姚钟子同志这样的优秀人才,放在采购科整天跟单据物料打交道,实在是有点浪费了,我们宣传科现在正缺这样能代表厂里形象、对外沟通协调的人才,您看,是不是把姚钟子同志调到我们宣传科来?”
他话音刚落,采购科王科长就迫不及待地挤了上来。
王科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老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怎么就叫浪费了?我们采购科同样是关键部门!小姚同志心思细腻,沟通能力强,跟供应商打交道是一把好手,可不能放走!”
两人在韩相办公室门口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都想把姚钟子拉到自己麾下。
韩相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的争论,心里跟明镜似的。姚钟子那点小心思,以及她背后的小动作,他岂会看不出来?
“行了。”韩相打断他们的争吵,“人员调动,需要厂领导班子统筹考虑,不是谁想要就能要,谁想走就能走的,这件事厂里自有安排。”
两人见韩相语气坚决,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离去。
几天后,陈主任约韩相去歌舞厅。到场的有经委的几位干部,还有像韩相这样他看重的企业家。
韩相叫上了姚钟子。
姚钟子心花怒放,觉得自己的计策见效了,韩相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舞厅里,灯光迷离柔和,姚钟子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落落大方地与各位领导打招呼,言谈举止得体又不失妩媚。
几个男人围坐一桌,谈论当下的经济形势。
“听说南方那边,有的私营厂子规模都快赶上咱们一些国营厂了!”
旁边一个人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复杂的感慨:“是啊,政策放开,活力是有了。但问题也不少。管理跟不上,假冒伪劣时有发生。”
有个人带着点神秘和炫耀说道:“你们听说没?市中心那块地,听说要引进外资,建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
“……”
聊了一阵,陈主任和其他几位兴致高的,接连下了舞池。
韩相以酒意上头为由,靠在沙发上休息。
陈主任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韩啊,你什么都好,能力魄力都没得说,就是这酒量……可得练练!以后应酬场合多着呢!”
韩相笑了下。
他看着姚钟子凑到陈主任面前,接着两人滑入舞池,勾了下嘴角。
周美娟没想到,她竟然撞见韩相从歌舞厅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人!
她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窃喜,随即有点相信梅雅的话了——
她这还没行动呢,事情就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
她该早点向梅雅讨教的!
都怪自己之前心里憋着股劲儿,不想显得比对方无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现在好了,掌握了这个运气变好的方法,那她岂不是事事都能如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周美娟脑海里滋生。
她恶毒地希望林颂和韩相也闹出点事情来,最好能证明那个林安根本就不是韩相的种!
到时候,看韩相还会不会把林颂当个宝!
她赶紧跑回家,一进门就抓住林建国,语气夸张:“老林,不好了,我看到韩相跟一个年轻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两人从……唱歌跳舞的地方一起出来,有说有笑的。”
她拍着胸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男人啊,一有点地位,就容易飘,就不服管了!韩相现在名头响得很,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狐媚子盯着呢,咱们得让林颂警惕起来,可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她巴不得林颂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林建国如今已不怎么把周美娟的话当回事了,但涉及女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又过了些时日,陈主任找到韩相,说起酒厂的事情。
“小韩,春光酒厂的事,我这边呢,可以尽力帮你协调,但是,你必须确保在约定时间内,让酒厂扭亏为盈,至少要实现大幅减亏,这件事,风险不小,你可要想清楚了。”
韩相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主任,您放心,只要政策和支持到位,我向您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让春光酒厂焕发新生。”
陈主任听到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但旋即,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一点为难又像是顺便一提的表情:“好!有这个决心和信心就好!不过嘛……小韩啊,有件事,我们经委这边呢,最近对外宣传和交流的任务越来越重,办公室确实缺一个形象好、气质佳、又懂企业情况的干事,负责一些重要的接待和联络工作。”
他顿了顿:“我看你们厂那个小姚同志,姚钟子,就挺合适的,这次广告拍得也很好。”
这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韩相微微一笑:“主任您这是说哪里话!上级部门需要人才,我们当然要全力支持。”
晚上。
韩相戴着金丝边眼镜,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了一番。
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格纹桌布,摆放着西式餐盘,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淋着黑胡椒汁,旁边搭配着焯水的西兰花和烤得金黄的蒜香面包。
他还开了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里斟上了琥珀色的液体。
打开音乐,韩相为林颂拉开椅子。
灯光柔和,映照着林颂放松的眉眼。韩相看着她,心里一动,放下酒杯,走到她身边,微微躬身,伸出手。
“林女士,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颂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揶揄,但没有拒绝。
韩相搂住林颂的腰,两人随着慵懒的旋律缓缓摇曳。
韩相低下头,嘴唇贴近她的耳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六五厂食堂,办完那场简单的婚礼,晚上回到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踝……我在想,若是被这双脚踩在脚下会是什么感受。”
林颂抬起眼,仔细审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韩相,你是不是有病?”
韩相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几分,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嗯,有病。”
林颂挑挑眉,没再说话,却忽然抬起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韩相闷哼一声。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埋在她颈间,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122章
姚钟子的调令下来了, 她踩着半高跟皮鞋,走进韩相办公室,办理最后的手续。
“韩厂长。”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让你当初不肯给我调岗, 现在怎么样?我姚钟子凭自己的本事去了更好的地方。
韩相例行公事地勉励着:“经委是个更大的平台,机会也多, 到了那边好好干。”
他目光落在姚钟子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 又补了一句,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北冰洋永远是你的娘家, 欢迎常回来看看。”
姚钟子在心里立刻嗤笑一声。
娘家?常回来看看?这个韩扒皮,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让她继续免费拍广告!想得美!
她姚钟子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 才不会回来呢, 她一定要牢牢抱住陈主任这条大腿, 争取更好的前途。
她嘴上敷衍着:“谢谢韩厂长关心, 您的话我会记住的。”
姚钟子离开后, 韩相把宣传科科长叫了过来。
宣传科科长显然已经知道了姚钟子调走的消息,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惋惜。
他对韩相说:“厂长, 这小姚一走,可是咱们厂的一大损失啊, 您看看她那形象,那气质, 那镜头感, 往那儿一站, 就是活招牌。现在她这么一走,咱们以后的广告可怎么办?”
韩相看着他这副模样,说道:“李科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也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给宣传科科长出主意道:“不如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请她再多配合拍一些宣传素材,这也算是她在北冰洋工作期间,留下的一些……美好的记忆和宝贵的工作成果吧。以后我们做宣传册、或者需要一些背景素材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李科长眼睛瞬间亮了!这可是一个和姚钟子接触的机会。
他连连点头:“厂长!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对对对,是该多拍一点,这都是咱们厂宝贵的影像资料啊,记录了我们北冰洋发展和改革历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嘛,也能体现我们对离职员工的关怀和情谊,我马上就去安排,争取在她去经委报到前,再多拍几组高质量的素材。”
周美娟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打着毛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
当北冰洋汽水那熟悉的广告旋律响起时,她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
屏幕上,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正举着橙黄色的汽水,笑得灿烂。
周美娟起初并没太在意,只觉得这女的确实漂亮,可看着看着,这女人的脸有点眼熟?
周美娟仔细在记忆中搜寻,突然,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在那家歌舞厅门口,跟韩相前后脚出来的那个女的吗?
虽然电视上化了更精致的妆,穿了更漂亮的衣服,但那眉眼,那身段,绝对错不了!
“好家伙!”周美娟惊得手里的毛线针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兴奋地一拍大腿,“韩相都让她拍上广告了,这得是多亲密的关系才能办到,这不明摆着打林颂的脸吗!”
她自动脑补了无数龌龊不堪的画面——韩相如何利用职权,力排众议让这个“小妖精”当上广告模特,两人如何在拍摄间隙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这广告的播出,就是证据!
林颂指不定现在正躲在家里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或者气得肝疼、心口疼呢!
周美娟立刻找到在楼下散步的林建国:“老林,不好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北冰洋那个新广告,里面那个女的,就是上次我亲眼看见、跟韩相在一起的那个狐狸精!这都拍上广告了,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说不定早就勾搭成奸了!家里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情,颂颂能力再强,工作再厉害,终究是个女人家,遇到了这种……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多委屈呢!咱们得赶紧去看看她,安慰安慰她,给她撑腰!可不能让她一个人硬扛着!”
林建国不太相信韩相会做出这种事,但看周美娟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还扯上了电视广告,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他跟着周美娟急匆匆回到家,正好电视里又在重播那条广告,看着屏幕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再结合妻子的话,林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
韩相若真和广告模特牵扯不清,他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坐视不理。林建国对周美娟说:“你去看看吧,多买点东西。”
他语气加重:“要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混账事,对不起颂颂,我绝轻饶不了他。”
周美娟听到这话,迫不及待地去百货商场,称了些时令的高档水果,她没吝啬这点钱,毕竟,亲眼看看林颂的狼狈模样,这点“门票”钱花得值。
站在林颂和韩相小家的门口,周美娟目光挑剔地扫过院子,心里不由得酸溜溜地想着:哼,倒是会享受。
正当她暗自腹诽时,原本在打盹的黄豆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噌”地站起来,冲着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周美娟就“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充满了敌意。
周美娟被这突如其来的犬吠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那条黄毛狗后,心里顿时骂开了——
这死狗!在她家的时候,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乖得像哑巴似的!一到这儿,见到她就叫得这么凶!真是跟林安那个小讨债鬼,还有林颂一样,一肚子坏水!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满,脸上堆起笑容,冲着屋里喊道:“颂颂?在家吗?我来看你了。”
林颂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让周美娟大失所望的是,林颂脸上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憔悴、悲伤或者愤怒。
更让周美娟憋闷的是,她看到林颂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陶瓷鱼食碗,似乎刚才在给院子里那个小水池里的几尾金鱼喂食。
不是,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悠闲?还有心思喂鱼?
肯定是假装的!怕被外人看出来,所以故意装出这副没事人的样子,强撑着面子呢,心里指不定怎么在滴血呢。
“阿姨,你怎么来了?”
“哎呦,我的颂颂啊,”周美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林颂的手,眼眶说红就红,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自己,“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那个北冰洋的新广告……里面那个女的……我这心里啊,跟刀绞似的,替你难受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别生气,为那种人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林颂的表情,见对方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里不禁暗骂林颂真能装。
于是,她语气更加夸张:“颂颂啊,这婚姻啊,有时候啊,就得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得下去!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啊,有几个不偷腥的?都是这个德行!只要他还知道回家,钱还交给你管,外面那些花花草草,逢场作戏,你就当没看见,图个清静。”
她这番话,明着是劝慰,实则句句都在暗示韩相已经出轨了。
她巴不得林颂受不了这刺激,跟韩相大吵大闹,甚至一气之下闹离婚才好!
在这个年代,离婚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被视为洪水猛兽,但终究不是光彩事。
一个离婚的女人,背后指不定会被人怎么编排、怎么看笑话呢!
她见林颂又去喂鱼了,心里一急,开始说起韩相的坏话,试图激怒她:“要我说,这韩相也是,以前看着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怎么一当上厂长,手里有权了,就变成这样了?跟那种不三不四、妖里妖气的女人搅和在一起,还拍广告,弄得人尽皆知,这哪是在卖汽水?这分明是在打你的脸啊!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和脸面!我看他就是——”
“就是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周美娟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韩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身上还系着做菜的围裙,显然刚才是在厨房忙碌。
韩相走过来,语气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阿姨,你这么喜欢捕风捉影,该不会是因为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林薇婚姻不幸,所以心理失衡,故意要来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周美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反驳。
韩相不理会她的否认,继续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看来有必要向妇联反映一下。”
“向妇联反映”这几个字,吓得周美娟魂飞魄散。
她最看重的就是脸面,真要把这事捅到妇联,她周美娟以后在街坊邻居、老同事、老姐妹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
周美娟猛地一跺脚,也顾不上去拿那些“慰问品”,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院门都忘了带上。
“汪汪!汪汪汪!”黄豆冲着她狼狈的背影,响亮地叫了几声,仿佛在欢送。
第123章
周美娟回到家, 林建国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见到颂颂了?她怎么说?韩相那边……真有事?”
这种事,他作为父亲,不好直接插手过问, 只能寄望于妻子去打探。
周美娟换着拖鞋, 她倒是很想添油加醋,说些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话, 然而脑海里闪过韩相的话, 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我仔细问过了, 韩相跟那个女的就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看颂颂那样子, 她心里有数的很。”
林建国闻言:“我就说嘛, 小韩不是那样的人。”
他语气带上了几分对妻子之前大惊小怪的不满:“你看看你, 听风就是雨, 瞎担心!”
周美娟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说道:“老林, 我也希望是咱们多心了。可你想啊,韩相现在可不是当初小河村的记分员了, 这身份地位一变,我是怕颂颂她性子强, 年纪也不小了, 万一……”
她故意留了半句, 试图重新勾起林建国的忧虑。
谁知林建国这回异常坚定,甚至不满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周美娟的话:“你呀,就是心思太重, 想太多,颂颂能跟小薇一样吗?”
一句“颂颂能跟小薇一样吗”,像根针,狠狠扎进了周美娟的心窝子里。
不过,周美娟没有跟林建国争辩,她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摊开着一套她新买不久的文房四宝。纸张是最普通的毛边纸,毛笔也是中等价位,跟梅雅那套名家定制、价值不菲的装备根本没法比。
周美娟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毛边纸,用镇纸压好。
她拿起那支普通的毛笔,一笔一划,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不要去想这件事,事情就会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那边周美娟走后,林颂继续喂鱼。
韩相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鱼,又转头看她。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他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颂撒下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转过身说:“没有。”
韩相听到后,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因为林颂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感到高兴。
可另一方面,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竟然一点儿醋也不吃?甚至连一丝好奇和质疑都没有?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晚饭桌上,林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林颂偶尔回应几句,韩相则显得有些沉默,只是不停地给母女俩夹菜。
吃完饭,韩相拿出函授大学的作业,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林颂靠在沙发上看书,偶尔抬眼瞥他一下,总觉得今晚的韩相有些不对劲,似乎憋着一股劲儿,像是在酝酿什么。
果然,到了晚上,韩相换上了一件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林书记。”他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恭敬,却又无端透出几分暧昧。
他将温水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垂着眼睫,目光黏在了林颂握着钢笔的纤细手指上。
“有事?”林颂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从他刻意解开的纽扣,到那努力营造出无辜又带着钩子般的眼神,她心里已然明了了几分,有点好奇他接下来要演哪一出。
韩相迎上她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沉稳锐利的眼眸,此刻仿佛浸了水色,眼尾微微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我……我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颂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聆听汇报的姿态。
“哦?什么问题,需要这么晚,穿成这样。”
她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却无形中纵容了这场由他开启的、心照不宣的游戏继续下去。
韩相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胆子又大了些,往前凑近了一步。
衬衫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书记。”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紧张,又像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如别人,能力有限,眼界也不够宽,但是——”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继续道:“我有我的……长处。”
他刻意在“长处”二字上咬了重音,目光意有所指地、缓慢地、带着某种展示意味地扫过自己的身体——从宽阔可靠的肩膀,到肌理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再到紧窄有力的腰腹线条。
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了林颂脸上:“我希望能有机会,为您效劳,证明我的价值。”
“效劳?”林颂微微俯身,向他靠近了一些。
她的靠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清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也让彼此的气息更加暧昧地交融在一起。
韩相喉结再次剧烈滚动,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薄红,眼神却更加迷离勾人:“只要您需要,任何方面,任何方式,我都愿意。”
他一直颤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林颂的手背上,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林颂语气带着几分严肃的警告,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解开的领口:“胆子不小。你不知道我有丈夫的吗?他啊,是个很小气、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如果让他发现了你在这里……试图勾引他的妻子,你猜,你会有什么下场?嗯?”
韩相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颂,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我会很小心的,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发现。”
林颂看着他入戏颇深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那就——脱了吧,先看看你所谓的‘长处’。”
……
不知过了多久。
韩相心满意足地搂着林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
他将脸埋在林颂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地问,声音里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刚才是我厉害,还是你丈夫厉害?”
林颂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韩相,你这戏还没演完?上瘾了是吧?”
韩相不依不饶地蹭着她,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你说嘛你说嘛,到底谁更厉害?”
林颂被他磨得没办法,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脸颊:“当然是宝贝你了。他一个老古板,墨守成规,毫无情趣,怎么比得上你……知情识趣,花样百出,嗯?”
然而,得了夸奖的韩相,脸上表情却有些变幻莫测,非但没有全然欣喜,反而幽幽地开口,语气里泛着陈年老醋的味道:“是吗?一钢新来的几个男青年长得还不错。”
林颂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原来症结在这里!
林颂掐了下韩相的胸口,力道带着惩罚意味:“韩相,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韩相被她掐了也不躲,反而就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他将人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餍足和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说起周美娟离间他们这事来:“周美娟还想离间我们,真是打错了算盘。还有那个姚钟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她那点道行,才哪儿到哪儿。”
他顿了顿,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比她会多了。”
第124章
第二天早上, 韩相悄无声息地起床,先去了厨房。
昨晚的碗碟还堆在水池里,他动作熟练地清洗、过水、擦干, 再将洁净的碗碟一一归置到碗柜中。
做完这些,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了函授大学的教材和作业本。韩相一个人报名了函授大学。
半个小时后, 韩相高效完成了今日的学习计划, 这时,林颂醒了:“几点了?”
“快十点。”韩相听到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起身走了进去,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饿不饿?”
林颂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摇了摇头, 懒洋洋地瘫倒回柔软的枕头里:“我再躺一会儿。”
韩相见状, 眼底不禁泛起温柔的笑意, 由着她又赖将近半个小时。
韩相用“找妇联反映”的话震慑住了周美娟,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过去了。
韩相在心里冷静地盘算, 周美娟似乎很在意和自己的老姐妹,尤其是一个叫梅雅的。
如果两人之间产生了龃龉, 不知道周美娟会是什么心情?
毕竟,朋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越亲近, 越容易滋生矛盾。
梅雅最近有些心烦意乱。
她大部分的心思和期望, 都倾注在了外孙女黎月身上。
黎月父母常年在国外,孩子几乎是她一手带大。
她一心要将外孙女培养成名门闺秀。
可黎月突然说想当明星。
“外婆,外婆你快来看。”黎月指着电视,“你看广告里那个女生, 多神气,上了电视,全国人民都能看见她!我也想像她那样!”
梅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与严厉:“月月,胡说什么呢!”
在她的观念里,这是自降身份的行为。
黎月被外婆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扁着嘴辩解:“可是……可是上了电视,就能被很多人看到,很多人喜欢,多风光啊……”
因为物质层面的需求已被充分满足,黎月内心深处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她渴望那种众星捧月,成为焦点的感觉。
梅雅看着外孙女脸上毫不掩饰的向往,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黎月以前虽然也有些小脾气,但大体上是听话的,都怪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把孩子们的心都带野了!
这时,梅雅的丈夫,黎月的外公,听到客厅里的争执声,从书房里踱步出来。
梅雅丈夫气质儒雅,他走到梅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跟孩子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他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路要走。我们这把老骨头啊,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吗?有时候,顺其自然,未必是坏事。”
这个道理,梅雅何尝不懂?
她甚至不久前,还开导过周美娟。
可道理是道理,一旦涉及到自己投入了无数心血、寄予了厚望的外孙女,她难以保持平和的心态。
不过说起周美娟来,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处处模仿自己。
她练毛笔字,周美娟也跟着买笔墨纸砚,她临摹《兰亭序》,周美娟也临摹《兰亭序》,她喜欢侍弄兰花,周美娟也立马买了几盆。
梅雅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前些天,周美娟特意跑来告诉她,因为习得了她的生活习惯,生活顺遂了很多。
这话让梅雅心里很不舒服,隐隐生出一种自己的气运被分走了的怪异感觉。
梅雅的丈夫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又劝了一句:“月月想去,你就让她去试试看嘛,也许她去了,发现当明星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光鲜,吃了苦头,自己就回来了。你越是拦着,逆反起来,更不好办。”
梅雅看着丈夫,又看看外孙女那写满期盼的脸,妥协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了,反正你爸爸妈妈马上就从国外回来了,到时候让他们操心去吧!”
黎月立刻雀跃起来,抱着梅雅的胳膊撒娇:“谢谢外公,谢谢外婆,我就知道你们最开明了!”
几天后,梅雅的女儿女婿从国外归来,带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和异国见闻。久别重逢,家里自然是一番热闹。
周美娟听闻消息,立刻提着颇有分量的礼物上门道贺。
她目光一边不经意地扫过梅雅那位刚从海外归来的女婿。起初只是寻常打量,然而,多看了几眼之后,她心里猛地一跳!
这眉眼,这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电光石火间,另一张面孔猛地撞进她脑海——林安!
像!太像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周美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赶紧稳住,脑子里却像炸开了锅。
难道林安那丫头,根本不是韩相的种?是林颂和和梅雅这个女婿……的?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有什么苟且?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心跳如擂鼓。
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指引!
周美娟没有丝毫怀疑这个荒谬的联想。
因为上一次,她什么都没做,事情就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次,也一定是一样的。
她就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心里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周美娟兴奋得手指尖都在发麻,仿佛已经看到了韩相得知“真相”后那震惊、暴怒、屈辱到极点的脸,看到了林颂狼狈的模样!
她强压住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借口家里还有事,匆匆离开了梅雅家。
一路上,她走得飞快,心脏怦怦直跳,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跟韩相说。
电话接通。
“韩相!是我!我有天大的事情要告诉你!”周美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亢奋而微微发颤,甚至有些尖利。
“周阿姨,什么事?”
“你……你现在方便吗?”周美娟谨慎地说道,“周围有没有别人?林颂在不在旁边?”
韩相面上不动声色,配合地说道:“她不在,就我一个人。有什么事,你说吧。”
周美娟听到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一个改变世界的消息:“韩相!你被林颂给骗了!”
她一口一个“老天爷指引”,仿佛掌握了什么无可辩驳的铁证,说道:“我在梅雅家,看到她那刚从国外回来的女婿了,他跟你们家林安,长得那叫一个像!尤其是那眉眼,那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林安那丫头,不是你的种!是林颂跟别人……韩相,你可不能再被她蒙在鼓里了!!”
韩相握着听筒,眼中冷意掠过,周美娟的愚蠢和恶毒,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用一种略带沉重和压抑的语调问:“你……确定?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看清楚了?”
他这反应,在周美娟听来,分明是震惊之下开始动摇、怀疑了!
她立刻像是打了鸡血,赌咒发誓:“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韩相,我是为你好!林颂她把你耍得团团转!”
韩相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留意的。你先别到处声张,对谁都不许说,尤其是梅雅阿姨那边。等我……弄清楚再说。”
“你放心!我保证不乱说!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
周美娟忙不迭地保证,心里却想着,等韩相跟林颂闹起来,这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然而,韩相转头联系了梅雅。
“梅阿姨,您好,打扰您了。”他用一种带着歉意的、提醒的口吻说道,“有件事我觉得非常抱歉,也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一下。我岳母周美娟女士,最近可能因为家里一些事情,特别是林薇婚姻不太顺心,受了些刺激,情绪不太稳定,看事情容易走极端,产生一些……不太妥当的联想。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说了一些……关于您的女婿和……我女儿的一些非常不负责任的话。具体内容我就不重复了,实在是难以入耳,也毫无根据。”
“我替她的冒昧、失礼和这些不当的言行,向您和您的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也希望您能理解,她现在的状态可能有些……偏执,并非本意要冒犯,但说出的话确实非常不合适。如果因此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了任何困扰或误会,我再次表示抱歉。”
梅雅接到电话时,十分疑惑。
等弄清楚周美娟说了什么后,那层疑惑瞬间被一股怒火取代。
好一个周美娟!好一个“知心”姐妹!
自己把她当成可以分享生活、偶尔倾诉的朋友,可她倒好!转身就在背后如此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梅雅当即决定,与周美娟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周美娟这荒谬的、恶毒无比的编排。更多的,是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她怕自己的气运被周美娟抢走。
周美娟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梅雅疏远了,依旧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给梅雅家打电话。
电话那头,总是以“正在忙”、“要出门”为由,匆匆挂断。
周美娟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听筒,心里泛起了嘀咕,但很快又自我安慰:梅雅女儿女婿刚回来,需要时间相处。
过了两天,周美娟估摸着梅雅家应该没那么忙了,又提着一盒刚买的、梅雅喜欢吃的点心,亲自上门拜访。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栋雅致的二层小楼前,按响了门铃。保姆说梅雅不在家。
周美娟再迟钝,也终于明白了,梅雅不是不在家,是不想见她!
第125章
韩相让林安最近少去外公外婆家。
林安也知道怎么回事, 外婆觉得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想让她做亲子鉴定。
她不担心自己,只是怕给爸爸妈妈惹麻烦。
这个年代, 一对夫妻不自己生孩子, 反而领养一个,在许多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的, 甚至会被私下议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林安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她的爸爸妈妈。
韩相和林颂虽然觉得周美娟的话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们还是留了个心眼——周美娟是个很敏锐的人,当年他们来京市没有回家, 周美娟找到他们呆的招待所,怀疑林颂根本没有怀孕。显然, 周美娟是对的。
两人商议后, 找了林建国。
“爸, 有件事得跟您说说。”
林建国端着茶杯:“什么事?”
韩相把周美娟近期对林安的异常态度细细说了, 包括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旁敲侧击的询问, 以及最近隐约透出的想做“亲子鉴定”的念头。
林建国听完,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真这么说?”林建国放下手里的茶杯, 瓷器碰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林颂接过话头:“爸, 我和韩相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安安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我们更担心的是, 周阿姨如果继续这样, 甚至把她的怀疑到处去讲,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安安?怎么看待我这个一钢的书记?”
“胡闹!”林建国猛地一拍沙发扶手,“简直是胡闹!安安就是我林建国的亲外孙女,我看着长大的, 还能有假?!”
他喘了几口粗气,对女儿女婿郑重保证:“你们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安安是咱们林家的孩子,谁也别想乱说乱猜!我看她是日子过得太舒坦,闲出毛病来了!”
当天晚上,林建国把周美娟叫到书房。
起初,他还试图用相对缓和的语气沟通:“美娟啊,关于安安的事,你是不是想多了?”
然而,林建国低估了周美娟在此事上的执拗,也高估了自己多年来在家庭中的权威。
“我怎么就是想多了?林建国,你睁大眼睛看看,那孩子跟颂颂有半点像吗?眼睛、鼻子、嘴巴,哪一处像了?你再看看她跟韩相,又像吗?”
“怎么就不像了?”林建国的声音提高了。
“怎么就像了?!”周美娟的嗓门也拔了起来。
林建国不想跟她争执,说道:“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提这件事一个字,更不许在外面胡说!安安就是我林建国的外孙女,亲的!”
“亲的?你拿什么证明是亲的?”周美娟“腾”地站起来,“你敢不敢让她跟颂颂去做个鉴定?要真是亲的,我给她磕头道歉!要是不是——林建国,你想想,你那个宝贝女儿骗了你多少年?”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林建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起来,“周美娟,我没想到你心肠这么硬,为了你那点疑心,你非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是不是?”
“我心狠?”周美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建国,你摸着你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心硬?是谁偏心偏得胳肢窝去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不让在家里说,我自有说话的地方!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你敢!”林建国指着她,脸色铁青,“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半个字,我……我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天天伺候你,顺着你,结果呢?你心里只有你前妻生的闺女!有什么好处都紧着她!我周美娟就是个外人,就是个老妈子!现在,我连说句话、怀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林建国,这日子,不过了!”
这场争吵,从林安的身世变成了这对老夫妻之间的清算。
以前,周美娟总是顺着林建国的意思,她熟知丈夫的脾气,也擅长以柔克刚,但这一次不同,她很笃定,老天爷是站在她这边的!
也正因如此,此刻翻涌在她心头的憋屈达到了顶点,她发现了真相,可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
这天,林安陪爸爸妈妈一起逛商场。
周末的百货商场门口,人头攒动,比平日不知热闹几倍。
而此刻,最抓人眼球的,莫过于商场正门右侧临时支起的一个红色棚子摊位。
棚子上方拉着醒目的横幅:“北冰洋汽水春节酬宾!”
一个大功率的喇叭挂在棚柱上:“凡购买一瓶北冰洋汽水,即赠送彩色气球一只,或者精美竹筷一双!多买多送,送完即止!”
摊位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队伍曲曲折折排出去十几米远。
排队的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也有成双成对的年轻人。
孩子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位旁边那一大捆已经充好气、被细绳拴着的各色气球。
他们踮着脚,扯着父母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渴望:“妈妈,要那个红色的!”
大人们则显得更务实些,选择了竹筷作为赠品。那竹筷用红纸带捆着,看起来很喜庆。
售货员忙得额头冒汗,一边收钱递汽水,一边麻利地分发气球或竹筷,嘴里还得应付着各种询问。
“这促销手段,效果不错。”
林颂目光掠过那些拿到气球后欢呼雀跃的孩子,落在摊位后面堆得高高的、正迅速减少的汽水箱上。
韩相站在她身侧,目光同样扫过那长长的队伍和忙碌的摊位:“现在是淡季,只好通过这种方式刺激消费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
“瞧一瞧看一看,刚到的货,正宗的香江牛仔裤!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只见一个穿着时髦夹克、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小贩,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蛇皮袋。
他一边用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卖力吆喝,一边手脚极其麻利地从蛇皮袋里往外扯出一条条裤子,深蓝、浅蓝、还有黑色。
他用力将裤子抖开,举高,向迅速聚拢过来的人群展示。
“香江牛仔裤”几个字像是有魔力,立刻吸引了一大群人,把那小贩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
“这裤子多少钱一条?”
“老板,便宜点呗!二十五太贵了!十八卖不卖?”
“有没有再小一码的?我穿试试!”
“……”
那小贩显然见惯了这场面,一边收钱递货,一边应对自如:“二十五!一分不能少!
“您看看这料子,正宗牛仔布,厚实耐磨!瞅瞅这铜扣,亮不亮?这走线,密不密?紧点才显身材嘛!香江现在最兴的就是这个款!”
他的话语充满鼓动性,手上动作不停,不断从似乎掏不空的蛇皮袋里拿出新裤子。
已经有几个胆大时髦的年轻男女,迫不及待地拿起裤子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又对着小贩挂在三轮车把上的一面小破镜子照来照去。
他们脸上流露出心动、犹豫、咬牙掏钱的神色。
二十五元,差不多是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但这似乎阻挡不住他们对“时髦”和“与众不同”的渴望。
林安的目光在两个摊位间来回移动,北冰洋摊位,靠不到一毛钱的赠品,拉动两毛五的消费,目标是贪图实惠的家庭,牛仔裤摊位,没有任何赠品,价格高昂,却依然让消费者趋之若鹜,目标客户是追求时尚的年轻人。
她不由想起自己LA玩具,最近销量陷入停滞。
林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之前以为“抽奖”生意成功,是因为巧妙利用了孩子们“赌运气”的心理。但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表面。
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所在的学校、周围的同学家庭,普遍经济条件较好,父母大多是干部、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孩子们手里有相对稳定且充裕的零花钱。
五毛钱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天或几天的零用,损失了不心疼,搏一搏却有可能得到价值数倍的玩具。
而当她和刘浩试图把LA玩具推向更广阔的市场时,他们面对的是千差万别的消费者。
回去后,她立马找到耗子。
刘浩若有所思:“你是说……咱们东西没问题,是卖错了地方,卖错了人?”
“是的,”林安走到那堆滞销的箱子前,“咱们之前想的是做便宜好看的玩具,卖给所有孩子。但市场是有分层的。”
“大多数孩子,攒很久零花钱才能买一件东西。他们的父母,每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花,实用、耐用、便宜是第一位的。”
“往上一层,父母有稳定且不错的工作,可能是机关干部、学校老师、工厂技术员、医生等等。孩子的基本物质需求能得到满足,家庭也有余力满足一些美好愿望。他们不仅看重实用,也在意品质、安全性、趣味性。”
“再往上,”她说道,“钱对他们来说,很多时候不是用来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而是用来彰显好不好、特别不特别、有没有品味和面子。他们消费的不仅是物品本身,而是物品背后的东西。”
刘浩听得有点懵,但又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你说这些……跟咱们卖玩具有什么关系?咱们总不能把一块五的小汽车,卖到五块钱吧?谁买啊?”
“为什么不能?”林安反问,语气里带着一种笃定和挑战。
“一件东西的价值,不仅仅由生产成本决定,还有生产成本之外的东西,比如一个好故事,一种美好的寓意,或者……一种收到礼物的惊喜和身份认同感!”
刘浩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他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林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自己带来的书包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用画图纸装订成的册子。
封面上是她手写的几个美术字:LA玩具十二生肖臻礼系列。
她翻开册子,刘浩瞪大了眼睛:“这……这是?”
“这是我们的新产品,也是我们的新方向。”林安一页页翻过去,丑牛、寅虎、卯兔……十二个生肖,每个都有独特而讨喜的造型。
“这……这能行吗?”刘浩还是有些疑虑。
林安很有信心:“当然可以,过年、过节、生日、升学、看望领导、同事家小孩的时候,一个做工粗糙的塑料车,拿得出手吗?但如果是一个包装精美、寓意美好、独一无二的生肖玩偶呢?”
“我们就赚有钱人的钱。”
第126章
大学时间总是飞快, 77届毕业生今年大四了。
开学伊始,李花阳站在百货商场明亮宽敞的玩具区,目光扫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品。
下周三是张连馨的生日, 她们宿舍里有个惯例, 谁过生日,其他室友要送礼物。
虽说“礼轻情意重”, 但在李花阳看来, 价格比那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意,更能体现一个人对这段关系的重视程度。
她习惯以己度人——如果自己收到一个明明有消费能力的朋友送的过于廉价的东西, 哪怕对方可能花了些心思,自己心里也难免会不由自主地揣测, 是不是在对方心里, 自己的分量也如同这礼物一般轻。
为了避免这种潜在的误解, 她要买个价格上足够拿得出手的礼物。
她拿起货架上那个娃娃, 看起来挺精致, 一看标价,三块五。不行, 太便宜了。
视线转向旁边,那个包装盒上印着外文字母, 一看就是进口货的娃娃,她小心地翻过价签一看——三十五元!
李花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价格快赶上她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实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正犹豫不决间, 她的视线被一个设计独特的陈列区吸引了过去。
那是“LA玩具”出品的十二生肖毛绒玩具系列。她走过去,拿起一只仔细摸了摸,用料扎实,绒毛柔软顺滑, 缝线工整细密,动物形态憨态可掬又带着设计感,明显比那个三块五的娃娃有质感不少。
再翻看标签——十五元。
这个价格正好卡在她心理预期的舒适区。
不算太便宜,足以显示诚意和分量;也不算太昂贵,没有超出她的预算范围太多。
而且,“LA”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点洋气和新潮,莫名有种区别于普通玩具的高级感。
“就这个了。”李花阳选了对应张连馨生肖的小老虎,走向收银台。
销售员接过玩具,拿出印有“LA玩具”醒目LOGO的彩色包装纸和同色系丝带,动作利落地开始包装:“您眼光真好,这‘LA’系列的娃娃和小动物卖得可火了,孩子们都喜欢,送朋友也特别有面子。”
李花阳付了钱,接过包装精美、仿佛价值又提升了几分的礼物,心情愉悦:“谢谢。”
等人走远,旁边一个新来的年轻销售员,忍不住凑过来好奇地问道:“王姐,这‘LA玩具’到底什么来头啊?感觉起来好像也没多久的品牌,就能进咱们商场卖,还占了入口这么好的位置?”
被称作王姐的老资格销售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人家家里有背景,路子硬,自然有的是人争着抢着帮忙铺路。不过话说回来,这玩具本身设计得巧,所以卖得好也正常。”
如今的“LA玩具”已初具规模,刘浩手下现在管着十几号人,有两条生产线:一条主打毛绒玩具,比如这十二生肖系列;另一条则模仿并改良进口式样,生产各种精巧的金属或塑料小汽车、小飞机。
刘浩从来没有因为林安的年龄而小看过她,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林安缺的是一个像他这样能在台前奔走、处理具体事务的代理人。
更深深知道,林安可以轻易找到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代理人,但他刘浩离开了林安,未必能再找到第二个像林安一样的合伙人。
李花阳回到学校,把精心包装好的礼物妥善收好。
下午在宿舍,她和张连馨聊起了毕业分配的事情。
张连馨目标明确,打算继续深造,正好赶上今年国家首批硕士授权学校开始招生,她正在积极准备。
李花阳其实内心也渴望能留校,哪怕当个行政岗的老师,工作稳定又体面,但奈何家里没什么过硬的关系可以疏通。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歹顶着“优秀学生干部”的身份,将来分配时,组织上应该会酌情考虑,不至于分到一个太差太偏的岗位。
她心情又好起来,邀请张连馨:“连馨,晚上有安排吗?要是没事,咱们去录像厅看电影?或者……去新开的那家歌舞厅看看热闹?”
张连馨想了想晚上确实没什么紧要事,便点了点头:“好。”
黎月在家人的引荐下,见到了几位颇有分量的导演和制片人。
改革的春风也吹进了文艺领域,京市电影制片厂正如火如荼地推行“培养明星”的新策略,试图打造属于新时期银幕的偶像。
一位与黎月接触过的导演,跟相熟的编辑聊起这事,语气带着几分不解:“说句实在话,我是真想不明白。那姑娘,是刘老的外孙女,那可不是一般家庭背景,你说,她放着现成的富贵清闲日子不过,干嘛非要跑到我们这行当里来吃苦头?拍戏这事儿,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里头酸甜苦辣自己知道。冬天跳冰河,夏天穿棉袄,一个镜头反复折腾几十遍是家常便饭。她图什么呢?”
编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个说法,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一代从政,二代从商,三代搞艺术’。你想啊,第一代人筚路蓝缕,打下了基业,掌握了资源和话语权;第二代人呢,站在父辈的肩膀上,利用这些基础和资源,进一步积累财富;到了第三代人,物质极大丰富,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了,生存和安全的需求早已满足,自然就会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自我实现,比如精神层面的满足感、创造力和存在感。”
他拿起桌上黎月的照片,端详着那张青春靓丽的脸说:“优渥的生活环境,某种程度上反而容易让精神感到……空洞和空虚。她们渴望被看见,被更广泛的人群认可,被更多的人记住、谈论、甚至崇拜,而不仅仅是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当个‘某某家的千金’。银幕,无疑是最能满足这种渴望的地方。”
“站在聚光灯下,”他继续说道,“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是单纯的物质享受很难替代的。”
“你这么一说,”导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呷了口茶,“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光有资源可不行,天赋和运气同样重要。”
聊完这个话题,两人转向了当下流行的文化现象。
编辑说起香江那边最新的电影录像带:“里面的男主角,很多都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甚至有些落魄的形象,抽烟、打架,但骨子里重情重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对女人看似玩世不恭、满不在乎,实则内心深处藏着深情。这种设定,很受一些年轻观众的追捧。”
导演带着点业内人的审视:“嗯,这种坏男孩形象,确实与我们过去银幕上那种高大全、正派无私的英雄模范模式大不相同。”
林安已经上中学了,她和好朋友陈凤凤挤在角落的椅子上,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从香江流入的影片。
拳拳到肉、干脆利落的打斗场面,配上激昂的背景音乐,引得观众们发出一阵阵低呼与惊叹。
陈凤凤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穿着黑色皮衣、嘴角总是叼着一根烟、眼神带着几分桀骜与落拓的男主角。
当他单枪匹马闯入敌巢,动作潇洒地撂倒一片对手时,陈凤凤激动得用手肘使劲碰了碰旁边的林安,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Annie!你快看,他抽烟的样子!还有打架的那个回旋踢,简直帅死了!啊啊啊!”
“Annie”是陈凤凤私下里给林安起的英文名字,她觉得这个发音和林安的名字很搭。
陈凤凤家里管得极严,这是她第一次来录像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以往都是在家里看。
她见林安脸上没什么特别激动崇拜的表情,不禁疑惑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你不喜欢他吗?多帅啊!多酷啊!”
林安看着屏幕上正在耍帅的男主角,对好友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观感:“我觉得有点装。”
陈凤凤被她这直白的评价噎了一下,随即努力为男主角辩护道:“这叫个性!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用遵守那么多条条框框,想抽烟就抽烟,想打架就打架,活得多自由,多痛快!”
林安没跟她争辩,她能理解陈凤凤为什么会喜欢——家里管束得太紧,所以才会对屏幕上那种看似潇洒不羁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向往。
从录像厅出来,陈凤凤被她家里派来的司机接走了。
林安回到家,刚进门,就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坠胀感,跑去卫生间一看,是月经来了。
虽然这已经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了,不像初次时那般惊慌,但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林颂看到女儿从卫生间出来,关切地问道:“这次肚子疼得厉害吗?”
林安老实回答:“嗯,有点疼,一阵一阵的,不过好像比上次刚来的时候好一些了,能忍受。”
林颂起身去厨房灌了一个暖水袋,用干毛巾仔细包好,递给她让她焐在小腹上。
接着,她转头对韩相说:“给安安煮碗红糖姜水。”
韩相应了一声。林颂又叮嘱女儿:“这几天注意休息,别剧烈运动,也别贪凉,生冷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林安感受着暖水袋传来的温度,听着妈妈细致入微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身体的不适似乎也减轻了些。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录像厅里,电影中男女主角纠缠、亲吻的片段,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带着求知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问道:“妈妈,性……到底是什么?”
林颂听到女儿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没有回避,也没有搪塞。她从生理结构差异说起,解释了两性身体如何不同,然后说,性行为是成年人之间一种亲密的生理活动。
说到这里,林颂像是想起了什么,去了她和韩相的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方块塑料包装的东西。那是之前的存货了,因为后来韩相去做了结扎手术。
她走到客厅,问正在厨房看着红糖水的韩相:“家里还有香蕉吗?”
韩相以为林颂想吃香蕉了,从碗柜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摸起来还略显硬实的香蕉:“不过这香蕉还没怎么熟透。”
林颂接过香蕉:“没事。”
她拿着香蕉和那个小方块,走回林安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将那个小方块包装拆开,递给林安看:“这是安全套。”
林安好奇地看着安全套,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商业点子”:“妈妈,如果这安全套有不同味道的话,比如草莓味、薄荷味……应该会卖得更好吧?”
这话说完,林安自己也觉得有点跑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注意力拉回正题。
她指着安全套:“这个是要戴在他们……那个上吗?”
林颂点点头,她拿起那根韩相给的香蕉,熟练地撕开安全套的包装:“是的,就像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在香蕉上清晰地演示了一遍如何正确佩戴。
林安睁大眼睛,看得非常认真。
只是,真有香蕉那么大吗?她回忆了小孩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情景。
一股强烈的怀疑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韩相端着煮好的的红糖姜水推门进来,看到了林颂手中那个带了套的香蕉,脸上写满了惊愕。
随即,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妻子怎么跟女儿讲这个。
林颂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对韩相说:“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韩相走进来,将温热的红糖水递给林安。林安乖乖喝着红糖水。
林颂将香蕉上的安全套取下,对韩相解释道:“在跟安安说一下基本的生理知识。”
韩相点了点头:“嗯……好。”
晚饭过后,林安的精神好了些,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
新闻播报结束后,是某个引进的译制片。情节略显老套,不算太吸引人。
林安看了没多久,就打了几个哈欠,林颂见状,催她早点去洗漱睡觉,好好休息。
林安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顿时只剩下林颂和韩相两人。
林颂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根香蕉,剥开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坐在一旁的韩相,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握着香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直冲头顶,让他整张脸,甚至连脖子都红透了。
林颂看韩相像只煮熟的虾子,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都不要想。”
第127章
“春光酒厂”更名为“华夏酒厂”已近一年, 主推的“韶华”系列白酒品质不俗,包装也下了功夫,可市场反响始终不温不火。
原因无他, 打广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韶华”酒想在众多声音中一下子抓住消费者的眼球,有些困难。
尤其是南方一些民营酒厂, 营销手段非常灵活凶猛, 比如雇人骑着绑了彩旗的自行车穿城宣传,甚至在地方小报上连载软文故事, 这给包括“华夏酒厂”在内的许多国营酒厂带来了巨大的市场竞争压力。
这天晚上,韩相和林颂讨论起这件事。
林颂沉吟片刻, 提了一个建议:“既然广播广告效果有限, 那就换一种方式, 拍一部动画片。”
“动画片?”韩相有些意外, 这个方向完全跳出了他的思维定式。
“对, ”林颂说道,“既然酒厂叫‘华夏’, 不如就用动画,讲讲我们华夏五千年的历史。”
韩相的思路瞬间被打开:“我们可以从上古神话讲起, 选取那些最具代表性、最富戏剧性的历史瞬间和人物故事。让酒,作为一条隐形的线索, 一种文化的载体, 贯穿我们民族五千年的悲欢离合。”
他越说眼睛越亮, 把品牌和文化绑定,做得好了,影响力会远超普通广告。
“枯燥的历史介绍,没人会买单, ”林颂给他泼了点冷水,“能让大家看得进去,喜欢看,追着看,是第一位的。”
韩相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自己是小孩或者年轻人,对着一板一眼的历史讲解肯定提不起兴趣。
第一钢铁厂新分来几个大学生,其中有个叫陈跃的年轻人,背景有些特殊——他父亲在部里某局担任领导。这位陈局长为儿子工作的事,想请林颂“吃顿便饭”。林颂推了两次,第三次实在不好再驳面子,便应下了。
赴约前,林颂仔细看了陈跃的档案,国内重点大学冶金专业毕业,成绩优良,在校表现也不错,她心里有了底。
见面地点选在一家不张扬但颇有格调的餐厅。林颂刻意提前几分钟到,没想到陈局长父子到得更早。
“林书记,打扰您休息时间了,实在过意不去。”陈局长迎上来握手。他五十出头,言谈举止间透着久居领导岗位的从容与恰到好处的热络。
“陈局长客气了。”林颂微笑着回应,目光随即落在一旁的年轻人身上。
陈跃个子挺高,戴着副眼镜,脸上还带着校园里出来的书卷气,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林书记好。”
三人落座,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端上清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茶香袅袅,驱散了初见的些许生分。
寒暄几句后,陈局长便开门见山,诚恳地说起对儿子的期望:“林书记,陈跃这孩子书生气重,没经过摔打。我就想着,让他到你们第一钢铁厂这样的实干单位锻炼锻炼。”
林颂缓缓开口:“陈跃同志的资料我看过了,名校毕业,理论基础很扎实,我们第一钢铁厂非常需要像陈跃同志这样的年轻血液加入。”
“不过,”林颂话锋微转,“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厂里现在推行岗位责任制和绩效考核,一切凭技术、凭贡献说话。无论谁介绍来的,进了车间就是普通技术员,得从基础干起。这一点,我希望陈跃同志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应该的,应该的!”陈局长连连点头,神情认真,“就是要让他吃苦!林书记您尽管严格要求,千万别照顾。年轻人不受磨练,哪能挑得起将来的担子?”
话虽如此,林颂心里明白,这位父亲所谓的“严格要求”,大抵还是希望儿子能在有保障、有前途的环境里成长。
她不再多言,转而看向陈跃,直接说出了安排:“四号高炉车间,正在攻关自动化控制系统升级,是厂里今年的重点技改项目。那里技术难题集中,有全厂最好的老师傅,也有最需要突破的瓶颈。我的意见是,让陈跃去那里,跟着技术组。能扎进去学出来,将来就是真本事。”
陈局长一听这个安排,既在一线,又是在重点项目中,显然是用心了。
他立刻端起茶杯:“林书记,您这安排太周到了!陈跃,还不谢谢林书记给你这个机会?”
陈跃赶忙起身,双手捧着茶杯,恭敬地说道:“谢谢林书记!我一定珍惜机会,努力工作,虚心学习,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和厂里的培养。”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愈发融洽。
林颂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四号高炉具体的技术难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当前制约第一钢铁厂发展的几个关键瓶颈,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陈局长,不瞒您说,我们厂的四号高炉技改,困难也不少啊。”林颂轻轻叹了口气,“其中一个最大的瓶颈,就是关键传感器的进口渠道不稳定,价格被外商拿捏得很死,供货周期又长,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技改进度。”
陈局长沉吟片刻,接口:“林书记,您说的这个问题,我回去就立刻让人梳理一下我们局合作的几家信誉好、实力强的外贸公司和国外代理商名单,优先保障你们一钢的需求。价格和供货周期方面,我亲自去协调,务必给你们争取到最优惠的条件。”
赶上换季,林颂看了看韩相常穿的几件外套和衬衫。
多年习惯使然,韩相在衣着上向来简朴得近乎苛刻。几件中山装洗得微微发白,领口袖口虽都仔细缝补过,但终究难掩岁月的痕迹;衬衫也就那么三两件,轮流替换。
林颂便直接拉着韩相出了门,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胡同。
店面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整齐叠放着各色布料样本,从沉稳的深灰、藏蓝到略时髦的浅格纹,质感各异。墙上挂着的几套成品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
一位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伏在宽大的案板上,就着窗户的光线仔细地在一块深色毛料上划粉线。
见门响,老师傅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二位同志,想做衣裳?请随便看看。”
他约莫六十上下,头发梳得整齐,穿着件半旧但极其干净整洁的深蓝色工装围裙。
林颂的目光在店内快速扫过,最终落在一匹挂在显眼处的蓝色精纺羊毛面料上,细看之下有极细微的暗纹,质感挺括而润泽。
“师傅,麻烦把这料子拿给他试试。”林颂指了指那匹料子,又指指韩相。
韩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师傅热情地引到了里面。
“同志,站这儿,放松,对,就这样。”老师傅从脖子上取下那根有些年头的软皮尺,在他身上比划,肩宽、胸围、臂长、腰身……
韩相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这样被人细致地丈量,准确来说,他不太习惯被人服侍。
虽然他已经是好几个厂子的厂长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当然,他也明白这是别人的工作。
比如之前林颂说要雇个保姆,韩相没同意,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这位同志身材好,肩宽腰窄,标准的衣架子,穿西装肯定精神。”老师傅一边记录尺寸,一边啧啧称赞。
量完尺寸,老师傅又从挂着的几套成品中,挑出一套与韩相尺寸最接近的样衣。“同志,您先试试这套,感觉一下版型和舒适度,料子虽然不同,但做工和大概效果是差不离的。”
林颂就坐在靠墙的一把旧式圈椅上,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等韩相换上一套尺寸相近的样品西装,从试衣间里有些迟疑地走出来时,她眼睛亮了一下。
林颂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就这套,按他的尺寸,用刚才选的料子做。”林颂对老师傅说,“领子可以再做得稍微挺括一点,袖口,”她回头瞥了一眼韩相的手腕,“按实际量得的尺寸,不必留太多余量。”
“好嘞!您放心,一定做得漂漂亮亮!”老师傅笑容满面,又对韩相说,“同志,您这爱人眼光真毒。”
林颂抬眼望着镜中那个被挺括西装勾勒得愈发挺拔的身影,语气不容置喙:“做好了就穿着,不许再压箱底。”
韩相嘴角扬起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眼神清亮,像是承接一项无比重要而愉悦的任务,郑重地点头:“好。听你的。做好了就穿,绝不放箱子里。”
第128章
一部名为《华夏》的动画片开始在一些电视台播出, 迅速吸引了各个年龄层的观众。
放学后,张栋梁像只小猴子一样蹿进家门,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 就迫不及待地扑到电视机前。
他嘴里嚷嚷着:“妈, 遥控器呢?快,《华夏》要开始了。”
姜玉英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 听到儿子的喊声:“着什么急, 作业写完了吗,就看电视。”
虽这么说, 她还是走出来,给张栋梁找出遥控器, 略带疑惑地问, “你之前不是天天念叨看《铁臂阿童木》吗?”
“《铁臂阿童木》下周看重播也行!”张栋梁头也不回, 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生怕错过片头, “《华夏》不能等,一周就一集。”
动画片开始了, 张栋梁聚精会神地看着。
主角途经一个饱受战火蹂躏的小村庄时,动画的色调变得灰暗。断壁残垣间, 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哭泣,老农望着被践踏的庄稼眼神空洞。主角默默解下腰间的酒壶, 蹲下身, 用壶里干净的清水, 轻轻擦拭孩子脏污的小脸。
没有过多的台词,只有风声和隐隐的悲戚背景音乐。
张栋梁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起来。
屏幕里,主角站起身, 继续走向未知的前路,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显得孤独又坚定。
片尾曲响起,字幕滚动。
张栋梁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正好姜玉英端着炒好的白菜和土豆丝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儿子对着电视机抹眼泪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赶紧放下盘子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栋梁?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在学校谁欺负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张栋梁摇摇头,用力擤了把鼻涕:“没人欺负我。我……我没事。”
姜玉英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看个动画片看哭了,她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你这孩子,动画片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哭的。”
张栋梁眼圈红红地抬起头,看着妈妈,很认真地说:“妈,我觉得华夏,这一路走过来……还挺难的。”
姜玉英一愣。
她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正好定格在片尾“华夏”那个眺望远方的侧脸特写上。
她这才恍然,原来儿子口中的“华夏”,是主角的名字呀。
当初,在动画团队的创作讨论会上。
“传统文化……酒文化……既要好看,又要潜移默化传递文化内涵,还不能太说教,孩子们不爱看。”一个戴着眼镜的编剧揉着太阳穴说道。
会议陷入僵局。
老徐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如直接把‘华夏’拟人化!创造一个角色,就叫‘华夏’,让他亲身穿越我们五千年的历史长河!”
团队成员们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拟人化?具体怎么操作?”有人问道。
“就像这样,”老徐站起来,拿起笔唰唰地画起来,“我们把那些厚重的史书典籍、宏大的王朝更迭,统统打碎、消化,然后重新编织成他个人鲜活、刺激、充满未知的成长冒险故事!”
这个前所未有的角度让在座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老徐越说越激动:“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都是‘华夏’这个人生命中的一次关键转折,一场严峻考验,一次深刻的成长。孩子们会像追看一个英雄的传奇一样,跟着‘华夏’的脚步,为他担忧,为他欢呼,在沉浸于他个人命运起伏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把我们民族的历史脉络、文化精神记在心里!”
“没错!”老徐用力点头,“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都是‘华夏’这个人生命中的一次关键转折,一场严峻考验,一次深刻的成长。孩子们会像追看一个英雄的传奇一样,跟着‘华夏’的脚步,为他担忧,为他欢呼,在沉浸于他个人命运起伏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把我们民族的历史脉络记在心里。”
这个充满创意的想法让整个团队都沸腾了。
“那我们得学习国外优秀动画的经验,比如《铁臂阿童木》为什么吸引人?节奏明快,故事有张力,主角有成长弧光。”
有人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酒怎么自然融入呢?我们这毕竟是给酒厂做的项目。”
“哈哈,这个问题我想过了,”老徐笑着拍了拍腰侧,“让华夏的腰间,始终挂着一个酒壶。”
他环视众人,眼神发亮:“你们想啊,古往今来,酒与华夏文明息息相关。将士出征前,要喝壮行酒,酒是勇气和决绝;文人墨客雅集,曲水流觞,酒是灵感与风骨;家人团圆、佳节庆典,酒是温暖与喜悦;游子思乡、壮志未酬,酒是寄托与慰藉……”
华夏酒的知名度,借着动画片的东风,如同坐上了火箭。这天晚上,韩相在新落成的、装潢考究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与人洽谈合作事宜。
送走客人后,韩相略微松了松领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不太确定地响起:“韩厂长?是您吗?”
韩相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得体套装、妆容精致、拎着小巧手包的年轻女子。
他辨认了一下,是姚钟子。
比起之前在北冰洋厂当“厂花”时的样子,眼前的姚钟子脸上已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在社会上历练过的沉稳。
姚钟子快步走上前几步,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由想起当初在北冰洋,自己还曾沾沾自喜于那点浅薄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如今,她在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场里摸爬滚打了一圈,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包括人情、机会、甚至是忠诚,都是有标价的,或者至少,是需要等价交换的。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语气热络又不失分寸:“韩厂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巧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您,当初……在北冰洋,多谢您给了我那个拍广告的机会。那支广告,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
韩相看着她这番与昔日截然不同的做派,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当初之所以同意让姚钟子拍那个广告,是为了给厂里省钱。
所以,他听说姚钟子私下骂他“韩扒皮”,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从某种角度说,她骂得也没错。
姚钟子看出韩相并没有往下聊的打算,便打住话头:“韩厂长,您这是要回去吧?我送送您?”
“不用了。”韩相对她说,“司机在等。你忙你的。”
他说完,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径直朝酒店灯火通明的大门走去。
第一钢铁厂的“优秀青年技术员”评选结果张榜公布了。红纸黑字,贴在厂部门口的宣传栏上。
围观的工人们议论纷纷,目光大多聚焦在第一个名字上——陈跃。
张明正在桌前核对一组数据,听到消息,他先是愣住,像没听清。
“谁?”张明握着记录本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你室友陈跃。”
张明慢慢将目光从工友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数据本上,可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此刻却像一群扭曲的黑点,再也进不了他的脑子。
他发疯似地跑回宿舍,“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茫然。
张明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怀着满腔热血和“技术报国”的纯粹理想,来到一钢,希望凭自己扎实的知识、肯吃苦的劲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进厂以来,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他可以连续熬夜查资料、反复计算、画出一摞摞的图纸,车间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都说这小子“肯钻,能吃苦,是块搞技术的好料子”。
他始终坚信,汗水、能力、成绩,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可现在,“优秀青年技术员”这个他期待已久、认为理应属于自己的荣誉,却落在了陈跃头上。
陈跃待人接物有礼,工作态度也算得上认真负责,专业基础扎实,两人平时相处还算融洽,偶尔也会交流技术问题。但论钻研的狠劲,论解决棘手问题的能力,张明自认绝不输他。
那凭什么?凭什么最后胜出的是陈跃?
一个他之前不愿深想、甚至刻意回避的答案,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背景。
虽然陈跃本人从未张扬,但这件事在厂里,并非什么绝对的秘密。
这个“优秀青年技术员”的称号,在张明看来,不仅是对个人能力的肯定,与后续的进修机会紧紧挂钩。他仿佛看见,自己奋力攀爬的阶梯旁,赫然悬着一条名为“背景”的便捷索道,有人轻轻松松便登了顶。
“老老实实干活是没有出路的……”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充满讥讽的弧度。
晚上,陈跃回到宿舍。
他试图跟张明说话,想缓和一下这尴尬而紧张的气氛。
“张明,关于这个名额的事……”
“恭喜啊,陈大技术员。”张明头也没抬说道。
他发泄般用力归拢着桌上那些曾视若珍宝的专业书,弄出很大的声响:“拿了这荣誉,以后平步青云,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室友。”
陈跃看着张明这副样子,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拿起脸盆去了水房。
自那以后,张明变了。
他不再早早去车间,不再抢着干脏活累活,不再追着老师傅请教。分配的任务,他卡着最低标准线完成,多一分力都不愿出。
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世界的“运行规则”,众人皆醉他独醒。
他开始频繁地和几个同样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工人凑在一起,下班后去厂外的小馆子喝酒。
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他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抨击厂里的各种现象,从领导到制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胸中块垒。
室友们起初还劝他几句,后来见他这副模样,也渐渐疏远了他,毕竟谁也不想整天面对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张明不在乎,他觉得只有酒桌上那几个“兄弟”才懂他。
直到一次,他亲耳听到其中一人为了调个轻松点的岗位,给车间主任送礼。
他愣住了,随即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然而真正击碎他幻想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车间里一台关键设备恰好出了点故障,影响了一条生产线的运转。技术组长带着人紧急排查,忙得焦头烂额。
张明就在不远处,以他平时的技术积累,本可以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但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心里带着点恶意的快感——“看吧,离了我,你们就是不行。”
最后,故障很快被另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但做事极其踏实认真的年轻技工找到了原因并排除了。
生产线恢复了运转,大家松了口气,组长拍了拍那个年轻技工的肩膀,说了句“干得不错”。
看着那个因为解决了问题而略显腼腆、却受到认可的同事,再看看周围人投去的赞许目光,张明突然意识到,这个车间,并没有因为缺少他张明而停滞不前。
第129章
在林颂的办公室, 杜方正在向她汇报近期厂里的一些动态,自然也提到了关于“优秀青年技术员”评选后的一些反应。
“林书记,年轻人嘛, 血气方刚, 对这个结果有点想法、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说明他们在乎荣誉。”杜方观察着林颂的脸色说。
林颂放下手中的笔, 问了一个问题:“老杜,你觉得, 对于一个企业,尤其是我们第一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 要想长远发展, 屹立不倒, 最重要的是什么?”
杜方愣了一下, 迅速在脑中组织着答案:“这个……依我看, 当然是设备要先进,生产要稳定, 效益要良好,为国家多创造利润。”
“是人。”林颂打断了他, “再好的设备,再先进的技术, 最终都要靠人去掌握、去创新、去发挥效益。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 一切都是空谈。”
杜方眼神微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您的意思是,这次评选……”
林颂看向他:“厂里党委之前不是初步议过,要搞一个面向全厂青年的‘技术革新擂台赛’吗?把那个方案再仔细打磨一下, 尽快完善细节。”
她顿了顿,强调道,“不限资历,只看技术方案的创新性、可行性和潜在效益。并且,要设立实实在在的奖励,不能光是发张奖状了事。”
杜方明白了林颂的意图:“我明白了,林书记,这是要给所有有本事的年轻人一个真刀真枪比拼的舞台,凭本事说话。”
“没错。”林颂点头,“你去推动这件事,要快,要让人看到厂里重视人才的决心。”
“是,林书记,我明白怎么做了。”杜方心领神会,立刻应承下来。
……
几天后,“第一钢铁厂首届青年技术革新擂台赛”的通知正式下发到各车间、科室。
通知明确,比赛面向全厂三十五岁以下青年职工,旨在激发创新活力,解决生产实际难题。评选将组建由厂领导、技术专家、一线劳模组成的评审团,确保公正。
获奖者不仅有名誉和奖金,其获奖技术成果将优先纳入厂技术革新推广计划。
这个消息在全厂青年技术人员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和热议。
张明拿到通知,反反复复、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紧锁了好几天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不由得想起前天,自己被贺总工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张明!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贺总工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垂头丧气,怨天尤人!你以为就你委屈?我告诉你,你所有的愤怒,本质上还是一种极度自我中心的表现!你认为自己的努力就应该得到对等的回报,认为自己的优秀就应该被看见。当现实稍微不符合你自己的预期时,便觉得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是规则不公平!”
贺总工话锋一转:“你再看看人家陈跃!是,他家里是有背景,可你平心而论,他每天是不是最早到办公室的那一批?遇到不懂的技术问题,是不是一遍遍虚心向老师傅们请教?还有那些跨部门的协调沟通,琐碎又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他是不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抱怨过?这些能力,难道不是一个人综合素质的一部分?”
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张明啊,你还年轻,一时的得失不代表永远。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前提是,金子自己不能自己先蒙了尘。”
张明在贺总工办公室里,回想起自己进厂以来的初心,再对比近日的消沉和怨天尤人,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泪水里,有积压的委屈,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狭隘和脆弱的羞愧。
与张明经历内心挣扎后重新燃起斗志不同,陈跃在得知擂台赛的消息后,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一次回家,他忍不住向父亲倾诉了烦恼。
“爸,厂里搞了个技术擂台赛,我参加了。”
“这是好事啊!怎么,有压力?怕比不好,还是怕别人说闲话?”
陈跃叹了口气:“都有吧。我很想真正凭自己的本事,做点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
陈局长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严肃:“小跃,你有自尊,有追求,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爸爸很理解,也很欣慰。但是,你要明白几点。第一,背景也好,资源也罢,它本身不是原罪。第二,你想证明自己,这没错,但证明的方式不是刻意回避或者否认这些客观存在的条件,而是要用实打实的、比别人更出色的成果来说话!让所有质疑的人都闭上嘴!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心态。”
父亲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陈跃心头的迷雾。
他意识到,真正的强大源于内心的自信和实力的碾压。
擂台赛的终审答辩会气氛紧张而隆重。
张明和陈跃都展现出了各自方案的亮点和创新性。
张明的方案技术思路大胆,理论计算扎实,体现了极高的专业深度;陈跃的方案则更注重解决实际生产中的迫切问题。
最终,经过评审团严格评议,陈跃凭借其方案更全面的综合优势荣获一等奖。张明的方案因其出色的技术创新性,获得了二等奖。
结果公布的那一刻,张明坐在台下,听着周围热烈的掌声,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甘。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滋生出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怨恨。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方案在应用层面考虑的不足,也不得不承认,陈跃的方案,更能直接、快速地为厂里创造效益。
陈跃在获奖后,没有张扬,用一等奖的奖金,在厂外的小饭馆请了室友,包括张明,吃了一顿饭。
席间,气氛还算融洽,大家纷纷向陈跃道贺。
陈跃看着坐在对面一直比较沉默的张明,想起了上次回家父亲最后叮嘱的几句关于“待人”的评价。
“小跃,你到了厂里,接触到各个层面的同事,要记住,人是最复杂的。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也都有他的处境和诉求。像张明这样的技术尖子,有才华,也有傲骨,要用其所长,容其所短,也要理解其性格背后的原因。一个真想成事、能成事的人,眼里不能只有一种人,要能包容不同性格的人,更要懂得如何团结他们,调动不同人的积极性,形成合力。”
此刻,看着张明,陈跃深吸一口气,主动端起酒杯,走到张明身边。
他语气真诚地说道:“说实话,在理论深度上我不如你。希望以后咱们能多交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一起把厂里的技术搞上去,怎么样?”
张明看着陈跃伸过来的酒杯,和他眼中毫无虚伪的诚恳,他顿了下,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与陈跃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好!”
杜方步履轻快地走进林颂的办公室。
“林书记,”他声音洪亮地汇报,带着邀功的意味,“这次擂台赛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选拔出了几个好苗子,更重要的是,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现在各个车间讨论技术的风气浓得很!大家都看到了,只要真有本事,厂里就认。”
杜方由衷地感叹,这次活动不仅达成了选拔人才的目的,更起到了凝聚人心、激活队伍的巨大作用。
林颂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气氛活跃起来是好事,要让这股钻研技术、尊重技术的风气,持续下去。擂台赛可以定期搞,形式也可以更多样化。”
“不过,技术创新的源头活水,不能只靠内部激发。”她问道,“我之前让你重点留意并接触的那家研究所,情况摸得怎么样了?”
杜方立刻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林书记,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初步接触过了。那家研究所,国家拨款削减后,手里缺乏有市场竞争力的项目,现在基本处于半停滞状态,包袱很重。不过——”
他话锋一转:“他们所里有几位老专家,手里沉淀了不少当年攻关积累下来的技术成果、实验数据和专利,特别是在新型合金材料和特种表面处理工艺方面,很有价值,只是苦于没有资金和平台将其转化为产品。”
林颂微微颔首,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嗯。你接下来重点评估几个方面,第一,他们核心技术的市场前景,与咱们厂未来产品升级的契合度;第二,那几位关键专家的意愿;第三,兼并过来后,人员安置、债务处理的大致成本。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给我。”
“是,林书记。”杜方心领神会,重重地点头。
他清楚,兼并这家研究所,这步棋一旦走成,将极大增强第一钢铁厂在新工艺研发方面的后劲。
他立刻应承下来:“您放心,我马上就去组织人手,一定把情况摸透!”
第130章
杜方揣着林颂交代的任务回了家。
赵华正将最后一盘清炒时蔬端上桌, 女儿杜晓雯懒洋洋地摆着碗筷。
“回来啦?洗洗手吃饭。”赵华招呼着。
杜方坐下,忍不住提起厂里的事:“还是林书记有办法,一个技术擂台赛, 把厂里那些年轻技术员的劲儿全调动起来了。”
杜晓雯闻言, 嘴角向下一撇,脸上带着对权威的几分不以为然:“爸, 这都在自己家了, 你还拍马屁呢。”
杜方一股火顶上来,骂人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
赵华眼看父女俩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 赶紧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晓雯, 你之前不是给什么文艺杂志寄过几次小说稿吗?神神秘秘的, 跟妈说说, 你都写了些什么?”
杜晓雯似乎很不愿多谈自己尚未成功的“创作”, 含混地应了一声:“哎呀, 没什么,就是随便写写。”
赵华看出女儿的回避, 便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不如跟妈说说,你理想中的女主角, 你笔下的那些女孩子,通常都是什么样子的?这总可以吧?”
这个问题勾起了杜晓雯的兴趣。
她放下筷子,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第一, 长得肯定要好!是最好让所有人都自惭形秽的那种好看!第二, 得嫁一个好丈夫,不是光有钱有势那种,得是真心尊重她、爱护她,能和她精神共鸣的。第三, 生的孩子得聪明懂事,最好是龙凤胎,一男一女,这样,既有儿子传承血脉,又有女儿贴心懂事,多完美!”
她越说越投入:“第四,是最重要的,她这个人得纯净无瑕,不能有任何算计和阴谋诡计,对谁都付出真心实意,善良得不掺一丝杂质。第五嘛——”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好还有很多很多爱慕她、欣赏她的人,默默地、不求回报地守护着她,为她痴迷。但她呢,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丈夫一个,忠贞不渝,从一而终!”
赵华听完女儿这一长串设定,哭笑不得:“哎呦我的闺女,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杜晓雯被母亲取笑,有些不服气,理直气壮地反驳:“因为我也是女生,所以我自然会对女生要求高一点,希望她们尽可能完美嘛!这有什么不对?”
赵华赵华笑着摇摇头,知道跟沉浸在文学梦里的女儿争论这个没结果,便把话题引回更现实的层面:“行行行,你说得都对。那咱们说点实际的,你对将来找对象有什么要求?妈也好帮你留意着。”
“怎么又谈到找对象上去了,”杜晓雯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回答了,语气带着少女的天真和任性,“我就一条要求,长得帅就可以。”
赵华和杜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担忧。
晚饭后,杜晓雯磨磨蹭蹭地蹭到厨房。
她犹豫了一会儿,带着点羞涩说:“妈,其实我觉得我们厂那个张明……就长得挺周正的,人看着也稳重。”
张明?赵华手里的碗顿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眉宇间总带着点郁结之气的年轻人。
晚上躺下后,赵华将女儿的心思告诉了丈夫。
杜方靠在床头,闻言眉头微蹙:“人是长得周正,上进心也强,这次擂台赛拿了二等奖,技术底子确实不错,是个好苗子。”末了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但是家庭不行。”
赵华也连连点头,补充着自己的观察:“我看那孩子心性也一般。上次没评上那个‘优秀青年技术员’,闹出多大动静?又是消极怠工,又是在背后抱怨不公平。这说明他既承受不起挫折,又认不清现实。晓雯性子直,又被我们宠惯了,跟这样敏感又带着点傲气的年轻人一块生活,很容易出问题的。你说句话,可能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他就觉得伤到自尊了。到时候针尖对麦芒,天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置气,那日子还怎么过?”
夫妻俩达成共识,女儿这点刚萌芽的好感,必须尽早掐断。
陈凤凤的生日派对办得相当盛大。
来参加的多是和她家境相仿的干部子弟,男孩们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或时兴的夹克,女孩们则是各式各样的连衣裙或格子半身裙,穿着打扮都透露着这个时代少有的时髦与精致。
黎月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浅蓝色连衣裙,衬得她气质清新出众。
客厅角落里,唱片机流淌出悠扬的轻音乐,几群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人环顾四周,好奇地问今天的主角陈凤凤:“凤凤,怎么没见到你那个好朋友Annie?就是林安,她不是常跟你一块玩吗?”
陈凤凤正端着一杯橙黄色的汽水,闻言道:“你明知故问嘛。她和我们又不是一个圈子的。”
接着,陈凤凤扬起声音,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我爸妈已经决定,送我出国念书了。”
大家立刻发出一阵惊呼。有人立刻将目光转向黎月:“黎月,你爸爸妈妈之前是在国外待过好几年吧?具体在哪些地方来着?”
黎月微微一笑,说了几个欧洲文化艺术气息浓厚的城市名字。
又有人好奇地追问,语气带着兴奋:“黎月,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客串了一个电视剧的拍摄?是真的吗?好玩吗?”
黎月点点头:“挺好玩的,也挺累的,一个镜头可能要反复拍很多遍。不过能接触到完全不同的人和事,体验不同的生活,挺有意思的。”
她周围立刻围拢了几个女孩,兴致勃勃地听她讲拍摄现场的趣闻和见到的演员。
作为寿星的陈凤凤手里晃动着汽水杯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
她觉得黎月之所以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受了她那个在文工团工作的外婆的影响,骨子里继承了那种喜欢站在台前的“基因”。
受家庭影响,她不喜欢文工团的人。
今晚家里吃火锅,林安显得格外开心。
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腾腾热气,乳白色的汤底翻滚着,散发出令人垂涎的浓郁骨香。
“安安,”韩相一边熟练地调配着麻酱、韭菜花和腐乳组成的小料,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问道,“我听说,现在你们学校里头,好像挺多学生都在准备出国留学?你自己……有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
林安闻言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过程,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想。”
韩相听她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不禁有些意外:“哦?为什么?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接触不同的文化风土,经历不一样的生活,不是挺难得的机会吗?”
他以为像林安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会对五彩斑斓的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
林安伸手摸了摸凑过来的黄豆:“我更想在爸爸妈妈身边,在黄豆身边。”
她不想和家人分开,而且,她过了那个想要弹弓,又对跳舞产生渴望,有点虚荣的阶段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和爸爸妈妈、和黄豆在一起。
当然,挣钱也很重要!
一方面,她觉得挣钱的过程特别有成就感,另一方面是,她挣钱想让爸爸妈妈过得更好。
韩相听着女儿这番话,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暖烘烘的。
他故意逗她,眼里含着笑意:“那以后你长大了,遇到真心喜欢的人,要结婚成家了呢?到时候也要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
林安理所当然地用力点头,一把抱住身旁的黄豆:“对呀!也要和爸爸妈妈、黄豆住在一起!”
韩相对这个答案简直不能更满意,向旁边的林颂眨了眨眼。
林颂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韩相心里是不想让女儿离他们太远的。
韩相心情大好地说道:“爸爸完全支持!正好,我最近一直在留意几处位置不错的四合院,格局都挺规整,房间也多,最关键的是都带着宽敞的院子。”
林安林安兴奋地应和:“好呀,爸爸,买房子我也要出力!”她的小金库可是相当充盈的。
林颂看着丈夫和女儿:“快吃吧,待会儿吃完了,我给你们俩理理头发,看着都有点长了。”
林安和韩相都不爱去理发店,这么多年,只要头发长了,都是林颂给他们剪一剪。
家里也备着一套齐整的理发工具,推子、剪刀、梳子,还有围布。
林安虽然步入青春期,但对打扮、发型这些事似乎还没开窍,只要头发不挡住额头和眼睛就行,因此对妈妈的手艺一百个放心。
至于韩相,他恨不得自己的头发长得再快些,最好一个星期就能修剪一回。
饭后,林颂拿出了理发工具。先在椅子上铺好旧报纸,再让韩相坐下,围上围布。
林安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抱着黄豆,看着爸爸妈妈,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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